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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一废之后

    十四终于在一个有些凉意的秋夜里回到了北京。

    我看着头戴毡帽一身短打扮的十四不禁笑了起来,“小爷是做什么生意的?”十四见我打趣他,虽是满面风霜,却也心情极好的样子,“回小姐,咱们做的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买卖,卖卖胭脂水粉什么的,还望小姐照顾生意,您一年的脂粉钱就够小的忙活一辈子了。”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却又慢慢敛了笑意,“太子怎么会谋逆呢?还有十三……他究竟犯了什么错?”

    十四收起一脸的笑意,定定地看了我半晌,“男人们的事情你别管,十三么……没什么事情,皇阿玛很快就能放了他。”

    又过了几日,康熙一行抵京,一到京里便命大阿哥和胤禛监管废太子,十三果然解除了监禁。

    我进宫向康熙和德妃请过安。

    我恭敬地行礼,康熙轻轻抬手让我起来。我抬眼察看,康熙的神色十分憔悴,出巡塞外不过二十余日,他却苍老了一大截,连头上的辫发也陡然白了许多。

    我一面接过宫女手中的茶递给康熙,一面暗暗琢磨着。康熙昨日已经去过天坛祭天,宣读了废黜太子的诏书,听说一度哭得扑倒在地上,可见伤心程度。康熙默然地坐着,我心里有些酸涩,看样子太子之事给康熙的打击极大。可是想想却也了然,林先生早就告诉我康熙对这些儿子的期望,不过是君明臣贤,如今一个个儿子固然出色,却再难和平相处,萧墙之祸似乎就在眼前,康熙怎能不失望心焦?

    正想着,忽然听到一声脆响。我吓了一跳,心惊胆战地抬起头来,原来方才放在康熙桌上的茶碗摔碎在地上,我疑惑地望向康熙,他默默地看着地上的茶碗,却是一言不发。

    我想了想,蹲下身去收捡碎片。李德全急匆匆地从外间进来,迟疑道,“万岁爷……”康熙淡淡道,“不小心摔了茶碗,没什么事。”

    李德全连忙退了出去,康熙默默瞅了我一阵,方道,“花楹丫头,朕的这些儿子,你觉得谁最仁义?”我心中一怔,轻声道,“回皇阿玛,花楹觉得是十三阿哥。”

    康熙听了默然不语,过了一阵才开口,“哦……为何是他?”康熙淡淡的声音中带着些寒意,我不禁微微打了个寒战,想了想才道,“其实花楹对这次皇阿玛出巡塞外之事只是略有所闻,听说皇阿玛抓捕二阿哥时,最先求情的是十三阿哥。这样的事人家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十三阿哥却挺身而出,此为仁义;而十三福晋兆佳氏一门素与太子亲近,稍有心思的人此时都会避嫌,十三阿哥却仗义执言,此为磊落。”

    康熙听了冷哼一声,却未在言语,我身上泛起冷汗,却强自镇定着。过了一阵,康熙开始看奏折,我连忙蘸水研了磨。康熙左手执着毛笔,颇有些艰难地书写起来。

    他的右手竟不能书写了?我心中一惊,想起方才康熙茶碗跌落之后,我分明在他脸上看到一些恼火,心中渐生悲戚,看来康熙对太子的感情很深,所以失望和震怒交织,怕是气得不轻,连右手都不能用力了。

    康熙见我面色哀伤,便又笑了笑,道,“右手不听使唤,便用左手,这世上何事能难倒朕?”我心中一酸,眼泪险些跌落,便捧了空茶盘出去。掀帘时听到康熙微微叹息,语气既伤感又无助,我心中百味杂陈,看来康熙对于太子还是很放不下的。

    晚膳前慢慢在湖边逛。我未出宫前最喜欢宫里的这个时节,夕阳西下的时候,一阵阵桂花的香甜混着湖水的水味溢在口鼻间,湖水被天边的霞光和太阳的余辉映得一片金光灿烂,湖上偶尔有鸟雀飞过。“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夕阳下广阔的湖面让人立刻就能够明白这样的意境。

    我在湖边寻了一块圆滑的大石头坐下来,闭起双眼微微昂首,轻风拂面,心神旌荡,好像又回到了闺中的时光。

    正享受着这久违的惬意,身后忽然响起一声轻笑。我睁开双眼回头一看,十三一脸微笑,站在夕阳霞光里,英姿挺拔,卓然出尘。

    我看着十三也笑了起来,“这是打哪儿来啊?”十三慢慢走到我身旁,也在大石头上坐下来,“从来处来。”

    我并不理会打着诳语的十三,只斜着眼睛睨了他一眼,道,“听说你在塞外被皇阿玛拘禁了几日?”十三笑着喟叹道,“怎么这么上不了台面的事也被你听了去了。”

    我望着十三,可以感觉到他笑颜下的苦闷。十三见我不说话,只是固执地望着他,便笑着摇摇头,道,“一点没变,就爱刨根问底。”

    十三揉着眉头笑了一会,接着道,“皇阿玛那日因二哥夜窥之事震怒,大哥在一旁煽风点火,八哥低头不语,我实在看不下去才为二哥说了几句话。皇阿玛便说我……归附太子,结党营私,不忠不孝,阴险奸佞,其心可诛。”

    我默了默,道,“这些我都听说了,可是太……二阿哥究竟为什么要夜窥皇阿玛的帐篷?”

    十三想了想,放低了声音慢慢道,“二哥沿途勒索官员的一个名册不知怎地落到了大哥他们手里,二哥是怕有人会把这事捅到皇阿玛那儿去,他是着急了,又见皇阿玛对他的态度有些冷淡,才做了傻事。”

    我微微点了点头,这太子是真傻,不管他做错什么,只要不触犯到康熙的底限,一切都是有希望的。我微微叹了口气,“听说皇阿玛的帐子外还埋着……他的匕首?”

    我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十三竟是猛地睁眼瞪着我。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他就开了口,“你也信?你觉得二哥会傻到用匕首行刺皇阿玛?皇阿玛身边有多少高手,二哥的一把匕首就能行刺?”十三有些恼火地挠挠头,“这是欲加之罪啊,这把匕首不过是皇阿玛亲赐的,随便往土里埋一把就能栽赃,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陷害,二哥身上本来就佩着有匕首,干嘛要再埋一把?再说了,就是要埋也不会埋皇阿玛赐的匕首啊!这么拙劣的把戏,可是他……他就是不信……”

    我睁大眼睛瞪着十三,最后的那个“他”令我心中无比的惊惧,连忙伸手紧紧握住了十三的手。十三的手有些微凉,望着我的眼睛有些发红,我却明白了,他的这席争辩必然在康熙面前也说过,他是因此而惹怒了康熙。可是十三可能忽略了一点,这件事放在平时康熙一定不信,如今康熙已经对太子起了疑心,那这把匕首就带有了他的杀伤性,至少太子的人就在帐边偷窥,不是吗?这个把戏可能是拙劣的,但是关键在于康熙相信,只要康熙觉得太子要谋逆,那这把匕首就成了定罪的证物之一!

    我心里忽然一阵阵的难过,其实十三不过替太子说了句话,竟遭到如此喝骂,言辞想必是极为激烈的。我勉强笑了笑,语气轻松地开口,“老子骂儿子,也不是什么大事,想来皇阿玛是气急了,才不得已采取极端手段。”

    十三忽然淡淡笑了一下,看着远方的晚霞,道,“牵涉到大位,哪里还有老子和儿子,更遑论兄弟。你那日不在,他们一个个恨不得赤手相搏,能够吃了对方而后快。”

    我听了十三的话心里一惊,忙转头看看身后,因见一个人也没有时才放下心来。

    我把脸埋在膝盖上,慢慢道,“那他现在……”十三低头默想了一会,叹口气道,“我也不瞒你,他办差一丝不苟,又十分孝顺,这是深得皇阿玛赏识的。可是在皇阿玛心里的位置,谁都不知道,他的压抑和苦闷,可想而知。”我皱了皱眉,是了,怪不得我近来在胤禛的书斋里看到许多佛经,原来他即使定了周密的计划,只是人心难测,不免也会彷徨失措。

    我想了想,道,“咱们都熬着吧。忍耐与顺从,得见众沙门,适时论信仰,是为最吉祥。”十三听了吃惊地看着我,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念佛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道,“并非念佛,不过偶尔看到,记于心中而已。倒是他,如今念佛参禅越发厉害起来,旁人都道他清心寡欲,却不知他是苦痛交织。”十三敛了笑意,望着我道,“你果真是他的红颜知己。”

    十三说话时神情严肃,倒惹得我扑哧一笑,我笑睨着十三道,“我有什么用啊,只能空空让他劳神,真正能陪着他的不还是你”十三也笑了一下,仍旧看着远处,“是,我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