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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此中有真意

    早晨听到清脆的鸟叫声才幽幽转醒,已经许久都没有这样没心没事一觉睡到大天亮了。我带着几分呆怔望着帐子的一角,伸手使劲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背,尖锐的疼痛传来,我却咧着嘴偷笑起来。昨晚的一切发生得太不可思议,就像一个坠下悬崖的人,不仅没有命丧黄泉,反而在崖底找到了美丽的世外桃源,绝处逢生,那样的狂喜简直将我淹没。

    我坐在镜前由着听雪梳头,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菱花镜里的女子年纪尚小,却已是面如桃花,眼睛明亮,好似流光溢彩,唇红齿白,嘴角不由自主地挂着微笑的弧度。我不禁又笑了起来,才只一天的时间,竟连自己都觉得和平日大不相同了。

    听雪放下梳子,伸手替我理理搭在肩头的小辫子,若有所思地笑道,“格格今日好漂亮!”我的脸一热,心里犹疑,莫非我和四阿哥昨夜在院子里相拥的事被她们看到了?我紧张地看了听雪一眼,心里七上八下,见她还是一脸的笑意,便嗔道,“大清早地就来取笑我,也不怕冷水咯了牙。”

    听雪也不言语,只是嘻嘻笑着,我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出声赶她,“数日子头一茬的桂花差不多要开了,你跟望月去花园里瞅瞅,有的话就赶早采起来,我让厨子烧桂花凉糕去,不过怕是比不了宫里大厨子的手艺。”

    听雪点头,带了几分纳闷道,“早上起来就没瞧见望月那丫头,我等见了她再去,实在不行还有陈年的桂花呢,不如第一茬香便是了。”听雪说完便转身端了盆子出去,临行又是神神秘秘地一笑。

    我转头有些恼怒地看着镜中似喜似嗔的自己,一面在心里暗骂听雪,一面起身往门口走去。初秋的清晨鸟儿在院子里欢畅地鸣叫,若有若无的香甜流动在空气中,我伸手掀开竹帘,却是怔住了。

    院子里阳光明媚,满目大大小小的风车,或是挂在屋檐上,或是挂在树上、或是插在泥土中……一阵和着桂花香气的微风吹来,五颜六色的风车徐徐转动,地上风车的影子也徐徐地转动,那番美丽几乎让我晕眩。

    风车有转运的意思,多买些,我希望你能开心起来……

    我忽然明白了听雪的笑意,这院子里的风车何止一百?原来十四所言不假,风车真的能够转运。我看着色彩斑斓的风车,心中忽然百味杂成,热泪几乎盈眶,上天待我何其之厚?

    立了秋天气马上便好了起来,不再热得让人懒得动弹,每日里天高云淡的,仿佛每个角落里都有阳光。每日枕着桂花的香甜入睡,早上醒来在帐子里就又闻到一阵阵幽深的香甜,直沁心脾,心里便无端地喜悦起来。

    早晨上课时走了神,先生虽是略带责怪地瞪了我一眼,却并没有开口训斥,我这才发现先生似乎也有些神思不属。只是我神游是常事,可是发生在先生的身上却显得有些怪异。

    我上课的书房就在阿玛书房边上,这时屋外传来阿玛送客的声音。那是一种既热络又疏离的,带着几分恭谨的语气,应答的人语气客气而倨傲。我不经意地回头,却见先生正细细地听着,手中捏着书。

    “先生,您认识外面那人?”我小声地问先生,先生淡淡地睨了我一眼,微微摇头。我仍是压低了声音,“那是索额图的儿子阿尔及善,为人极傲慢,可是……阿玛对他们却一直很是恭谨。”我的语气中带着失望,我从前并没有想到阿玛也有这样圆滑世故的一面,因为阿玛在我的心里一直更像一个做学问的人,

    先生有些好笑地看着我,半晌才慢慢道,“为官之道,你又知道多少?他们家都是太子的外家,身份何其高贵,便是骄横跋扈也是有资本的。”我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我连傲慢暴戾的太子都不喜欢,更何况是骄横跋扈的外戚?

    午睡罢我让人在花园里闻得到桂花又看得到秋菊的阴凉处摆了桌子,听雪一边替我往桌上摆盘子,一边笑嘻嘻道,“格格如今越发有陶潜遗风了,以后咱们这院子便叫桃花源好了。”

    我笑着点头,“那还要有良田美池,你再养些鸡犬,生个孩子在边上玩耍才好呢!”听雪红了脸,嗔怪地瞪了我一眼便转身跑了。听雪和望月都比我略年长些,也都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我说起玩笑来她们也都开始害羞了。可得让额娘以后给她们找个好婆家呢,我笑了笑,低头看起书来。

    看了许久书,又抚了阵琴,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才把书丢到一边。桌上有一盘螃蟹,几样小菜和一壶酒。我兀自笑了笑,是不是这就是我以后的生活,虽然仍旧不能足至名山,泛舟五湖,却可以守着自己心里的人,这样随心所欲地过日子。

    正想着,耳边却忽然有人轻轻道,“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我扭头一看是四阿哥和十三,脸上立刻就热了起来。从那夜后我还没有见过他,只见他一身青衣,玉色的马甲泛着柔软的光泽,阳光下乌黑的眼睛定定地锁在我身上,淡淡的笑意渗着志得意满,越发显得他卓尔不群起来。

    他待我,当如我待他。我心里暖洋洋的,一丝一丝的甜味渗出来,整个人都麻麻的,几乎沉醉在这样的情境里。十三轻轻咳了一声,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怪异,便红着脸笑道,“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

    十三笑嘻嘻地斜眼睨着我,“呦,这日头还没落山,哪里来的火烧云?”我看着十三那张兴致勃勃的笑脸有些恼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脸却涨得越发热了。四阿哥好像没有看到我们之间的剑拔弩张,只是淡淡一笑,自管自坐下来捡了个螃蟹,还一面招呼十三,“老十三,来吃蟹。你看这个人,天下哪里还有这么舒服的日子。”

    十三带着得意的笑容坐下来,“可不是,菊黄蟹美,桂甜书香,就数四嫂最会享受了。”他的语气中有欣慰也有欢喜,我却臊得无处躲藏,只得转身叫听雪,“听雪,拿笔墨纸砚来,不能让他们白吃我们的螃蟹,好歹留些墨宝下来。”

    十三只吃了只螃蟹喝了两杯酒便站起身来,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笑笑道,“我还有差事要找你阿玛商量,况且……也不想扰了你们,回头挨四哥的骂。”四阿哥无可奈何地笑望着他,我白了十三一眼道,“走也可以,画幅画给我。”

    十三摇头着头笑,“赶明给你一幅便是了。”一面又做出惋惜的神情,对着四阿哥叹气,“你娶的这是什么人啊,精明成这样。”我看向四阿哥,他正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的心忽然如擂鼓般地狂跳,拿起手边书作势要砸十三,他便一溜烟跑了。

    扭过头却见四阿哥仍旧看着我,一脸温和的笑,完全蛊惑了我的心智,“今天好生泼辣。”我不好意思地绞着手,低了头讷讷道,“你都看到了,谁让他嘴里老是不正经。”

    四阿哥还是笑,眼神却渐渐严肃,他把玩着手中的杯子,好像不经意道,“你和阿哥们一向亲厚,也怨不得他们。就像你会跟着十三弟去为怡宁请命,或是跟着十四弟去逛夜市;前两日……还听说老十四给你中了一院子的纸风车,传得可热闹了。”

    我盯着四阿哥,他脸上虽然平淡如水,可是眼睛里却隐隐有一丝紧张。我忽然想起十三曾经说过的话,越是在意的,却越没有信心。心里一时间汹涌澎湃,原来他心里竟然真的没有自信?我有些怜惜地看着他那张面上云淡风轻的脸,琢磨了一下才道,“大家打小一起长大,我陪十三阿哥请命为的是这个情分,跟着十四出去也是为这个情分;可是……我给你的情分,他们却都没有。”

    四阿哥听了一直深深看着我,目光如水。我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半晌他笑了笑,“不白吃你的螃蟹。”言罢走到案前提笔在听雪早已铺好的纸上写字,我走到案旁,只见他大笔一挥,“只愿君心思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我看着他一气呵成,心中自是暖意无限,便忍不住轻轻开口唤道,“胤禛……”他闻言颤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墨黑的眼睛细细看着我。我娇憨地笑了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想这样叫他,他的妻妾里不会有人这样叫他,除了我,再没有哪个人可以这样叫他。

    他默了半晌暖暖一笑,看着我道,“今日早朝皇阿玛夸我心怀社稷,办差得力,派我十月带着十三弟去巡查几大河河堤,我自当勉力而为,回来皇阿玛若要封赏,我就禀明我们的事情,到时你再撒撒娇,相信他老人家也不会太过震怒。”

    他的话说得轻松,但是我却明白我们前面是一条异常艰难的道路,我有些忧心忡忡,“如果……皇上因为我们的事而震怒,你……会后悔吗?”

    胤禛沉默了半晌,这样异常的寂静使得我的心口微微地发紧,我喜欢他,却怕他将来会后悔。

    他默默看了半晌,忽然扳正我的身子,神情庄重地问,“如果……到那一天我失了皇阿玛的喜爱,从此以后终日只能做个闲散宗室,你在众多的皇家福晋里只是个不得势贝勒的侧室,你的父兄不能得到我的一点庇护,你可在意?”

    我看着他一脸的肃然,心头忽然豁然开朗,露出几分傻傻的笑意,“我……我在乎的是你!”

    于是他也笑,学着我似嗔似怨的语气道,“我在乎的是你!”他的语气颇为轻松,半晌又敛了笑意,“不过我回来之前,务必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们的事,以免节外生枝。”

    我看着他,用力点点头,心里暖洋洋的,他是个大丈夫,能够为我撑起头顶上的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