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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画蛇添足

    这段时间,郑异的日子难得的清闲,每日都与陈睦、甘英白天习文,夜间习武。苏仪经常来访,与郑异聊得甚为投机,日旰忘食,互引为如同钟期与伯牙、庄周与惠施一般的知音。

    陈睦与甘英均困惑不解,私下问郑异道:“郑司马与苏仪先生明明是势不两立的生死之敌,如何却能坐在一起谈笑风生,论古道今,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郑异笑道:“君等不闻‘定天下者无私仇’乎?苏先生与我虽为对手,那是因为国仇,而非私怨。他经明行修,博通群艺,实为旷世罕见的抱奇怀能之士!今既遇到,又为何不尽兴而谈呢?”

    二人听得似懂非懂。甘英道:“当初在王城,郑司马曾言沂国之行,其危险远胜于以往任何一次,并定下数计,多策齐发。今果如所料,苏仪张设机网,我等尽皆身陷囹圄,陈睦与我俱都心急如焚,均在盘算如何寻机逃出。唯有郑司马,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仿佛身在京师府中一般。莫非早已备妥脱身良策?”

    郑异笑道:“我又不是善道教中的神人,如何能望云省气、占天知地,与神合契?既然身坠万仞之坑,就当凝神定气,养精蓄锐,不荒废时日,将来若有脱出牢笼之时,方能大有作为。”

    甘英喜道:“如此说来,郑司马定是已有脱身良策?”

    郑异摇头道:“当下确实没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等待时机。”

    甘英与陈睦闻言,均感失望。

    郑异却继续道:“这些日子,每当我想起你二人被荆采抓获之事,总觉其中有些蹊跷。”

    “有何蹊跷之处?”甘英问道。

    “你是在堂堂沂国卫士令府中,而卫羽与沂王又是何等情分,乃是患难与共的生死之交。荆采刚到沂国时日不久,如何竟敢擅闯入卫羽府中拿人,而且同日之内,接连两次。不仅打伤了府内众军士,而且还敢向卫羽本人出手!他何以有如此底气与胆量?”郑异问道。

    “想必是我与徐娆进入沂国后,就立刻被善道教察觉追踪。故此,荆采才有底气如此嚣张。”甘英道。

    “你等行踪被善道教发现,不足为奇。可荆采并没有见过你与徐娆,他却如何敢强行闯入卫羽府中抓人?你等认为沂王是否知晓此事?”郑异又问。

    “如果沂王不知,他哪里有这么大胆量去闯卫士令府?”甘英道。

    “未必!沂王如果知道,他应该当面盘问卫羽才是,而并非令还并不算熟识的荆采去强闯自己多年患难知己的府中。”郑异道,“故此,我料定沂王必定不知晓此事。”

    “那荆采何以如此有恃无恐?莫非是苏仪先生在背后掌舵撑腰?”陈睦问道。

    “多半就是如此!”郑异道,“此刻回想起来,你等曾经言道,那日卫羽带着徐娆进宫时曾遇见了苏仪,然后徐娆竟然还能顺利的留在了沂王宫中。”

    “不错!”

    “次日,卫羽出门后,荆采遂带人闯入他府上,抓住甘英。陈睦,你们随着荆采去卫士令府之前,他可曾说了些什么!”郑异道。

    “只是说随他出去办事,听其吩咐。此外,就不曾多说一字。”陈睦道。

    “把甘英抓走后,他就带领你等去了戏马台,守株待兔,等候卫羽;接着当晚便再率领你等二次强闯卫士令府上。如此看来,这一切都是步设好的陷阱。苏仪真是厉害,你等中了他的连环计之后,竟然还浑然不觉!”郑异道。

    甘英、陈睦俱都一惊,齐声道:“此话怎讲?”

    “那苏仪明明在王城见过徐娆,而且也知道她曾从济王处盗取过盟单,甚至还有兵符,却为何不当着沂王之面点破,而是径直让她留在了宫中?”郑异道。

    甘英一惊,道:“那就是说,他已经知晓徐娆进宫的目的?”

    “莫非这就是荆采敢于强闯卫士令府抓人的底气?”陈睦道。

    “正是!但远不仅如此。荆采故意等卫羽出门后再行闯入,这说明他对卫士令府的情况了如指掌,必定在附近早就埋入眼线,所以甘英与徐娆刚到即被发觉。此外,他抓走甘英的目的,就是为了激怒卫羽,有意将他引诱至戏马台。”

    “把卫羽引到戏马台?目的何在?”甘英问道。

    “首先是试探卫羽的武功实力,以便知己知彼,方能战而胜之;其次,便是继续激怒卫羽,逼他去宫中找沂王解决此事。”

    “为何要逼他去找沂王?荆采强闯卫士令府,本已理亏,遮掩犹恐不及,为何反倒强逼卫羽去沂王面前张扬开来,岂不是自找麻烦?”甘英道。

    “因为他们想让卫羽去沂王宫,与徐娆私下见上一面。”郑异道。

    “让卫羽与徐娆见面?这又是为什么?”甘英迷惑道。

    “是为了让徐娆把盗来的盟单交给卫羽。”郑异道。

    “故意让徐娆盗取盟单,还交给卫羽?却是为何?莫非要有意当场将二人抓获,让沂王不再信任卫羽?”甘英道。

    “非也!”

    “难道是换了一份假盟单,有意让卫羽传出去,以假乱真?”陈睦道。

    “也不是!因为在王城时,徐娆是见过那份真盟单的。”郑异道。

    “那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总不至于让卫羽把真名单送出去吧?”甘英道。

    “恰恰就是你以为不可能之事,才有可能。”郑异笑道,“此事我思来想去,他们不但希望借徐娆之手盗出盟单交给卫羽,而且还需要卫羽再把盟单顺利送到阙廷,呈献给陛下。”

    “什么?主动把盟单交给陛下,何以见得?苏仪莫非糊涂了不成?”甘英道。

    “苏仪是何等之人?在如此天大之事上,岂敢有丝毫疏忽?此举不但不糊涂,反而高明至极。”郑异道。

    “请郑司马解释清楚。”陈睦道。

    “他料到卫羽会对徐娆竟如此轻而易举的盗得盟单起疑心,所以才遣荆采带领你等二次闯入卫士令府中,故意惊走卫羽。毕竟,白日在戏马台已经摸清卫羽的武功,故此,荆采已是胸有成竹,自知万无一失,与此同时,还想借此机会再次试探你与杨仁、范羌三人,刻意逼得卫羽难以招架,险象还生,引诱你等之中的暗线出手相助。所以,陈睦,便坐到了这里。”郑异笑道。

    甘英还是半信半疑,道:“苏仪为何想将这份盟单送到陛下手中?”

    “那是因为他想借助陛下之力,倒逼沂王起兵反叛。”郑异道。

    “沂王不是早有谋逆之心,何须多此一举?”陈睦问道。

    “沂王与陛下毕竟手足情深,但又非常依重苏仪卓越之才,故此对谋逆之事始终犹豫不定,难以痛下决心。而且,那日与我相见之时,已被说动了心,当场拔剑盟誓,言之凿凿,决不再萌生异志!故此,苏仪必定无法再将他说服,才将计就计,挺而走险,倒逼沂王就范。”郑异道。

    “沂国虽然兵强马壮,又有苏仪与善道教相助,但毕竟只是孤立一隅,如何能与全天下的汉军分庭抗礼?陛下倘若一怒之下,御驾亲征,那苏仪等人岂不是自取其辱,自寻死路?”甘英道。

    他心中自是觉得郑异所言太过匪夷所思,就连陈睦也觉这次只怕郑异有些言过其实了。

    “这就是其中最为耐人寻味之处。”郑异道,“我也在思考此事,隐隐感到,若陛下真是御驾亲征,反倒正中苏仪下怀。他如此处心积虑,似乎就是为了引诱王师前来。”

    “明知众寡悬殊,他却敢如此妄为,究竟有何手段,敢于抗拒数倍于己的汉军?”陈睦道。

    郑异默然,半晌忽道:“那杨仁、范羌二人,确实是郎陵侯手下的汉将?”

    “必定在军中久有时日,但是不是郎陵侯部属,这就不得而知了。”陈睦道。

    “此二人武艺,都与你不相上下?”郑异问道。

    “范羌与我差不多,但杨仁只是貌似与我不分伯仲。”陈睦道。

    “此话怎讲?”郑异问道。

    “他一直都是左手使刀,与我等不相上下,但不知右手如何?”陈睦道。

    “那荆采至始至终都没有出过手?”郑异问道。

    “没有!只是偶尔抖露两手,实在是深不可测,强出我等甚多。”陈睦道。

    “如此热火朝天,在议论什么呢?谁又深不可测了?”舍外传来苏仪清朗的声音。

    郑异等众人尽皆起身见礼,苏仪亦连忙还礼。

    “我今日才知晓荆教主的武艺如此高强,竟是真人不露像。”郑异道。

    “他是有些本领,只是轻易不愿与人动手。”苏仪道,“那日在卫士令府,露了几手,正好被陈睦瞧见了。”

    “陈睦说那日卫羽从墙上突然栽了下去,后来情况如何?先生当时在场,必是知晓。”郑异道。

    “放心吧!卫令一切安然无恙,已被徐娆救下,然后一同出了王城,直奔京师而去。”苏仪道。

    “苏先生何以知道他二人去了京师,又如何知晓卫羽此刻安然无恙?”陈睦问道。

    “他二人千辛万苦盗得盟单,不是去京师面交陛下,还能去哪里?”苏仪笑道,“如今你我也是至交,我也就不再相瞒。陛下已经离开京师,率领三军,直奔沂国而来,名为巡行汴渠,只怕实为御驾亲征吧?”

    “先生之意,是盟单到了陛下手中,方有巡行汴渠或者御驾亲征之事。故此,卫羽必定是安然到达京师,并已将此间情形如实奏报给了陛下。”郑异道。

    “正是!”苏仪道。

    甘英忽道:“此事虽已明白几分,但仍有多处不甚清楚,尚需先生赐教。”

    “明白些什么,又有哪些不明,且说说看!”苏仪满面春风,抬起头望着甘英,欣然回道。

    “先生真是有意将盟单借徐娆、卫羽二人之手,呈交给陛下?”甘英问道。

    “若非如此,以苏某之才,岂能容得徐娆与卫羽二人如此轻而易举的盗取盟单,且逃离王城,到得京师?”苏仪笑道。

    “那先生又为何要把如此重要机密的盟单呈交陛下御览呢?难道真是想让天子兴雷电之怒,逼反沂王以及盟单之上的众君侯?”甘英问道。

    “盟单上之人既然签名,便已有举事之意,为何还需用陛下逼反他们呢?”陈睦跟着插言道。

    “沂王动摇不定,特别是那日被我又说动了心,萌生悔意。正值卫羽带着徐娆进宫,被先生遇到。于是,先生便将计就计,行此高明之策。”郑异笑道。“这也就是先生此前所说郑异的弄巧成拙!”

    苏仪仰天大笑,道:“我就知道此事瞒不过你!故此,才以诚相待,并不相欺。不过,你才识越高,可危险就越近啊!苏某绝非嫉贤妒能之人,但若遇见高士,如不能为我所用,就只能被我所废。世间高才,本就稀少,苏某亦深觉可惜,但着实是迫不得已,请郑司马务必见谅!”

    甘英与陈睦此刻方才相信郑异所断,确是看清楚了苏仪的每一步意图,钦佩之余,忽闻得苏仪后面之言,顿时又觉伤感。

    郑异似是不以为意,道:“但陛下若是御驾亲征,征调全国汉军,云集四境。以沂国孤隅之力,与之相抗,岂不如同螳臂当车?然而,先生却丝毫不惧,莫非有意如此,试图一战锁定乾坤?”

    苏仪笑而不答。

    郑异又道:“先生如此胸有成竹,想必除了倾沂国之力之外,还有会盟诸侯相助,而且,在阙廷机枢府衙之中也必有得力内应吧?”

    苏仪微微一笑,起身道:“如果一切如我所愿,在功定天下之日,郑司马或许能亲眼目睹苏某所默运之玄机。”言罢,施礼告辞。

    “今天苏先生似乎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啊?第一次才坐了这么短的时间,就匆匆离去。”甘英道。

    “看来,此次苏先生以盟单为香饵的得意之作,将计就计,天衣无缝,瞒过我等并不稀奇,本以为也能瞒过郑司马,但仍被识破,反而出乎了他自己的预料。”陈睦道。

    “苏先生之所以如此爽快答应将你等留在这里,就是让你们把经过如实告诉我后,以试探我能否听声察实。”郑异道,“今日,见我说破,而且还说中两处软肋,他未免有些失望与慌乱。”

    “两处软肋?”甘英道。

    “是说苏先生有意引诱陛下御驾亲征前来决战,以及在阙廷朝中有人吧?”陈睦问道。

    “不错!”郑异道,“不过,此刻我等已是无能为力,只好坐看他们龙争虎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