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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喋血残光

    正殿之前,刀剑的森冷之气铺了满地。

    “喝!”

    武桓之令下,一名身材高大的将领爆出了一声大吼。

    他强行驱散心中的忌惮,将手中长枪劈落,首个冲向了那个孤身的男子,亦率先拉开了惨战的帷幕。

    怀着一腔血勇的枪影快速逼近,映于卫黎漠然的眼瞳中,却没有带起半分涟漪。

    枪尖直刺,寒芒渐缩,而卫黎也终于有了动作。

    他不闪不避,格外粗壮的手臂忽地探出,竟是成抓握之态直迎而上,生生地抓向那个迅猛劈落的枪尖。

    嘶拉!

    枪尖贯入了卫黎的手掌,破开了一片飞洒的血花,血肉撕裂之声重彻心扉。

    但那将领的脸上还没来的及展现喜色,魂海中就已为一层恐惧的阴云所覆没。

    他的视角里,一切似是诡异定格,而惊恐万状的视线里,他所刺出的长枪虽然真真切切地没入了那只格外宽厚的手掌之中,可是却依旧保持着刚刚刺入时的姿态。未能再进分毫。

    卫黎握合的手掌虽然鲜血淋落,却就这么不可思议地将之牢牢钳合,仿佛那刺来的冲势皆被吸收地无影无踪。

    那将领的神色迅速惨变,直至面无人色的苍白。

    自枪尖传来的恐怖巨力完完全全地超出了他所有的想象,竟是犹如无底之深渊,吸食着他所有的力量与勇气,乃至破灭着他所有的信念和认知。他奋力地挪动,可就连想收回自己的手臂,都成了一厢痴妄。

    而对方竟然只是空手!

    惊骇之色尚未扩散,眼前卫黎的神色已是陡然变得凌厉凶残,他爆出震耳欲碎的怒吼,那股不可抗拒的巨力竟然是再度爆发,右手就这么猛地向后一扯。

    砰!

    恐怖绝伦的爆鸣声中,长枪又带起一片飞洒的血肉,径直脱手而出,连带着他的主人一同被抽向了那个傲屹的人影。

    与此同时,壮汉的左手亦是顺着锋刃探出,化作恐怖鹰爪锁向了他的喉咙。

    “唔……”那将领脸色涨青,在极端的恐惧下,他已然无法动弹,唯有瞠目盯着那个逼近的手掌。

    手掌于喉间钳合,再深深陷入。而随着那只手臂的抬动,自己比面前之人还高大几分的身躯竟是如同小鸡般,为这个恐怖壮汉生生地拎起。

    “呃……啊!”

    他高悬在半空,瘫软的四肢疯狂地挥舞着。却都只是徒劳。

    壮汉一手高举那把血迹斑斑的长枪,一手则森然锁着它原主的喉咙。目空一切的暴怒眼瞳缓缓转过,像是杀神于人间的轻蔑一瞥。

    电光火石的刹那,亦是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回过神的一瞬,他……竟已将人生生缴械劫喉。

    “咯……咯。”被钳在卫黎掌中的将领身躯僵挺,无法呼吸,更无法说出任何言语,喉咙间只能溢出极尽痛苦的呻吟。其间更是夹杂着断断续续的骨骼崩碎之声,混合起猩红的血沫一齐从泛黑的唇间喷溅而出。

    卫黎死死地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青紫面孔,残酷的噩梦之爪却继续无情收拢着。

    崩!咯……

    掌中之人已挣扎地愈发艰涩与缓慢,瞳孔中的颜色从血红快速变成灰白,直至……为死寂的灰暗所占据。

    数息之后,他就带着无尽的绝望,以这样卑怜的方式生生死在了壮汉的森冷掌间。

    卫黎缓缓松开手,那具失却气息的尸身顿时如同烂泥般瘫倒,像个残破的布娃娃一样重重倒在了脚下。

    粗大脖颈上,犹然深嵌着可怖的猩红掌印。

    尸身坠地的声音并不大,但对于其余的人,却是比最恐怖的噩梦之音。

    “赵宪!”

    “……赵宪!!”

    一声声大惊的低吼混乱响起,他们于悲怆中呼唤着死去同伴的名字。

    这般众人魂溃之际,一瞬夺枪杀人的卫黎却看向了自己的手臂,只见那一向可握千钧之石的手掌上缓缓滴落着血水,不住地颤抖着。

    这绝不是他第一次杀人,可他却忽而恍目。

    这一生杀人无数的他,却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手刃了一国同胞。

    “呵呵……呵呵。”他凄冷地笑着,也让他布满血污的面孔更加地恐怖狰狞。

    事已至此,他已再无退路。

    “卫黎!你!!!!”

    看着同伴这般惨死眼前,另一名将领当即目眦欲裂,他不顾其余人大惊失色的阻拦,当即带着沸腾的恨意咆哮冲出,将手中大刀斩向了那个嗜血的魔神。

    怒火中烧的刀影悍然劈落,却未能伤及卫黎一毫一发。

    狰狞之色还未凝滞,那个将领的瞳孔中,就已骤然映出了一抹白色的幽缕。

    这是他于人世间最后的匆匆一瞥。

    枪影如同死神飞舞的长绫,兼挟着灵巧与狠辣无比快速拂落,然后轻飘飘地点在了他的喉间。

    哧!

    盛放的血色玫瑰中。长枪一瞬贯入喉骨,再自脑后破骨而出,顷刻崩开无数骨屑脑花,轻易的如碎劣帛。

    喷涌的鲜血和脑浆溅了卫黎一身,一身黑金侯袍立时半染腥红。

    感知着身上蔓开的腥热,卫黎再一次缓缓低头,盯凝着手中红白交替的血迹,仿佛还想抓握住这两人未散的亡魂。

    抽回长枪时,暴怒的表情依旧定格在那将领浸血的脸上,而他已无生机的尸身则塌落在了那道令众人惊畏的凶煞之影前,现出了卫黎沐浴血腥的可怖面孔。

    “武……桓!”

    跌撞向前,卫黎长枪举起,目光带着猩冷的恨芒越过剩余的六人,径直投向了那个漠立的人影。

    只要……能杀了那个人!

    他咆哮一声,身躯已是悍然跃起,夺命长枪刺出,直取正殿。

    武桓立于大殿前,始终冷眼旁观着。

    就连此刻卫黎向他杀气腾腾地逼来时,他的神情也没有出现一丝动荡,唯有淡淡开口:“继续上。”

    “保护侯爷!”褚衡第一个压下心头的惊悸,率先清醒,用短促而嘶哑的大吼唤醒了其它人的神智。

    “……”五人或快或慢地回过神来,他们气息忙乱地举起兵刃,然后带着决绝之意,和褚衡一齐朝着那个枪影扑出。

    咚!

    卫黎刺出的枪影为六个人合力所撼,终是再难复先前连杀二人的神威,无可抵挡的攻势终于被成功阻住。

    呃!

    剧烈的交锋令卫黎一声闷哼,重退几步。可相较于他,合力而撼的六道人影则是在爆发的气浪下被掀飞而起,滚了一地。

    不等身体回味过遍及筋骨的痛苦,这六人就又立马凶狠地爬起,重新扑了上来。

    死去二人的浓郁血气充斥着他们鼻腔,武桓的令音犹然环绕耳侧,几人留连于心中的恐惧,也终于被彻底刺激成了阴狠!

    他们兵分三路,以褚衡为首的三人正面直迎,二人自旁侧夹击,还有最后一人,则悄声绕至了卫黎的背后。

    又是一轮新的攻势,这一次他们将自不同的方向,一齐围杀!

    褚衡紧紧咬牙,以他为首的正面三人强抵着来自于卫侯枪影的恐怖重压,无疑是最恐怖的噩梦。

    但这,只使他目中的光芒更加决绝。

    峥!

    金属相撞的嗡鸣几乎震溃人的心魂,三道合击而刺的剑光僵在半空,停于壮汉的胸膛前的咫尺之遥,绝望地闪烁着最后的光彩。

    因为横拦其间的,是卫黎宛若天堑的长枪之柄!

    以一人之力,就这般轻易抵住了他们的全力一击!

    而紧接向他们覆来的,则是比噩梦还恐怖的反震之力。

    “呃……啊!”

    难以想象的震荡从双臂为始,蔓延至了全身的每一处毛孔和骨髓,褚衡三人犹如被暴风扫荡的枯叶般横飞而出,持剑持刀的手腕皆是双双断折,外翻的血肉间骨刺森森。

    三人的瞳孔中,接连炸开了一道道不可思议的血痕。

    他怎会……如此之强?

    与此同时,卫黎背后之人的决绝一剑亦已掠至,感知到呼啸的风声,卫黎粗壮的身躯向后狠狠一撞,以背脊侧身闪过,与刀锋擦身而过,双臂在被割裂出了一道道大小不一的刀口后,终是越过了背后刀剑的封锁,重重猛击在了后方一击欲离的胸甲之上。

    砰!

    遭受巨力的铁铠发出一声悲鸣,连带着其所护的胸膛一齐塌陷而下。背袭之人瞳孔失色,口中狂喷数道血箭的同时,手刀更是甩飞而出,而卫黎的右脚早已悍然抡起,黑金侯袍飞掠,顺势一记重重的飞踢。

    轰!

    骨肉碎裂的森冷之声中,他已化作一个破漏的血袋砸入了化作废墟的亭台中,残肢断臂碎了一地。

    交锋间的巨力亦会作用在无甲无胄的卫黎之身,他痛苦重哼,已受创的双手、背部再度崩裂,其中皆是血骨模糊。而在面对两侧攻来的二人时,已是再难顾及,只得将身躯强行扭转,堪堪避过要害。

    哗哗!

    两枚刀影斩落,一左一右地劈砍在卫黎的肩膀上,喷出两道凶狠的血泉。

    “呜啊!”

    一瞬传来的剧痛就连他的意志都难以承受,卫黎的眼瞳瞬间化作猩红,他长须飘散,犹如受伤的野兽般嘶声咆哮。

    剧痛之下理智崩散,他忍痛震开肩嵌的大刀,竟是直接弃下长枪,双手齐出,肌肉鼓动,又分别抓过两侧人的腰腹。

    “喝啊!”

    怒不可遏的高扬之臂下。二人被凶狠抡地,还未曾体会到贯彻全身的剧痛,又被毫无反抗地重新扛起,越过被他们砍得血涌如泉的肩前,于卫黎暴虐的怒吼中狠狠的摔出。

    轰!

    在剧烈的爆鸣声中,他们眼冒金星,洒血远远飞出,落地之时全身骨骼尽皆碎断,一同在地面中砸出了一个汇聚着蜿蜒血流的巨大凹陷。

    噩梦般的嗡鸣贯彻头颅,可那道予以他们重击的浴血之影,却在头脑中悚然般的清晰。

    “啊……啊……?”

    魂海倾覆、心肝俱碎之际,他们于战栗中抬首,看到的是卫黎冰冷而又模糊的侧脸,以及……正向他们急速飞来、即刻索命的长枪之影!

    咻!

    枪影一瞬穿掠,切开两道久久不散的刺目血芒。

    尽尝喉血的枪芒下,两只硕大头颅无声飞落,带着两具已断绝生机的无头之身接连坠地,头颅上不曾闭合的眼睛朝向着方正的苍穹,每一寸的角落里都充斥着绝望与恐惧。

    凋残的风声里,卫黎踏步向前,低身拾起沾染浓稠血液的枪柄,始终没有向已经断首绝命的那两人投去过一眼。

    他赤红的目光扫过包含褚衡在内的最后三人。遍体鳞伤的他们此时已退至了大殿之前,守护在武桓身侧。

    褚衡一向处变不惊的脸上此时正带着无尽的哀痛,却难以辨别是为谁而哀。至于另外两人……则皆骇地面如土色,全身上下都在疯狂的颤栗中软下,最终瘫坐在地,如同是彻底被吓破了胆。

    唯有武桓,神色平静的可怕。

    他静静观赏着视野里无声铺开的猩红之海,目中始终刻印的……是卫黎遍体鳞伤的魔神之影。

    “武桓,他这个不可理喻的疯子,就值得你如此……如此卖命?”卫黎黏糊糊的双手缓缓抬起枪柄,仰天大吼,吼声无尽的孤寂与悲凉,“真的还要这样如此吗?”

    滴答……滴答……

    此刻自手中滴落、流淌于脚下,最后汇成一片片浓稠血潭的,皆是他曾立誓守护的大武之血。

    短短几刻,他就于这宫廷间上演了一场过于惨烈的残杀,在武桓驱使下,围攻向他的八名大武将领死伤过半,其中四人在他手下当场横死,而除去伤重濒死的一人以外。剩下三人或重创或破胆,已失再战之力……

    而他此前未着寸甲,未持寸铁,仅仅是夺刀杀人!

    这本是绝对惊天骇世的旷世之举,可他不仅没有升起半点自傲和得意,心间流淌而过的,反而是过于沉重的罪恶感。

    这是他亲手所造的血债,亦是他自立誓之初,绝不曾想过的悲凉画面。

    “呵呵……”已彻底变成凶煞血人的卫黎低低地笑着,笑声中已没有半点的阴霾。

    源自灵魂的心血自口鼻不断渗出,流过遍及身躯的伤痕,滴落在已被彻底染红的王廷之土上。

    “武……桓!”卫黎忽而猛然抬头,凶暴的怨念化作手中穿魂的仇恨之刃,再次牢牢锁定了造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沉重的伤势让他的反应和动作越来越迟缓,所以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吞下喉头涌动的腥血,卫黎跌跌撞撞地攀爬向了台阶,双臂挥动,状若疯魔地将长枪送来。

    武桓直视着那只逼近的枪头,神色依旧亘古冷漠,仿佛并不在意它是否会刺穿自己的心脏。

    他只是温情款款地盯着那道越来越近的血芒,甚至……似乎还有些期待着自己的胸膛被它贯穿后,那一瞬间血肉撕裂、心脏哀鸣的美妙之音。

    “侯爷!”

    这是一声惊恐万分的凄烈咆哮!

    那两个已魂不附体的将领依然呆坐原地,没有任何反应,而声音爆发的来源,赫然是一旁似乎已心落深渊的褚衡。

    粗壮的身躯强行跃起,迅猛扑出,更先一瞬地出现在了枪尖与武桓相隔的空间中。他张开双臂,牢牢地护在了武桓身前。

    沾染着浓重血气的枪尖以破竹之势直迎而来,避无可避。

    褚衡闭目,静声待死。

    侯爷……您的愿望,您的恩德……原谅属下再也……再也无法助您完成了。

    这是他流淌于心间的最后遗语。

    可是脖子上的凉意,却始终未化作勾夺性命的死亡之镰。

    一息……两息……

    褚衡困惑地睁开眼睛,而映入目中的,却是是那双流溢着煞气,令人触之心悸的凶悍眼目。

    刺出的长枪恰好定在了自己的脖前,丝丝微动的枪尖虽已割出了些许血痕,可却未再近一步。

    “为什么。”浑身浴血的人盯着褚衡,虚弱地呢喃着。

    全身多处的贯穿之伤传来着难以言喻的剧痛,让浑身的气力如同潮水般快速泻尽,卫黎口中的声音更是轻地就像是一叶随处游弋的浮萍。

    褚衡断折的手腕耷拉在寒风里,目中忽而淌下着凄迷的血泪。这个矮壮汉子的心中,正不断崩开万千道裂痕。

    可颤抖的身躯,却依旧决然挡在武桓身前。

    他无法解释,亦无力解释,唯有不断地摇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