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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泪湿春衫袖

    同怡宁交谈之后,我却愈发心烦意乱起来,脑子里时不时闪过怡宁的话。我也明白应该让四阿哥知道我的心思,况且我也不是迂腐的女子,但是正应了那句当局者迷,我竟然不敢。因为这样的做法并不是一个大家闺秀应有的作为,我怕他会对我的想法感到吃惊,继而……轻视。这让我在惊异的同时也颇为恼火。

    第二日四阿哥来到弄梅小筑,我忙着整理书籍,他也不帮我,只是笑吟吟地坐在一边喝茶。

    “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我有些烦躁地嘟囔着,心道怨不得十四说我是敛财高手,一整理才知道东西确实很多。四阿哥倒是不以为意地笑,撑头望着我道,“那就少搬些吧,反正将来出嫁皇阿玛也有赏的,一齐搬出去便是,还显得嫁妆丰厚呢。”

    我正拿着书的手僵了僵,愣了半晌,心中滋味莫辨,忽然生出些勇气,便转头笑道,“偏不,我就搬到四贝勒府去,还要占一间最美的院子!”说完这话心里有些发虚,却仍是固执地笑望着他,额上渐渐渗出一点汗来。四阿哥盯着我看了片刻,便不以为意地笑,脸上忽而浮现出有些慵懒的神情,慢慢道,“也行,反正也没什么经验,就当先嫁个女儿吧。”

    他的语气中饱含着戏谑与不羁,似乎完全没有把我方才的试探放在心里。我心里一阵憋屈,顿时懊恼起来,又觉得自己在他的面前有些无地自容,便一扭身躲进卧房里,把一切的不如意都关在门外。

    四阿哥并没有料到我的这番举动,过了半晌才追过来敲敲门,隔着门低声道,“多大了,还耍小孩子脾气?快开门……”

    我背靠在门上,心里酸得厉害,便赌气一言不发,亦不开门。四阿哥的声音又低低地传来,“害臊了?我不说便是了,都是我的不是,好不好?”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不可言喻的纵容与温柔,一下子就把我紧紧包裹在里面。可是这个人、这个声音哪里就属于我了呢?这样想着,心里就越发难受起来,眼睛竟湿润起来,便索性靠在门上流泪。

    四阿哥在外面又絮絮地说了些话,却始终不见我出声,便叹了口气道,“看来是真惹恼你了,你也大了,心里有了小脾气,竟容不得我说句玩笑话了。我……唉……”他带着叹息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话音中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顿了顿又接着道,“我先去了,你出来吧。”言罢屋外响起缓慢而又沉重的脚步声,起初带着几分犹豫,后来顿一顿,便很快地消失了。

    我蹲在地上怔怔地流泪,他到底,有没有一点在意我?

    闹了别扭,连着两天四阿哥都没再来。我心里沉甸甸的,难以排解的抑郁烦躁,颇有些无处排解的苦闷,便独自一人走向孝懿皇后的祠堂。

    这些年只有逢孝懿皇后忌日时才与四阿哥来祭拜磕头,康熙有时来,但是更多的时候不来。我曾经想过,一个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这座皇宫的女子,在她离开人世的前一天得到了皇后位置作为一种安慰,她的心里却究竟是怎样的感觉?不知她心里有没有过悔意,如果换一个人可能就是另一种生活,或者平常百姓家的夫妻拌嘴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边走边想,路远却并无感觉,似乎思索间就到了祠堂。祠堂只有几个宫女和小太监负责清扫看护,看到我的到来都吃惊得很,愣了一下方才手忙脚乱地想起行礼。我勉强笑了笑,心里又是一阵郁悒,这里平日的凄凉冷清自然可想而知。

    祠堂里灯光有几分幽暗,供桌前的香烛静静地燃着,袅袅的青烟笼罩在上方,更显得分外寂寥。

    我毕恭毕敬地上过香,转身跪在孝懿皇后牌位前,借着昏黄的灯光抬头凝视着孝懿皇后的画像。画像上的孝懿皇后美丽而端庄,五官自然是极美的,神态安详,嘴角微微地抿着,目不斜视的样子好像高高在上地睥睨着世间的一切。可是很小的时候四阿哥就告诉过我,孝懿皇后虽然身份高贵,但却是极其温柔可亲的,对我们更是照料得无微不至。

    关于孝懿皇后的温柔可亲和无微不至我只是从四阿哥的言语中才能知晓的了,但是幼时我总能梦到一双手,温暖而轻柔地抚过我的面颊,我一直固执地认为,那就是孝懿皇后。

    我跪在那地上忽然流下泪来。如果,她一直都在我们身边,从小看着我们慢慢长大,那么我的心思,她会明白吧?那么我还会像现在这样整日恐惧吗?可是所有的假设都不能成立,因为孝懿皇后已经在我两岁的时候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想来想去,忽然觉得自己原来像极了飞在天上的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不论愿不愿意,一阵风来,就注定要漂泊的。

    这样想着,便是叹息,一声接着一声,一声重似一声,好像要把心里的那股子沉重窒闷都化作叹息似的。在发出不知道是第几声叹息的时候,忽然恍恍惚惚听到身后似也有一声叹息。我一愣,继而却是在心里苦笑了,这个地方,还会有谁来呢?

    下意识回头,身体却瞬间僵住,暗淡灯光里扶门而立的,正是四阿哥。两日没见,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我看着他不语,他也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我,神情似乎还是平日的冷漠淡然,浓眉下墨黑幽深的眼睛里仿佛压抑着太多东西,却没有一丝重量可以卸下。

    两人就这样默着。良久,他抬腿走进屋里,上香,祭拜,然后也跪了下来。我看着他熟练地做完所有的动作,心里有丝怅然,欲要张口,可是嘴里涩涩的也说不上是什么味道,便仍是沉默。

    他转过脸看着我,神色犹疑不定,“你怎么来了?”我挪了挪腿,跪了一阵了,膝盖已经隐隐有些发麻。看着他讳莫如深的神色,不知为什么心里陡然升起怒气,“我也是孝懿皇后抚养的,难道你能来我就不能来?”话音才落就后悔了,心里不是盼着见他吗,却为何要说这样赌气的话?

    四阿哥看着我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什么,看着我的眼神软软的。我的心忽然也软了下来,叹了口气道,“你常来么?”四阿哥抬头看着孝懿皇后的画像,慢慢道,“嗯。”答案出乎我的意料,我呆了一下,没有想到他竟如此有心,可是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脱口而出,“是吗,那皇上一定很满意。”

    四阿哥闻言紧紧盯住我,仿佛不可置信,继而带着几分失望和寥落,半晌方才咬牙道,“我既然这么做,自然是要皇阿玛知道的,他老人家夸我仁孝。”我听了不语,只微微一笑,他的眼睛里竟悲怒交加,半晌道,“皇额娘待我甚厚,不管你信与不信,我自己的心自己明白。”

    他在辩解?我慢慢回味着他的话,可是他哪里是会辩解的人呢?我心里忽然悲伤起来,懊悔自己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揣度来伤害他。是的,不管他有没有取悦康熙的目的,但跪在这里的时候,他却一定是真心的,就像他打小爱护我,是决不会作假的。

    自嘲地笑了一下,身子慢慢挪到四阿哥跟前,讨好地向他笑道,“孝懿皇后娘娘看到我们会很开心吧,会吧?”四阿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半晌眼里的冰冷散去,无奈道,“会的,皇额娘疼你。”

    看到他和缓的脸色我悄悄地松了口气,他看了我一眼又问,“为什么来?”我想起那日的不欢而散,满脸笑容立刻就垮了下来,闷闷道,“心里害怕,来跟娘娘说说。”

    四阿哥叹了口气道,“你得相信,你自个儿的阿玛额娘绝不会比皇阿玛疼你少,我和十三也会常常去你家看你的……就是老八和十四他们也肯定经常去。”

    我默了一会,他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思吗,我真正怕的又岂是回家?可是我的时间并不多了,也回到家想见他容易,可是想说话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想到这里我终于下定决心,咬牙道,“我还怕指婚。”

    他听了没说话,好像琢磨了一会才慢慢道,“皇阿玛不会委屈你的。”我呆了呆,好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这就是他的答案吗?完全不在乎我的心意,全凭康熙定夺?一阵疼痛慢慢从心脏蔓延开来,泪水也悄悄溢了出来,长久以来的期待就这样成空,零落在不知道哪个角落,无从寻起。我麻木地跪着,沉默着,恍惚听到四阿哥在叫我,直到手臂上有痛感传来时才勉强抬头。

    他看到我脸上的泪痕时眼里闪过讶异,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殆尽,眉头也蹙了起来。他扳正我的身子,深深看着我的眼睛,“花楹,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我看着他的眼睛,只是微微一笑,“我是皇上疼爱的格格,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欺负我。”

    言罢站起身来,摇晃着欲走,但四阿哥却不曾打算放我走,一把拉住我,眼里隐隐现出怒气,“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口不对心了!”

    口不对心?我有些凄惶地看着他,他眼里的焦虑和惊怒究竟代表了什么?我们之间早已不再像从前那样,他已经成为一个稳重淡定的男人,对康熙指派的任何任务都能够独当一面,做事细密稳妥,深得康熙欣赏,就连早些年的”喜怒不定”也早就改成了端持稳重;在府里也已经是一干妻妾们的天和儿子们敬畏的父亲。而我,只不过是他想起就来探望一下的“妹子”,这样的他,我怎么能够畅所欲言,怎么敢捅破心里的那层窗户纸?

    思绪在头脑里流转了一阵,我还是笑,“女儿家大了,总有心事的,四阿哥还是不要问得太明白。”

    感觉到手臂上的力道松了下来,我看向他的脸,有些阴晴不定,心里越发酸涩起来,只柔声问,“你真的在意花楹吗?你若在意,我便说。”四阿哥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死死盯着我看了半晌,方才开口,“当然在意了,你也知道的,你对我来说,比亲妹子还亲。”

    原来还是妹子!我看着他紧紧抿住的薄唇,又笑了一下,轻轻拿开他的手,转身向前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真的没什么。”

    看着他有些苍白的冷峻的脸,只觉得泪水又涌了上来,只能转身快步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