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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自从和谭凝结婚,回江岭的次数,汪烨自己都数得过来。汪明远住在临江的深宅大院里,这里地处繁华与幽静兼得的紧缺地段,令无数江城新贵趋之若鹜。这里住着汪明远和大妈齐春月,自从汪柏盛死后,汪棋也常常占据着二楼的一处西向套房,西向,可将宽阔的江湾揽入眼底。

    江岭西边的天空正挂着棉被一样大块连绵的云,那种干净的蓝和洁白的云悬于头顶,给人一种静致辽远之意。因为临江,这里的空气始终夹着一股潮湿的植物味,风从江面吹往屋子会带一把江岸植被的气味,这气味似有生命,晓得往人的肺里钻,它们让疲惫了一天的人聊以慰藉。江岭别墅区里有着无可比拟的草坪,在阳光下显得极其开阔,这里的青草和空气都是昂贵的,可汪烨不愿意来。

    汪明远不知是提前预知了儿子的到来,还是他已经养成了每日午后独处品茶的习惯。汪烨到的时候,他正坐在茶室里,看似自我沉浸地摆弄茶具。茶室坐落于天井处,斜阳直直地穿透玻璃,给半透明的空间里镀上一层金光。

    汪明远余光瞥见汪烨绕过身侧的透明落地门进入茶室,并没有抬头看一眼儿子。他专注于手里的动作,右手将洁白的茶杯、茶碗放入茶洗,注入开水用茶钳小心烫洗,之后,又用茶匙将茶入茶杯,高明远屏息凝视,动作沉稳,悬壶高冲,茶室里很快飘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片刻后,汪明远用杯盖轻轻刮去浮在杯面的茶泡,动作如山林高人般气定乾坤。

    汪烨在汪明远对面的矮椅上坐下来,此刻,他看着汪明远手起手落,不留声响,只听闻水声和茶香,竟有种浮躁祛除的沉淀之感。

    汪明远泡好茶,分了一杯,递到儿子面前,汪烨知道些茶道礼仪,伸出双手接过了。等父子二人各自品了杯中茶,汪明远才开口。

    “你知道过去唱戏的班子有个打台子的说法吗?”

    汪烨抬眼诧异地盯着他父亲,这老头子最近是怎么了?

    汪烨愣愣地答:“听过些。”

    “知道为什么要打台子吗?”汪烨远抬眼看了眼汪烨,喝口茶,又继续问道。

    “不太清楚。”汪烨举起茶杯,学着汪明远慢条丝理的模样将茶水往口中送。

    汪明远则放下手中茶杯,拿了串念珠看似随意地在手里盘:“过去,新戏楼没有打台,是没有戏班愿意去唱戏的,不打台,舞台会有鬼来唱戏,周围的人不能平安,若是这个台打不好,也会招来不吉祥。故这打台就十分重要,请来的阴阳先生早早地围起神坛,插香烧表,等待吉时,时辰一到便化纸念经,念完经,还要整台驱邪,阴阳先生摇铃念经,后面跟着四人、响炮、撒香水、撒五谷杂食、喷火,绕着戏楼里外转一圈才算结束,紧接着戏班开唱“打台”这出戏……”

    汪明远一反常态,以这个带有迷信色彩的开场,给了汪烨不祥之感。

    果然,事情的走向验证了汪烨之前的某种猜测,直到今天,汪明远才将狮林上市最大的隐疾告之汪烨。那就是为什么汪明远对上市“志在必得”,以至于连汪柏盛的死,他都能够潦草将之归于意外。

    这事,要从头说来,症结还在汪柏盛,他从小过得太顺,求胜心强,一直想将狮林酒店打造成“温德姆”和“雅高”那样的世界型连锁酒店,他以为要做成那种规模,最重要的是吸引投资,打响品牌、利用品牌效益迅速扩张。为了解决资金的问题,汪柏盛的团队开始寻求资本合作,最终,与一家国际投资公司“海纳”签署了合作协议,对方以5亿人民币购得狮林酒店15%的股权。汪柏盛利用这笔钱在省里其他核心城市同时开出了几家狮林连锁店。一时风头无俩。

    不过,这份协议是一份对赌协议,协议中有一项条款是“狮林必须在四年内主板上市,若不能如期上市,狮林必须用现金将海纳所持有的狮林股份回购,同时还得保证海纳获得合理的回报……”

    早在几年前,证监会就冻结了餐饮企业的IPO申请,汪烨对此有所了解,餐饮企业的IPO申请之所以处于冻结状态,原因是采购端与销售端都是现金交易,收入和成本无法可靠计量,无法保证会计报表的真实性。狮林酒店显然有一部分主营业务涉及餐饮。而随着“中央八项规定”出台,奢侈品、高档酒店、高端消费等皆受影响,如若两年内,狮林酒店未能如期上市,便会触发向海纳融资时签署的“股份回购条款”,作为狮林酒店实际管理者之一,汪烨很清楚,他们无法拿出这笔巨额现金回购海纳手中的股份……

    汪明远看似平静地向儿子阐述这些事,汪烨即使有疑问也从未打断他,他回想当初汪柏盛为上市搞出的那么些动静,自从狮林申报上市起,就有证券公司和会计师事务所、律师事务所等各种中介机构,轮着番的来调查狮林的业务经营和财务状况。这些机构对狮林的资产进行审计、评估,签署发起人协议和起草公司章程文件,拟定改制后的重组方案,设立股份有限公司……汪柏盛活着的时候,汪烨与这些事不相干,即使是股份公司,摊到他头上也不过麟角凤毛。

    当初,他能保持一份局外人的心情,完全是因为这出大戏与他无关。可如今,老头子在今时今日情况之下,哗啦一下向他展开一出戏台,意思再明白不过,棘手的台子砸到他怀里去,是个牛鬼蛇神出没的烂摊子,这出戏得由他接着往下唱。

    “老祖宗说过,戏一旦开始,即使台下没有人,也一定要唱完。八方听客,一方凡人,七方鬼神,一旦定下了就不能停,甭管有没有人听……”

    汪烨从江岭出来时,抬头看了看西边的天,刚刚的晴空万里不知何时被灰暗取代,天边飘过一丛丛散乱的乌云,他仿佛听见云层深处沉闷的轰鸣,他运了口气,收敛起脖子,跟着翻滚的云层往外走,每一脚都似踩在棉花上。

    汪明远从头至尾没问起他关于周艺和谭凝的案子,坐在茶室里的那两个多小时,他甚至都忘了围绕自己身上的懊燥事,脑子里闪现的完全是狮林的成败与未来!

    汪明远挥手让他离开时,他突然想自己开口去说,去跟父亲解释些什么、保证些什么,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现在他有一脚没一脚地走在江边柔软的绿草地上,突然领会到汪明远的镇定自若并非了然于胸的镇定,而是那种大势所去后随波逐流的无奈。

    是啊,天变了!

    究竟变天前,是先有雷,还是先有雨,又有多少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