第十五章 老饕
陈青觉得自己若是还有冷汗，恐怕早已经淌了下来。
这一仗下来，看似在整个过程中黄皮子的每一步几乎都被按得死死的。只有身处其中的陈青自己知道，他端的是将那些本就没多少的手段尽出。
若非趁其不备将它拿下，他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撑到唬住它的那一刻。
先是错估了对方的身份，其次是轻易踏入了猎手捕猎的陷阱，再是被贪食鬼影响了心智。
这其中，最为凶险的一幕，尤其是在识海中被迫面对那枚从城隍庙激发出的“修功解厄”令时。那法令对神念的压制和奥妙，远超没有丝毫斗法经验的陈青的预料，打得陈青措手不及。
也幸亏这法令虽然有镇压神魂的威能，但却似乎并非是一件主杀伐的神器。对神念的作用多是镇压而大于摧毁。那黄皮子看来还没有能够完全掌控法令的威能，只是把它当作一块好用的板砖拍过来。
陈青才能趁机分割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诱使“修功解厄”偏离了原本的目标。在消耗了大量鬼物赖以生存的神魂之力之后，才堪堪压下那金甲神人的喝令对他带来的冲击。
陈青慢慢复盘着刚才的战斗，同时稳定着动荡的心神。消耗了大量神魂的他也因此受到了死气的反噬。凶鬼本就是迷惘的傀儡，若不能时刻保持足够清醒的意志，那在顷刻间便会被自己的力量所吞噬，变成一只仅剩下对生命的怨恨和愤怒的鬼怪空壳。
刚刚半跪在地上那幕可不是演出来的，而是在那一刻他真的意识被神人震撼，支撑不住这身骷髅架子了。
若是这黄皮子趁那时不管不顾直接攻击他，无法做出任何动作的他必败无疑。
还好这只妖畜灵智未有全开，还残留着本性中戏耍猎物和贪婪的本能，给了他反击的机会。
想起刚才一瞬间的凶险，陈青不禁叹口气。唉，看来这斗法属实和以前兵家痛痛快快地捉对厮杀不同，其中诡谲凶险、变化奥妙远超常人所想。
在休息良久之后，一抹阳光显露于神州大地，陈青在这时也终于平复了城隍庙以前残留的神念对自己的影响。
陈青慢慢起身，捡起地上穿着官衣的枯尸和那截断臂，像只受惊的流浪猫一样借着被黄皮子毁掉的残垣断壁在阴影来回穿梭，将自己隐于已成废墟的城隍庙内一角，避开阳光的照射。
金乌耀世，展翅舒于蓬莱，驾于东岳。
此界阳盛阴衰，虽不至于让阴鬼之物无法在其间行走，但死气的强度被大幅压制，对于鬼物来说就像是走在一个满是大爷大妈的大号混堂里一样——小鬼进不去，没有神智的厉鬼则天然抗拒。
看着远处天地清明，万物起始，被黄皮子扫塌的城隍庙已经少了一半的院墙。大院变成了广场，耀眼的生机占据他的视野，这已不是他的世界。
“鬼兄……大人。”
同样元气大伤躲进了阴影中的陆缘生有些小心地望着眼前的尸魁。
刚才陈青用出的手段他可看得是一清二楚，此时雾影尽量将自己收缩成一团，降低自身的威胁性，生怕在哪一刻陈青哪块骨头没搭对把自己也给吃了。
陈青摇了摇头，看向那雾影。
“不用叫我大人。相聚就是缘分，请陆兄还是叫我陈青吧。”
“陈青是鬼兄生前姓名？”
“正是。”
雾影传出来的声音从原本毫无起伏的声调，开始重新趋近于正常的语气：“那恕我唐突，就多谢陈兄了。”
陈青这回听出了陆缘生声音中的恐惧感，便主动后退了两步。
“不用担心，我并非那些凶煞厉鬼。交易就是交易，我会如约遵守的。
现在黄仙已死，伥鬼无虎可依自得自在，你身体上的拘束已解。这肉身我会替你找个风水宝地埋了的。”
雾影中隐隐传来激动地声音。“再续轮回之恩，缘生此世已无以为报。若下一辈子还有机会与陈兄重相遇，到时定上好酒道尽那桑海沧田。”
说话间，白色的雾影重新化作人形，线条慢慢勾勒清晰。隐约从中能看到一位二十有余的青年模样，书生扮相。皎如玉树临风前，立如岩松傲青天，不说风流倜傥，也自有一副儒家风雅。
几缕黑色带着透明的丝线离开陆缘生的灵体，飘散在天地之中。同时没有了黄仙的束缚，那陈清手中的肉躯里最后一丝残存的生机也消散无影，伥鬼已经没有了再存于世的理由。
陆缘生的时间到了。
只见陆缘生不知从哪幻化成一把竹笛夹在手上，在向陈青郑重地拜了三拜之后，大笑着走进初晨的第一缕阳光中。
那犹如放下万般人间事，不理三千烦恼丝的豪放不羁和解脱的神情不知为何让陈青分外憧憬。
能不再被自己的过去所困，如此洒脱地迎接自己的结束，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们生来一无所有，死去只携一身浩然正气，能挺起这坦荡胸怀。回顾这一生，不论何时结束都能笑对春光。
他羡慕地望着陆缘生轻提虚幻的学袍，带着开怀的笑声漫步在灿烂天光里。
可惜啊。
陈青没有告诉陆缘生，与还是生魂被妖畜强行拘住的陆缘生不同，自己已经没有下辈子了。此生初见，便是最后一别。
陈青转过身来，不再去看他。
哈哈，咱这些还在世上弥留的鬼还要多受难些时日呢。
……
……
阴影中，骸骨的目光停留在了盘坐于废墟之间，那仅剩下半边的红泥身上。一道巨大的齿痕横贯其上，从腹部往上的部分全都消失不见只留下参差不齐的锯齿。可以想象当时惨烈的场景，至少肯定说不上是好看。
在他的眼里，这泥身里充满了还没有转成灰色的孽。那醇正香甜的味道仿佛在勾引着所有路过的山野精怪，对于刚消耗了许多神魂的他来说正是大补之物。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一仗下来，已经尝到了“贪食”的滋味的陈青还远远没有吃饱。
一位饥饿的老饕在尝到了一点汤水的油腥之后，只会变得更饿而已。
陈青还没有意识到，在身周本该应是受他操纵的死气中，一只纯粹由死气构成的，闪着幽冥火光的巨大眼瞳凭空从骸骨的背后探了出来。而背着这没有眼皮的瞳孔的陈青，自己却一无所觉。
青色的眼瞳微微收缩适应着外界的晨光，静静地俯视着周遭的一切没有丝毫声响，仿佛它本身只是一个装饰一般。
它的目光落在了已成一堆干寡尸骨的黄皮子身上，似是发现了什么，独眼一阵闪动，眼瞳慢慢随之消失。
就在同时，骸骨身后，一只近乎没有丝毫皮肉的黑色鬼手又从死气中探了出来，连带着一只长到夸张的手臂摸向黄皮子枯朽的头颅。
就见鬼手上锋利的指甲轻松地挑开了那摊没有活性的皮肉，从里面掏出来了一个手掌大小的黄色圆珠。
随即，鬼手带着圆珠后退，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死气之中。整个过程没有引起陈青的任何注意，好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毫无所觉的陈青背对着走进阳光中的陆缘生，无数死气盘旋，将骷髅的身影和半身红泥像罩在了一起，远看就像是陈青鬼化时所出现的黑色“鬼茧”。
半透明的蛹壳里似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借着从断壁的缝隙中落下的天光，能从中看到无数形状扭曲的幽魂在内里翻涌。里面断断续续地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撕咬声，像是有人在开启一场糜烂的饕餮盛宴。
只有在不远处，转过身来想回头致意道别的陆缘生目瞪口呆地见证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无上那个太乙度厄天尊，真是见了鬼了。”
这一仗下来，看似在整个过程中黄皮子的每一步几乎都被按得死死的。只有身处其中的陈青自己知道，他端的是将那些本就没多少的手段尽出。
若非趁其不备将它拿下，他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撑到唬住它的那一刻。
先是错估了对方的身份，其次是轻易踏入了猎手捕猎的陷阱，再是被贪食鬼影响了心智。
这其中，最为凶险的一幕，尤其是在识海中被迫面对那枚从城隍庙激发出的“修功解厄”令时。那法令对神念的压制和奥妙，远超没有丝毫斗法经验的陈青的预料，打得陈青措手不及。
也幸亏这法令虽然有镇压神魂的威能，但却似乎并非是一件主杀伐的神器。对神念的作用多是镇压而大于摧毁。那黄皮子看来还没有能够完全掌控法令的威能，只是把它当作一块好用的板砖拍过来。
陈青才能趁机分割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诱使“修功解厄”偏离了原本的目标。在消耗了大量鬼物赖以生存的神魂之力之后，才堪堪压下那金甲神人的喝令对他带来的冲击。
陈青慢慢复盘着刚才的战斗，同时稳定着动荡的心神。消耗了大量神魂的他也因此受到了死气的反噬。凶鬼本就是迷惘的傀儡，若不能时刻保持足够清醒的意志，那在顷刻间便会被自己的力量所吞噬，变成一只仅剩下对生命的怨恨和愤怒的鬼怪空壳。
刚刚半跪在地上那幕可不是演出来的，而是在那一刻他真的意识被神人震撼，支撑不住这身骷髅架子了。
若是这黄皮子趁那时不管不顾直接攻击他，无法做出任何动作的他必败无疑。
还好这只妖畜灵智未有全开，还残留着本性中戏耍猎物和贪婪的本能，给了他反击的机会。
想起刚才一瞬间的凶险，陈青不禁叹口气。唉，看来这斗法属实和以前兵家痛痛快快地捉对厮杀不同，其中诡谲凶险、变化奥妙远超常人所想。
在休息良久之后，一抹阳光显露于神州大地，陈青在这时也终于平复了城隍庙以前残留的神念对自己的影响。
陈青慢慢起身，捡起地上穿着官衣的枯尸和那截断臂，像只受惊的流浪猫一样借着被黄皮子毁掉的残垣断壁在阴影来回穿梭，将自己隐于已成废墟的城隍庙内一角，避开阳光的照射。
金乌耀世，展翅舒于蓬莱，驾于东岳。
此界阳盛阴衰，虽不至于让阴鬼之物无法在其间行走，但死气的强度被大幅压制，对于鬼物来说就像是走在一个满是大爷大妈的大号混堂里一样——小鬼进不去，没有神智的厉鬼则天然抗拒。
看着远处天地清明，万物起始，被黄皮子扫塌的城隍庙已经少了一半的院墙。大院变成了广场，耀眼的生机占据他的视野，这已不是他的世界。
“鬼兄……大人。”
同样元气大伤躲进了阴影中的陆缘生有些小心地望着眼前的尸魁。
刚才陈青用出的手段他可看得是一清二楚，此时雾影尽量将自己收缩成一团，降低自身的威胁性，生怕在哪一刻陈青哪块骨头没搭对把自己也给吃了。
陈青摇了摇头，看向那雾影。
“不用叫我大人。相聚就是缘分，请陆兄还是叫我陈青吧。”
“陈青是鬼兄生前姓名？”
“正是。”
雾影传出来的声音从原本毫无起伏的声调，开始重新趋近于正常的语气：“那恕我唐突，就多谢陈兄了。”
陈青这回听出了陆缘生声音中的恐惧感，便主动后退了两步。
“不用担心，我并非那些凶煞厉鬼。交易就是交易，我会如约遵守的。
现在黄仙已死，伥鬼无虎可依自得自在，你身体上的拘束已解。这肉身我会替你找个风水宝地埋了的。”
雾影中隐隐传来激动地声音。“再续轮回之恩，缘生此世已无以为报。若下一辈子还有机会与陈兄重相遇，到时定上好酒道尽那桑海沧田。”
说话间，白色的雾影重新化作人形，线条慢慢勾勒清晰。隐约从中能看到一位二十有余的青年模样，书生扮相。皎如玉树临风前，立如岩松傲青天，不说风流倜傥，也自有一副儒家风雅。
几缕黑色带着透明的丝线离开陆缘生的灵体，飘散在天地之中。同时没有了黄仙的束缚，那陈清手中的肉躯里最后一丝残存的生机也消散无影，伥鬼已经没有了再存于世的理由。
陆缘生的时间到了。
只见陆缘生不知从哪幻化成一把竹笛夹在手上，在向陈青郑重地拜了三拜之后，大笑着走进初晨的第一缕阳光中。
那犹如放下万般人间事，不理三千烦恼丝的豪放不羁和解脱的神情不知为何让陈青分外憧憬。
能不再被自己的过去所困，如此洒脱地迎接自己的结束，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们生来一无所有，死去只携一身浩然正气，能挺起这坦荡胸怀。回顾这一生，不论何时结束都能笑对春光。
他羡慕地望着陆缘生轻提虚幻的学袍，带着开怀的笑声漫步在灿烂天光里。
可惜啊。
陈青没有告诉陆缘生，与还是生魂被妖畜强行拘住的陆缘生不同，自己已经没有下辈子了。此生初见，便是最后一别。
陈青转过身来，不再去看他。
哈哈，咱这些还在世上弥留的鬼还要多受难些时日呢。
……
……
阴影中，骸骨的目光停留在了盘坐于废墟之间，那仅剩下半边的红泥身上。一道巨大的齿痕横贯其上，从腹部往上的部分全都消失不见只留下参差不齐的锯齿。可以想象当时惨烈的场景，至少肯定说不上是好看。
在他的眼里，这泥身里充满了还没有转成灰色的孽。那醇正香甜的味道仿佛在勾引着所有路过的山野精怪，对于刚消耗了许多神魂的他来说正是大补之物。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一仗下来，已经尝到了“贪食”的滋味的陈青还远远没有吃饱。
一位饥饿的老饕在尝到了一点汤水的油腥之后，只会变得更饿而已。
陈青还没有意识到，在身周本该应是受他操纵的死气中，一只纯粹由死气构成的，闪着幽冥火光的巨大眼瞳凭空从骸骨的背后探了出来。而背着这没有眼皮的瞳孔的陈青，自己却一无所觉。
青色的眼瞳微微收缩适应着外界的晨光，静静地俯视着周遭的一切没有丝毫声响，仿佛它本身只是一个装饰一般。
它的目光落在了已成一堆干寡尸骨的黄皮子身上，似是发现了什么，独眼一阵闪动，眼瞳慢慢随之消失。
就在同时，骸骨身后，一只近乎没有丝毫皮肉的黑色鬼手又从死气中探了出来，连带着一只长到夸张的手臂摸向黄皮子枯朽的头颅。
就见鬼手上锋利的指甲轻松地挑开了那摊没有活性的皮肉，从里面掏出来了一个手掌大小的黄色圆珠。
随即，鬼手带着圆珠后退，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死气之中。整个过程没有引起陈青的任何注意，好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毫无所觉的陈青背对着走进阳光中的陆缘生，无数死气盘旋，将骷髅的身影和半身红泥像罩在了一起，远看就像是陈青鬼化时所出现的黑色“鬼茧”。
半透明的蛹壳里似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借着从断壁的缝隙中落下的天光，能从中看到无数形状扭曲的幽魂在内里翻涌。里面断断续续地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撕咬声，像是有人在开启一场糜烂的饕餮盛宴。
只有在不远处，转过身来想回头致意道别的陆缘生目瞪口呆地见证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无上那个太乙度厄天尊，真是见了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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