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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青空悲风

    卢子岳如闻霹雳,愣在当地。

    妙仪问他:“老伯是何时故去的?当时谁在身边?”

    卢子岳说:“当时只有婶子在大伯身边。”

    “能否让我问婶子几句话?”

    “婶子一夜未眠,天亮前刚刚躺下,还是不要惊动她,让她歇息片刻吧。”

    “那你是否了解大伯离世时的状况,能否告知一二?”

    卢子岳就将吕福娘子说过的话大致转述了一下,妙仪马上恍然,说:“定是有人下了迷香,迷倒了婶子,然后杀死了大伯。”

    “大伯,果真是被人杀死的?为什么,人都这样了,还要下此毒手,定要斩草除根吗?!你能否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来长安这几日,我如坠云雾,如此多的事,不知因何而起,因何而消。到底是谁在路上截杀了大伯,到底是谁杀了他。你如此聪慧,一定都知道的,求你告诉我,告诉我好吗?”卢子岳声音越来越大,几个来吊唁的人不免侧目而视。原本站在院子里的吕福儿媳此时也探身走了进来,不知发生了何事。

    妙仪忙道:“轻声!这中间曲折,一时半刻难以说清,你慎勿张扬。大伯是被杀的事,也不要告诉大伯家的人,否则只怕也给她们惹来祸患。你先静心,帮着料理大伯后事。不知何时出殡?“

    “后日。”

    “好,后日我会再来,相送老伯一程,过后我自会告知你其中备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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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福在家中停灵三日后,便出殡了。

    大唐盛世之时,多重厚葬,家资略厚之室,出殡之日,定要雇鼓吹,邀歌舞,一路上载歌载舞,还要向路人施食。官宦富豪之家更不必说,仪仗堂皇,排场宏大,如一场巡游,路边还有亲属故交设坛路祭,所到之地,路人争睹,喧嚷如赛会。

    唐人视死如生,贵家不但将逝者生前所用衣服器皿一并随葬,还要铺排下人、马、牲畜华屋、高车等陶制明器,让逝者在彼世也能过上侍婢成群,锦衣玉食的生活。再加上种种珍完宝器物,简直成了一场竞奢赛富的大戏。墓室之内,饰以色彩鲜艳的壁画,随后便将种种明器珍宝与逝者一同封入万古长夜的黄土之内。

    那时即便是略为贫寒之家,也要倾力准备些陶俑等物,务求让死者风光入土,免得落个不孝之名。

    安禄山叛乱之后,天下大乱,多少亲人离散,家室破败,天阶之上,公卿暴骨,不得入土者,比比皆是。长安克复之后,虽渐趋安定,但厚葬之风已大不如前,虽然豪富之家还免不得求一个风光大葬,普通小民就只能因陋就简了。

    吕福虽在金吾卫任职,但为人清正,不善营私纳贿,俸禄加上点外入不过勉强糊口度日。两个儿子又都在外从军,如今战事连绵,已久疏音讯,更不必说看顾家中了,家中日子更显寒窘。如今,吕家四壁萧然,也只能草草安葬。一副薄棺,里面放着吕福身前所用几件简单器物,与他珍爱的佩刀,加上几件人、马陶俑,雇上几个人,一部鼓吹,便抬出门去。

    吕福故去,原本该儿子归家送葬,奈何如今消息都难通,仓促之间,又去哪里寻人。纵寻得到,军中是否能准许离开,山高路远,又归不归得,都是未知。想将棺木暂厝庙中,待儿子归来再下葬,又担心这兵荒马乱,不知明日何等光景,还是入土为安最为妥当。吕福娘子正左右为难之际,卢子岳也不多言,“噗通”一声,跪在吕福娘子脚前,说自己愿拜她做干娘,只要吕福娘子答应,自己便是吕福的义子,自可以义子身份为吕福送葬。

    吕福娘子听罢,哽咽难禁,最后含泪点点头,表示允可。卢子岳便磕下头去,喊一声“娘”,随即又在吕福棺木前磕下头,唤了一声“爹”。吕福娘子、儿媳与前来吊唁的几个人见此情此景,莫不潸然落泪。

    送葬之日,天色出奇得好,长天一碧,虽处寒冬,阳光辐照之下,风中却仿佛有了一丝丝春日的暖意。卢子岳身着麻衣,手挽长绳,绳子拴在在载运棺木的牛车之上,听着身后横笛声裂,却备感凄冷。

    来送葬只有寥寥数人,除却吕福娘子与儿媳、长孙,几个亲属,便是金吾卫内吕福的几个至交兄弟。出门摔破瓦盆之时,卢子岳尚未见到妙仪,待灵车出了吕福家巷口,才看到她在路边盈盈拜下,随后跟在送葬行列之后,与送葬诸人一并,跟随灵车,伴着横笛,唱起挽歌。

    挽歌之声在青空下缭绕,若长安城叠叠屋顶之上吹过的一阵悲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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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葬完毕,亲朋散去,妙仪对卢子岳说,让他先送吕家人回去,晚间去宣慈寺叙话。言罢,飘然而去。

    帮着吕家打理了些善后事宜,卢子岳称要回邸店歇息,吕家婆媳二人千恩万谢,请他明日再过来,他如今既是吕家的干儿,吕家就是他家,用饭不可再去邸店、酒楼。长安米贵,终日在外面吃,非长久之计,家中饭食虽粗粝,总不会像外面那么破费,就在这里随便吃一口好了。

    这两天,还要托邻居在附近给卢子岳赁间小屋住,虽简陋,总比邸店方便干净,这也是吕福当初想做的。卢子岳原下定决心要离开长安,但听说大伯是被人害死后,便决定,要抓住谋害大伯的凶手,为他报仇,离开长安的事就要放缓。因此,对婶子的建议,他便先应承下来,之后告辞离开吕家,直奔宣慈寺而去。

    刚过申时,卢子岳就到了宣慈寺门前,门前买枣糕的队列依旧很长。他径直向寺门走去,尚未到门口,先看到非往仍是上次那副装扮,站在庙门前,斜倚着寺门朱红的柱子上,懒洋洋的,抬头望天,似在晒太阳。

    卢子岳走到他身边,正欲开言,非往却转过身,轻轻说了句:“随我来。”自顾自向前走去。

    卢子岳随着非往东转西拐,又来到那晚他夜闯宣慈寺时,曾待过的屋子前。那日天黑,又是一番激斗,并没看清路径方位,这时卢子岳一路留意,发现这间屋子深处一个凹字型的小院里,院落由北、西、东三间屋子围成,前方敞开,并没有围墙。这里所处已是乐游原的半山腰,院子背后就是宣慈寺后院墙。要到这里,需从宣慈寺的东路一路上攀。站在院门前回望,大雄宝殿的屋顶就在眼下,那是寺内最为宏大的建筑,可以看见殿前袅袅香烟随风飘拂,却望不到殿前的情景。此地极为幽僻,不但香客游人不会造访,除了引路的非往,就连一个僧人也未曾见到。

    非往打开门,示意卢子岳先进去。卢子岳进屋,却见榻上,那虬髯之人正安然端坐,妙仪坐在他下首。

    卢子岳上前施礼,虬髯之人微微一笑,抬起身似要迎接卢子岳。陡然间,一缕寒光射出,一把剑从他身后闪现,剑身一晃,剑尖直刺向卢子岳咽喉。

    生死间不容发,卢子岳凭着本能,向右一侧,避开了这雷霆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