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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孤树下的梦境

    我们在孤树底下的开阔地流连。

    孤树犹如鱿鱼般巨大根须盘亘在地表之上,悬在砖石广场中心的巨大圆形凹坑上面,底下汹涌着滚动的溪水,在根须之间流湍婆娑,犹如巨大的轮船螺旋桨在深海之中搅动,继而将泉水逐一输送到每一条绵延出去的支流之中。

    我们拖着湿哒哒的身体,在西南方向的一块角落上找到了阳光曝晒着的地面,曝晒的空间呈一副不完全封闭的椭圆形状,正好可以完完整整地包容起我们。

    我们脱干净了除去内裤之外的所有衣服,使满了力气将上面水逐一拧干,接着在地表铺展开来。我将枪杆子里的水甩干净,又把包里的钢珠拾捣出来,一并搁在了衣服前面的角落里。接下来的时间,我们背靠着背,蜷坐在展开的衣物中间,将身体暴露在阳光底下曝晒。

    “两点了!”乔三看了眼手上的表,颇颓丧地说道。

    我们默不作声,听着溪水里流湍着的潺潺水鸣,耳畔上盘旋着鸟雀空灵的鸣叫,以及空旷的空间里偶尔呼啸起的滚滚风声。

    “狼来了!”又是老头。他警惕地站起身,慌张地眺望着石墙后面的动静。

    我们也跟着紧张地竖起了耳朵,警惕地四处张望。与此同时,他两已经捉起了地上的枪支,而我也终于从老头包裹里抖落出的物件之中找出了一柄匕首,乔三跟老头马上将我护在了身后,我们相互靠拢着缓缓往身后的巨树跟前退去。

    丛林中传来一阵狼群低沉的嚎叫声,接着几十头狼打周围排山倒海般袭来,在草木之中涌动着,如同汹涌澎湃的潮水一般。最先跳上墙头的是那头头狼,它警惕地注视着开阔地上的环境,接着将它那寒光凛凛的混黄眼珠直勾勾地盯向我们,接着狼群纷纷涌上了墙头,数不尽的狼在墙头上来回踱步,沉沉低鸣,似乎在等头狼的最终指示。

    好在我们已经退到了树根边沿,随时可以再次跳进水里。可是墙头上密集的狼群带来的压迫感却丝毫未减,我慌张地在狼群中间再次寻找到那头头狼,伸出脚摸索到圆形砖石边缘上镶嵌着的精雕细刻一般的方形巨石,处心积虑地计划着随时跳进溪水里面,并且打心里盘算起起跳时的准确步骤。

    “头狼一落地,我就往下跳。

    不行,得先把匕首抛进水里,要么落下去再伤到人。

    还得跳远点,要么他两落水时再砸到我。

    落哪呢?……”

    头狼却自始至终没有跳下墙头,它来回地踱着步,沉沉地低鸣。许久之后,竟出人意料地跳出墙外去了,接着所有的狼像滚落的山石一般,齐刷刷地翻落出去。

    墙外响彻着连绵起伏地嚎叫声以及哀鸣声,许久之后,狼群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之中。

    乔三跟老头面面相觑着,终于泻出了一声沉闷的叹息。

    我们三盘坐在砖石上,再次将目光移向了头顶的太阳,接着又望着散落的衣物渐渐沉进枝梢遮起的阴凉地表。

    “三点了吧?”老头问。

    乔三“嗯”了一声,叹着气说道:“迟了!都怪我连累你们!”

    “别置气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想想怎么样逃出去,今天估计是回不去了!”老头望了眼乔三,又望了望我,再次将头垂了下去。

    “它们似乎并不敢靠近这里。”我说。

    “谁?”乔三疑惑地问。

    “狼!”老头回答,乔三这才露出恍然大悟似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等天黑了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无论如何,咱得找些干柴,晚上生些火才好。”老头说。

    “那些动物大概几点进城?”我问。

    “时间不定,具体点说,一般在晚上七点以后就会在城区附近就会发现它们的。怎么了?”乔三不解地问道。

    “七点!也就是说,要等到至少五点过后,山这头的野兽才会渐渐往那头靠拢,所以在那之前,我们哪也去不了。”

    “话虽如此,谁也说不好,那以后,是不是所有野兽都会倾巢而出,这头还有没有其他风险谁也说不好。”老头斩钉截铁地回答,语气里依旧透着一丝担忧。

    “对。不过,起码咱们可以将风险降到最低,考虑清楚接下来该采取怎样的行动,怎样在这里过夜,怎样逃出去。”我说。

    老头望了眼乔三,脸上露出欣慰地笑容。

    衣服表干以后,我们将它们重新穿在了身上,衣物贴在体表上,裹着阵阵湿热,不过很快被阳光以及皮肤上散发的层层温热渐渐熨干。

    我捡起地上的枪支,象征性地朝着天空的方向随意放了一枪,接着,树林中传出一阵不小的骚动,成群的飞鸟划破长空,在耀眼的阳光底下如同成群的黑色蜘蛛群在一张庞大的蛛网上汹涌。

    出于某种感觉,我觉得巨大的孤树同样产生了些许蠕动意义上的颤动。事实上,除我以外,他两并未察觉出半点异样,我瞧着地表散落的几片新叶,惊诧地觉察出这点异动。可仔细看时,却又好像几片风掠过时划出的痕迹。

    太阳落山后,山林中传出地动山摇之势的轰鸣声——动物们开始出动了。

    这期间,我们再次回到丛林中找来许多干木枝,因为担心深入其中会遭遇狼群的袭击,我们只得结伴而行,并且只在离石墙不足三两米的空间里徘徊,方便随时翻过墙头回到开阔地去。之后,乔三再次脱掉了衣服,一个猛子潜进了溪水里,从池水里捞了两条肥大的“鲈鱼”。

    天黑以前,我们在水潭前点起了篝火,将鲈鱼一同架在了烈火之上。

    天黑之后,轰鸣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黑暗以及了无生机的沉寂。我们在篝火底下吃完了烤得有些焦黑的鲈鱼,美中不足的是少了些调料的烹调,鱼肉尽管足够鲜美细腻,可鱼肉与生俱来的鱼腥味彻底毁掉了我的胃口,于是我只咬了几嘴鱼尾上的肉,便将剩下的统统留给了乔三。

    不知何时起,天空亮起了一轮细微如沫的月牙弯,空气里渗透着几分凉意,好在我们在周围点起了四把篝火,脚边堆放着足够燃上一夜的木材。

    我躺在一堆碎木块上,仰望着稀疏的星空,不自觉地担心起张绽。

    老头也与我同样的姿势望着黑幕中的穹顶,乔三则一直端坐着,时不时警惕地向四周张望。

    “绽绽得担心我了!”老头不安地说。

    乔三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应:“都怪我!明天咱早些回去报个平安。”

    “想想咱们明天咋回去啊?”我问。

    “还是走水路呗!”乔三几乎脱口而出。

    “对,走水路安全。兴许明天还有走山的队伍,咱踩着点时间,只要出了这鬼地方就行。”老头认可了乔三的说法,他将头倾向我们这一侧,闭目养神起来。

    我赶忙提议:“那咱明天一早,咱再去找块能漂在水上的东西,好把枪啥的搁上面。”

    老头微微张开了眼睛,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最终还是将眼睛闭了起来。

    夜深以后,乔三主动替我们担起了守夜的活。经历了长时间的恐惧和忧虑的情绪之后,我很快被一股昏昏沉沉的睡意拖进了睡眠之中。

    梦里面,我只觉得身体不停地往下坠,看着头顶的孤树上亮起了微微闪烁的虹光,而后,孤树巨大的引力再次将我从深渊里吸引上来,恍惚间,我看见觥筹交错的粗壮枝梢开始与本体剥离,渐渐变幻成一株株沾着根须的大树,它们环绕着山峦般的树体,在空中飘浮起来,成千上万株各式品种的大树成群结队,如同千丝万缕的修长雨点在大地之间绽放开来。

    有些树体结出了殷实的果实,有些慢慢结出了花骨朵,绽放出繁茂的枝叶……之后,它们如同蒲公英一般,开始缓缓飘远,向着视野的远处遁去。只留下空荡荡的孤树枝干本身,依旧挺拔地屹立在开阔地中央。

    昏暗的夜幕之中,一张水沫般的透明躯体缓缓向我靠近,若不仔细观摩,我甚至以为那不过只是月光留在眼睛镜片上的一抹反光。

    “透明人?”我问。

    “孝祖。”对方还在向我靠近。

    待他走近,我勉强可以看清他的脸。我有些惊讶,出于某种本能,我甚至掐起了脸上的皮肉,以确认事情的真实性。奇怪的是,作为反馈,我似乎也真实地感受到了来自嘴角上的一丝刺痛。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啊!”他奇怪地反问,依旧还是那副淡然的神情,一副世事总与自身无干的超脱。

    “可先前你却走了?”我有些莫名其妙,开始努力回忆刚进入普安镇时的情形。

    他没再说话,缓缓朝我靠近,我与他悬在孤树根须底下的溪水上面。我往底下望去时,底下马上成了一片虚空,仿佛瞬息间熔成了一汪浓黑色的深渊。

    “刚刚那些树都去哪了?”我又问。

    “落地生根,随处生息。”他淡淡地回答。

    “你今天怎的像个和尚似的!”我笑着说。

    他不再说话,沉吟了半晌,慢吞吞地说道:“孝祖,世上的事千头万绪。就你所寻求的人或事而言,不论是普安镇上的事,还是静秋的事,它们有着干系,也没有干系。总之,当我跋山涉水而来,总是曲曲折折,从没有过两点一线之间。如同这抽丝剥茧的孤树,抽离之后才能发掘它的本来面目。

    若是乏了,累了。再望望这孤树,它是这里的根基。”

    我若有所思,可事实上我又一句都没听懂……

    当我醒来时,篝火还在燃烧,天空泛起了些许红晕,轻盈地裹在丛林的上方。头顶的孤树没有一丝变化,枝梢依旧稳稳地依附在主干上面,透明人也消失了,也许他本来就是一场梦境。

    “醒啦!”乔三说,他撑了一夜,脸上泛着疲倦,此时,正咧着嘴苦涩地朝我微笑着。

    我揉了揉眼睛,眼屎结成了干燥的砂石,搓落时,发出咯吱咯吱地刷刷声。我朝他点了点头,随即翻起了身子,坐在了原地,老头却还在沉沉地睡着。

    “我替会你!”我说。

    乔三听罢,像得了特赦一般,赶紧窝在了一旁的碎梢上,沉沉睡去,没过一会便打起了呼噜。

    不久后,轰轰隆隆的踩踏声再次在耳边响起,踩踏声如同连绵起伏的锣鼓声,不断地在耳膜上敲打。我还是头一回如此身临其境地感受到动物群起汹涌这样震撼的场面,声音打远处渐渐凑到了孤树这头的山涧,在我的耳蜗里盘旋了许久之后才有往四面八方缓缓飘去的势头。

    老头也早醒了过来,我两焦急地等待着太阳升起,等待着动物们最终散尽,最好再听见几声枪响……

    过程中,老头跳到了孤树巨大的根须上,沿着藤蔓之类的牵引物爬上了树干底下的一处巨型树瘤上,打它那黢黑皲裂的体表撅出一块堪称庞大的干树皮,一把抛进了水里,没想,那树皮打了两声“呼噜”,便沉进了水底。

    老头摊开双手,无奈地苦笑着。

    老头跳回到砖石地面时,带回许多细长的藤蔓,我惊讶地看着他静静盘坐在原地,很快将那些青藤结成了一张长方形的网。他用两根细长的杆子穿过网子的两侧,我这才焕然大悟。

    太阳越升越高,一过八点,我们叫醒了乔三,准备再次启程。

    按计划,我们越过一道石墙与来时的那条溪流的间隙,我拿着那柄匕首,慢慢淌进水流之中,接着老头跟乔三担起了那张网,乔三走在最后,他将三把枪横搁在网上,也跟着缓缓涉进了溪水的中央。

    溪水再次漫过我的胸膛,水面上泛着碧绿色的水汽,我感受到水流之中翻滚起的凉意。望着头顶上那条碧蓝的小径,如同天空裂开的一条巨大而细长的口子。两岸的枝杈相互簇拥着,靠水的柳树将细长的柳枝垂挂在水河上,拉开一张密集的长帘。

    由于水流的阻力,我们走得很慢。大约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听见了远处传来的枪声,我高兴地回头望向老头,他的脸上同样泛起了久违的欣喜,乔三几乎叫出了声。

    枪声不仅再次燃起了我们的希望,也同样招惹来了狼群,头狼再次引来那群凶悍的恶狼,它们沿着溪水滑过的波纹,成群结队地排列在水河两岸,发出阵阵带有威慑意味的沉闷嘶吼。

    乔三捉起手边的枪支,做出了防御动作,却没敢首先开枪。接着,他谨慎地将另一把猎枪递到了老头手上,而我则死死地撰着手里匕首,将匕首刺破水面,露出刺骨的尖刃。

    枪声离我们越来越近,我本能地意识到他们正是来寻找我们的,顿时心头的恐惧才稍有缓解。狼群意识到了危险,在头狼的带领下迅速消失在周遭的林子后面。

    我望向身后,天空似乎飘浮起数不尽的大树,它们映射在波澜起伏的水面上,在青色的碧波中漾起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