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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执迷不悟

    班超望着范羌,忽然道:“范壮士可曾去过须昌与会虑?”

    范羌摇摇头,道:“从未去过!”

    班超道:“在善道教中,可曾听荆采等人提及过刘嵩与刘信两位县令?”

    范羌道:“不曾!”

    徐干道:“班兄问此事何意?”

    班超道:“我与宋都尉来的路上曾经见到有许多马军从须昌赶往会虑城中,并且听闻城中在召集采石匠人,至今不明所以。徐中尉对二位县令可熟?”

    徐干道:“此二人过去都是侯爵,与沂王交好!刘嵩是白牛侯,刘信是汝阴侯。式侯案发,先帝震怒,令北宫五王与京师汉军中的侯门之子全都归国!而刘嵩与刘信也都参与朔平门之变,被削去爵位,贬为县令,但为何集结兵马,征集石匠,却是不知。”

    班超道:“那日,在路上还遇到一些从会虑、须昌征集粮草回南城的善道教众。”

    徐干一愣,道:“他们既然从会虑、须昌征集粮草,又何必从北城转运?”

    班超道:“或许是为今日进入北城行刺寻找借口,或许是确实将沂国中的粮食囤积于四方城中,以便长期坚守,与阙廷对峙。”

    徐干闻言,叹了口气,道:“实在难以置信,沂王真能糊涂至此,竟然与善道教合谋反叛自家兄长?”

    “帝位的诱惑,难以抗拒啊!”班超道,“徐中尉如今相信我先前所言了吧?”

    徐干道:“既然话已至此,我也就不再有所隐瞒。班兄,可知家父现在是什么身份?”

    “不知!”

    “家父后来被先帝封为龙舒侯,班兄可知何故?”

    “想必是因为令姑母之故。”班超道。

    “不错!姑母早年入宫,后来与先帝育有一子,于是家父由此封侯。”徐干道。

    宋磐听得如坠雾中,道:“原来你竟有如此显赫身世,沂王居然是你的从兄!可当初却说家中有事,出来吃粮当兵,显得十分落魄,莫非都是戏言?”

    “半真半假!”徐干笑道,“家父生性履正清平,淡泊名利。意外被封侯后,便被召入阙廷,但他知道京师显贵云集,更为是非之地,于是待我兄妹懂事之后,便送回了老家徐县。后来,他醉心浮屠,又去天竺求取佛经,遂又送我前来沂国,托付给当时刚刚归国的从兄。”

    田虑道:“难怪沂王会遣派徐中尉驻守此间!既然有如此亲情,更可规劝沂王悬崖勒马。”

    班超道:“只怕为时已晚,况且他身边还有苏仪、荆采等人,实在难以如愿。”

    “但我还是要勉力一试!”徐干道。

    “如果他执意不从,又待如何?”班超道。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从兄纵身跳下火坑吧?”徐干愤然道,“徐某必与苏仪等人周旋到底。”

    “徐中尉之意是,若以一己之力阻止不了,而沂王令沂国富庶一方,子民安居乐业,如今千万百姓,也当用命回报此大恩厚德?”班超道。

    “徐某此时心乱如麻,且容我三思。”

    “时不我待,还望徐中尉早下决心!”班超道,“眼见得明早天一亮,善道教必然还要继续运粮,见到荆采,徐中尉可有何应对良策?”

    “见到此贼,我必当面质问,究竟与他有何仇怨,以至命人取我性命?”徐干恨恨道。

    “只怕不妥!”班超道。

    “却是为何?”徐干睁大眼睛问道。

    “查无实据,他岂能承认?”

    “放着范壮士在此,他岂能抵赖?”

    “他若拒不承认范壮士乃是他教中之人,进而反诬徐中尉陷害,又当如何?”

    “他岂能卑鄙到这种地步?”徐干气道。

    “此人都能派出刺客取沂王之从弟的性命,还有什么事不能做?”

    “依班兄之意,该当如何?”

    “索性明日闭门不出,让他不知虚实。”班超道。

    “他若命人前来叩门,如何作答?”

    “就说徐中尉身体不适,须等清醒过来,请过令后,才能开门。”班超道,“他做贼心虚,不知徐中尉伤情如何,必然不便催促。”

    “杨仁不是已经逃走,难道不会回去禀报?”范羌道。

    “杨仁能否顺利逃出北城,还是个问题。况且当时行刺时,他就已经逃离,也不知随后发生的事,即使见到荆采,也难说出个所以然来!”班超道。

    “此计甚妙,可以拖延些时日。”宋磐道。

    “此事不难,真正棘手的是,如果沂王来了,徐中尉当如何应对?”班超道。

    “班兄之意是?”徐干道。

    “徐中尉欲劝沂王迷途知返,我也不便阻止,但如果他冥顽不化,还需做好后续准备。”班超道。

    “如何准备?”徐干道。

    “宋磐和我扮作汉军,留在营中。”班超道。

    “此事易办,就暂作方冲手下军士。那范壮士呢?”徐干问道。

    “范壮士么,我自有安排!”班超笑道。

    荆采让杨仁、范羌随自己以及沂王二次进入北城营中,见过徐干本人并对营中境况有了大致了解后,便遣他俩装扮成普通的运粮教众第三次潜入营中行刺,接着命人密切关注北城,一有动静马上向自己禀报。

    然而,直到第二天东方大白,仍未见到营中出现任何响动。他颇感疑惑,若是行刺成功,营中应当悲天动地才是;若行刺未成,营中也该一片大乱。可眼下,却还是寂静如常,真是莫名其妙。

    正在着急间,北水使走了进来。

    “无论此次行刺成功还是失败,我等皆已备好应对之策。”荆采道,“可现在竟不知事情成败,应当如何处置为妥?”

    北水使道:“此事确实有些古怪!不过,按照常理,我等当继续输送粮食才是。此刻,山上仍然寨门紧闭,我即刻前去叩门,要求继续借道送粮,顺便打探一下徐干此时的情况。”

    荆采颔首,道:“此计甚好!”

    北水使转身出去,带着随从登上石阶直奔山上而来,行至半途,就被营垒上的汉军喝住。

    “汉军弟兄们,请打开寨门,今日还要继续运粮!”北水使叫道。

    “今日暂停运粮,徐中尉昨夜突然身体不适,眼下正在休息,此前勒令不得放入善道教众。”

    “徐中尉因何身体不适?莫非病了?”北水使道。

    “这我等就不知道了,只听说还在昏迷之中!”

    北水使闻言,只得下山返回。

    荆采道:“看来,无论成功与否,杨、范二人是动手了。”

    北水使道:“不错!应当还得手了,只是不知徐干伤势轻重以及二人下落。但是昨夜营中却又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真是古怪!”

    荆采道:“必定没有刺死,否则营中早就派人去禀报沂王了。看来,必须立刻遣人前往王城,把此事告知苏先生,以便及时应对。”

    北水使道:“那我亲自前往王城,面见苏先生!”说完,趋步出外上马,扬鞭疾奔,进入王城,到得苏仪传舍门前,恰逢他登车正欲前往王宫。

    北水使叫道:“苏先生,且慢!”

    苏仪一见是他,便知有事,于是掀起车帘,道:“出了什么事?”

    北水使下得马来,上前把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苏仪道:“此事须得沂王亲临,方能解决。走,立刻且随我一同进宫面见沂王。就说徐干阳奉阴违,沂王前脚刚走,他后脚就闭门谢客,不允教众运送粮食入营。”

    “徐干若见到沂王,禀报行刺之事,如何是好?”北水使道。

    “什么行刺?刺客是谁,与善道教有何干系?可有凭证?”苏仪道,“当初之所以千挑万选,大浪淘沙,从教外选出这两名高手,不就是未雨绸缪,预防今日之事么?”

    “先生所言极是!”北水使言罢,翻身上马,紧随苏仪车驾之后,一同进了沂王宫。

    沂王见到二人,不待他们说话,忙将手中简牍递给苏仪,道:“先生总算到了,快看看此信,陛下已到得沂国西境,诏令本王前去相见。”

    苏仪连忙接过,匆匆阅毕,道:“陛下竟然已到西境,来得好快!他不是巡行汴渠么?应当走郎陵与济国,经北境入沂国才是!如今突然驾临,发出此诏,这显是效仿当年霸上鸿门宴故事,诱沂王前去束手就擒啊!”

    沂王道:“不去,便是抗旨不遵。我等有何托辞?”

    苏仪道:“陛下如此兵贵神速,我等更不能有丝毫迟延!请沂王即刻动身,前往方城。”

    沂王道:“那应当如何答复陛下为妥?”

    苏仪笑道:“此事易办,我已想好回书。”当即命宫中书吏记录,口中吟道:

    “古书有云:‘田猎不宿,食饮不享,出入不节,则木不曲直!’臣弟听说时令,盛春之际,正值农事繁忙,不可聚众兴功。而陛下却兴师动众,远道巡行,这显然是失春令的做法!臣弟也知道,陛下车驾今出,事从约省,所过之处吏人都诵唱《甘棠》之德。但即使这样,臣弟仍以为此举不依礼节,起不到给四方示范之效!希望陛下巡行田野,看看庄稼,消遥仿佯,就按节而回。到了秋冬,再振威灵,整法驾,备周卫,设羽旄。《诗经》上说:‘抑抑威仪,惟德之隅。’臣弟不禁内心忧虑,伏自手书,极陈至诚!”

    沂王阅罢,抚掌大笑,道:“先生真是雅有智思!本王不去见驾,原来竟是因为陛下不对。”当即亲自手书一遍,让明帝来使带回。

    然后,下令宫中侍卫、宫女、仆从收拾细软,起驾前往龙口岭。

    苏仪忽道:“北水使将陪同沂王先去方城。我在此地还有一桩事情,需要亲自前去了断,然后赶往龙口岭与大王汇合!”

    沂王一惊,道:“先生此刻竟不随我一同前往方城?我已令全国的沂军均到龙口岭前集结。此刻王城已是一座孤城,而阙廷大军说到就到,先生若再耽搁,岂不束手就擒?”

    “苏某已经料定,大王若在王城,陛下必然亲自率军前来围攻王城;大王在方城,则陛下定会亲往方城。”苏仪笑道,“此刻,郑异还在鹿鸣轩中,大王莫非忘记了?这些年来,此人坏了我多少大事,现在也该到了断的时候了!”

    沂王道:“先生命人将他斩杀便是,何必还要亲自前去,徒自耽误时间。若北境的耿忠大军赶到,先生如再想走脱,可就难了!”

    苏仪叹道:“伯牙上路,钟期若知,岂能不亲临相送?况且,只要陛下亲自驾临龙口岭,那耿忠还不星夜兼程赶去护驾,岂敢独自来攻王城?大王敬请放心,一切尽在苏某所料之中!”

    沂王恍若大悟,道:“那先生快些前去鹿鸣轩,本王即刻动身,在方城相候。”

    “为激励全军士气,一举击溃阙廷大军,我已将计较告知过荆采,大王到得方城稳定下来后,即可通知他依计而行,然后只管静候佳音。”苏仪道。

    “那好!先生多保重,务必早日前来方城与本王会合。”沂王说罢,传令启程。

    龙口岭前,到处都是从各地赶来集结的沂军与善道教众,以及散放于野的粮草辎重。

    沂王放下车帘,眉头一皱,道:“不是早就已经开始起运了么?眼前如何还有这许多粮草辎重,而且竟然纹丝不动?”

    北水使道:“昨晚,徐干下令关闭寨门,让今天再继续运!可到了今早,营中又传来消息,说他身体不适,等将养好了再继续运粮。”

    沂王闻言大怒,道:“这徐干何时学得如此惫懒奸滑,岂不是要耽误大事?”

    “唉呀,沂王来得可太及时了,我等都要火烧眉毛了!”荆采急冲冲走了过来。

    “本王都知道了。”沂王一摆手,下得车来,趋步走上石阶,后面冠盖等仪仗队伍连忙紧随其后。

    守寨军士早已望见,迅速入内禀报徐干。

    “沂王来得好快!定是荆采去他面前告了我一状。”徐干道。

    “火上浇油是少不了,但沂王如此神速,却是出乎所料。想必是陛下已经距离此地不远了。”班超道。

    “陛下一旦到得此地,岂不是危如累卵,命悬一线?”徐干惊道。

    “眼下只有两条路,供徐中尉可走!”班超道。

    “哪两条路?”

    “一条,召集全营将士,严阵以待,拒绝沂王入内,固守等待陛下援军;另一条,迎接沂王上山,听其发号施令,见机行事,但后果难料。”班超道。

    “徐干既是沂王麾下中尉,岂有将沂王拒之门外的道理?传我将令,打开寨门,列队相迎。我要当面力谏,劝他悬崖勒马!”徐干斩钉截铁的说道。

    班超等无奈,只得退出去更换汉军服饰,而徐干则亲自下山相迎。

    沂王冷冷的看了徐干一眼,道:

    “本王听说从弟身体不适,特来探望,为何却未瞧出有什么异常啊!”说罢,趋步上山,到了营中,径直进入大堂,居中而坐后,喝道:

    “徐干!本王对你素来不仅器重,而且信任有加,自以为同气连枝,一路提拔,委以重任。殊不料,你却骄气日盛,以怨报德,竟对本王之令阳奉阴违,拒不执行,是何道理?”

    徐干道:“请沂王暂时息怒!并非徐干拒不从命,实是因为此间昨夜发生了一件令全营将士义愤填膺之事。”

    “什么事?”沂王道。

    “昨夜善道教以运粮为借口,进入我的营中,悄悄潜伏下杀手,在夜半之时,竟要前来置我于死地!故此,我才传令紧闭营门,阻止善道教众再次上山入营。”徐干道。

    “竟有此事?”沂王怒道,“荆采,你待怎讲?”

    “绝无此事!”荆采忙道,“请问徐中尉,说我善道教派遣刺客行刺,你可曾受到伤害,又有何凭据?”

    “是啊!徐干,当时经过如何?刺客可曾抓获?”沂王问道。

    “昨夜,我正在舍下读书,从房顶之上忽然跃下一人,举剑便刺。被我躲过,那人立刻又返回房顶逃出。我立刻呼叫亲兵追赶,但为时已晚,暗黑之中,竟被那人逃脱!”

    “徐中尉此言,漏洞甚多,以至荆某不得不怀疑是为不允善道教众运粮,而编造的借口!”荆采道,“先不说其他,就事论事来看,那刺客既然一击不中,然后便立即逃脱,徐中尉何以就一口断定此人乃是善道教所遣?”

    “营中军士,徐某个个熟识,唯独此人面容,却从未见过!此外,徐某驻守此间已久,此前尽皆平安无事,而却在善道教众来我营中当晚,就发生此等之事!究竟是何人所为,在座众人谁不心知肚明?”徐干道。

    “善道教自到沂国,与国中官吏、军士、百姓互助友爱,肝胆相照,相得益彰,如同鱼水!而眼见徐中尉无凭无据,就做出妄加猜测,实在令人寒心啊!”荆采道,“若照徐中尉所说,我善道教也可以认为此事纯属徐中尉刻意虚构,嫁祸我教,以便不让输送粮食到方城,归根结底,意图还在于阻止连城。”

    “你这是血口喷人!”徐干怒道,“虽暂时尚无凭据,但有没有遣派刺客,你心中最是清楚。”

    “放肆!”沂王拍案喝道,“徐干!看来这些年,本王确实是把你骄纵坏了,自知无凭无据,却要强词夺理!还不速令打开寨门,放善道教众们进入方城?”

    “什么,沂王还要让他们向山中送粮?”徐干道。

    “何止是送粮,还要与周边前来集结的沂军一起上山,共同协防方城。”荆采道。

    “荆教主适才之言,当真?”徐干望着沂王,颤声问道。

    “堂堂教主之言,岂是儿戏?”沂王道。

    “善道教也就罢了,为何全国的沂军都到此集结?沂王莫非真要兴起刀兵?又要与谁一战?”徐干道。

    “你如何变得这般愚钝?上次不是已经谈及,陛下对本王成见已深,如以势欺人,本王也不得不寻求自保。”

    徐干道:“这就是说,陛下果真御驾亲征,大军压境?”

    “何止如此,竟然还设下鸿门宴,下诏书令本王前去见驾!既然他已把对本王的猜忌视为当初高祖与项羽之间的楚汉相争,那本王又岂有束手待毙之理?”

    “大王此言差矣!《诗》云:‘永世克孝,念兹皇祖。’徐干资质疲驽,承蒙从兄赏识庇护,举小人之才,升君子之器,方有今日。知遇之恩,永惧不报。区区一介匹夫,尚且不忘一顿粗茶淡饭的恩施,更况大王身居君弟显位,与陛下有手足之情、同气之亲?大王归国后,陛下慨然拨与会虑、须昌二县,以增益沂国,这都是出于对大王挂怀牵念,损有余而补不足,可是天之道啊!而大王却崇尚旁门左道,畜养士马,据隘自守,欲与阙廷分庭抗礼,这不是以怨报德,恩将仇报么?实是有违天道之举啊!”

    沂王早已怒不可遏,不待徐干说完,吼道:

    “大胆!你这不就是暗讽本王无德而窃居王位,将被诗人‘三百赤绂’之刺吗?本王自幼在宫中就被人瞧不起,如今将沂国治理得欣欣向荣,政绩斐然,深得子民拥戴。殊不料今日竟还要遭到你的鄙视与侮辱,竟敢当面说我无德,有违天道。来人,把徐干给本王押下去。”

    “大王,我还有话没有说完!”徐干叫道。

    “本王听够了,赶快把他关起来,自己好好反省!”沂王吼道,气得拍案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