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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阴差阳错 (上)

    从太后宫中出来,明帝又回到马皇后宫中。

    “陛下!”马皇后关切问道:“蠡懿公主之事如何?”

    “今日真是非同寻常啊!”明帝却避而不答,叹了一口气,道:

    “朕即位以来,今日是第一次准备处置罪臣,而且一次便是五个;上至太后侄儿,朕的从弟,下至宫中的都尉;朕当太子辅政以来,今日是第一次遇到皇兄御弟们联手苦苦相逼;朕自居于南宫以来,今日是第一次感到被人暗中监视,威胁就在身侧,如芒在背。”

    马皇后闻听此言,亦是一惊。

    自入宫以来,她所见到的明帝,都是无时无刻不充满着自信,即使偶尔出现些误判或者挫折,也是情绪过激所至,事后便及时矫正过来,继续稳步前行。

    唯独今日,他的语调中透着一种颤栗与失望,而眼神里亦露出畏慎与怯懦。

    她静静的坐在一旁,全神贯注的倾听,一言不发,直到明帝说完今日的经历,方才说道:

    “陛下,这两天风起云涌,波澜不断,真是难为你了。不过,以臣妾愚见,陛下处理的十分恰当,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真的?”明帝声音中透出了喜悦,道:“你要这么认为,朕就踏实多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凡事只要自己不乱了方寸,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巍峨不动,就可随机应变,泰然化解。”马皇后显然继承了父亲的坚定与自信,继续道:

    “比如式侯案,时间过去太久,已然物是人非,兼之先帝已兴大狱,捕杀如此之多的宾客,也未能给出定论。所以,此时若想探寻此案真相,实在勉为其难,恐非量力而行的明智之举;而蠡懿公主,”说着,她终于难以克制,声音顿时模糊,忍不住哽咽起来。

    “朕知道你与关雎公主、蠡懿公主素来情同姐妹,也是痛心不已。然而,此时此刻,需要理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拿出对策,查明幕后真凶,告慰蠡懿,方是当务之急。”

    “陛下所言极是,臣妾适才未能把握住分寸,失态了!”马皇后擦干眼泪道:

    “蠡懿公主之事,貌似嫌犯有迹可循,但仔细一想,平素日常出入宫中之人甚多,阙廷大臣、宫廷侍卫、王侯公爵等,若逐一排查,不仅有如大海捞针,反而还闹得人心惶惶,更加混乱不安!”

    “那以你之见,当如何处置为上?”

    “臣妾以为,不如明松暗紧,即表面暂缓追查蠡懿公主之案,而暗中加强出入宫中的戒备,同时筛查那日都有哪些人出入南宫以及宫中可疑之人。”

    “这倒与朕不谋而合,那宫中护卫之事呢?”明帝道,“朕想更换一些护卫,用一些更加可靠之人!”

    “不知陛下心目之中,有何人选?”

    “朕觉得你那几个兄弟马廖、马防、马光俱已加冕成人,且又深得家父真传,若能充任宫中护卫,朕方可寝食安稳。”

    马皇后闻言,盈盈下拜,道:“臣妾代兄弟们感谢陛下知遇之恩,只是家父尚属罪臣之身,而兄弟们亦是罪臣之子。陛下即位不久,便任用他们,恐怕不妥。”

    “那容易,朕明日即下诏为伏波将军平反昭雪即是!”

    “倘若陛下如此处理,臣妾更加不敢从命!”

    “朕知道,你是想以理服人,等到查明真相、拿出实证后,再为父鸣冤,决不让刚刚即位的朕为难,更不愿给小人们留下口舌。可如今,这一时半刻之间,若想拿到实证,实属不易啊!”

    “既然不是一时半刻所能解决之事,不如暂且束之高阁,咱们先议下一件事如何?”马皇后道。

    “那就是梁松之事?”明帝皱了下眉,道:

    “此事乃是济王首提,淮王发难,然后其余诸王跟进。如今他们正在坐等结果,还声称若梁松之事不查出端倪,就决不离京!”

    “这怎么又回到昔日的儿时了,”马皇后忍不住扑哧一笑。她本是丰容高雅,秀发方口,明眸皓齿,开起心来,自是尽态极妍。

    明帝平生最喜之事,就是观赏她的笑容,只要每次见到,烦恼都顿时消散。这次也不例外,当下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道:

    “只是这梁松正在拼命办案,忙里忙外,尽力讨好于朕,朕反而有些于心不忍。”

    “他都在办什么案子?莫非是蠡懿公主之事?”

    “他近来查出不少案子,比如窦勋兄弟矫诏、骗亲、绑架公主;窦林欺君邀功;班固私改国史之事等。”

    “可包括式侯案与蠡懿公主案?”

    “这些年朕让他主要办理的就是式侯案。”明帝漫不经心而刚说完,突然醍醐灌顶,惊道:

    “你的意思是,此人在避重就轻,有意引离朕的注意力?当年,式侯案就是他在主办,结果引发了朔平门之变。如今又让他查蠡懿公主之事,现在反而变成了朕自己在查,而朕竟还却不自知?此人真是奸滑狡诈。”

    “陛下,他奸滑狡诈也好,拼命办案也罢,无论是忠,还是奸,归根结底,都需拿出真凭实据,以证其真伪!”

    “你说的不错。可惜,朕现在苦于手中无人啊!梁松身份是帝婿,舞阴公主之夫,满朝文武更是无不惧怕三分。那太尉赵熹虽然刚正不阿,但毕竟才从平原郡才调来不久,不明案情与朝章;虞延做事刚猛有余,智谋不足,面对这等狡诈之徒,恐难胜任;司空窦融,那就不用提了。”

    “臣妾久居深宫,与世隔绝,所知阙廷之事,皆由陛下亲口相告,十分有限。但此时忽想起一人,或许能查明此案。陛下不妨可以考虑一试。如果不试,此案依旧保持现状,不外乎仍是一潭死水;如果试了不行,亦不过与不试相同;但若试过可行,则除了梁松案得以水落石出之外,或许还能因祸得福,由此发现一位国之栋梁,以解当前陛下身边人才匮乏之困。”

    “你是说那郑异吧!”

    “正是,请陛下三思!”

    “不妥,此人恃才倨傲,竟然当面顶撞朕,实在无礼之极!”

    “那请问陛下,您究竟是需要治国安邦之贤才呢?还是身边缺少曲意奉承之佞臣?”

    “这?”

    “您是君,他是臣。遇事,见解有异,才是常事!若事事皆与您意见相同,那请问究竟他是君呢?还是您为臣?更何况,满朝文武,谁人能如此果敢直言,谈辞如云,当面向您说不?臣妾本来从未听说过此人,更不了解他究竟有何才华,但闻听其有如此朗朗风骨,便觉得此人或许真具殊行绝才!又看陛下如此殚精竭虑,实在痛惜陛下身体,所以,才斗胆干政,提此建议。唐突之处,望陛下恕罪!”

    次日,明帝命司徒虞延宣布处罚:

    阴枫误杀蠡懿公主,立即赐死;

    窦林谎报战功,欺骗君王,盘剥百姓,贪赃枉法。免官下洛阳死狱;

    窦穆、窦宣父子属托郡县,干乱政事,矫阴太后诏。免官下安陵死狱;

    窦勋,交通轻薄宾客,矫阴太后诏,欺瞒六安侯易婚。免官下洛阳死狱;

    窦融,教子无方,为害百姓,免官归家;

    窦固,窦穆之罪连坐,免官归家;

    檀方,阴枫案连坐,下洛阳死狱!

    散朝后,明帝坐在云台殿中,一边批阅着百官的奏章,一边在等着一个人的到来。

    “臣弟参加陛下!”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明帝心中顿觉敞快许多。这一个多月,先是忙着光武的事,后又出了蠡懿公主的事,竟没能抽出时间召见这位老兄弟好好话一话别情。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数年,眼前的沂王明显成熟许多,也黑瘦了不少,更是增添了些沉稳雍容之气,昔日那个豪爽活泼的大孩子已然不知去向。

    “这来京一个多月了,朕忙得几乎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直到此时方才抽出空来单独见你。”

    “臣弟理解陛下之难,何止是无暇见我,今日颁布的处罚诏书,怕就已耗去了陛下大量精力,更何况眼前这堆积如山的奏章!”

    “果然是长大了,知道理解朕的处境了。”明帝道,“不过,朕知道你也不容易,把一个穷山恶水之地,短短数年,便变成一个富甲一方的鱼米之乡。快,告诉朕,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确实不容易,但最重要的还是陛下增补的那二县,有如雪中送炭,让臣弟得以缓了口气;陛下治理的天下,较臣弟之沂国,不知要广阔多少倍,难度何其大?臣有陛下偏护,而陛下则就没有臣那么幸运了!”

    “说话越来越得体了!”明帝道,“上次,你派遣卫羽前来,所献的治理各州县变民、盗匪之策,真是高屋建瓴。朕在阙廷的满朝文武,此前竟无人思得此策。但据朕对你的了解,也定非出自你之手,快说说,是不是请到什么奇人异士了?”

    “臣那时都已走投无路了,哪里来的什么奇人异士?”

    “真的吗,朕倒是听说你那里来了一位叫苏仪的谋士,可有此人?”

    沂王道:“不错,确有其人。他着实是当世奇才,但性格古怪,从不计较回报,心中只装着百姓的安平富足。”

    “哦,此话怎讲?”

    “臣弟刚到沂国时,适逢旱灾,连饭都吃不饱,有上顿没下顿,此时他来了,告诉臣弟说此地实际上乃是富饶之土,只需按照他的策略一步步实施下去,数年之间,沂国必会旧貌换新颜!”

    “此人果是异士。可否引到京师,与朕一见?”

    沂王道:“臣只能尽力而为,但实无把握。因为此人脾气怪癖,若不请,他会自来;要是真请了,他可能又不来了!”

    明帝顿觉此言似曾相识,细一回忆,原来当初井然曾说过此话,当时所指之人乃是郑异。一想起郑异,他便顿时来气,脱口而出道:“朕乃一国之君,贵为天子,若下诏,他竟敢不来?”

    沂王道:“臣只能回去传诏,但他愿不愿来,臣弟不敢确定。”

    “那你就把他强行押来,朕倒也看看他究竟是何等人物?”

    “臣弟可以把他押来,但人到了,心在不在,臣弟不敢保证;而且,此人性格刚烈,若途中自杀,这害贤的名声,臣弟即便想独自担下,恐怕也难以遮掩住天下人之口,更何况陛下才刚刚即位?”沂王不卑不亢道。

    明帝凝视沂王良久,见他仍是不屈不挠,叹了口气,道:“看来,这沂国的水土真是与众不同啊!朕还有一事相询。”

    “朔平门之变那晚,你当时也在场。言中在北宫之中,你可曾见到?”

    “臣弟确实见过他,而且还是梁松率军围攻北宫之前不久,他断然不可能去式侯府刺杀刘恭!”

    “那何以有这么多人指证他?难道还能一同密谋陷害于他?”

    “或许,有人假扮成言先生,也未可知?”

    “哦,你何时有此念头?当时为何不说?”

    沂王自知失言,忙道:“臣弟只是觉得好奇,事后猜测而已。”

    “此说似也有理。只是得需要问一下那些当事证人目击细节,可惜如今他们都已退出军中了!”

    “是啊!若再召集他们,加之时间又隔了如此之久,查明当时情形,实属不易。”沂王道。

    “朕看你似乎不再热心于此案,何故?”

    “臣弟,不是不关心,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陛下乃天下之主,天赋异禀,尚且难以勘破其中奥妙,又更何况资质鲁钝的臣弟呢?沂国百姓的衣食饱暖,倒是臣弟当下力所能及之事。”

    “这倒也是。不过,数年不见,你的豪情倒像是失去了不少!”

    “陛下此言何意?臣弟不解?”

    “今日朕向天下颁布了对阴枫、窦林、窦勋、窦宣等人的处罚,虽然简要说明了他们的罪过,而你似乎毫不关心,也不问朕因何缘由要处置他们。窦勋、窦宣可都是你当年的好友啊!”

    “这确实是憋在臣弟心中的问题,但陛下若想让臣弟知道,自会告知;若不想让臣弟知道,岂非问了也是白问?”沂王笑道。

    “这话在理,朕就明确告诉你,此事多少与你也有些关联,阴枫之所以答应去找太后讨旨,乃是要挟窦家兄弟帮他做一件事交换。”

    “何事?”

    “去把他垂涎已久的城西民女谢滴珠劫来,供其享乐!”

    “谁?”

    “谢滴珠!”

    “啊,是她!”沂王脑子嗡的一声,面色倏变,当即问道:“可曾得手?”

    “怎么,你现在还如此关心她?”

    “啊,臣弟见过此女,就是那日在东市路口,阴枫欲抢之民女!”

    “朕知道,你不是后来常去谢府见她?而且归国之时,朕还将答应你的请求遣派其兄谢滟去沂国出任国相?”

    “不错!可惜她不愿意前往沂国,故此臣弟对她早已死心。那窦勋、窦宣后来竟然也去了谢府?”沂王问道,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不错!窦勋、窦宣亲自闯进谢府,欲将谢滴珠劫持回窦勋府,并通知阴枫前往。可奇怪的是,阴枫赶到时,却发现劫来之人竟是蠡懿,二人争执起来,以至于失手误伤了蠡懿!”

    “还有这等怪事?”沂王奇道,“可曾查明其中蹊跷?”

    “没有!”明帝道,“这阴枫、窦勋、窦宣一概不知,朕正欲追查,你等兄弟就前来逼宫,还拿什么阴、郭两家亲疏有别之类的话,来要挟朕!”

    “那陛下为何不当面给诸王解释清楚?”

    “唉!这关系到蠡懿公主的名声,朕岂能当众说得出口?”

    “这与蠡懿的名声又有何干系?”沂王道。

    “事到如今,朕就把所知道的,全告诉你吧!那蠡懿身上发现一物,上面刻有约她前往谢府的时间。而那写信之人,乃是宫中骑都尉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