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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冬至之夜

    时间回到泰昌三十九年的这个冬天。

    冬至时分,夜色悄然降临。

    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京城里的哪户人家都是大门紧闭。不说大声喧哗了,每户都安静得连鸡鸣犬吠声都听不到,仿佛只要出声大了一点,就有祸端降临自家府上。

    这一点,从那些大户人家此时连大红灯笼都不敢挂在门前来说,尤为明显。

    换成以往,文渊阁大学士危桓此时应该早已入睡,不过他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此时地就换上了官服,一个人静静地端坐在大堂之中。

    府上老管家见到他这副模样不禁有些担心,凑上前来低声开口问道:“老爷,还不睡么?”

    危桓摆了摆手,苦笑着开口说道:“都到这等关键时刻了,你叫我怎么睡得下去?就怕我这一秒刚躺下,下一秒府外就冲进来了一队官兵,把我给满门抄斩了。”

    “老爷何必如此焦虑?”管家开口安慰道,“您在朝堂之上从未树过敌,如今也并未参与到这夺嫡之中,怎还会有人来找我们的麻烦?”

    “事情往往不是你怎么做,别人就怎么想的,”危桓缓缓开口说道,“即便我真的谁都不帮,你觉得他们就会信么?要知道,我可是云瞻院出身的。”

    管家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二皇子,便好奇地开口问道:“那老爷觉得二皇子怎么样?”

    然而此话一出,老管家便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不妥之处,便赶紧闭上了嘴。

    可危桓却沉默了片刻,然后极为认真地答道:“二皇子是个极有抱负与理想的人。”

    老管家心头一震,心想老爷这是要支持二皇子了么?

    危桓转而望向夜空中的明星,颇为感慨地说道:“要是他真的能坐上那个位置的话,或许这个大明会多出许多希望吧。”

    老管家低着头,权当自己没有听见老爷的这番话。

    这话今晚要是真传了出去,只怕第一个要遭大皇子毒手的,就是这诺大的危府了。

    “好了,”危桓自嘲地笑了笑,“我不过是一介无用书生,有没有我,对局势影响都不大的。你也不要操心我了,先回去睡吧。”

    “好的,老爷。”老管家点了点头,准备先帮他把油灯点上再走。

    危桓摆了摆手,笑着说道:“灯就莫点了,今晚神仙打架,引起他们的注意就不好了。”

    老管家点了点头,默默地退了下去。

    危桓就这般端坐在高椅之上,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面容,也没人知道他的脑海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

    此时吕府上下的气氛也是十分紧张。

    吕平披好御寒的貂皮大氅,快步走出吕府大门,接过门房递来的缰绳,骑上骏马之后,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视线穿过了自家大门口的两个威严肃穆的石狮,落在了那已经被黑暗吞噬了的大街之上。

    那黑暗就是夜幕的一角,让他根本看不清前路到底通向何方。

    此时的京城依旧没有下雪,但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寒冷,狂躁的寒风拼了命地朝他身上刮,仿佛要把他留在原地才肯罢休一般。

    吕平不得不运起了体内真元,才让自己稍微暖和了起来。

    吕府如今的大管家萧义原本是吕平手下的近卫侍从,跟着他生死与共了大半辈子,最后是在战场上瞎了只眼,才不得不从前线退了下来。

    萧义与吕平的感情自然是极为深厚,他婉拒了吕平帮他回乡购田置宅的好意,到了吕府上当了管家。他一直都是尽职尽责,忠心耿耿,因此也深受全府上下的尊敬与信任。

    萧义见他迟迟没有动身,便上前警惕地询问道:“将军,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吕平笑着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没出什么事,只是不知为何,有些心神不宁罢了。”

    萧义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将军此番进宫途上只怕是极为凶险,各路牛鬼蛇神只怕都要出面了,还请将军多加小心。”

    吕平摇头说道:“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反而是吕府。”

    萧义有些疑惑地说道:“府上如今不是有五百弟兄们在这守着么?这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知道,”吕平有些迟疑地说道,“还是小心一点吧。老萧,吕府这边就麻烦你盯着一下了,千万别出什么差池。”

    吕平接着开玩笑般地笑道:“我可是把我全家的身家性命都交付给你了,你可得打起精神来啊。”

    “将军请放心,在下定当不负使命。”萧义面色坚定地抱拳行了个礼,沉声开口答道。

    “好了好了,”吕平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如此紧张,熬过这一晚就好了。”

    萧义点了点头。

    “走了。”吕平向他挥了挥手,然后便马不停蹄地冲进了夜色之中。

    他绝对想不到的是,正是他临行前的这一番话语,才让他的独子吕云云在这场惨绝人寰的血案之中侥幸活了下来。

    望着吕平离去的背影,萧义突然也开始有些心神不宁了起来。

    等到他回到府上、看着在院子里正与自家孙子玩耍的吕云云之后,那种不详的预感也开始越来越强烈。

    他沉思了片刻,突然把两个还一脸懵懂无知的小孩叫到了跟前来,不由分说地就将二人的身上所穿的衣服调换了一下。

    直到做完了这些之后,萧义才算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

    大皇子府。

    议事大堂里,朱常源此时正高坐在正位之上,余下的那些心腹亲信则依次列坐与方桌左右,个个都面色严肃,没半点嬉笑之意。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今晚所谋之事甚大,决不容有半点闪失。

    朱常源见人都到齐之后,便率先开口问道:“吕平他动身出发了没有?”

    “据安排在吕府那边眼线来报,吕将军在半柱香之前,就已经动身进宫了。”一名下属立马开口答道。

    “好,”朱常源点了点头,转而望向另一名下属,“兵部那边的情况呢?”

    “大皇子请放心,我们兵部虽然明面上不能做什么,但私底下的支持绝对是毫无保留的,”那人是如今的兵部郎中伯宇,虽然职位不高,却是代表着整个兵部的意见,“如今我们兵部不遗余力地又凑齐了五十来张神卫强弩,同上次一样,都是没有铭刻批次、尚未记录在案的‘黑货’。”

    伯宇顿了顿,然后抬头瞥了坐在他对面的那人一眼,神色平静地继续说道:“加上上次‘白送’给刘统领的那四十余张的话,总共就是有将近一百张的神卫强弩了。”

    “你管那叫白送?”坐在他对面的那人正是那吕平的副官刘成,听过这话之后不禁怒目瞪向他,开口质问道。

    伯宇面色不改,淡淡地开口回答道:“若是兵部铁了心想杀你们,你觉得你们真能活得下来?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们侥幸活了下来,但若不是我们放水,你们有可能拿到这么完好无损的四十张神卫强弩么?”

    刘成沉声说道:“那既然你们想与我们合作,又为何绕这么个大弯?更要派人来埋伏刺杀我们?”

    还未等伯宇开口,就已经有另一人开口讥笑道:“谁知道你们是真的有实力,还是草包一堆?若是你们成功破了埋伏,自然就证明了自己的实力,那四十张神卫强弩就当是见面礼好了;若是你们实力不行,死得一干二净了,那就真是再好不过了。”

    刘成听着这些阴阳怪气的言语本就十分恼火,被这么一撩拨还得了?立马就拍案而起,准备破口大骂。

    眼看着场间气氛突然焦灼了起来,坐在上席位的朱常源恰到好处地开了口,笑着安抚道:“刘统领,快坐快坐,切莫动怒。这些官老爷在京城呆久了,就会些嘴皮子上的功夫,莫要同他们一般见识。”

    既然大皇子都这般发话了,刘成也不好意思再纠结下去,只得将自己一肚子怒气憋了回去。

    朱常源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口说道:“我自幼在京城长大,自然听说过这神卫强弩的威名。威名是听说过,可说句实话,我是一点都不了解这神卫强弩的厉害之处。”

    “诸位能否为我讲解一番,这神卫强弩到底是有何本事,才会被你们如此器重?”朱常源笑着问道。

    虽然大皇子自称自己不知道神卫强弩的厉害之处,但他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文武皆通,所学知识的涉猎面极广。

    这等野心勃勃的人物,怎会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

    在座的众人都是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精,立马便揣摩出了大皇子的真正用意。

    无非是想借此敲打敲打刘成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一个行伍出身的粗人,也敢在这里找画面了?若不是此时大皇子恰好急需这道外力相助,他刘成连坐上这个桌子的资格都没有!

    等想通了这一层之后,便立马有人谄媚似地迅速开口答道:“回禀大皇子,这神卫强弩乃是我大明王朝智慧的结晶,代表了我大明的最高水准。”

    “神卫强弩的珍贵之处不仅在于其用料稀有,更重要的是弩身上由工匠们所铭刻上去的符文,”那人好不容易有了个表现的机会,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那些符文都是来自儒家的符字一道,工艺极为细腻,对于细节的要求极高。而且不仅铭刻的时候极为耗时,更耗费心血的是儒家修行者对于符文的激活流程……”

    朱常源见他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那架势就像恨不得要从盘古开天辟地那时开始讲起似的,便赶紧打断了他的话,开口说道:“停停停,你能不能先给我们的刘统领介绍介绍,这神卫强弩的威力呢?”

    刘成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一唱一和是演给他看的,索性便自己接过了话来,淡淡地开口说道:“不用劳烦您了,这神卫强弩的威力末将也知道。一箭命中,五境之下必死,六境能以全身真元勉强挡下,但下一箭也必死。七境初期大概能挡下十箭,中期能挡下五十余箭,七境巅峰大概能挡三百余箭。唯有到了八境,才能从容逃离到射程之外。”

    “好好好,刘统领不愧是带兵打仗的行家啊,”朱常源鼓了鼓掌,然后笑着说道,“那我问你,若是你们吕府上的那五百精兵有了一百张这样的神卫强弩的话,战力会怎样呢?”

    “相比于劲弓来说,神卫强弩虽然威力巨大,但射程太短,在野外战场上实属鸡肋,不仅难以命中,这等弩兵方阵一遇到轻骑兵便会一触即溃,”刘成平静地答道,“但若是放在当下的巷战之中的话,则情况恰好相反。街巷之中地形狭窄,无处躲避,骑兵难以发挥,在这等情况之下,弩箭一出,摧枯拉朽,无人能敌。”

    “所以?”朱常源眯着眼睛,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刘成极为自信地说道:“有了这一百张神卫强弩,在这座京城当中,我们五百弟兄,可敌一万!”

    “好!”朱常源拍案而起,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秦老爷子当惯了鸵鸟,手上的那一万羽林禁卫军今晚绝对不会动。京畿守备军方面的话,得一位总指挥使和两位副指挥使亲自到场,才能调动全部兵力。而且若是兵部直接否决了的话,那么即便是他们三人都同意,也无权调动京畿守备军了。”

    朱常源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所以我会让伯宇这位兵部郎中去那边盯着,免得有什么意外。如此一来,整座京城今晚所剩下的最大的军事战力,便是你们这五百号人了。”

    刘成点了点头,默认了他的说法。

    “今晚我要你帮我——斩,草,除,根!”直到此刻,朱常源终于是露出了他的獠牙,眼神中充满了极端的狂热,“从二皇子府到七皇子府上,不管遇到多少家丁,不管遇见多少妇孺,不管是反抗也好,求饶也好,通通给我杀!杀得一干二净,一个也不留!”

    刘成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要是他们府上供奉有修行者呢?”

    “你手上不是一百张神卫强弩么?”朱常源咧嘴一笑,“若有修行者敢反抗的话,给他射成筛子不就好了?”

    刘成冷静地分析道:“虽说八境大宗师也难以正面对抗这一百张神卫强弩,但若是他带人想强行逃走的话,就凭我们这五百人,恐怕是拦不住去路的。”

    “这个无妨,”朱常源指了指大堂的某个角落,“这个由他来解决就够了。”

    刘成转头朝那望去,只见费珂不知何时已经倚在了那个角落里,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屋中的一切,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刘成本来就是瞒着吕平来这的,此时见到了将军的挚友,难免有些尴尬,只是朝着费珂点了点头,算是见过了。

    费珂朝他也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同朱常源讲道:“嗯,七境以上的修行者交给我就好了。”

    费珂话锋一转,淡淡地开口说道:“不过我可得再重申一遍,我是以个人名义来此的,所以锦衣卫今晚不会参与进来,也不会帮助任何一方势力。”

    朱常源虽然早就听他说过,但此时听他再说一遍之后,还是被气得不轻。

    不过朱常源知道他们这些大宗师就是这么个古怪性情,拿他也是没有任何办法。

    若不是当年费珂还未出人头地之前,就被他以联姻一事绑到了自己一方的话,以费珂如今的修为与境界,又怎会肯如此轻易地就帮他做事?

    其实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费珂这等站在巅峰大宗师,才是他们今晚压箱底的王牌。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刘成手底下的那五百精兵确实就足够搞定一切了。

    但要是出了意外的话,那就得靠费珂这等世间顶尖的战力来解决问题了。

    只要有费珂在,即便今晚计划全盘失败了,费珂好歹还能带着朱常源逃出城外,伺机东山再起。

    换句话来说,费珂就是他们今晚不败的关键,锦衣卫这等锦上添花的东西,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毕竟就算是一百个七境巅峰的高手,只怕也抵不上一位八境的大宗师。

    朱常源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便笑着摆了摆手,开口说道:“无妨无妨,只要费珂你肯出剑,一切便毫无悬念了。”

    费珂点了点头,然后不再言语,继续倚在那角落里,开始闭目养神。

    朱常源望着底下的那帮下属们,继续开口说道:“此番计划不仅攻势齐全,我还说动了钦天监的那帮老头,用占星术在我府上布下了重重禁制,此时他们就藏在府上,维护着这等练气士的独门手段。虽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用来防御,可谓是滴水不漏。”

    “有了这等手段,就算别人想要来个釜底抽薪,直接偷袭我们这儿的话,只怕也得撞得个头破血流,无功而返,”朱常源缓缓地扫视了一圈,然后笑着说道,“所以大家今晚只管放心呆在这儿,无需再回到各自家中。”

    这个安排,不仅是为了保护后方,更是为了防止在场有其他势力的细作,借机溜到府外,通风报信。

    底下众人都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异议。

    朱常源极为满意地朝着刘成与伯宇二人说道:“好了,废话不多说。如今时间紧迫,外面的事情,就交由二位全权负责了。”

    伯宇起身抱拳说道:“在下定当不负所托!”

    说完便转身朝着屋外走去。

    朱常源点了点头,又再次叮嘱了刘成一遍:“刘统领,记住了,一个活口都不留!”

    刘成也默默地起身抱拳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此处,直奔吕府而去。

    屋外还是没有落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