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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回溯塞外

    明帝一震,道:“莫非是比鞮湖上?”

    丘林游道:“陛下圣明,比鞮湖是我们匈奴人心中的圣湖!很多人认为如没有神助,郑司马无论如何不可能在上面挺过一夜!”

    “这件事让栾提蒲奴单于心中倍感压抑,私下对身边的重臣说,如果大汉都是像郑异这样的人,都有这种不屈不挠的意志,那就永远无法征服,根本没有希望,匈奴永远只能成为大汉的偏帮下国!”

    “就是因为见到郑异竟独自在比提湖上抗过一夜严寒后,栾提蒲奴单于的精神竟开始变得萎靡不振了,昔日的坦然自信也消失不见,更是没有了雄心壮志,整日里只是反复来回的喃喃自语着‘我错了,大汉不可征服,应该与他们做朋友!’”丘林游道。

    “正是,郑司马走后没多久,栾提蒲奴单于便一病不起!”须卜河道,“我曾听郑司马说过,‘挥鞭稽落山侧,饮马比鞮湖畔,登临燕然山峰,听笳龙庭’,正是身为汉将的夙愿!”

    明帝喃喃道:“难怪栾提蒲奴如此脆激!”

    “你是说,我等后来见到郑司马时,他正在谈笑风生,其实竟是已经被整整熬冻了一夜?”卫戎忽道。

    “正是!当时,你们见过栾提蒲奴之后,就已经被另行带走,而独留下郑司马一人面对栾提单于父子以及匈奴龙庭的达人显贵们。”须卜河道,“前后过程,我都在场,他当真是泰然自若,挥洒自如,似乎根本就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中。”

    “英雄虎胆,铁骨铮铮!”卫戎赞道。

    “如此说来,那后来北匈奴又遣派使者前来催促和亲,就不是栾提蒲奴单于的意思了?”明帝问道。

    “不错!那实际上是右谷蠡王栾提北所授意。他见栾提蒲奴单于精神垮了以后,身体也很快就不行了,显然已经时日无多,故此就做了其他打算。”须卜河道。

    “什么打算?”明帝问道。

    “想继承单于之位。”须卜河道。

    “他想篡位?”明帝与关雎同时叹了口气,明帝是在口中,而关雎则是在心里,“这简直与大汉同出一辙,何其相似啊!所谓和亲,都是栾提北为争夺大位,假借其父之名策划的阴谋,明明是个火坑,而我这陛下兄长,为了他的江山,却毫不犹豫就把我推了进去!什么亲情,都是假的,只有大位,在他们眼中,才是真的。”

    “不错!”须卜河答道,“按匈奴惯制,本是兄终弟及,但栾提蒲奴老单于欲效仿其父,继续废掉此制,并杀尽其各位兄弟,就是准备将单于之位传给其长子栾提东,故此把他立为左贤王,也就是储君。”

    听得“老单于杀尽兄弟”几个字,关雎错愕至极,又想起在渔阳时苏仪的那番话,登时心中一颤,失声惊叫一声。

    明帝看了看她,心道:“这个妹妹对朕的误会实在太深了,听得兄弟夺位之事便联想到朕的身上!”

    须卜河继续道:“常年伴随在老单于身边的幼子栾提北既然早就垂涎单于之位,但大哥栾提东已是左贤王,不好明抢,就只能暗夺。所以,栾提北以老单于名义催促公主出塞和亲,等公主到得龙庭后,将新郎官换成他,一旦与大汉结亲,则就可借助汉军之力,击败诸位王兄,夺下大位!”

    “故此,他就派你等前来京师迎亲,然后朕就派郑异二次出塞,护送公主前往龙庭。难怪当时郑异要拼命阻止,倒也曾提及几句栾提蒲奴羞辱之事,但朕当时却没有在意,还以为是他捏造理由,搪塞朕,不愿出塞呢!”明帝叹道。

    “郑异或许早已看透一切,方才极力阻止送我出塞;在劝谏无效,遭逢变故之后,却又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原来竟是早已做好了未雨绸缪。只可惜这个陛下哥哥,坐在高高大位之上,听不进他的金玉良言!”关雎暗道。

    须卜河又道:“左贤王栾提东也不是等闲之辈,风闻老单于已是行将朽木之后,便率军在五原塞外半途拦截,妄图将公主控于手中,一路以护送为名,顺利回到龙庭,继承大位,同时娶了公主,与汉联姻,威慑政敌,巩固其位!”

    “栾提蒲奴这几个王子,个个不弱,若真能抱成一团,实非大汉之福啊!”明帝道。

    “但是,栾提东没料到的是,彼时老单于已经逝世,所有命令皆由栾提北矫诏发出。而且栾提北听到栾提东亲自护送公主前来王庭,正中下怀,当即率领大军中途伏击,杀散栾提东所部。然而,他也没有想到的是,公主竟然能从万马军中得以逃脱,不得不遣人四处寻找,务必要抢在栾提东之前,捕回公主。所以,栾提东在南,栾提北在北,不约而同的都在找寻公主!”须卜河道。

    “原来郑异的判断是正确的,只能一路向东,若急于南归,则必然落入栾提东之手!”关雎方才彻底醒悟。

    “不久,栾提东自称抓到公主,并派人前来阙廷提议和亲,同时重新赢得了旧部的支持,遂北上王庭,找栾提北算账;而栾提北本以为大事已去,不料其属下也意外捕获大汉公主,他当即喜出望外,认定栾提东是在使诈,立刻派人到京师前来和亲,于是龙庭也有了许多人重新拥立他。由此,兄弟二人各自率领大军,在龙庭外的广阔草原之上,杀得天昏地暗,精疲力竭。眼看两败俱伤之时,一直远在西域左谷蠡王栾提西突然率领大军出现,坐收渔利,轻而易举的驱逐了二位王兄,掌控了龙庭!”

    明帝唏嘘不已,道:“这有心与大汉和亲的两王均遭驱逐,而无心与大汉和亲的左谷蠡王却一统了匈奴,对大汉真不是一个好消息啊!”

    “莫非陛下又起了和亲之念?”关雎冷冷的问道。

    “没有!朕岂能出尔反尔,一错再错?”明帝忙道,却见关雎已望向穆姜,问道:“你与卫戎二人为吸引追兵,以至被抓,必是吃了不少苦难,又如何逃脱出来?”

    穆姜道:“卫戎,还是你来说吧!”

    卫戎道:“那日,趁着栾提北的伏兵在与栾提东酣战之时,郑司马带着公主、我带着穆姜一同向东面奔逃,后面匈奴铁骑追得甚急,于是众人分成两路,他和公主继续向东,我则带着穆姜一路向北。为吸引追兵,我一边马不停蹄的夺路狂奔,一边有意暴露行踪,以至于始终处在凶险之中。”

    穆姜道:“现在回忆起来,仍然心有余悸。耳边似乎还在响着匈奴铁骑的呼啸之声与箭矢的破空之声。好在连跑了数日,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终于把他们给甩脱了!”

    卫戎道:“转危为安之后,我等辨识了方向,调头朝南,准备回归大汉。但路上却不时望见匈奴游骑,却不知是栾提东的人还是栾提北的人,只能遇到就躲。”

    穆姜道:“幸亏他会讲匈奴语,路上倒是没怎么饿着,遇到匈奴牧民,有人送给我们一些肉食与奶酪,还给了我们衣袄!”

    关雎问卫戎道:“她是汉人,你向匈奴牧民们都说了些什么,他们会如此好心,赠给你们衣食?”

    卫戎面上一红,有些羞涩,踌躇不语。

    穆姜道:“我问你多次,你总是不说,但今天是公主询问,你总得说了吧?”

    明帝问道:“你究竟如何说的?”

    卫戎见躲避不过,道:“我告诉他们,我二人是夫妻,因为一个是匈奴人,一个是汉人,两边家族都不同意,所以是逃婚出来的!”

    穆姜顿时羞得满面绯红。

    卫戎连忙道歉,道:“非是卫戎轻薄,当时是在没有别的办法,不得不这么说。”

    穆姜道:“那终究还不是有人不相信,被人家瞧出了破绽,给举报了?”

    关雎想起与郑异,兄弟、姐弟、姐妹,什么都假扮过,唯独就没扮过夫妻,心中幽幽叹了口气,却也看出穆姜与卫戎早已互生情义,暗中羡慕,遂有促成之意。

    卫戎道:“那时栾提北,想得到公主,于是四处悬赏,告诉北匈奴的牧民们,说只要见到汉人女子,立刻举报,便可领取赏金;知情不报,定斩不饶。那北匈奴到处都是荒漠旷野,能有几个汉家女子出没?不多久,我二人便被匈奴铁骑抓获,他们以为穆姜是关雎公主,倒也十分恭敬客气,一路将我们护送到了龙庭。我二人见状,经过商量,决定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穆姜索性自称公主,以便让他们不再四处抓捕真的公主。”

    须卜河道:“栾提北非常高兴,立即将他们二人迎到宫中,待若上宾。龙庭的显贵,本来有很多人支持左贤王继承单于之位,此刻见大汉公主到来,也迅速转向拥立栾提北!”

    媛姜道:“栾提北倒是精通汉学,不仅能讲汉语,而且还读过许多百家经史,对我礼貌有加。”

    明帝道:“匈奴王子,能潜心汉学,志向必然不小啊!当初,他遣派须卜河前来提议和亲,我就曾询问过须卜河,在栾提北处的公主与身边那位甲士的相貌,便已猜得是穆姜与卫戎。”

    须卜河道:“原来陛下竟然早已知晓,而臣等却还一直蒙在鼓里!”

    丘林游道:“此番进入汉境,听得公主原来早已平安返回京师,我二人才恍然大悟。”

    “实在迫不得已,还请须卜骨都侯与丘林且渠多加原谅。”卫戎道,“自媛姜与我到得王庭后,二位照顾得无微不至,而我等却又无法说出实情,其实心中也是好不自在。”

    明帝道:“卫戎此前随郑异一同去过王庭,所以应当与你二人早已认识!”

    丘林游道:“陛下明鉴!那郑异的勇敢与坚韧,虽是匈奴勇士,都不及万一,当下在北匈奴已是威名赫赫,更是深为我等所敬仰。所以,卫戎是他的朋友,也就是我们的朋友!”

    卫戎继续道:“后来,栾提西大军压境,须卜骨都侯与丘林且渠见形势不妙,趁栾提北营内一片混乱之时,暗中调动亲信,备齐肉食,带领我等一同逃出,投奔大汉。故此,我等才有今日,得以与陛下相见。”

    “甘英与我可就没有你们如此幸运了!”媛姜道,“我二人一路向南,距离大汉越来越近,可北匈奴大军也越来越多。起初以为他们是栾提东的兵,后来才知道他们归附了栾提北,反过来又在搜捕栾提东。”

    “看来,栾提北密谋单于大位已久,则是不动声色而已,而栾提东自以为大位已是囊中之物,故此才防备松懈,不想栾提蒲奴突然逝世,龙庭生变,被打个措手不及。”明帝道,“可见,栾提北心机更深!”

    “陛下所言极是,栾提北此人口蜜腹剑,深得栾提蒲奴钟爱,但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在龙庭不得人心。终究因为篡位之心过于迫切,操之过急,才被栾提西钻了空子!”须卜河道。

    丘林游道:“不知栾提东在哪里抓住了媛姜,也是自以为得到了关雎公主,到处声称自己是大汉帝婿,故此又有许多旧部重新归顺于他。由此,方才得以一路杀回王庭,力图从栾提北手中夺回失去的单于大位。”

    媛姜道:“甘英与我都是汉人模样,虽然东躲西藏了数日,但终究还是被北匈奴游骑抓获。他们正在盘问我们的身份时,不料栾提东带兵突然出现,将我等救下。他见过甘英,就以为我是公主,所以如获至宝,并让随从四处宣扬,方拉回不少旧部。”

    “大汉公主真是一块好的招牌啊,竟能决定匈奴王权的归属!”卫戎笑道,接着问媛姜道:“那后来你与甘英如何逃脱出来的?”

    穆姜道:“栾提东也被栾提西击溃,他的部下四散奔逃。甘英趁机带着我也逃了出来,但不久之后却又被栾提东的铁骑发现,一路追了上来。千钧一发之际,遇上南匈奴的左贤王栾提信,甘英用匈奴语告诉他,我是大汉公主,自己则是越骑司马郑异。于是,栾提信立刻出手将我二人救下!”

    明帝奇道:“他应当将你们送往五原度辽校尉吴棠处才对,为何舍近求远,不辞辛苦的送至渔阳?”

    不及媛姜回答,关雎道:“他与渔阳太守公孙弘交好,说有功劳当送给好朋友,也幸亏送到了渔阳,我与媛姜才得以相见。”她此番见到明帝,内心深处已有了隔阂,渔阳广汉楼的事竟是尽皆省去,一字都不曾说起。

    “公孙弘!”明帝重复道,点了点头。

    待卫戎、须卜河、丘林游、穆姜、媛姜等人退下后,关雎却没有随着一同离去,而是独自留了下来。

    “御妹,有什么事吗?”明帝问道。

    “有一件小事,还请陛下成全。”关雎道。

    “可是卫戎与穆姜之事?”

    “正是!陛下圣明!”

    “朕也已经看出来了,放心,朕自会成全。”

    “此外,还有一事!”

    “还有何事?”

    “此次出塞,多蒙郑异冒死相救,而他回来后又被陛下诏令押入诏狱死牢,此时想起,实在于心不忍。”

    “此事,朕是有些鲁莽!后来看到萧著、祭彤以及来苗的军报,方知确实冤枉了他。适才又听得须卜河、丘林游所说,朕方知他竟如此高志确然、独拔群俗,还差点枉杀了他,铸成大错。朕必将亲自前往诏狱,把他释放出来!”

    “请陛下准许臣妹一同前去。”

    “你为何还要前去?不是前几日已经去过了么?”明帝问道。

    关雎闻言,实在控制不住,顿时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怎么了?莫非郑异对你有所不敬?”明帝惊道,忽然一转念,立刻明白了八九分,道:“你是想让朕令他回心转意,陪伴于你?”

    关雎当即盈盈下拜,抽涕不语。

    明帝眉头一皱,道:“若换别人,此事易办!可是郑异此人清白异行,桀骜不驯。朕当年作太子时,就想与他结交,竟遭他当面相拒。朕即位后,他又数次当面顶撞。适才你也听到须卜河说到,匈奴人如此苦苦相逼,不仅未能令他屈服,他的坚忍不拔反而让一世枭雄栾提蒲奴就此心灰意冷,一蹶不振。此事,朕实在没有把握啊!若是再被他不留情面,朕身为天子,情何以堪啊!”

    “我知道他志怀霜雪,恢弘大气,不畏世之艰难,淡看人间生死,但竟不知他曾身陷比鞮湖之上,寒透骨髓,受此生不如死之苦,此刻心如刀绞!我也知道此事极为艰难,但陛下身为天下仁主,我的至新皇兄,只求当着我的面,再亲自劝说一次,看能否令他回心转意?若他仍然执意不从,臣妹也就死了这条心,在此事上再也无憾了!”关雎哭道,真如梨花带雨。

    “你莫非想要在场旁听?”明帝道,“此举是否妥当?”

    “陛下勿虑!”关雎道,“我扮成宫女,躲在人后,他必然难以发觉。无论他应允与否,只要亲耳听见即可,别无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