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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国之桢干 (上)

    话音刚落,昏黄暗淡的堂内突然一亮,一先一后自外而入两人,前者明眉皓目,白衣胜雪,走上前来,深施一礼道:

    “小侄郑异携京师名士井然前来拜见班彪叔父与班固兄!”

    班彪原本斜卧在榻上,闻言当即挣扎坐起,急命班固道:“速去把我的儒衣取来!”

    郑异忙上前搀扶道:“郑异乃是后辈,叔父为家父挚友,且又身有微恙,何必如此拘礼!”

    班彪正色道:“你父乃当世通达上儒,你深得所传,又已学有所成,今见你如见你父,我又岂能不以礼相待?你来得正好,我久病缠身,数度向陛下请辞,欲回故乡安陵养病。近日已得陛下恩准,故小儿班固特地前来接我!”

    正说着话,见班固已经回来,遂将取来的儒服穿戴整齐,正襟危坐,道:“这些年我卧病在床,闭门谢客,而你不是云游天下,就是去蜀中探父,可真是许久不见了!”

    郑异道:“叔父所说甚是,我从蜀中回来不久,今日专程登门探望叔父,并代转家父问候!”

    “你父如何?一切安否?”

    “家父为官,责重于山,难言安好!”

    “我与你父相交多年,皆为西州旧臣,彼此性情相投,互相了解。他为人骨耿方直,所说的这个‘责’,更多的是指马援而言吧?”他的眼神开始有些光泽,道:

    “你等此时前来,必有要事,不妨直说!”

    太子刘庄怒气冲冲趋步走出马贵人的寝宫,他就不相信,自己与父皇朝夕相处,难道对他的了解与判断竟还不如一个外人小子,而且更令人失望的是,素来与自己心意相通的马贵人在此事上的见解竟然也站在外人那一边,心中不仅竟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楚之感,索性此刻便去见父皇,看看究竟谁对谁错!

    此刻,光武的偏头疼好了一些,间或也能睡上几个时辰,但经此一病,日夜浸困,自觉气力羸劣,精力已大不如从前,恐时日无多,但国家尚处多事之秋,委实放心不下,而天命却又不可违,只能利用有生之年多尽几分人力了!

    “拜见父皇!”太子刘庄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光武是何等之人,顷刻间就听出了刘庄此时的语气与往昔明显不同,充斥着委屈与愤懑。

    “这么晚了还来见朕,有什么急事吗?”

    “父皇身体欠佳,儿臣心中挂念。故前来探望,本打算若父皇已经安寝,就即刻返回;若父皇睡不着,就陪着聊天解闷!”

    “既然来了,有什么事,不妨就直接说吧,反正朕此刻也着实睡不着。”

    “儿臣确实有事,而且已闷在心里多年,今日思来想去,再也不敢瞒着父皇。”

    “哦,何事?”

    “就是那伏波将军马援之事!”

    “他的事与你何关?莫非是太子妃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有,只是此事憋在儿臣心中太久,今日忍不住想知道真相!”

    “真相?什么真相,此事不是早已昭示于天下了吗?莫非你竟认为朕欺瞒世人不成?”光武厉声道。

    “儿臣不敢!”

    “那你究竟为何这时候会突然提起此事?”

    “是因为原伏波军司马,现越骑校尉吕种卷入北宫宾客一案,竟然被匆匆判罚处斩!而且,在临刑之前,还高呼马援无罪!”

    “于是,你就放着千头万绪的天下大事与国计民生而不问,置这些日子把朕折磨得生不如死的身体与安危于不顾,仅仅凭着那吕种临死前的一句话,竟前来兴师问罪,质问于朕?”

    “不是,在儿臣心中,父皇就是奉天命行事,虑无遗策,举无过失。马援之案,谅父皇如此处置,必定自有道理,断然不会有误!只是儿臣心有不解,望父皇能指点迷津而已!”

    “那朕问你,式侯遇刺、角端弓重现京师、朔平门之变、刺客在北宫离奇失踪,迷雾重重,扑所迷离,你是否俱已查清?倘若真有人在幕后图谋不轨,其目的就是给阙廷带来致命一击,如你再应对不当,大汉中兴之功势必毁于一旦,这些难道不是当下急中之急、重中之重?北宫诸王此番被迫归国,俱都满怀委屈,对你心存不满,若朕百年之后,他们突然发难,你又将如何应对,此事不需时刻挂在心上?汴河水患,为害千年,河堤谒者王景尚在沿途勘察,日后一旦确定开工,必将牵动倾国之力,数十万劳役的衣食住行,如此巨大的耗费,难道不需提前筹划预案?匈奴乃是大汉百年之大敌,无时无刻不想着亡我华夏,朕迫于海内刚历经战乱,国力虚弱,故不得不暂且委曲求全,不惜赠送钱帛财货与之周旋,以图换取时间,修生养息,实指望他日国力强盛之时,扬戈奋起一击,剪除此心腹大患!这一件件,哪个不比那马援之事重要的多?”

    “这?”刘庄登时无语。

    听完郑异今日在东宫中与太子的对话,班彪也是眉头紧蹙,道:“此事确实棘手!我久不上朝,未料到近来京师竟接连发生这许多大事!你是如何看待这式侯遇刺、朔平门之变以及刺客在北宫离奇走脱的案情?”

    郑异道:“我的愚见是,千头万绪,归于一点,只需将关键人物刺客言中拿获,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班彪道:“不错,这显然是本案症结所在。陛下当年是何等睿智英明,哪怕就是几年前,这些事又岂能瞒得过他?莫非眼下他的身体也已大不如前了?难道竟真是到了有心无力的地步了吗!”

    井然道:“再圣明,毕竟也是人啊!听太子说,最近发生这么多事,他心急如焚,数日不眠,以至于偏头疼的顽疾又犯了!”

    班彪一惊,道:“简直是要他的命啊!上次发作时,他感到大限将至,甚至都把身后事托付给卫尉阴就了!”情急之下,又连咳不已。

    班固赶忙上前端水捶背,方才缓和下来。

    郑异从袖中取出一对牛角,递给班彪,道:“不知世伯可识得此物?”

    班彪接过来,道,“此物从何而来?”

    “此物是从信阳侯阴就处得来,而在逃刺客言中本是北宫宾客。一日,信阳侯欲带他去南宫面见陛下,例行检查时,偶然从他身上发现此物,信阳侯出于谨慎,便未让他面圣,还把此物留了下来。”

    班彪望着这对牛角,道:“这牛角之上刻有四道划痕,首道最长,二道次之,第四道最短,不知何意?”

    郑异道:“我也曾留意到,却未能参透。但似乎瞧出些许端倪,且让我示给世伯看。”说着,接过两支牛角,然后对在一起,道:“世伯,请看!”

    “竟似一支硬弩?”班彪一惊,道:“莫不是与角端弓有关?”

    “世伯果然知道角端弓。”郑异道“我怀疑此物就是角端弓!”。

    班彪又连忙接过来,仔细观瞧,半晌方道:

    “幸亏信阳侯谨慎!”班彪道,“此物非同小可,可否暂且借我一用?安陵有一友人,曾见过角端弓,想请他鉴别一下!”

    “但请拿去无妨!”井然道。

    “莫非适才所说的‘钜下二卿’竟是马严、马敦兄弟?”郑异道。

    “正是,他二人必然识得角端弓。”班彪道。

    “何以断定他二人识得?”井然问道。

    “马敦勇猛过人,后来元气大伤,几成废人,便是拜角端弓所赐。”班彪道。

    “马敦竟被角端弓射伤过?这倒是第一次听说。”井然道。

    班彪道:“天下知道马敦之名者,又有几人?当初,在皖城时,马敦被义道教李广射中,竟被穿胸而过。幸亏,马援及时赶到将李广斩杀。”

    “那如此说来,李广的角端弓应当被马家所收?”郑异道。

    “此即为我要将此物带回安陵的目的。”说完令班固把那对牛角收起,忽又抬起头来,盯着郑异,问道:“太子刘庄此人如何?”

    郑异道:“廉清修洁,行能纯备,尽心奉公。”

    “既然如此,那你今日为何要拒绝他奉宪操平,摧破奸党,以令马援冤案的真相浮出水面?”班彪问道。

    “在我看来,此案扑所迷离,波诡云谲。若想一击奏效,扫清万里,眼下绝无此可能。不仅欲速则不达,反倒让太子被授人以‘刻削少恩,好弄韩非法家之术’的口实,陛下可是素来主张推行仁政,而极为憎恶严刑峻法之苛政啊!”

    班彪点点头,道:“那马援之事,你欲如何处理?莫非要就此束之高阁?”

    “还须等待时机!”郑异道。

    班彪道:“我与马援素来交厚,深知其人!当初闻知他被剥夺新息侯爵位时,在云台殿上当着满朝文武之面便与陛下争执起来,终究未能让他息去雷霆之怒。后来,我又去找窦融,欲携他一同再进宫去为马援辩解。可惜,此时的窦融已今非昔比,鉴畏前害,不肯正言,只想着明哲保身,以至于最终不得不坐视马援蒙冤。我一气之下,急火攻心,方才一病不起!”

    郑异道:“非是郑异不愿相助。只因马将军之案中不明之处甚多,兼之又苦无确凿证据,实难断察疑狱。退而言之,即使此刻案情明朗,证据在握,只怕也不是昭雪之时。倘若强行发起诉状,势必事与愿违,不但不能洗尽马将军之冤情,就连太子也难免受到连累,自身难保。”

    班彪目光忽变得炯炯有神,道:“小小年纪,竟将此事洞察得如此透彻,真是后生可畏。看来,能为马援昭雪者,非贤侄你莫属!”

    井然、班固闻言,俱都满脸迷惘。

    郑异道:“多谢叔父信任。但当务之急,还须先查明案情,搜集证据,然后方能见机行事!”

    班彪道:“单就案情而言,你有何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