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雪月交光：不寂寞
滴水入池，隐有余音，加上红妆落入手中的细微声响，反而让空旷深邃的御神道显得更加安静。凌征轻举剑身，向前一指，两侧明石忽然成对燃烧起来，就像黑暗中两根吞火的引信，嗖的冲到街巷尽头，点亮沿途灯火，照亮夜游人视野。
没看到人影，也没有任何别的声音，整条御神道依旧静悄悄的，除了明石散发出的光芒，一切与之前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凌征侧耳聆听，双眉越蹙越紧。奇怪，为什么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忽然，远处有团光影诡异地晃动一下，就像一面无风自摇的旗帜，而且姿态古怪，甚是妖娆。凌征瞬间冲到影子闪烁之处，左右四顾，站在原地发呆。还是没有发现旁人的踪迹。
一滴冰冷的泉水悄然滴落，滑入脖颈，寒意刺骨。
凌征浑身打了个哆嗦，心中无端生出几分紧张。要知道，如今他可是整个御神道的主人，就算对方有办法隐身，可只要这人还有脚，只要他两脚还踩在地上，哪怕就是飘在空中，自己也应该能感觉到才对。
莫非……
凌征转了个身，明石散发出的亮光落在他脸上，像是一张令人窒息的网忽然从天上铺洒下来，把他身体的轮廓拓印在地上。
凌征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向身后看去。
与此同时，他的影子动了！
疲惫——，有种脱力的感觉席卷他全身，像是身上所以的力量都在随着脚下那片影子流逝。
凌征却没有挣扎，他只是握紧红妆，然后直接闭上那对明亮的眼睛，彻底放弃了反抗。仿佛在一瞬间陷入沉睡，任由身体向后栽倒。
而在此刻，地上的影子又一次动了，它扭转一个方向，与之前那片阴影一分为二。
抽身离去的影子手中，好似握着一把纤细的剑，它在地上调整一番自己的身体，然后举剑向对面那片影子砍了过去。
对方始料不及，只得匆忙躲闪。
两片阴影擦肩而过，就像两珠水滴碰撞后又分开。
“你居然！”女子诧异的喊声。
握剑的影子发出一声冷笑，嘴角弯如月牙，倏而又回到凌征脚下。
后仰中的凌征忽然睁开双眼，目光依旧清澈有神，他在空中稳住自己下坠的身形，像一尾风中的柳条，轻轻扬扬直起身来。红妆也仿佛刚刚苏醒过来，剑身变得更加明亮，光彩照人。
一人一剑静立不动，就这么盯着地上那团逃离的虚影，看着它渐渐显形。
“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响声，影子变成一个圈，少女像朵蘑菇一样从地面生长出来，耳朵上还坠着两串青翠的玉环。
就是它们发出的声音。
少女身材苗条，长得很漂亮，但凌征并不关心她相貌，只是盯着人家两条雪一样白的手臂认真看。
看得少女有些害羞。
这次轮到凌征感到诧异，他瞪大那双亮如点漆的眼睛，一脸岂有此理的表情！
方才明明砍中了她的，为什么不见受伤的痕迹？难道是自己记错了？砍的不是手？
他又往人家腿上看。
“变态！”
————
『【木铎甲子一十七年】
龙凌城，练武场：
傍晚时分，两个年轻的身影站在寒风中对峙着。年纪较小那人表情十分严肃，身上背一张硬弓，腰间插柄匕首，嘴咬三片飞镖，手心紧握一把与他等高的巨剑，而且身上还套着两层铁甲。
不堪负重。
大的那位却是轻装上阵，只穿一身御寒的棉衣，双手抱胸，衣袖飘摇，武器也唯有手中一把二尺长的短细红剑。
看样子，是大的在给小的上课。
寒风吹了好一阵子，小的擦了好几下鼻涕，大的终于慢悠悠开口说起话来：“界外有一个群体被你们称作‘无影人’。虽然世人把他们归之为人，其实追根溯源，无影人本属于巫族。”
小的并不接话，伸手推了一下方才又从头上滑下来的头盔，晃了晃脑袋，依旧认真听讲。
大的便把短剑抱在怀里，耸了耸肩，继续说道：“本来嘛，他们就是人与灵的后代，自然是巫人了。只是后来，因为一位家主不满族中混乱，便带着大半族人摆脱了巫族，费尽周折才重新被人族接纳。”
他叹息一声，接着说道：“可是直到现在，你们在称呼他们的时候，还是要在前面带上‘无影’两个字。”
小的脸上有些怒气，开口争辩道：“他们在叫我们的时候，不是也要阴阳怪气喊上一声‘羽人’？”
大的又耸了耸肩，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自言自语道：“什么时候世人才能摆脱成见呢？”往对面看了一眼，小的双手还在握剑，眼神像恶狼一样盯着自己。
他眯眼一笑：“准备好了？”
“嗯！”小的重重点头，喉咙里蹦出一个字来，嘴却不张。上回就是因为张嘴回答他的问话，结果嘴里就被扔了一团难以描述的东西进来，自己还差点咽了下去！
他还没把头盔扶正，却发现大的突然变矮了，身影在一瞬间消失……不、是融化在他脚下那片影子里！可是他的影子也变得模糊起来，就像一圈透明的泡泡。
小的愣了，但心里还有一股狠劲儿！没准大的是在发招呢，不能等他蓄力！于是两脚一蹬，抓着重剑就跑了过去，一个劲朝地上猛刺。
没扎几下，泡泡转了个圈，就溜进他身后的影子里，再也看不到一点儿踪迹。
小的小心朝着自己脚下的影子刺了一下，没事；又刺一下，还没事。便把剑抽回来，抓抓脑袋，心里有点为难。难不成要砍死自己，与敌人同归于尽？
忽然，他张大嘴巴，用力打了个哈欠。
脚下的床单……啊不，是地面似乎突然变得很柔软，像他的床；飘在天上的白云也变成他睡觉时盖的棉被。他忍不住打了个盹儿，头盔落在地上，脑袋昏昏沉沉……
不能睡！
他猛扇自己一巴掌，赶紧用手扒着眼皮，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倒下。
依旧只是一瞬间，他又不累了。
小的疑惑起来，挠了挠头，可是他明明什么都没干呀！也就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想不明白，低头往地上去看，没过多久，泡泡从他影子里出来了。然后大的又从泡泡里冒出来，泡泡又重新变成了一圈黑黢黢的影子，粘在大的脚下。
小的纳闷不已。
大的拍拍他肩膀，继续给他上课：“巫族之所以会被各族排斥，除了人们心中的成见，还因为如果任由他们发展，就会出现太多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力量。”
他停顿一番，继续开口说道：“其实哪有什么不该存在，不过是因为‘未知令人恐惧’罢了。”
“我该怎么做？”小的抬头问他。
“变强。”
“总有弱者。”
“只有影子才能打败影子。”
小的看着大的眼睛，他不像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他又问：“我要变成影子吗？像你那样？谁都可以吗？”
大的轻轻摇头：“你们做不到。”
他背对小的，向前走了几步，接着说道：“如果实力悬殊不大，那么日后学院老师教你们的方法，是要大家手拉手，或者背靠着背，总之就是让每个人的影子产生重叠，这样很多单独的影子就会变成一个强大的影子。只要力量够强，无影人就无计可施。”
他又转身看着小的，补充说道：“在以前，无影人经常使用这种战术，这让他们在战争中拖垮了许多敌人。”
小的发扬自己不懂就问的学习精神，请教大的道：“如果只有一个人哪？总不能保证每次都有别人保护自己。”
大的点了点头，回答他说：“还可以进入影子的领地，影子碰到影子就像一块石头撞到一堵墙，彼此之间是进不去的。比如……”
他略一思忖，认真说道：“你可以在没有月光的夜里行动。影子的世界对于无影人来说是很拥挤的，走都走不动，更别提四处游走随意进攻了。”并且他还发扬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长者风范，继续为小的讲解道：“以前你们还有一个笨方法，弄出一个影子做成的围墙困住自己。”
等小的消化一会儿，他伸手指指地面说：“想象自己踩在一张画上，无影人就是画里的敌人，而你只要在画上画一个圈，圈里的人就安全了。这么做的话，至少还有机会等待救援。”
说来说去，却一直这么被动，小的显然不太满意，所以他又皱眉问道：“难道在你变成了影子以后，我就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吗？”
大的又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过的话，只是这次又加上了两个先决条件：“除了一些极少数不讲道理的存在，还有某些特殊的武器。不然，只有影子才能打败影子。”
他转过身来，低头看着小的，开口说道：“在你的影子被无影人攻击的时候，你的影子同时也可以向他们做出反击。”
小的不说话，俩人大眼瞪小眼。
大的开口说道：“而我今天要教你的，正是这个方法。”他随即俯过身来，在小的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
四年前的那个黄昏，在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郑阁的话在晚风中飘进凌征的耳朵里，为这个男孩儿开启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
变态？凌征摇摇耳朵，将这个词语丢出脑袋。
他在心中暗自庆幸，幸亏不是第一次体验这种逼仄的感觉，不然仓促之间，自己还真的适应不了纸片人的世界。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受伤，但她用影子偷袭自己的手段已经没用了！
凌征昂首看着少女，发扬自己谦逊和善的君子风度，主动为她答疑解惑道：“只要在影子受到攻击的一瞬间迅速闭上眼睛，放弃自己的肉体，大胆去拥抱死亡，生命的本能便会引领你的精神进入影子的世界。如此一来，就算只是一个普通人，也可以暂时成为一个生活在影子里的无影人。”
凌征讽刺一笑，眼神轻蔑地看着她说：“说实话，我真的不愿意生活在那么狭窄的世界里。”
少女瞪了一眼这个也没比自己高多少的臭小子，气道：“哼，是我小瞧你了！”
她对凌征摆了摆手，然后翻过自己雪白的手背，拇指捏小指，其余三根手指缩在掌心，开口说道：“比外面那些人人强了那么一点点。”
怕臭小子太过嚣张，她赶紧举了举手，又说：“别得意，就一点点！”
凌征目光中突然涌出一股杀气。
少女一愣，怎么，夸你还不高兴了？
“你把他们怎么了？”
————
『一直到太阳下山以前，凌征都遨游在自己的影子里感受那个崭新的世界。
夕阳散尽，空气很快凉了下来，凌征与郑阁爬上练武场近处的山头，坐在山崖上听雪燕鸣叫的声音。俩人肩并着肩，四目相望，一同欣赏着龙凌城的夜色。
“怎么不让我在早上体验这种感觉，虽然很不舒服，感觉世界小了很多，但是毕竟很新鲜，我还可以多玩一会儿的。”
“一次就够了，知道遇到这样的危险要怎么应对就行。无影人的身体与影子是一体的，在影子状态下待得再久也不会有事，但是你的影子却不能离开身体太长时间，不然肉身真的会死的。”
那天晚上，直到子夜的钟声敲响之前，郑阁都在给凌征讲述那些无影人家族的故事：
“如果无影人只用他们正常的手段去偷别人的影子，失去影子的人只会昏迷一段时间，因为他被拿走的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影子，最多虚弱几天，很快就能恢复。”
“但是，一个巫族的首领曾经创造出过一招秘术，使用那个方法，无影人在抽取别人影子的时候……”
郑阁停了下来，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点压抑，最后转为低沉：“还会把那个人的生命也禁锢在影子里。”
“生命也在影子里？”凌征呢喃：“就像是……”
郑阁点头：“就像你之前那样，只是那时的你身处于一个自由的影子里。”
凌征努力去想象自己中了那招的感觉，有点难以理解。
郑阁继续说道：“被禁锢在影子里的生命是很可怜的，他们在无影人手里就像一张皮影那么脆弱，若是将他们的影子撕碎、炙烤、冰冻、分解，那个人的肉体也会同时死亡。”
“通过这个秘术，无影人还可以制作出无数的影子士兵，一些良心被狗吃了的无影族人，曾用这个方法杀死了数以千计的士兵，创造出一支所向披靡的影子军队。”
中土神洲是人族领地，此间人口数占到天下大半，数千年以来，其他八洲发展的历史可比羽人们经历的那些，——甚至比他们想象中的，都要残酷许多。
凌征扭头看向郑阁，这时天上一片乌云刚好遮住朦胧的月光，他看不清郑阁的表情，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给自己讲述这段往事。
师兄可不是羽人。
“因为部分热衷于巫术的族人太过凶残，当年无影人的族长便率领族人脱离了巫族，据说不仅爆发了一次无影人内部的战斗，他们还与两位巫族首领发生过冲突。”
“南北二巫……”
凌征咽了口唾沫，巫族首领自古以来也就只有那两个——“人”？
“后来，随着巫族的隐没，那段血腥的历史也就慢慢淡出人们的记忆。据我了解，那个秘术已经失传多年，如今整个无影族中已经没有人会使用它了。”
“听说最后一个会使用这秘术的人，终究还是作法自毙，被洛灵翼以同样的方式折磨了整整一个月以后才饶过他，随手将其碾杀。”
听完这句话，凌征就像一个迷路的人忽然看到一线光明。他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问：“影子攻击……对洛灵翼有用吗？”
郑阁粗暴地浇灭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大声骂道：“有个屁用！”』
没看到人影，也没有任何别的声音，整条御神道依旧静悄悄的，除了明石散发出的光芒，一切与之前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凌征侧耳聆听，双眉越蹙越紧。奇怪，为什么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忽然，远处有团光影诡异地晃动一下，就像一面无风自摇的旗帜，而且姿态古怪，甚是妖娆。凌征瞬间冲到影子闪烁之处，左右四顾，站在原地发呆。还是没有发现旁人的踪迹。
一滴冰冷的泉水悄然滴落，滑入脖颈，寒意刺骨。
凌征浑身打了个哆嗦，心中无端生出几分紧张。要知道，如今他可是整个御神道的主人，就算对方有办法隐身，可只要这人还有脚，只要他两脚还踩在地上，哪怕就是飘在空中，自己也应该能感觉到才对。
莫非……
凌征转了个身，明石散发出的亮光落在他脸上，像是一张令人窒息的网忽然从天上铺洒下来，把他身体的轮廓拓印在地上。
凌征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向身后看去。
与此同时，他的影子动了！
疲惫——，有种脱力的感觉席卷他全身，像是身上所以的力量都在随着脚下那片影子流逝。
凌征却没有挣扎，他只是握紧红妆，然后直接闭上那对明亮的眼睛，彻底放弃了反抗。仿佛在一瞬间陷入沉睡，任由身体向后栽倒。
而在此刻，地上的影子又一次动了，它扭转一个方向，与之前那片阴影一分为二。
抽身离去的影子手中，好似握着一把纤细的剑，它在地上调整一番自己的身体，然后举剑向对面那片影子砍了过去。
对方始料不及，只得匆忙躲闪。
两片阴影擦肩而过，就像两珠水滴碰撞后又分开。
“你居然！”女子诧异的喊声。
握剑的影子发出一声冷笑，嘴角弯如月牙，倏而又回到凌征脚下。
后仰中的凌征忽然睁开双眼，目光依旧清澈有神，他在空中稳住自己下坠的身形，像一尾风中的柳条，轻轻扬扬直起身来。红妆也仿佛刚刚苏醒过来，剑身变得更加明亮，光彩照人。
一人一剑静立不动，就这么盯着地上那团逃离的虚影，看着它渐渐显形。
“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响声，影子变成一个圈，少女像朵蘑菇一样从地面生长出来，耳朵上还坠着两串青翠的玉环。
就是它们发出的声音。
少女身材苗条，长得很漂亮，但凌征并不关心她相貌，只是盯着人家两条雪一样白的手臂认真看。
看得少女有些害羞。
这次轮到凌征感到诧异，他瞪大那双亮如点漆的眼睛，一脸岂有此理的表情！
方才明明砍中了她的，为什么不见受伤的痕迹？难道是自己记错了？砍的不是手？
他又往人家腿上看。
“变态！”
————
『【木铎甲子一十七年】
龙凌城，练武场：
傍晚时分，两个年轻的身影站在寒风中对峙着。年纪较小那人表情十分严肃，身上背一张硬弓，腰间插柄匕首，嘴咬三片飞镖，手心紧握一把与他等高的巨剑，而且身上还套着两层铁甲。
不堪负重。
大的那位却是轻装上阵，只穿一身御寒的棉衣，双手抱胸，衣袖飘摇，武器也唯有手中一把二尺长的短细红剑。
看样子，是大的在给小的上课。
寒风吹了好一阵子，小的擦了好几下鼻涕，大的终于慢悠悠开口说起话来：“界外有一个群体被你们称作‘无影人’。虽然世人把他们归之为人，其实追根溯源，无影人本属于巫族。”
小的并不接话，伸手推了一下方才又从头上滑下来的头盔，晃了晃脑袋，依旧认真听讲。
大的便把短剑抱在怀里，耸了耸肩，继续说道：“本来嘛，他们就是人与灵的后代，自然是巫人了。只是后来，因为一位家主不满族中混乱，便带着大半族人摆脱了巫族，费尽周折才重新被人族接纳。”
他叹息一声，接着说道：“可是直到现在，你们在称呼他们的时候，还是要在前面带上‘无影’两个字。”
小的脸上有些怒气，开口争辩道：“他们在叫我们的时候，不是也要阴阳怪气喊上一声‘羽人’？”
大的又耸了耸肩，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自言自语道：“什么时候世人才能摆脱成见呢？”往对面看了一眼，小的双手还在握剑，眼神像恶狼一样盯着自己。
他眯眼一笑：“准备好了？”
“嗯！”小的重重点头，喉咙里蹦出一个字来，嘴却不张。上回就是因为张嘴回答他的问话，结果嘴里就被扔了一团难以描述的东西进来，自己还差点咽了下去！
他还没把头盔扶正，却发现大的突然变矮了，身影在一瞬间消失……不、是融化在他脚下那片影子里！可是他的影子也变得模糊起来，就像一圈透明的泡泡。
小的愣了，但心里还有一股狠劲儿！没准大的是在发招呢，不能等他蓄力！于是两脚一蹬，抓着重剑就跑了过去，一个劲朝地上猛刺。
没扎几下，泡泡转了个圈，就溜进他身后的影子里，再也看不到一点儿踪迹。
小的小心朝着自己脚下的影子刺了一下，没事；又刺一下，还没事。便把剑抽回来，抓抓脑袋，心里有点为难。难不成要砍死自己，与敌人同归于尽？
忽然，他张大嘴巴，用力打了个哈欠。
脚下的床单……啊不，是地面似乎突然变得很柔软，像他的床；飘在天上的白云也变成他睡觉时盖的棉被。他忍不住打了个盹儿，头盔落在地上，脑袋昏昏沉沉……
不能睡！
他猛扇自己一巴掌，赶紧用手扒着眼皮，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倒下。
依旧只是一瞬间，他又不累了。
小的疑惑起来，挠了挠头，可是他明明什么都没干呀！也就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想不明白，低头往地上去看，没过多久，泡泡从他影子里出来了。然后大的又从泡泡里冒出来，泡泡又重新变成了一圈黑黢黢的影子，粘在大的脚下。
小的纳闷不已。
大的拍拍他肩膀，继续给他上课：“巫族之所以会被各族排斥，除了人们心中的成见，还因为如果任由他们发展，就会出现太多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力量。”
他停顿一番，继续开口说道：“其实哪有什么不该存在，不过是因为‘未知令人恐惧’罢了。”
“我该怎么做？”小的抬头问他。
“变强。”
“总有弱者。”
“只有影子才能打败影子。”
小的看着大的眼睛，他不像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他又问：“我要变成影子吗？像你那样？谁都可以吗？”
大的轻轻摇头：“你们做不到。”
他背对小的，向前走了几步，接着说道：“如果实力悬殊不大，那么日后学院老师教你们的方法，是要大家手拉手，或者背靠着背，总之就是让每个人的影子产生重叠，这样很多单独的影子就会变成一个强大的影子。只要力量够强，无影人就无计可施。”
他又转身看着小的，补充说道：“在以前，无影人经常使用这种战术，这让他们在战争中拖垮了许多敌人。”
小的发扬自己不懂就问的学习精神，请教大的道：“如果只有一个人哪？总不能保证每次都有别人保护自己。”
大的点了点头，回答他说：“还可以进入影子的领地，影子碰到影子就像一块石头撞到一堵墙，彼此之间是进不去的。比如……”
他略一思忖，认真说道：“你可以在没有月光的夜里行动。影子的世界对于无影人来说是很拥挤的，走都走不动，更别提四处游走随意进攻了。”并且他还发扬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长者风范，继续为小的讲解道：“以前你们还有一个笨方法，弄出一个影子做成的围墙困住自己。”
等小的消化一会儿，他伸手指指地面说：“想象自己踩在一张画上，无影人就是画里的敌人，而你只要在画上画一个圈，圈里的人就安全了。这么做的话，至少还有机会等待救援。”
说来说去，却一直这么被动，小的显然不太满意，所以他又皱眉问道：“难道在你变成了影子以后，我就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吗？”
大的又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过的话，只是这次又加上了两个先决条件：“除了一些极少数不讲道理的存在，还有某些特殊的武器。不然，只有影子才能打败影子。”
他转过身来，低头看着小的，开口说道：“在你的影子被无影人攻击的时候，你的影子同时也可以向他们做出反击。”
小的不说话，俩人大眼瞪小眼。
大的开口说道：“而我今天要教你的，正是这个方法。”他随即俯过身来，在小的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
四年前的那个黄昏，在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郑阁的话在晚风中飘进凌征的耳朵里，为这个男孩儿开启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
变态？凌征摇摇耳朵，将这个词语丢出脑袋。
他在心中暗自庆幸，幸亏不是第一次体验这种逼仄的感觉，不然仓促之间，自己还真的适应不了纸片人的世界。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受伤，但她用影子偷袭自己的手段已经没用了！
凌征昂首看着少女，发扬自己谦逊和善的君子风度，主动为她答疑解惑道：“只要在影子受到攻击的一瞬间迅速闭上眼睛，放弃自己的肉体，大胆去拥抱死亡，生命的本能便会引领你的精神进入影子的世界。如此一来，就算只是一个普通人，也可以暂时成为一个生活在影子里的无影人。”
凌征讽刺一笑，眼神轻蔑地看着她说：“说实话，我真的不愿意生活在那么狭窄的世界里。”
少女瞪了一眼这个也没比自己高多少的臭小子，气道：“哼，是我小瞧你了！”
她对凌征摆了摆手，然后翻过自己雪白的手背，拇指捏小指，其余三根手指缩在掌心，开口说道：“比外面那些人人强了那么一点点。”
怕臭小子太过嚣张，她赶紧举了举手，又说：“别得意，就一点点！”
凌征目光中突然涌出一股杀气。
少女一愣，怎么，夸你还不高兴了？
“你把他们怎么了？”
————
『一直到太阳下山以前，凌征都遨游在自己的影子里感受那个崭新的世界。
夕阳散尽，空气很快凉了下来，凌征与郑阁爬上练武场近处的山头，坐在山崖上听雪燕鸣叫的声音。俩人肩并着肩，四目相望，一同欣赏着龙凌城的夜色。
“怎么不让我在早上体验这种感觉，虽然很不舒服，感觉世界小了很多，但是毕竟很新鲜，我还可以多玩一会儿的。”
“一次就够了，知道遇到这样的危险要怎么应对就行。无影人的身体与影子是一体的，在影子状态下待得再久也不会有事，但是你的影子却不能离开身体太长时间，不然肉身真的会死的。”
那天晚上，直到子夜的钟声敲响之前，郑阁都在给凌征讲述那些无影人家族的故事：
“如果无影人只用他们正常的手段去偷别人的影子，失去影子的人只会昏迷一段时间，因为他被拿走的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影子，最多虚弱几天，很快就能恢复。”
“但是，一个巫族的首领曾经创造出过一招秘术，使用那个方法，无影人在抽取别人影子的时候……”
郑阁停了下来，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点压抑，最后转为低沉：“还会把那个人的生命也禁锢在影子里。”
“生命也在影子里？”凌征呢喃：“就像是……”
郑阁点头：“就像你之前那样，只是那时的你身处于一个自由的影子里。”
凌征努力去想象自己中了那招的感觉，有点难以理解。
郑阁继续说道：“被禁锢在影子里的生命是很可怜的，他们在无影人手里就像一张皮影那么脆弱，若是将他们的影子撕碎、炙烤、冰冻、分解，那个人的肉体也会同时死亡。”
“通过这个秘术，无影人还可以制作出无数的影子士兵，一些良心被狗吃了的无影族人，曾用这个方法杀死了数以千计的士兵，创造出一支所向披靡的影子军队。”
中土神洲是人族领地，此间人口数占到天下大半，数千年以来，其他八洲发展的历史可比羽人们经历的那些，——甚至比他们想象中的，都要残酷许多。
凌征扭头看向郑阁，这时天上一片乌云刚好遮住朦胧的月光，他看不清郑阁的表情，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给自己讲述这段往事。
师兄可不是羽人。
“因为部分热衷于巫术的族人太过凶残，当年无影人的族长便率领族人脱离了巫族，据说不仅爆发了一次无影人内部的战斗，他们还与两位巫族首领发生过冲突。”
“南北二巫……”
凌征咽了口唾沫，巫族首领自古以来也就只有那两个——“人”？
“后来，随着巫族的隐没，那段血腥的历史也就慢慢淡出人们的记忆。据我了解，那个秘术已经失传多年，如今整个无影族中已经没有人会使用它了。”
“听说最后一个会使用这秘术的人，终究还是作法自毙，被洛灵翼以同样的方式折磨了整整一个月以后才饶过他，随手将其碾杀。”
听完这句话，凌征就像一个迷路的人忽然看到一线光明。他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问：“影子攻击……对洛灵翼有用吗？”
郑阁粗暴地浇灭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大声骂道：“有个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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