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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松下之风 (中)

    “不知井兄何以会得出如此古怪结论?这世间难道就只有一把角端弓?”郑异道,“言中神秘的出现,又离奇的失踪,如此多的不解之谜,井兄不去质疑,何以反而为其开脱?”

    “你可看出他如何逃出北宫?”井然问道。

    “郑异又不是神人,岂能无所不知?”郑异道,“但是此事必有真相大白之日!”

    “或许此事可以真相大白,但吕种可就死的不明不白了,此时想来,实在令人惋惜。他战功显赫,陛下必然知晓其名,何以就不能网开一面?”

    “只因为是有人想让他死!”郑异道。

    井然一惊,道:“谁?”

    “此事不难查出,必是手握生杀大权且又与马援将军厮熟之人!”郑异道,“但是时机不成熟之前,我担心太子会冲动啊!”

    “太子?”

    “他嫉恶如仇,锐气正盛,刚入住东宫,突然遭逢如此大事,如果急于主持公道,必将适得其反,事与愿违。”郑异道,“看来,有必要加以提醒,让他冷静。”

    “如何提醒?”井然愕然道。

    郑异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我自有道理。”

    在前往沂国的路上,一路颠簸不已,辎车内的沂王昏昏沉沉,此番归国,他悲怆凄惨,百感交集。

    光武下诏,诸王临行前,他要逐个单独道别,召见完毕者直接从南宫正门云雀门登程,太子携阙廷百官在那里相送。

    他满怀期望的等待着,憧憬着父皇那冷若冰霜的面庞对自己绽露一丝温暖的笑意。

    东海王奉诏走出了北宫,接着是济王,然后是淮王,当轮到他时,却是:

    “陛下有诏,沂王从北宫朔平门直接启程归国!”

    他那满腔的热情与满眼的期盼,顿时被这寒冷彻骨的诏令当头浇灭。至炎至热的希望,与至冷至寒的失望,电光火石间交融在一起,激起无比震撼的悲痛与轰鸣,瞬间将他击倒在地。

    醒来后,他一咬牙,当即强撑着登程。

    不知过了多久,车外传来国相谢滟的声音:

    “启禀沂王!有一位壮士求见,自称名唤卫羽。”

    他终于感到一丝喜悦,忙掀开车帘,外面突然风雪扑面而来,又把满腹的愁绪吹起,又颓然坐了回去,有气无力的道:

    “请他随车同行!”

    事实上,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父皇不是不想见他,而是就在这段时间,其偏头疼的痼疾却又发作了,痛得如刀刺斧凿一般,根本无法凝神思考。

    北宫诸子各归封国前来云台殿面辞,光武咬牙苦撑,直到见过淮王,最终还是坚持不住,疼的眼前一片漆黑,无法视物,无奈之下,方才传诏,让沂王径直从北宫启程,而把国中事务交给太子刘庄在东宫处理。

    一份奏章引起了太子的关注,当即命人唤来井然与邢馥。不等二人见礼,刘庄就急切问道:

    “吕种被处斩之事,你二人可曾知晓?什么罪名?”

    井然道:“臣接到此报时,就已经执行过了!后来,调查得知,是由虎贲中郎将梁松亲自监斩。”

    “可知那梁松为何要如此匆忙的斩杀吕种?”刘庄道。

    “臣亦对此事感到奇怪。奏疏上所言,甚为模糊不清,故曾亲自登门垂询,但梁将军始终不见。”邢馥道。

    “好大的派头!”刘庄冷笑道,“传我话,让虎贲中郎将速来东宫见我!”

    不多时,前去虎贲中郎将府邸传讯之人回禀,道:“梁将军称军务繁忙,待处理完手头之事后即刻前来。”

    刘庄命井然、邢馥暂时退下,自己继续批阅奏章。

    不知不觉,天近黄昏,仍未见到梁松身影。他心中有气,正准备令人安排车乘,亲自去登门质问,却听有人报:

    “虎贲中郎将梁松觐见!”

    梁松健步入堂,边施礼边道:“公务繁忙,此时方得空前来,万望太子海涵!”

    “梁将军事必躬亲,岂能不忙?”刘庄道。

    “惭愧,陛下为此,也经常盛赞臣。话说回来,若凡事不亲为,还要我这虎贲中郎将何用?”梁松反问道。

    刘庄见他话藏机锋,不但绕过自己所设问题,还抬出光武来直接反击,显然是有备而来,遂把话题径直挑明,道:

    “份内之事,须当如此!但若越俎代庖,如监斩之事都要亲为,这恐非圣意吧?”

    “那也须看何等罪责?若是国家重案要犯,那必当至始至终,鞠躬尽瘁!”梁松寸步不让,以攻代守。

    “那好!我来问你,越骑校尉吕种究竟身犯何罪,以至被诛?此人不是常人,曾是伏波军司马,难得虎将,为国屡立战功,即使其罪当诛,亦须报至阙廷后,再予惩处,又何必如此仓促行刑?”刘庄单刀直入,咄咄逼人。

    “朔平门之变,岑遵阵亡、来苗重伤、百余名禁军死难,令人扼腕,陛下更是震怒!究其原因,乃是北宫守军抗旨拒绝臣率部入内缉拿凶手,而这吕种就是为首抗命之人,自恃勇武,竟挟持利刃欲斩杀羽林中郎将窦固,以至延误时间,让凶犯言中得以趁机逃脱。其罪难道不当斩首么?”

    梁松寸步不让,反而理直气壮。

    “即便梁将军所说属实,既然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却又何必如此匆忙执行处斩?”

    “非常时期,须行非常之策。郭后大丧,陛下龙体欠安,朔平门前又出乱事,凶手言中逃脱,且角端弓竟出现在京城,如此紧急时刻,末将怎敢怠慢?万一那刺客言中与吕种乃是同党,再前来砸牢劫狱,祸起萧墙,京师可就危险了!再者,朔平门死难将士家属近日连连到宫城门外跪侯,请求面见陛下伸冤。在此情况下,不立斩首犯吕种,如何给他们一个交代,以平息这场风波?另外,末将也有一个疑问,此番一同被刑罚的北宫宾客,非止吕种一人,为何太子唯独只质疑末将对他的处决?”

    “这?”刘庄未料到他最后还会甩出如此一问。

    “梁将军,误会了!”井然自外含笑而入,道:

    “这段时间,太子一直在照顾陛下,府中日常事务皆有井然处置。故此,这北宫宾客与吕种被处斩之事的缘由经过,还未能及时向他面陈!”

    “原来如此,”梁松道,“不知者不怪。待太子弄清楚事情全貌,也就理解末将的良苦用心了!”言罢,起身向刘庄深施一礼,转身径直扬长而去!

    “梁松适才所言不但滴水不漏,反倒锋芒毕露啊!”井然望着梁松远去的背影说道。

    “哼!”刘庄冷笑道,“准备得越发充分,就越是心中有鬼!”

    “那太子以为,梁松为何要如此匆忙对吕种下手呢?”

    “还不是与伏波将军有关?吕种若非曾任伏波军司马,必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聪明反被聪明误,吕种冤死,那就意味着有人要灭其口,而所要掩盖的,无疑乃是伏波军之事。这反倒说明,其间必有难以昭见天日的冤情。一旦查明此事真相,我就即刻禀明陛下,沿此线索继续追查,相信不会过多久,伏波将军数年来所蒙受的天大冤屈,必定就此大白于天下,以还他一个公正!”

    井然笑道:“太子英明,只是不知心中是否已有追查此案的合适人选?”

    刘庄眉头一皱,黯然道:“我本想让邢馥担此重任,但适才见那梁松已是虑无遗策,又身兼帝婿之尊,连我都没放在眼里,只怕太难为邢先生了!”

    井然神秘一笑,道:“臣昨遇有一人,必可胜此重任。”

    “谁?”刘庄刚问出口,忽的似有所悟,忙起身,睁大眼睛道:“莫非那郑异先生已经回到京师?”

    “太子所料不错,”井然笑道,“正是!”

    “那我须当亲自去请!”刘庄连忙吩咐备车。

    “且慢!”井然拦道。

    “先生,为何阻拦?”

    “太子,还是我去把他请来吧!”

    “那礼貌多有不周?许多年前,我就曾托梁松登门去请,结果他就没来。”

    “臣怎么听说是人来府上了,接着又走的吧?”井然笑道。

    “对对,不错,是来了又走的!”

    “所以说,他若想来,则不请自来;他如不想来,则来了也得走。”

    “井先生究竟何意?”

    “臣意是先把人弄来,太子与他面授机宜;假如太子亲自登门,他若不见,那就麻烦了!”

    “先生意思,如他不应,便强请?”

    “不错!反正是我强请的,与太子无关。”

    郑异名驰京师,但始终未能与之谋面,真不知这是一位什么样的高士?刘庄竟感到有些忐忑,如果能为我所用,此刻正当其时,无异于雪中送炭。

    一阵脚步声自外传来,刘庄连忙起身,正想绕案出门相迎,但井然的前脚已经迈入门槛,道:“太子,郑异先生到!”

    随后一转身,道:“郑先生,请进来参见太子!”

    话音落下,自外信步进来一人,褒衣博带,丰容绝异。

    刘庄顿觉耳目一新。他此前从未感到过自己这间大堂晦暗昏淡,可来人器宇轩昂,如同朝霞升起,只觉整个室内为之一亮。

    当他随后看清眼前之人的五官相貌时,却又不禁一惊,脱口而出道:“你不是檀……?”忙仔细端详,随后喃喃道:

    “不是!那人毫无此等清雅、高贵之气,可实在太像了,世间真是无奇不有!”

    “在下郑异,拜见太子!”来人落落大方,洒脱从容。

    “郑先生免礼,请坐!”刘庄忙道,“久仰大名,数年前就曾到府上相请,怎奈德薄无缘。今日总算得见,郑先生当真是光彩照人啊!”

    郑异道:“那年,太子让梁松来寒舍时,臣曾言道‘太子乃是储君,天下皆为其臣民,并无外交之义!’今日,太子托井然再临寒舍,臣仍是此话,不知太子以为所言是否有理?”

    井然赶忙道:“今日你来东宫,是被我井然强行带来,并非外交之义!”

    刘庄摆摆手,笑道:“把先生请来,就一定是为了结交营私吗?我看未必,闻先生精《左氏春秋》,通《易》、《诗》,明《三统历》,难道就不能当面一同探幽析微吗?此外,听闻先生正在著《春秋难记条例》,难道就不能向先生当面讨教吗?”

    郑异道:“久闻太子师从博士桓荣,学通《尚书》、《六经》,博物洽闻,探赜穷理,旧章宪式,无所不览。郑异如何敢在太子面前班门弄斧?”

    刘庄道:“正如先生所说,太子者,乃是国之储君,肩负奉承圣业、光明本朝之重任!因此,自入住东宫以来,我虽立下协和万邦、惠泽天下之志,夙夜震畏,不敢荒宁,但自感才学浅薄,见识有限,不知稼穑之艰难,又苦于身边缺少高士异人给我指点迷津,当真是欲渡江河而无舟楫啊!”

    郑异闻言,正色道:“太子高志确然,实乃汉家百姓之福也!不知当下有何迷津,又欲渡何江?方便告知吗?”

    “前番郭后驾薨,京师连出式侯遇刺、朔平门之变等大案,想必先生也已听说了吧?”

    “听过一些街头巷议,但多为只言片语,且前后自相矛盾,不得要领,故难以置信。”郑异直言。

    “那我就亲自说给先生!”当下,刘庄把整个事情前后经过,以及自己的看法,和盘托出,给郑异讲述了一遍。

    郑异听完,问道:“就眼前这个局面,太子打算采用什么举措?”

    刘庄道:“实不相瞒,我以为当务之急是全力彻查越骑校尉吕种被仓促处斩之事,就此定可揭开困扰阙廷多年的伏波将军壶头兵败之谜,从而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郑异道:“这伏波将军,太子指的就是前新息侯马援吧?”

    太子、井然面面相觑,均不知他此问何意?不知是明知故问,还是真想确认清楚?

    井然道:“正是!”

    郑异紧接着问道:“伏波将军之女,可是太子之妃?”

    “不错!”太子随即明白了他问话的用意,怫然不悦,大声道:

    “君子坦荡荡,举贤不必唯亲,除奸更无须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