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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归家

    每年腊月前后林先生都要出去游历,这是他每年都有的节目,可我总觉得他是为了躲避这段讲究团聚日子。自我小时候先生便一直都是孑然一身,他从来没有说过关于他自己的事情,可是我却隐隐约约地知道,先生一定有一些难以忘怀的经历。

    先生游历回来之后听说了我即将出宫的事情,倒是颇为赞成,“你总要回到自己家,承欢膝下是做儿女的本分啊。”他正在绘着一幅地图,眼中绽放出激情来,出宫并不会改变我们师徒相处的方式,所以先生也没有太过在意我短短长长的心思。

    “先生,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这次所到之处吗?”我极少质疑先生的话,便把注意力放到桌上那幅墨迹未干的地图上去。图上或山丘叠起或一马平川,看得出是一片极其广袤的土地。先生手里拿着毛笔,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地图,慢慢道,“是啊,这是我大清的西部。”

    我心中一动,又看了看桌上的地图,忍不住问,“是准葛尔部吗?就是……被皇上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准葛尔?”先生看了我一眼,微不可见地摇摇头,伸手在地图上指点起来,“这是准葛尔,这是西藏。准葛尔可不是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是……”

    “只是什么?”先生顿了顿,见我眼巴巴地望着他,不觉有些好笑,声音却低了不少,“只是实力不同罢了,当年倾我大清举国之力对付葛尔丹,你说谁能抗衡?我这次亲赴准葛尔,他们骑兵很是骁勇,民风也质朴彪悍,绝不比我八旗子弟差。况且……看他们政府的行事作风,葛尔丹虽亡,现在的策妄阿拉布坦也算得上是位枭雄。”

    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并没有把那位策妄阿拉布坦放在心上,在我心里康熙才是真正无所不能的英雄。先生的目光仍旧落在地图上,微微叹了口气,“假以时日,准葛尔定能再掀狂澜。”

    很快到了出宫的日子。

    早晨起来心里颇有些沉重,早朝过后怀着复杂的心情到乾清宫去向康熙辞行。康熙正靠在榻上看奏折,炕桌上的热气袅袅的奶茶散发着阵阵香味,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榻上,一屋子的安静祥和。

    我认认真真地磕头行了大礼,康熙从奏折中抬起头来,神色自然是和蔼慈祥的,“说起来你比朕的女儿都要亲呢,这么些年就数你招朕喜欢。”康熙的语气颇为唏嘘,我乖巧地应了,心中却有几分腹诽,若是真疼我还不如把我直接送到四阿哥府上,省得我整日心神不宁的。

    康熙不是神,对我这小小的腹诽也是毫无所知,语气中流露出淡淡的不舍,道,“朕赏了你一些东西,马车已经备好了,早些回去吧,该走的总是要走的。”我微微红着眼眶再次磕头行礼,慢慢退了出去。

    上马车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宫殿,太阳正好,蓝天下红的墙黄的瓦,衬着刚刚发出新叶的树木,一派灿烂明媚,却忽然生出许多惆怅,惊觉心里那份不舍。

    我扬起嘴角讥诮地笑了一下,人说来总是最奇怪的东西。我从小读了许多书,听先生讲了太多名山大川,一直梦想着能够有一天可以走出这座紫禁城,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今天真要离开时却又不舍了。

    叹了口气转身坐进了马车,放下帘子就车轮就滚动起来,侧身靠着马车小碎印花的内壁,微微闭了眼,出了宫还有事情等着我去努力。

    马车的速度渐渐快了起来,我透过帘子的缝隙往外看去,街上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听雪和望月的表情都很雀跃,我这才想到,进宫这么些年我好歹还能见到家人,她们却是真正的一入侯门深似海呢。想到这里心里竟微微舒爽了些,不管怎么说,自由毕竟是件好事。

    过了一阵子,马车渐渐慢下来。我掀开窗帘往外看,已经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大街,两边都是高墙深宅,来往行人却不多,应是快到了。才想着马车转了个弯就看见两扇敞开的朱漆大门,门口齐刷刷站着些人,我只认识为首的两人,便是这些年偶才相见的阿玛和额娘。

    待到马车停稳,听雪和望月扶着我慢慢下了马车。才抬起头来,众人已经围上前来,我正要福身行礼,额娘一把握住我的手,眼睛就湿了,“花楹,花楹,我的孩子。”额娘的手很暖,却有些颤巍巍的,满脸满眼都是疼爱怜惜,再看身旁的阿玛虽负手而立,倒也是差不多的唏嘘的神情,心头登时便暖了过来。

    到晚上的家宴时,我已见过了阿玛的两房侍妾,无奈我家香火单薄,除了我和我哥之外,就只大姨娘有一个女儿,却在一年前病逝。两位姨娘没的母凭子贵,倒也谦和温顺,凡事以我额娘为尊,我盖以姨娘相称。

    晚上回到自己的院子。这是个精致幽静的小院子,院门上方有匾书作“梅香竹韵”。走进院子就见院内郁郁葱葱地种着竹子,角落里樱花正绽放着,像雪一样堆在枝头,让人看着就喜欢,漫步在小径里,倒有几分弄梅小筑的味道。阿玛知道我爱花,早些年就特意让人分品种花期栽在院子里,精心照料着,如今看根枝就知已是极好了。

    屋子里我平日里用的东西都是一应俱全,连摆设都看得出是精心挑选过的,好似这屋子里一直住着为小姐,并不曾空过十几年似的。我心里一阵感慨,开始担心我从宫里搬来的那几车东西该往哪里放才好。

    额娘一直小心翼翼地拉着我的手,好像握着什么稀世珍宝,“孩子,你看看这屋子,有什么东西不可心的咱们马上换。这屋里的东西是我和你两个姨娘亲自指着下人们打理的,也不知道你习不习惯。”额娘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握紧了她的手笑道,“额娘怎么像是在接驾哪,莫非回来的不是您闺女儿?”

    额娘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颊,疼惜地望着我道,“都是当年阿玛和额娘不好,不然咱们母女也不至于分开这么些年,宫里虽好却总是寄人篱下的,打小就没娘在身边,我想想就觉得心疼。”额娘说着就红了眼睛,拿着帕子抹眼泪。我的心里也酸了几分,却还是笑吟吟地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额娘,您就别勾着我一起掉眼泪了。”

    额娘这才又笑了起来,脸上是很满足的神色,“对,对,起先我听说你哥哥要去东北,心里真是发虚啊。我生了你们两个,竟没一个在跟前了?还好你回来了……”我想起哥哥心中也是一片温暖,这些年过年过节总能收到哥哥从宫外托人带进来的东西,虽然极少见面,可是兄妹间的情分却并不少的。

    “哥哥几年才能回来?”我问额娘,额娘微微摇了摇头,神色倒是愉快的,“谁知道呢?你阿玛说时日不会短,这也是你哥哥的机会,那边升迁比在京里快得多。”我微微蹙了眉,升迁快就是机会了?阿玛额娘这样想倒是让我微微有些吃惊,不管怎么说,我并不觉得文采出众的哥哥投身军中是最恰当的选择。

    额娘不知道我的心思,有些愉快地继续跟我拉着家常,“自从你哥哥的调令下来,上门的媒人一下子多了许多,咱们要给你哥哥挑个最好的。”“最好的?都是那几家的姑娘?”我有些好奇,不知额娘口中这个最好是什么意思。

    额娘想了想,扳着指头告诉我,“有都察院施世纶的侄女儿、周培公的侄孙女儿,四川总督席尔达家的闺女儿……有几个已经参加过选秀了,咱们最属意的是张英大人家的孩子,就是不知道人家什么想法。”我听了不禁诧异,原来哥哥的婚事竟要费这样的心思。

    “那……哥哥自己没有中意的人吗?”我试探着问额娘,额娘笑了起来,“谁知道那猴崽子的心思,他倒是有个侍妾,我看不惯她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已经带到东北去了。这婚姻大事总是父母看得准,以后有喜欢的纳回家便是了。”额娘说得顺理成章,我的心沉了沉,原来在额娘心中也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换了地方,一夜没有睡好,一直到窗边有些亮色时才微微眯了一会,用过午饭觉得困就倒头便睡。一觉起来坐在镜前,望月站在身后给我梳头,忽然听到院子里有说话声。

    才刚回头就见四阿哥挑帘而入,后面是十三,阿玛跟在最后也走了进来。我呆了一下,转过头看到镜中的自己忽然间面若桃花,又忽然想到那日同十三的对话,心里不免发起虚来,一时间竟呆坐着不动。

    阿玛看到我少了礼数便急道,“这丫头,真不懂事,还不给四贝勒、十三阿哥行礼?”我望向一身藏青袍子的四阿哥,已经多久没见他了,直觉得恍如隔世,四阿哥噙着淡笑看着我,目光里仍是娇纵,还有隐隐的促狭?

    正奇怪,他却转头对着阿玛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花楹打小就这样,我们已经习惯了,是吧十三弟?”我听了不禁大吃一惊,打小就不请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啊?哦,是啊……她打小这样。”十三强忍着笑意,竟也跟着和稀泥。阿玛一头的冷汗,头疼地望着我,我满面通红,一脸冤屈。

    过了一日八阿哥、十阿哥和十四也造访了我家。

    我笑着起身行礼,八阿哥一脸温润笑意,好似那日里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十阿哥一副没心没肺的笑容,估计并不知道那天的事;再看十四,从进屋就一直摆着张臭脸,倒像我欠了他银子,我只淡笑着也不特意搭理他,过了会子他果然就谈笑如常。

    天气渐渐暖起来,我很快就习惯了家中的生活,因有父母疼爱,比在宫里更为懒散随意起来,方才觉得离宫竟没有一点不好了。众位阿哥们也还是来来往往,成了府上的一道风景。起初府里下人们因没见过这么多皇子,都惴惴的不敢喘息,可时间长了也就见怪不怪了。林先生改在我家讲课,还是那些天南海北的古往今来的学问;我隔两日进宫给康熙和德妃请安,恩宠依旧,那些以为我失宠于康熙的传言也渐渐平息下来。

    一个人的时候我常常在想那日与十三的谈话。说,还是不说,我在心里徘徊了又徘徊,却总也下不了决心。每日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本书,长吁短叹,时间也不知过去了多少,踌躇在心底的事依旧深深埋着,好在我本就是天地间无所事事的闲人,生命的意义于我也许本来就是踌躇和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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