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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4 颛孙无极

    琉璃的好热一点点退去,可整个人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弱下来。

    她本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姑娘,聪明伶俐,又生的粉雕玉琢,让人疼惜不已,然现在却变得惧生、内向,身体变得孱弱,也不敢再离开他一步,否则就要嚎啕大哭。

    颛孙无极心中苦意更甚。

    琉璃虽没有他慧绝,也没有他少年老成,然她也很聪慧,又到了知世的年纪,那天晚上发现的惨状琉璃全都目睹,看着父母亲人惨死在原地,琉璃心中留下魔障,整个人变得畏缩,变得惧怕生人,这些都在他的预料内。

    然而,此时的状况已经很好了,最起码比他梦中的景况要好上不少。

    他梦中昏迷了五日才苏醒,随后沉迷于仇恨和惊惧之中,将近一整年的时间都忽视了琉璃,等他察觉琉璃连他这个哥哥都不爱接触时,才如遭雷劈,至此后日日陪伴,直到琉璃……死去,都再没有让琉璃露出过笑颜。

    回忆梦中的一点一滴,颛孙无极面色冷凝,眸色更沉。

    他已不知那梦是真是假,是虚幻还是真实。那些事情他仿若已切身经历过,然而,却又好似还未曾发生。

    他更感觉,那就好像另一个时空的他,一步踏错,便步步错下去……

    心中惊醒,颛孙无极脑中便一点点清醒起来,他抱紧怀中的妹妹,一点点安抚她,逗她玩乐,让这个和他血脉相亲的小姑娘,能一点点开怀起来,不至于再走上梦中那条路……

    琉璃睡着后,颛孙无极走出内室,招来两个暗卫统领,将这几天思索好的事情,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

    其一,全力以赴寻找逃出生天的族人,但有蛛丝马迹,便全力追寻。

    其二,派遣五成暗卫分散到西北各地,竭尽全力收集所有有关颛孙氏灭族的可疑信息,尤其关注甘州城内几月来所有陌生人员的出入情况,以及大魏西北地区的军事调动,匪患存灭等状况,但有所查,速来回报。

    其三,清理颛孙氏附属势力,若有违叛,先行关押。

    其四,所有暗卫及族下财产,俱都更深层隐匿。若有暴露,可立即贩卖。

    ……

    一条条命令吩咐下去,包括守护在琉璃身边的所有暗卫都行动起来。

    暗卫们火速出去执行命令后,颛孙无极又回了内室,一边守着妹妹,一边细细回想是否还有什么疏漏。

    不得不说,颛孙世家对他的培养绝对超过了历代所有族长,他年纪虽小,但却是倾尽了所有族人的心血一点点培育长大的。

    该懂的东西,师长们都灌输给他了,虽很多东西他还不太明晰,但都牢牢记在脑子里,时刻体会,且他早已经有了自己的处事能力。再来,早先叔伯祖观出星象,颛孙氏暗地里动作也很大,该清理的一些不忠仆人,该收拢的产业,父亲颛孙旭都早已处理好,且甚至连族中的诸多收藏都备份藏匿,留待子孙……

    现下留给颛孙无极处理的事情并不多,况且他也不愿意闹出打动作,让他暗地里的敌人得知,颛孙氏尚且“余孽”存世,所以,一切就隐匿进行好了。

    至于那敌人究竟是不是那高高在上的一国之主,他且耐心等着暗卫们的回报。

    琉璃一点点开怀起来,面上也有了笑容。然她却变得粘人,一会儿看不见他这兄长,便要泪流满面。颛孙无极知道,琉璃已经没有安全感了,就像是初生的雏鸟失了母鸟的庇佑,便开始惶惶不安,惊慌战栗,发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便要攀附上来,而对于琉璃来说,现在他就是那棵可供她攀爬依靠的大树。

    暗卫汇总的消息一点点聚拢过来。

    先是得到一个不出意料的坏消息,桃溪谷内无一活口,现在已经成了一片焦土。

    而后才是一个略好的消息——除了他和琉璃外,颛孙氏尚且有族人存世,最起码,他的两位姑姑,卿岚和卿宁应该都还在人世。

    卿岚姑姑他并不熟悉,不过她住在谷内偏僻之地,想来有足够的逃生时间。至于卿宁姑姑,他嫡亲的小姑姑,则是通过密道,跑了出去,然现在却不知人在何方。

    对于颛孙无极来说,现在找不到小姑姑的行迹,反倒是好消息。总归她还在人世,他就可以凭借颛孙氏的人手,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土地摸索过去,不管小姑姑藏身在何处,总能找到的。

    现在,颛孙无极却又免不了挫败起来,小姑姑至今不见人影,怕是也想到了颛孙氏族中有人叛变一事,若是她因此不去颛孙氏的“暗点”求助,且又有易容术傍身,想来要找到她并不容易。

    不过,人还在就好,总会找到的。

    也就在这天当晚,颛孙无极令暗卫抱着他,以及熟睡的琉璃,深夜进了桃溪谷。

    桃溪谷中没有一个活人,便连那刽子手,不知是出于不意让外人知是他们动手的缘故,亦或是深信不疑颛孙氏已无活口,也都先后离去。

    这里很安静,一如之前所有个夜晚。

    天上没有月亮,却有星子点缀在墨蓝色的夜幕下,闪闪烁烁的照亮了前行的路。

    进出桃溪谷会听到泠泠风声,像是风吹竹林的呼啸声,风穿过山谷的呜咽声,零零种种,汇聚在一起,听在人耳中,别具韵味。

    祖父便最爱这一谷风声,说是有悲凉沧寂之感,最是让人怀旧忆祖,他老人家性情洒脱,喝了酒却会变得感性,每每此时,必要来此地坐上一夜,细听风雨声,缓缓入睡。

    如今,景色犹在,却已物是人非。

    桃溪谷中的花草也都凋零了,不知是哀婉主人逝去,亦或是屈服于这寒冬,俱都变得枯败起来。

    而那落叶掩盖了满地的残肢断骸,以及深深的血渍,让人看上一眼,眼泪就不受控制的从眼眶里跑出来。

    颛孙无极寻到一具具尸体,亲自为族亲长辈们净面更衣,忙碌了整整两日,才将所有血亲都收敛起来。

    期间琉璃醒来,看见父母亲的尸体,跑过去扑在身上唤着“爹娘”,小小的人儿哭晕了好几次,最后伏在哥哥怀里,再不愿意出来。

    颛孙氏族人并不将就入土为安,颛孙无极便让一具具尸体都火化了,骨灰埋在族中坟地,将血亲们葬在祖宗们身边。

    随后,他才去了宗祠,将所有祖宗牌位沉在地下暗道中,只带走了新丧的三百八十九个族亲,恭恭敬敬的带着妹妹磕了头,离开了祖地。

    至此后,若不能手刃凶手,为族亲长辈报仇雪恨,颛孙无极再不入桃溪谷。

    *

    一年后,暗卫已将所有信息查明,颛孙无极心中也彻底沉凝下来。

    那一国之君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可惜,蛛丝马迹仍存,他谋害他一族血亲,且等他成年后亲自来报。

    甘州已非宁地,颛孙无极有意南下——他已寻到了小姑姑卿宁的踪迹,她化身男儿,被池仲远带走了——那个于他们有灭族之恨的男人,小姑姑在他的手上。

    马车走出甘州城时,颛孙无极透过车窗,直直看向西方,他再不会西去了。

    怀中的小姑娘背着书,娇娇的唤他,“哥哥,‘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后边一句是什么?”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琉璃可懂其意?”

    琉璃摇头,这是《论语卫灵公篇》中的内容,她昨天才开始学,还不太懂。颛孙无极便又细细给妹妹讲说起来,兄妹两人一迎一合,如此便走了一路。

    他们径直南下,才刚走了两个月,却又不得不突兀停下。盖因琉璃出水痘了,小姑娘又痒又疼,伸手去抓,幸而颛孙无极反应快,意识到什么,连忙制止。

    琉璃这段时间身子一直时好时坏,可能是赶路累着了,也可能是到了新的地方,小姑娘并不适应多变的气候,由此,虽是行了两个月,路程却没有走多少,甚至他们才刚刚离开甘州境内而已。

    如今琉璃出水痘,这是大事,颛孙无极当即去了颛孙家的一处秘密别院,看护起妹妹来。

    就这样熬过了三个月,琉璃不仅安然度过这次危机,便连脸上小小的印痕,也都脱落干净了。她一张白净的小脸长胖了不少,让颛孙无极看着心中宽慰。

    至此,琉璃虽然身体大愈,颛孙无极却不想再奋不顾身赶路了,一来天气渐渐热了,琉璃到底身子孱弱,受不住奔波酷暑;二来,他刚在祖先留的医书中寻到几个方子,想为琉璃仔细调理一番身体,等妹妹身体再健康一些,再往南走。

    当然,寻找卿宁姑姑的事情也没有搁下。

    颛孙无极仔细想过,便让暗卫秘密入了翼州水军大营,暗暗潜伏下来,等时机一到,便将卿宁姑姑救出来。

    当然,此时颛孙无极还不知道,颛孙卿宁已经入了福州,还在战场上,且被池仲远随身看管,想要拯救,无疑非常艰难。

    不说这些,却说为琉璃调理身子之事耽搁不得,几个疗程下来,便是两年。

    此时,颛孙无极从暗卫处得到消息,已知卿宁姑姑已诞下孩儿,便是他的表妹,心中痛苦不已,却也悔之晚矣。

    若是当初早些将那消息告知卿宁姑姑,想来姑姑断然不会委身仇敌,如今,姑姑身在忠勇侯府,安身小院被守护的如同铁通一般,他再想救人,已是难如登天。

    翼州忠勇侯池仲远,颛孙无极每每想到此人,便如万箭穿心,恨不能立即手刃这刽子手。

    然而,他已不是当初那个垂髫小儿,如何会这把莽撞行事?便是他初初遭逢大变时,也从未这般不计后果过。

    他是被仇恨蒙蔽了心神,然到底有着自知之明。

    比如他如今这般心计、谋略、手腕、人脉,甚至是手中权势,与池仲远对比起来,当真犹如鸡蛋碰石头,势毕会砰的头破血流。

    他已经忍了三年,还会忍下下一个三年,下下一个三年,直到他有了一击必杀之力,才会出手。

    他已学会了忍辱负重,再不会莽撞无措,更不会打草惊蛇,他会继续耐心的等下去。

    然而,这般积淀着自己时,颛孙无极却从未想过,他会有朝一日等来小姑姑难产而亡的消息。

    他从未想过,从未想过。

    若是早知有这一天,他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会将小姑姑救出来。可惜,现在再来说什么,都晚了,太晚了……

    当天晚上,颛孙无极再次烧热,昏迷不醒,足足三天,才退了烧。

    而这三天,那个早就没有的噩梦又继续起来。

    他梦到了琉璃死后,他去了西域,立身与西域中军帐中,从一个小小的刀笔吏,一点点攀爬上去。

    他成了文书,谋士,继而是一位小王的幕僚,待到西域争权夺战激化,他的地位也越发高了,成了那位小王的心腹。

    制止小王成了大王,他也手掌军权,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师。

    也就是这时,常年暗藏大魏腹地的颛孙家暗卫传力消息,言道似乎发现了小姑姑的遗骨。其早些年为池仲远剩余了一双儿女,然在小儿出生之日,母子、母女三人俱亡。

    他心中仇恨之火再度燃烧,好似要把自己的躯干烧化为一捧火灰,然而,时机还不到,再等等,再等几年,等他一切时机成熟,他必让那一国之君,属下臣民,为他颛孙氏一族陪葬。

    现在还不能妄动,不能让多年心血白费,让族人继续空等。

    梦中匆匆数年,期间似乎发生了许多事,人世沧桑,一念之间,很多事情都变了。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无极在背后出谋划策,将要颠覆一国朝纲,很快,那大军也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当真攻进了大魏京都。

    他看见火烧了京都,京都豪门俱都在西域士兵的屠戮凌虐之下惨死,他都视而不见,只是入了宫闱,寻到了那害的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弘远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