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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巧除凶顽

    须卜水连忙上前去搀扶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的赫泰,用乌桓话朝着他得意忘形的叫道:

    “天大喜事,抓到他们,咱们就大功告成了!”

    不料乐极生悲,却觉得脖颈一麻,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赫赛儿惊奇望了冲过去的郑异一眼,无暇多问,一个健步奔到门外,用乌桓话对赫泰的随从们叫道:

    “你们的主人喝醉了,快些带他们回住处休息!”

    那些随从闻言涌入穹庐,架起二人,搀了出去,早有人把他们的马牵到门前,将二人分别扶上马去,一同簇拥着回了营帐。

    赫赛儿望着郑异,道:

    “适才那须卜水为何唤你为大汉越骑司马郑异?”

    郑异不答,一动不动,似乎尚未缓过神来。

    关雎忙道:“想必是他酒醉胡言。”

    赫赛儿道:“穆姜只是上前戳了一下,他便昏倒,这又是何故?”

    “就一喝多,人就容易站立不稳。适才咱们只是躲闪了一下,那赫泰自己就栽倒爬不起来了?”关雎道,“眼下,这些都无关紧要,不知你母亲何时能回来?否则,这些人酒醒之后,再来纠缠,那可就有麻烦了!”

    “说的也是。走,你们且随我一同上山,去找我母亲。”赫赛儿道。

    关雎尚未说话,却见外面又来了一个乌桓壮士,对着赫赛儿说了几句话,赫赛儿面现惊喜之色,回过头来,道:

    “幽州萧太守遣来了一位都尉,不知何事?这或许倒是你们回大汉的机会。母亲这会儿又不在,我先去看看!”说罢,随着那位乌桓壮士走了出去。

    郑异见她走远,迅速从墙上拔下一把短刃,道:

    “且你在这里守候,我去把那须卜水杀掉!”

    关雎一惊,道:“他随从那么多,你怎能杀得了他?”

    “见机行事吧!此人实是心腹大患,若不立即除掉,我们在这里就危险了。适才只是把他击昏,过不了多久他自然会醒,那时就来不及了!”说罢,郑异冲了出去。

    他一路循着适才赫泰那群人的足迹,悄悄追踪过去,但见山峦起伏,遍地尽是门朝东向的穹庐,唯有西北角的草地上扎有数座营帐,清一色都是牛皮大帐,竟似一个匈奴军营,顿时一愣,细一思忖,随即释然,这些应当都是赫赫命人抢来的,而且说不定还有的是前番偷袭须卜水的南匈奴军营时直接拔来的。

    他心中一喜,趋步来到那些营帐前。

    里面静悄悄的,似乎营内之人都在歇息,唯有两座大帐门前站有乌桓壮士把守。

    左边的那座,不时偶尔有乌桓壮士进出,而右边那座则一片寂静。

    他立刻断定右边那座必是被点中穴位后昏迷不醒的须卜水的营帐无疑。

    于是,郑异理了理头发与衣襟,朝着那座大帐径直走了过去。

    帐门外的卫士都是须卜水的亲随,适才曾进入郑异的穹庐搀扶须卜水,见到过这位“美女”,此刻一看“她”主动前来,登时明白几分“来意”,当下也不阻拦,任其进入大帐。

    郑异进去后,把门帘垂了下来,却听得外面传来一阵猥琐的笑声,心中也暗自好笑,转身悄悄走向须卜水,但见他正酣睡不醒,浑身酒气,当下拔出短刀,正欲当胸刺去,忽然瞥见挂在帐中的那件乌黑毛毳,立刻灵机一动,迅速上前取下这件价值连城的天下名裘,抄起悬挂在旁边的须卜水平素所配的腰刀,走到大帐后端,用刀锋轻轻一划,那牛皮帐篷当即裂出一条缝,郑异俯身从那道缝隙钻了出去。

    他辨了辨方向后,疾步向山顶奔去,匆匆越过草地,刚进入林中,便听得山上泉水哗哗作响,隐隐还传来乌桓女子的嬉笑声。

    郑异继续悄悄前行几步,眼看快出得林子时,便停了下来,将那件乌黑毛毳穿在身上,这时才觉察竟然又肥又短,于是脱了下来,围在腰间,向树上攀爬而去。

    到得树杈之上,便将那件名裘取下,拿在手中,一边晃动树枝,一边使劲挥舞黑色名裘,半晌却不见那些正在沐浴的乌桓女子有什么动静,多半是她们还没有望见。

    随又向高处爬出数步,一手抱着树干,另一手将毛毳展开,在空中尽情飞舞。

    到底是高处不胜寒,不多时,便传来乌桓妇人们的尖叫之声,其中还夹扎着赫赫那浑厚的吼声。

    郑异心中一喜,当下把名裘又围在腰间,然后将须卜水的那柄腰刀挂在树杈上,接着顺着树干爬了下来,沿着来路扯足飞奔!

    后面远远的有人正呼啸着追赶而来。

    郑异匆匆奔回大帐营地,仍从适才割开的缝隙钻入须卜水的营帐,见他仍然未醒,遂将身上的天下名裘脱下来,盖到他的身上,然后到得门前,扯开帐帘,轻轻的走了出去,低头趋步离开,身后又响起一阵猥琐的大笑。

    他走到远处,回头观望,那片营地已被白山乌桓的兵士围住,里面的吆喝声、争吵声愈来愈响亮,遂微微一笑,疾步赶回了所住穹庐。

    但见关雎仍是独自在内,见到郑异安然回来,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面上恢复了几分血色,道:

    “下次你再出门,务必带上我。上次你夜间去匈奴兵营去弄吃的,就是这种提心吊胆的滋味;今天你去乌桓兵营去刺杀须卜水,又是这种揪心的滋味,实在让人受不了!”说完,扑到郑异身上,面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眼泪不住直流。

    郑异道:“放心吧!这不是毫发无损的安然归来了吗?”

    关雎下意识的突然把他向前一推,身体同时向后一步,目中露出惊惧之色,道:“你亲手把他杀的?”

    郑异一笑,道:“他现在应该还活着。”

    “那你干什么去了?不是去杀他灭口吗?”

    “我杀他,你嫌我手中沾血,但不杀他,你又埋怨我。那我究竟该怎么办为上,杀他还是不杀他?”郑众笑道。

    “最好是,又能杀掉坏人,又不是你亲手所杀。”关雎道。

    “放心吧,我就是按照你所说的去做的。过会儿,他就被杀了。而且不是我亲手所杀,乃是乌桓人代劳的。”郑异笑道。

    “为何乌桓人会代劳,他不是被敬若上宾吗?”关雎茫然道。

    “因为须卜水犯了乌桓的族规,特别是冒犯了赫赫!”

    “犯族规?冒犯赫赫?怎么回事?”

    “因为赫赫在洗浴时,须卜水好像在远处偷窥,却被人撞见。”

    “偷窥赫赫?这须卜水喝得实在太多了吧,怎么会做这事?”关雎道。

    “你忘了,他不就是喝太多了才被抬走的?”

    “对了,但他不是昏过去了吗?怎么还能去看赫赫那个啥?”关雎脸一红,竟难以启齿“洗浴”两字。

    “是啊,他要不是去了山泉附近,我不就亲自动手了,何须麻烦赫赫代劳?”郑异道。

    “究竟怎么回事?快点告诉我!”关雎急道。

    “目前他落在赫赫手中,必定难以活命。至于其中的是非曲直,将来必有分晓,此时急也无用。总之,那须卜水一死,咱们此刻就转危为安了。”说到这,郑异忽然转变念头,决定不告诉关雎真相,以免被她误解,落个轻薄之名,忙把话题一转,道:

    “不知那幽州的汉军都尉,赛儿是否认识?来此何事?咱们能否借机回大汉?”

    “这得等她回来才能知晓。自从她离开之后,就一直还没回来。”

    “说来倒也真巧,赤山乌桓的人前脚刚至,幽州的都尉后脚就到;赤山派人来,是想假途灭虢;那幽州来人又意欲何为?”郑异道。

    “莫不是萧太守不放心赛儿,派人来探望?”

    “探望赛儿是一种可能;另一种可能,就是来找赫赫传递消息;此外,要是第三种可能,事情就可大为不妙了!”郑异道。

    “第三种可能是什么?”

    “是为赤山乌桓的人而来,双方在此约定会面。”郑异道。

    “那萧太守岂不就是大奸大恶之人了?”关雎道。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不过,济国、沂国以及东州各诸侯国进来涌入大量塞外战马,却多半都是从幽州进关的。”郑异道。

    “我那两位皇兄,个个都喜爱名马。塞外骏马雄壮矫健,这并不足为奇啊!”

    郑异微微一笑,道,“饿了吧,咱们且烤一些牛肉吃!”

    “我说的有道理吧?这两个皇兄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是吧?”关雎紧张的望着郑异。

    “当然有道理!”郑异道。

    闻听幽州来人,一股暖意从心底油然而生。

    赛儿自记事起,母亲就从没对她心平气和的说过一句话,也从没有微笑过,似乎压根儿就没有慈祥和耐心这种天性,而更多的则是霸道、无情与固执。

    父亲虽然疼爱她,但只能是在暗地里,因为他也在母亲的淫威下,惶惶不可终日。

    他奉命四处出外劫掠,经常遇到激烈抵抗,有时浑身是血的重伤回来,母亲毫不关心,只关心抢来多少财帛,若不合意,则立刻对他连打带骂。

    这样一个缺少人性、充满兽性的家庭,让她倍感恐惧、厌烦、煎熬,却又只能无助的忍耐。

    直到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位名叫赫丁的小舅,把她带到幽州。

    那时她还不懂什么是大汉,只知道那里的风土人情、衣食住行都与白山完全不同,最大的头领称为太守,他的名字叫萧著。

    他是舅舅的好朋友,两人的交情不亚于后来从汉人史书读来的管鲍之交,性格相投,俱都学识渊博,一旦促膝长谈,就不分昼夜,经常抵足而眠。

    后来,他把舅舅推荐给了在京师的友人,而舅舅临行之前则把她托付给了萧太守。

    他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对待自己如同亲生的孩子一样,关怀体贴,无微不至。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她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做温暖,这是幸福的源泉,来自于人性之善,更是对世间美好之物发自内心的热爱与向往。

    在知道应该如何对待这个世界,如何看待自己不幸的童年遭遇后,她再也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汉字有那么多,而且每个字的意思与读法都不相同;汉学博大精深,百家争鸣,堪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知识海洋。

    他讲得深入浅出,通俗易懂,而她学得兢兢业业,勤勉刻苦。

    他惊异于她的天赋,喜爱她开朗明快的性格;而她则钦佩他的博学,沉醉于他温和仁厚的父爱。

    不知不觉中,他已把所擅长的欧阳尚书倾囊相授,并语重心长的说道:

    “十年寒窗之苦,你已受过。如今学有所成,离家亦久,应该回去了。学以致用,看看能为本族做些什么有益之事。如想回幽州,这里随时欢迎你!”

    见她热泪盈眶,他又笑道:“傻孩子,哭什么,又不是生死离别?白山与幽州遥遥相望,若想为师了,登上山峰,就可以看到;若想过来,一天不就到了?”

    回到白山的一年多来,她重新审视了与母亲的关系。

    母亲依然如故,保持了苛刻无情与刚愎自用的本色,而自己却有了相当大的变化,很多事情放在过去,必定无法忍耐,现在都可以不放在心上,释然于胸,虽然不见了父亲,但已为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做好了接受最差结果的思想准备。

    今天,幽州来人,很可能是老师想念自己,派人前来探望。她边走边想,嘴角露出了微笑,脚步愈发趋快。

    穹庐门口已站立了数名汉军,一个个盔明甲亮,精神抖擞,她在太守府中早已司空见惯,儿时记忆还让她生出亲切之感。

    她走了过去,进入穹庐,却是一愣。

    但见一位年轻的汉军将领在室内正按剑而立,双目有神,却是从未见过。

    “我是赫赛儿,白山大王赫赫之女。敢问将军是哪位?”赫赛儿问道。

    那名年轻汉将见赫赛儿竟能说汉话,显然有些出乎预料,忙道:“末将郭奎,乃是幽州郡都尉。既然姑娘懂汉语,那就不必让随行通译入内了。”

    “我在幽州生活过很多年,自然会说汉话。但在太守府里,怎么从来没有见到过你?”赫赛儿奇道。

    “我一直在繁峙任县丞,承蒙萧太守赏识,今年被擢升至他的麾下,出任都尉!”郭奎道。

    “难怪。萧太守身体可好?他派你来此何事?”赫赛儿问道。

    “他身体很好。此番遣派末将前来,是与令母大人商谈购买塞外骏马之事。”郭奎道。

    “购买塞外骏马?”

    “是啊!莫非你不知道此事?”郭奎奇道。

    “不知道。此外,萧太守就没有别的事嘱托?”

    “没有啊!不知姑娘所指何事?”郭奎道。

    “没什么事!”赫赛儿心中顿感失望。

    须卜水那五短肥硕的身体被五花大绑捆得扎扎实实,就这样还昏睡不醒,耷拉着脑袋,被两名魁梧的乌桓壮士从大帐内提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歆间将手中拿着的黑色名裘递给了赫赫。

    赫赫一手接过来,道:“就是这件,去,一把火给我烧掉!”

    她恨极了这件在族人面前公然挑衅她的权威、羞辱她的名誉的名贵毛毳,连同它的主人。

    她将手中那把在树林中发现的须卜水的匈奴腰刀,以及这件毛毳一起交给了歆间,道:

    “对匈奴人来说,失掉护身的兵刃,就如同失去了生命。既然兵刃都丢弃了,就意味着拥有它的人的生命也要丢弃了。用这把刀,去把须卜水的人头取下来!”

    歆间闻言,眉头一皱,道:“这须卜水乃是随赫泰一同来的,若此刻把他就这么杀了,那赫泰岂能忍下这口气?赤山那边也不会善罢甘休啊!”

    赫赫眼睛一瞪,喝道:“多嘴!这还要你提醒,我不比你清楚得多?少废话,快去!”

    歆间吓得一哆嗦,立刻命人将须卜水拖走,自己也跟了过去,不多时,便将放着须卜水那血淋淋的人头的托盘呈了上来。

    赫赫一脚踢开,兀自还气得气喘吁吁。

    白山乌桓,乃是她亲手所创,中间虽被马援伏波军重创过,但去而复返后很快就恢复了元气。

    自此,汉军、匈奴无不敬畏几分,甚至东面的赤山乌桓和鲜卑也不敢正眼相望。

    而她的白山乌桓,则依托有利地势,来去如风,进退自如。要么遣派族人换上汉军甲胄,去远道奔袭抢掠匈奴军民;要么遣派族人装成匈奴铁骑,肆无忌惮侵夺汉人财帛。同时,间或也以本来面目出现在大汉北方五郡城下,给其施加压力,逼迫他们破财消灾。

    久而久之,白山变成了金山,好生兴旺。

    族人无不景仰、敬畏却又拥戴她,崇若天神。

    而今天,为了能将赤山乌桓允诺的数百只牛、马、羊骗上白山,她不得不强压脾性,刻意暂时避开赫泰锋芒,以免发生正面冲突,导致小不忍则乱大谋。

    故此,来到阳春白雪的山涧,洗浴完毕后,便同几位一同长大的女族人像往常一样,躺在岩石上休憩,享受着难得的温暖和煦的日光。

    就在半梦半醒之间,忽闻身边有人惊叫起来,伸手指向下面的树林,她当即极目望去,林中竟然有一黑影正在来回晃动,显然是在轻薄偷窥。

    真是亘古未有之事,这还了得。她勃然大怒,立刻喝令速将此人拿下。她随后穿戴整齐,也率人一路跟了过去。

    林中已空旷无人,只留下一把腰刀,而且竟是匈奴兵器。她顿时勃然大怒,四下看了看,指着地面,道:

    “给我沿着这一溜足迹追,一定要将此等胆大包天之人千刀万剐!”

    众人沿着足印跟到了大帐营地。

    一望见牛皮大帐,赫赫忽然心中豁然明了,匈奴刀,匈奴大帐,难怪这须卜水从来就没见过,乌桓人中也没这个姓,此刻方想起须卜本来就是匈奴姓,那他一定是匈奴人,定是看到了族里无意中给他安排住的是匈奴大帐,激起了他的仇恨,又不敢公然报复,所以才暗中侮辱。

    此人着实可恶。

    “赫赫,你怎么敢杀害我的好友!”耳畔传来了赫泰的怒斥。

    “你带上山来的这个须卜水,”赫赫冷冷的道,眼神中的杀气令赫泰激灵灵打个寒颤,“是匈奴人吧!”

    赫泰点了点头,道:“是的,又怎样?”

    “大汉初年,匈奴单于冒顿率领匈奴军攻破乌桓山,将乌桓人几乎杀光,余下之人撤至赤山,幸存下来,这才有了赤山乌桓。难道你们竟忘了这场深仇大恨,居然与匈奴人勾连?”赫赫道。

    “你一个女人,懂得什么?”赫泰道,“此乃我父赫甲大王,与几位叔叔共同商定的大事,你只需要照着他们的吩咐行事就是。别的,就不用多问,否则,就会大祸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