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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池畔之约

    再说这颖川太守的长公子邵景,此时正悠闲的倚在翼州剌使别院的一间装修雅致的厢房胡床上,一边惬意的品着面前刚刚煮好的茶汤,一边听着对座一名中年汉子的低声汇报。

    这中年汉子,名唤刘尚,便是高突骑口中那名与邵景形影不离的高手仆从。

    “公子,卑职昨夜仔细探察过了,这座府邸当真是个好选址,庭院众多、守备寻常,却紧邻闹市,周围民宅环绕,地形复杂,若以此处行事,可谓是隐、守兼备!”

    刘尚看了一眼邵景的脸色,继续恭敬道:“尤其是后院与右侧偏院,共计有房七间,只有那两个浑小子和几名下人居住,除了入口处有几名护卫值守外,整个偏院便再无旁人。”

    “嗯,都尉辛苦了。如此,咱们此行的任务便已达成了一半。”

    邵景闻言,脸上闪现过一抹兴奋之色,向刘尚拱手行礼。

    刘尚见状,慌忙起身:“万万使不得!此乃卑职份内之事,当不得公子一礼”。

    “都尉莫要过谦!这一路幸赖都尉护佑查探,方能这般周全”。

    见刘尚执礼如此谦恭,邵景轻轻一笑摆了摆手。

    下一刻,他已是放下茶杯,看着刘尚若有所思的笑道:“明日随我去一趟王府,来了这许多天,咱们也该去拜望拜望这座城的主人了。”

    “诺!”

    “哦,对了,昨晚让你去教训一下那两个小杂碎,如何了?”

    邵景突然想起昨晚在高家家宴上,高突骑和高道豁两人藏蛇入垫之事,眼底滑过一丝怨毒。

    “按公子的意思处置了,那小胖子被吓得不轻,连哭带叫的,一夜都没睡好,蛇都是去了牙的,算是略施警告罢了”。

    说到此处,刘尚笑道:“嘿嘿,堂堂膘骑将军的长公子,竟被条无牙的小蛇吓得屁滚尿流,若是来日传将出去,他阿爷这‘当世项羽’的威名,怕是就要毁了”。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邵景闻言,开心的大笑了起来。笑了一会,他的面色却渐显狰狞,只听他低声恨恨道:

    “哼!这高家的人真是作威作福惯了,徐、济、翼三州就不说了,就连渤海这座小城里,两个黄口小儿竟也敢在本官面前这般恣意跋扈!以前常听你家刘使君嗟叹高氏久怀异志、民戴兵拥,北道几成裂土之势,甚至只要他高氏愿意,朝夕便可倒转乾坤,说实话,我曾经不以为然。未料这一路行来,倒还真是开了眼。观这渤海,上至太守,下至门吏,十有六七却都是姓高,行的也是他高家的家法,就连朝廷堂堂一郡太守,也要处处看王府里那个女人的脸色行事,此处怕是已然成了他高家的渤海!西、南诸道,衮衮诸公,皆是只图自保、视若无睹,也唯有刘使君敢挺身铮言,以一州之力相抗高逆,我家大人对使君高义素来是感佩得紧。”

    刘尚闻言默然,稍顷才放下手中茶盏。

    他微一欠身道:“公子说得的是,义父他老人家自是心念社稷,肝胆可昭日月,我独孤氏阖族无论长幼,皆愿为天子马前驱策,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听了刘尚的话,邵景先是一愣,有点莫名其妙,接着便回过味来,苦笑着摇头道:“都尉多心了!本官刚才只是有感而发,都尉与刘使君的义举,便已然表明了独狐氏的心迹,又何需多言。”

    原来,这刘尚并非汉人,他这个刘姓,也不是汉姓的刘,原是鲜卑八大贵族之一的独孤氏,因大魏孝文帝在位时,力推汉化,这才在皇命之下,与鲜卑诸族一同改了汉姓,被赐姓为“刘”,而刚才他们二人口中的“刘使君”,指的便是现任荆州剌使独孤信。

    说起这改姓一事,此处还得交待一句。

    当年孝文帝曾颁诏,亲自为鲜卑各族赐下汉姓,并在诏书中明令:丘穆林、独孤、陆六孤、尉迟等功勋八族改姓为穆、刘、陆、尉等八汉姓,且子孙世代若入仕为官,只许担任正员外郎以上的高级官员,不得就任低等官吏,以保证鲜卑权贵在汉化后仍能世代享有贵族地位,这就是后来的“鲜卑八大姓”的由来。同时,鲜卑各族也均被赐了汉姓,如娄、莫、梁、吕、车等等,五花八门。

    这独孤氏为开国贵姓,举族久居北方,百年下来,自然便与占据东、北两道的高氏门阀故旧多有往来,眼下洛、晋二都之争正值敏感时期,独孤氏虽已选择了效忠洛阳,但却始终未将立场摆到明面上来,不免时时遭到帝党猜疑,这才导致刘尚在听了邵景的那番话后,有些反应过度。

    屋内两人正尴尬间,门外突然响起了几下轻柔的敲门声。

    刘尚瞬间如猎豹般弹射而起,几个闪身,便已轻手轻脚的侧身贴在了门后,右手在腰间一晃,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已握在手中。

    门外传来一名高府小婢女的声音:

    “公子,府外有一位美貌小娘求见,却是不肯入府。门子让奴过来通报一声,问问公子究竟见与不见?若要见,则恐得劳动公子亲至一趟门房了”。

    房内的邵景与刘尚远远相互对望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疑惑与讶异。

    邵景双眼微眯,暗忖:自己在这渤海郡城,并不认识什么女子啊?更未招惹过任何势力,莫非是阿爷背着自己另有安排?居然还是一个美貌小娘?那说不得倒是要见上一见了。

    一念及此,他便开口朗声道:“知道了!让她在府外候着,本公子这就过去”。

    “诺!”

    直到门外婢女的脚步声渐远,刘尚这才疾步回到邵景身边,盯着邵景的眼睛,皱眉低声问道:“公子也不识?”

    邵景微微点了点头:“会不会是我家大人的安排?”随即洒然一笑道:“管他的,且去一看便知”。

    说罢,他便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拎起那把随身的折扇,带着刘尚推开了房门。

    剌使别院本就不大,邵景走得又快,只片刻功夫,二人便来到了正门的门房。

    “是何人找本公子啊?”

    邵景刚一迈入门房,便高声拖着长音询问,语气中透露着时下鲜卑贵族公子特有的傲慢。

    “呀,是公子来了啊!”

    今日值守的门子见是府中贵客,忙躬身趋步上前应答,面上却带着一丝尴尬和为难之色。

    “嗯?”

    此时,邵景已然发现,门房内只有这门子一人,莫说是什么美貌的小娘了,便是连个女子也没有。

    跟在他身后的刘尚见状,双目一凝,脚下步法闪动,几下便跃出了府门,四下打望,却见门外除了值岗的几名侍卫外,再无旁人。

    刘尚闪身回到门房,冲着邵景微微摇了摇头。

    见状,邵景的眉毛立时便拧了起来,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斥责与不满:

    “怎么回事?方才可是你让人通报的消息?你莫不是在戏耍于我?!”

    “呀,公子莫怪!借小人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戏耍公子爷您呀!方才的确有一位小娘前来府门求见公子,小人请她入门房静候,可她却是高低不肯”。

    那门子见邵景一副不信的样子,腰登时弯得更低了,慌忙解释:

    “这小娘性子也着实急了些,这不!等了还没半盏茶的功夫,便是不耐的起身走了,只给公子留下了这个——”

    说着,门子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一物,躬着身,双手捧呈到邵景面前。

    邵景接过一看,原来却是一方淡红色的香帕,上面绣着一幅荷塘舞蝶图,乍一看,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身后的刘尚眼尖,忽的伸出两根手指捏起了香帕的左下角。

    邵景忙定睛细看,果见香帕左下角处,用略深一些的红线,淡淡绣着一个“召”字,眉头便是一皱,迅速将这方香帕揉入手心,向这门子问道:“那小娘就只留下了这方手帕?”。

    “是啊,只有这一方手帕”,门子一脸诧异的答道,想了片刻,才轻轻做势打了自己一个耳刮道:“您瞧我这狗脑子!这小娘临走前,倒是还说了一句话,只不过,有些莫名其妙的”。

    “快说!”邵景的语气里已经开始有了一丝不耐烦的意味。

    “好像是一句什么:余霞染荷塘,碧竹舞霓裳”,门子赶紧答道。

    “余霞染荷塘,碧竹舞霓裳……”邵景闻言,与刘尚对视了一眼,目光中满是疑惑。旋即又展开手中香帕端详,嘴里反复念诵着这十个字。

    “是的,公子,就是这两句话。那小娘当时是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念着,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也多亏了小人记性好,若是换了旁人,怕是能记住几个字不就错了……”门子见邵景有些出神,又忙不迭的补充道。

    见这门子絮絮叨叨,邵景自然知道他想要什么,有些厌烦的转身,对刘尚轻挥了一下手,便出了门房。一旁的刘尚遂从袖里掏出一角碎银,放在了桌上,对这门子道:“这是公子赏你的,记住,今日这事,不可再对旁人提起,待公子起程前,另有赏赐!”说罢,还故意露出了一个饶有深意的笑容。

    门子一见那角碎银,立时两眼放光,一把收了去,不住点头弯腰应诺,将刘尚躬送出了门房。

    “召者,邵字无耳,意为僻静密议,都尉觉得这方丝帕传的可是此意?”邵景一边往里走,一边仔细翻看着手中的锦帕,问身后的刘尚。

    “倒也说得通!只是,公子可明白那两句诗的意思?”刘尚也是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余霞染荷塘,碧竹舞霓裳……”,邵景低声复念着。只念了两遍,便猛然站住脚,扭头对刘尚道:“都尉,且回去找那门子打听一下,看看这渤海郡城附近,是否有一处既有竹林,又紧邻荷塘的地方?”

    “喏!”经邵景提醒,刘尚恍然明悟,随即冲邵景一拱手,便返了回去。

    不多时,刘尚便匆匆赶回,面上带着一丝喜色的对邵景低声道:“公子果然明察!卑职询问了那门子和门外的侍卫,几人所说一致:就在这渤海郡城外西郊一里处,便有一片野竹林,林中恰有一处荒塘。”

    邵景闻言,眉梢不免也浮上一抹得色,却听得一旁的刘尚面带忧色的提醒道:“不过,此事公子还需慎重啊,这……卑职总觉得这其中哪里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