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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云中大捷

    夜深了,旷野中凛冽的朔风不但呼啸不停,反而刮得越来越猛烈,似乎是要把整个云中城给吹起来!

    城头的汉旗不时被刮翻,但每次很快就被汉军士兵冲上前去重新立了起来,但插在城垛上的那些火炬就没这么幸运了,尽管灭了后也有士兵费了半天力气才将其再次点燃,但转瞬之间便又轻而易举的熄灭了。

    随后,士兵们就懒得在狂啸的寒风中再费这个事了,干脆便畏缩在城垛后避寒,任由一盏盏的火炬逐个灭去,城头缓缓陷入一片漆黑,只剩下了漫天飞扬的沙尘匆匆掠过。

    到了凌晨,尽情狂舞了一夜的寒风终于露出了疲惫的迹象,野外的天地也慢慢恢复了理性,漫天的霾土逐渐沉降下来,却现出了无数个正在向前蠕动的黑影。

    他们蹑手蹑脚,朝着云中城方向悄悄靠近。在距离不到一箭之地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在他们身后的远处山坡上,栾提南静静的坐在马上,目不转睛的望着云中北门的城头。

    这一刻,他等了好几天了。自兰戎回去后,他就整日与丘林荡呆在一起,酒不离手,谈天说地,不断问东问西,试探着他,寻找着破绽。最后,确认他是匈奴人,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方才彻底打消了顾虑。

    三日后,兰戎终于现身了,带来了须卜水提出的开城时间。

    栾提南随即把身边的将领们召来一起聚议,一心求战的他们所给出的意见自然是机不可失。况且,云中城中的汉军力量微薄,即使有诈,又有何忧?

    于是他踏踏实实的让兰戎回去复命了。

    黑漆漆的城头之上,突然亮起了孤零零的一把火炬,向着他们这边的方向晃了三下,在夜空中划出了一道道耀眼的弧线。

    紧接着,云中城下便传来轰隆隆的巨大的城门转动之声。

    城下那群黑影中,有人大喝一声,率先冲了过去,身后众人也争先恐后如潮水般涌了上去。

    栾提南随即勒令吹响号角,大举进攻。不多时,密密麻麻的马蹄便铺遍了黑夜中的旷野,浑厚的共鸣之声震得大地不住颤抖。

    眼看着冲在最前的黑影刹那之间便冲到了城下,城头上却忽然燃起无数火炬,照亮了夜空,城下的一个个黑影顿时清晰可见,成为了城上积弩手攻击的目标,一阵阵狂风暴雨般的弩箭刮过,匈奴勇士们纷纷中箭倒地,来回翻滚,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日,田虑与卫戎率领汉军们把遍地的骸骨埋入土中后,便伏了下来,等待着郑异所说的南匈奴信使。

    果不其然,暗夜把残阳与余晖送走没多久,云中城西方向的小道上便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

    来的是两位南匈奴人,从他们身上搜出了骨都侯须卜水的飞书。卫戎看完后,道:“这是写给北匈奴左谷蠡王栾提南的。快,押着他们去见廉郡守!”

    廉范读罢书信,当即带着田虑、卫戎等人疾步来见南匈奴单于栾提苏,并把飞书递给了他。栾提苏气得拍桌大怒,立刻命人将须卜水抓来王帐。

    须卜水见人证、物证俱在,倒是并不隐瞒,当场供认不讳,再次把他的道理又讲述一遍。

    栾提苏不等听完,就命人把他推出斩首,接着转过头来,悄悄擦掉目中的泪水。

    毕竟此人追随长兄栾提比多年,忠心耿耿,屡献良计,此时出这种下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且,大汉此举,做的实在有些过分,让包括他这个单于在内的所有南匈奴人都感到惶恐不安。

    廉范见状,道了一声:“且慢”。

    他早已想出将计就计之策,此刻见时机已到,便向栾提苏合盘托出,只要须卜水愿意将功补过,就可以既往不咎,但是必须依计行事,引诱栾提南的大军入瓮,帮助汉军以少胜多,击退强敌。

    栾提苏闻言大喜,命人将须卜水推了回来。

    须卜水见是汉军欲痛击北匈奴军,自是乐于所见,当下满口应允,并补充了些想法,令丘林荡与化名兰戎的卫戎亲赴北匈奴大营,去请栾提南前来入瓮。

    但是栾提苏仍有些顾虑,因为双方人数悬殊实在太大,即使栾提南中了圈套,但毕竟瘦死骆驼比马大,恐仍难以招架。

    “多多益善,来者不拒!”廉范满怀信心的笑道,“人越多就越拥挤,一旦受惊,必然不战自乱,慌不择路,自相践踏,还免得我等费事。”

    “那如何才能让他们慌不择路?”须卜水问道。

    廉范微微一笑,道:“夜黑风高,相互之间岂能辨识清楚?可令我军将士事先埋伏在云中附近山野之中,每人多执火炬,作为疑兵,在黑夜中来回挥舞呐喊,他们不知虚实,必是以为大汉援军已到,焉能不乱?”

    “不好,中计了!”栾提南望见城上光景,叫道:“快吹号角,让勇士们赶快撤回来!”

    他转过头来,怒目圆睁,瞪着丘林荡吼道:“你竟敢欺哄本王,帮助汉人残杀匈奴兄弟!”

    丘林荡面无惧色,大声抗辩道:“在匈奴的土地上,你杀了多少南匈奴弟兄?你到了汉人地界,又杀了多少汉人?”

    栾提南无暇多说,当即命人将他就地处决。

    接着,又抬头朝云中方向望去,但见城内马军尽出,追逐着前面那些四处奔跑的匈奴兵,不是马踏,就是刀劈,如同狩猎一般。

    栾提南正欲调拨军马前去救援,却听见旁侧有人惊呼道:“王爷快看,大营起火了!”他忙回头一看,大营方向火光冲天,映红了暗夜里的苍穹和寒光闪闪的冰雪大地!

    突然之间,不知从哪里闪出无数火点,上下飞舞,形成一条见首不见尾的巨龙,正向自己这里奔腾而来。

    “不好,大营被汉军袭占了!”他心中闪出的第一念头就是大事已去,赶紧突围,当即率领亲兵向西面冲去,但没跑多远,前方也现出一条翻滚的火龙拦住去路,吞噬着冲在最前的匈奴兵。

    他立刻又拨马折头向东飞奔,听到他命令旋即转向东方的匈奴兵与接到他先前命令的还在向西冲的匈奴兵在黑暗中相互撞在一起,彼此残踏,登时死伤大片。

    栾提南此时已经慌不择路,顾不了许多,抡起弯刀,见人就劈,向东拼命一路狂奔,势不可挡的扑进了云中城东的山谷,这里曾经是他把栾提比追得走投无路的地方。

    如今,走投无路者,却轮到了他自己,而迎面岩壁上埋伏的狩猎者,此时换成了汉军。同时,被射出的无数矢雨穿成刺猬的,也换成了他本人,北匈奴左谷蠡王栾提南!

    进入汉塞,得知兄弟丘林荡死于栾提南刀下的噩耗,丘林游心中痛苦万分,凄凉异常。

    那是他唯一的亲兄弟,虽然一南一北,多年不见,但毕竟是骨肉至亲,在云中的意外相逢,喜从天降,本以为此后相聚会便利许多,却没想到那次短暂的相见竟是永远的诀别,而且他还死的那么惨。

    好在,兄弟是以汉人和匈奴人都欣赏的方式走的,是迎着雪亮的屠刀大笑而去的,尽管是为了大汉和南匈奴,但总归是士为义死,方换来了一郡的平安。

    然而,这次历尽艰辛才议定的汉匈和亲,很有可能会因为栾提南的身亡而受到影响,这可是栾提蒲奴最为器重的一个爱子啊!老单于早已年老力衰,能经受得住如此沉重的打击吗?

    此刻,究竟是该进,还是该退呢?

    要说进吧,到了京师,与阙廷议好了和亲的具体事项,但万一老单于发起狂来要为爱子复仇,尽起倾国之兵,来找大汉拼命呢?

    但若退吧,没有龙庭的明确指令,属擅离职守,如果回到龙庭,老单于不计此仇,执意继续和亲呢?毕竟,他还有三个儿子,而且更有他那运筹出奇的宏图伟略啊!

    出了云中,在前往京师的途中,他一直闷闷不乐,寡言少语。

    郑异等知他心中悲痛郁闷,不便过去多加打搅,索性让他自己独处。直至云台殿上,见到明帝,他才终于恢复了常态。

    他呈上国书后,告诉明帝,此行非常圆满,双方事前所有意向均已达成:

    大汉关雎公主出嫁匈奴,夫婿乃是匈奴国栾提蒲奴单于。

    汉匈重开互市,在原来基础上,增加代郡。

    双方永结盟好,不再刀兵相向!

    明帝闻言颇为欣慰,表示择日就让关雎公主出塞完婚,并体谅匈奴来使旅途舟马劳顿,且先回传舍休息,静候佳音。

    丘林游退下后,明帝先是慰问了郑异几句,接着道:

    “眼下,攻打玉门、阳关的匈奴与西域联军已退。北线,云中大捷,大败匈奴主力,斩杀主将左谷蠡王栾提南,危机得以解除,但此事却发生在郑卿从龙庭返回途中。那栾提南乃是栾提蒲奴单于之次子,闻讯必然痛不欲生,之前与大汉所定之约,在郑卿看来,是否会因此受到影响?”

    “臣以为不会。”郑异道。

    “如此说来,卿同意关雎公主照常出塞和亲了?”

    “恰恰相反,臣不赞成公主出塞,更不赞同汉匈和亲。”

    “哦,却是为何?”明帝不解。

    “正因为栾提蒲奴不会为丧子之痛,来兴兵报仇,反而继续承诺与汉和解,公主才不能出塞。”

    “卿且详细说一下。”明帝与在场群臣都不明其意。

    “那栾提蒲奴乃是匈奴开国以来罕见之雄主,此人能与先帝周旋那么多年,对大汉始终握有战与和的主动权,足见其谟谋深博,且行事常常蓄势长久,然后待机而发,继而一发不可收拾。故此,他并不在乎一城一地得失,栾提南之死更不会乱了他的方寸!”

    明帝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道:“卿继续讲!”

    “眼下,大汉兴修汴渠,无暇北顾,他岂能不知?却又为何只字不提此事?故此,其趁虚而入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所谓和亲、互市都是他的瞒天过海之计!臣本就有所怀疑,今出使匈奴,沿途所见雄奇壮伟的域外风物,及与栾提蒲奴在龙庭会面之观感,皆证实了臣的疑虑,兵不厌诈!”

    “瞒天过海?兵不厌诈?”明帝眉头蹙起,沉吟片刻后,又道:“栾提蒲奴此人若何?”

    “能屈能伸,喜怒无常,所做一切,皆为实现其狼子野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卿沿途都见到了什么?”

    “沿途之中,匈奴铁骑随处可见,备战氛围甚浓。匈奴人天性好勇,军民无异。平素,百姓以游牧、狩猎为生,能骑善射且身强力壮者,比比皆是,拿起刀枪,冲锋陷阵,便为铁骑;匈奴冬季天气寒冷,片草不生,猎物难觅,不宜生存,所以从未停止过觊觎我大汉之锦绣河山。”

    “以卿之言,汉匈之仇,难以化解?”

    “那要依势而论,汉弱匈强时,战不可免;汉强匈弱,尚有和时。当下,汉匈旗鼓相当,且左谷蠡王丧身云中,臣再次建议陛下设立度辽大营,以备不测。”

    “朕正在慎重考虑此事。卿适才反对和亲,但又亲自已与栾提蒲奴当面议定此事。假如朕听从卿的建议,岂非出尔反尔,授予匈奴再次兴兵来犯之口实?”

    “臣以为,栾提蒲奴之所以提出和亲,实际上还是出于窥盗之谋。远的且不谈,先说眼下,冬季已至,匈奴军粮草不足,本欲赶在冰雪到来之前,取下云中,在大汉北境撕开一个缺口,进而择时攻入腹地,抢掠补给,获得喘息之机,再图进取。但未料到,集结如此重兵,却屡攻不克,迫不得已,方出此缓兵之计,以待来春再战。因此,臣建议陛下暂缓和亲,拖至明年,到时候臣之所见是否为真,自然也就知晓,然后再见机行事。”

    “此事,也且容朕与三府卿合议再定。”

    “臣还想请问陛下,筑渠之事进展如何?那济、沂两国是否有新的举动?”

    “王景筑渠,日夜不停,目前黄河上游加固,已经完工,赵太尉与宋校尉皆已返京。至于沂国,国相王康每次上书,皆言一切如故;何敞奏疏也说济王依旧我行我素,并未见到什么新的不法举措。”

    郑异闻言,沉思片刻,还欲再问,明帝已道:

    “卿此次出使北方极寒之地,加之路上连续奔波,必是早已困乏至极,且先退下休息几日,有事以后再谈吧!”

    郑异确实早已体力透支,回到府上,便倒头大睡,醒来时已经次日午时。

    他推门出舍,却见田虑斜靠在门前抱膝而坐,晒着太阳,正在打盹,便悄悄从旁绕过,以免将他惊醒。

    田虑是何等机灵之人,闻声早已睁眼,笑道:“第一次见到郑司马睡得如此香甜。”

    郑异笑道:“我也是初次见到有人睡在自己门前。”

    田虑道:“我若不在此处,谁人告诉你适才井然先生曾经来过,看你还在睡,就没进去打扰?”

    郑异道:“他来过了?正好我要找他。走,一起去他府上!”却听院外传来了井然的声音:“不用去了,我自己又送上门来了!”

    郑异笑道:“还是井大夫知我。”

    三人回到舍内,刚坐下,井然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此行如何?听说居然把田虑扔在了半途,竟没能踏入匈奴半步?”

    郑异道:“咱们还是先关心大汉吧!匈奴之事,稍候再议。听闻陛下说,济、沂两国俱都安分守己,井大夫亲自去过,如何看待此事?”

    井然道:“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出入。陛下所言,皆依据两国国相的上书。”

    郑异道:“何敞现在有消息了?”

    “不错!奏疏言语不多,但用词谨慎,中规中矩,就事论事而已。”

    “这可不像何国相的风格啊!”郑异道,“那沂国的王国相呢?”

    “王康的奏疏倒是对沂王大加赞赏,说他对阙廷恭约尽忠,同陛下手足情深,对百姓爱惜有加。”

    “他的奏疏中可曾提及义舍之事与苏仪?”郑异问道。

    “只字未提。”

    “可惜,上次未能深入沂国境内,继续看个究竟,更未能会会那位高士苏仪。”郑异叹道,忽转向田虑道:“你精力可曾恢复?”

    田虑道:“早就恢复了,有事尽管吩咐。”

    郑异沉吟了一下,道:“确有一事,十分重要。却是又要出远门,而且还是自己独行,以免泄露行踪,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