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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忽然而至的惆怅

    坐下来喝了会儿茶,德妃笑着问到蒙古的见闻,十四阿哥就口若悬河声情并茂地讲开了。德妃慈爱疼惜的眼神一直注视着他,十三含笑聆听,四阿哥有时也淡淡地说上几句,却都是点睛之言,一时间屋子里都是欢声笑语。

    “额娘,不是儿子诳您,那仓津的一个手掌啊,能有您的两手加两脚那么大;那身板、那块头,屁股大得跟个磨盘似的……”十四模仿着彪形大汉在屋里来回走动着,一屋子的宫女红着脸,笑得连头都不敢抬。

    德妃正在喝茶,被十四逗得呛到了茶水,一时咳个不止。四阿哥忙上前帮着顺气,好容易平复下来,便转过来望着十四,一脸严肃道,“行了,老十四,甭挤兑人家仓津,我看着他挺好。”十四蓦然被训,讪讪地敛了笑意,四阿哥又淡淡开口道,“说别人倒是起劲……我看你的也挺大。”

    四阿哥这话一说,整个屋子哪里还憋得住。十四嘴巴张了又张,讷讷地涨红了脸,一脸不可置信地呆望着四阿哥;宫女们都笑弯了腰,我笑着溜到了凳子下面,十三一面跳脚一面大呼“天哪”;德妃也是拿着个帕子止不住地笑,笑了好一阵才指着宫女们说,“死丫头们,敢笑话主子,出息了。”一面笑着招呼十四,“我的儿,快过来,瞧你脸上都是汗……”而四阿哥呢?淡淡立在一边,偏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脸上殊无笑意,倒是做出几分莫名的愕然神色,似乎不明白大伙为什么而发笑。

    德妃是个严谨认真的人,对待下面的人又严格,所以永和宫里极少有这样欢声笑语的时候。

    我仔细地听,仔细地笑,眼睛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四阿哥。他薄薄的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眼睛里却分明有难掩的落寞神色。我还是微笑着,却有些心疼起来。人群中的寂寞,阳光下的寒冷。这么些年一道长大,他的喜怒我自是了然的,德妃待两个儿子殊为不同,对四阿哥是温和客气,对十四却是疼爱亲近。直到后来四阿哥开了府,仍是每日过来请安,可是如同客人一般的感觉却更加明显。

    心一阵阵的隐隐作痛,不由暗暗叹息一声。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明明心里在意得紧,可面上却又总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这样的他,很少有人懂,却容易自苦,让人心疼。我心里胡乱地想着,猛然间却看十三静静地望着我,神色无比柔和,他亦是了解他的,应该又和我想到一处了吧?

    目光一转四阿哥也正盯着我,八成是发现我在神游,神色是宠溺的警告,眼睛里却有抹难以琢磨的温润。我的心微微动了一下,这样的眼神,我,可以理解成想念吗?

    眼神交换间,嫣红在德妃身边轻轻道,“娘娘,晚膳都备好了。”德妃点点头,慈爱地看着十四,“额娘特意让厨子做了你们喜欢的菜。茄汁豆煮大连鲍茄、姜葱辣露灼猪爽肝、糖醋萝卜鱼球……哦,还有石板肉碎烧海鲜。你们几个今天可得陪额娘好好吃顿饭。”我听着这话心里只是苦笑,四阿哥信佛,吃东西本来就偏好素食,德妃这洋洋洒洒的菜单明明就是十四的口味……既是给兄弟俩接风,为什么偏又依着一个人的喜好点菜呢?

    正一个人在心里在别扭,只听四阿哥淡淡开口,“额娘恕罪,前日府里来信说弘晖身子不大好,胤禛想先回去看一下才能放心,儿子改日再陪额娘用膳。”德妃听了倒是有些担心的神色,“没听你媳妇跟我说起嘛,一定是怕我担心才瞒了不报的。带个太医去吧,不可大意,弘晖这孩子是我的心头肉,况且身子一直不好,你们要千万小心才是。”

    四阿哥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些,带了淡淡的笑意道,“想来不打紧的,就没敢惊动额娘。”言罢跟德妃行了个礼便转身出去了。我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身影,一直舍不得收回目光,却听到十四笑嘻嘻地打趣,“额娘,四哥定是想急着去见四嫂呢!”

    我闻言低下头来,整整一顿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不知为什么,每次提到那个温婉有礼的四福晋,都会有这样的感觉,隐隐约约觉得似乎这世上其实并不应该有她……

    晚饭后离开永和宫,心里仍是闷闷的。听雪一路上左一句“十四爷”,右一句“十四爷”,跟在身后不断地絮絮叨叨,怀里还抱着一大堆十四从塞外带来的东西,既有新奇的小玩意,也有价值不菲的珠宝玉佩。“再说我就把你送到十四爷那儿去!”我不胜烦脑,忽然停住脚步转身,恶狠狠地威胁着。听雪委屈地看了我一眼,噤了口不再言语。

    我心里没由来地烦躁,整个人好像蔫掉一样,只想快快赖到自己的床上去。十四方才一样接一样地献宝,一屋子的人都是微笑或是赞叹,德妃更是一直笑望着我,望得我头皮一阵阵发麻。幸好这兄弟俩早就把礼物敬献给她了,不然我迎着德妃的目光,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可是四阿哥难道就什么也没有带给我吗?我一面在心里忿忿不平地声讨着他的小气,一面却又在暗暗期盼,或许他明天进宫会带给我什么?

    刚刚走进院门,望月就兴冲冲地迎了出来,“格格,您可回来了,下午四爷身边的方顺送了东西过来!”我闻言呆了一呆,心里一阵暖意,看着望月笑嘻嘻的神情,好像瞬间又精力旺盛起来,拔腿就往屋里跑去。

    桌上静静地躺着一个精美的盒子。

    我慢慢走上前去,盒子里摆着三样东西:一个碧绿无暇的玉坠,晶莹剔透,质地细腻温润,细细雕成一滴水珠的形状,好象美人眼底将落未落的泪珠子;一个盛着清水的玲珑剔透的玻璃瓶;还有一个画屏,封着火红的花和碧绿的草,颜色鲜明得让人心里一亮。

    盒底躺着一封信,展开是四阿哥苍劲峻逸的字:花楹,知道你自小偏爱广阔高远的景致,路出关山外,秋空日渐高,是塞外的山水花草,望喜欢。兄胤禛留。我静静拿着信琢磨了一会,又细细看过三样东西,很小心地逐一收好。轻轻地将玉坠握在手心里,冰凉的玉在肌肤的温暖下渐渐热了起来,念头转过,心里欢喜却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叹了口气,转身急急忙忙寻了跟绳子,把玉坠子挂在了脖子上。晚上躺在床上,伸手轻轻***着胸前的玉坠,辗转反侧,竟是大半夜未眠。

    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去,早晨就起晚了,正在镜前懒洋洋地看着听雪给我梳头,乾清宫的小太监忽然跑进来传旨,“格格,皇上说好些日子没见格格了,很是想念,请格格过去说话。”我领了旨,一面让望月送小太监出去,一面招呼听雪帮我梳妆,几个丫头手忙脚乱地一齐上阵,好半天收拾妥当,便急匆匆出门了。

    到了乾清宫,才发现太子和几位成年的阿哥们都在。我恭恭敬敬地向康熙行了礼,马上听到康熙爽朗的笑声,“花楹丫头啊,快起来让朕看看,可有些日子没见你了,心里着实是想啊。”

    我闻言站起身来,甜甜地冲康熙笑了一下。这么多年的宫中生活,我早就明白眼前这个人是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死荣辱,取悦康熙也许已经成为我的一种本能,只是日子久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真心的成分还有多少。

    康熙看着我,还是笑,神色里颇有些骄傲,“瞧瞧,才几天没见,这丫头个头又高了许多。听尚书房的先生们说起丫头的文章,都很是欣赏啊。”“皇阿玛说的是,花楹妹妹自小长在皇阿玛身边,自是与众不同的,儿臣常常听人议论说不知以后谁有福气娶得到花楹妹妹呢。”“那是,只是不知花楹妹妹心里可有人了。我看那个蒙古……”笑着说话的是太子,跟着附和的是挨千刀的九阿哥。九阿哥的话没说完,十四却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硬生生拦住了九阿哥的话。

    康熙听了没说什么,众位阿哥也没有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我低着头,心里却暗暗叫苦,我虽然不喜欢这位纨绔虚伪的太子爷,可是同他也素来没有什么过结,今天怎么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沉默了一会,康熙忽然哈哈大笑,“花楹啊,朕这些日子已经听了好些这种话了,刚才老九没说完,在蒙古蒙古翁牛特部的毕里哀达赍还求朕把你指给他的儿子仓津呢。我说得问问你的心思,你自己怎么想啊?”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康熙会这样问我,原来每个人跟我说到指婚的事都不是无缘无故的,德妃远在北京城,竟也知道了。我猜不出康熙的心思,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回皇上,花楹还小,没想过这件事,还想再读几年书,好好侍奉皇上和德妃娘娘。”说完觉得一颗心忽上忽下没着没落的,便试探着撒娇道,“莫非皇上嫌花楹烦,您没答应把花楹送到蒙古去吧?”

    康熙听了半晌不语,屋子里忽然静得出奇,我低着头,汗渐渐渗了出来。过了好一阵康熙才又笑了起来,问我,“你不是很喜欢蒙古吗?求爷爷告奶奶的希望朕带你去。”我低头咬着唇,心里忐忑不安,康熙这才笑着道,“朕还舍不得让你去蒙古呢。”

    我闻言抬头,望着康熙一个劲儿地傻笑,康熙的目光慈爱而和煦,就像四月里终于温暖的阳光。这时八阿哥也开口道,“皇阿玛,花楹妹妹打小长在您身边,又饱读诗书,见识气度不同些。现下年纪也还小,再陪您两年原也不碍的。”

    我在旁边低头听着,又无声笑了。其实在我心里,若论起像哥哥,温润谦和的八阿哥倒胜过了四阿哥,果然讲义气。我于是忙着点头附和,悄悄抬头,发现康熙的神色和缓,才默默松了口气。康熙笑了笑,道,“好孩子,就依你吧。”

    我长长出口气,眼神又不由自主瞟向四阿哥,他正看着我,脸上淡淡的,眼睛却更黑更深,像要看进心里一样。我心里一紧,连忙低下头去。

    心上的担子卸下,人也放松下来,我便又来了精神。在康熙面前叽唧咕咕,跟着阿哥们插科打诨。康熙很高兴的样子,其余的人也都放得更开些,乾清宫里一派父慈子孝,兄爱弟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