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

    正如一小时后赶来搭救我的路比，不会有机会知道一小时前我在内心里把他翻来覆去骂个遍一样，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居然花了一整个下午找我。路比并没有给信理部授意，我的遭遇完全是个意外。也许信理部只是揣摩着新任教宗的想法，从手下的密探嘴里听到我对维苏伊和诺亚的侮辱后，就擅自把我抓了起来，计划着拿去邀功。

    今早神学史一下课，路比就被他爹叫去了。毕竟是几乎已经确定的下任教宗，他一到诺瓦就受到了相当高规格的接待。在诺瓦的枢机们全员出动，教会的各部部长抢着去握手，与他上一次来诺瓦参加枢机会议时形成鲜明对比。路比只好和其他级别不够的教士们一起在后面排队，慢慢往前挪动。但人越来越多，接待团们把城门堵得水泄不通，来见下任教宗的、来诺瓦旅游的、经商的都挤到了一起。路比被人潮裹挟着一会往前一会往后，最终被推了出去。

    路比索性就近找家饭店，坐在二楼靠窗位置，慢悠悠地享用旧千年的最后一顿午餐，把午餐吃成了下午茶。魔法协会出来维持秩序，已经见到下任教宗的教会部长们也开始赶人。看着人潮逐渐退去，路比起身，下楼结账。

    “闲杂人等止步。”“我是路比，我要去见我爸——维苏伊大主教斯亚德。”还是熟悉的那辆马车，见证了这几年维苏伊的复兴史，新年之后，它也要退役了吧。“路比，现在在诺瓦神学院上学？”“是的，爸。”“风音和你一个班？尤因也在？”“是的。”“带上尤因来大教堂。”

    我不怎么喜欢路比，但路比好像并不讨厌我。也许在路比看来，我只是风音的小跟班，谈不上喜欢讨厌。至于今天上午神学史的报告，路比一直在期待着和他爸见面，我讲的东西他完全没听进去，也谈不上提出质疑，更不可能找人把我抓起来。晚上听路比解释完后，我长舒了一口气。但几个月后回想起来，又有些不爽。我准备了那么久、我来诺瓦神学院后做的第一次、那么有意义的课堂报告，居然没几个人听。

    路比从原路返回诺瓦神学院，走到布告栏前站定。略作思考，决定先去宿舍楼。此时的他还不知道，早在几个小时前，我就和信理部的人并肩走，从布告栏经过、出学院大门。表面上我还是自由的，内心里我已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了信理部的人手上。我当时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地把影子慢慢往前挪。我想在信理部走狗的影子上踩几脚以示微弱的抗议，但终于连那点勇气都拿不出来。

    “尤因，在吗。”路比走到我寝室门口，敲了敲门。“尤因”。还是没人回答。推了推门，没推开。路比叹了口气，走回自己房间，写了张便签，贴到我房门上。现在找不到人，再找多长时间也是徒劳。旧千年的最后一天，哪有人会老老实实呆在学院里？要说我算不算一个好学生，那应该还是算的。我没有那些各国首府出身的人上人们的爱好，课余时间唯一做的事就是看书。好学生就该天天泡图书馆，这是路比的刻板印象。但我更喜欢在自己的寝室看书，图书馆总是有着说不上的压抑的氛围。尤其要命的是，魔法练习室就在图书馆的自习区域里，还是透明的。虽然我没什么魔法天赋，但每次一抬头，看到那些连着好几个小时重复相同咏唱动作，到头来还是连个一位魔法都搞不定的人，就莫名地急躁。当时我虽然已经是高级咒术师了，但仍然没有高级咒术师应有的自觉，只知道自己的元素魔法导论要挂科了。但即使这样，我也有冲进去教他们魔法咏唱的冲动。毕竟高位魔法需要强大的脑内演算能力，但一位魔法只要把咒语背出来就完事，很难想像凭他们的小脑袋瓜是怎么考上诺瓦神学院的。

    “杰斯，现在方便吗？”路比遵照内心的刻板印象，来图书馆找我了。也不算白跑一趟，杰斯正在魔法练习室里咏唱魔法。杰斯就是那些，连一位魔法都放不好的小笨蛋之一。但他很勤奋，在风音的照顾下拿到见习咒术师资格后，知道自己实力还不够，还是时不时来练习魔法。

    “也不算不方便吧。”杰斯有点不情愿地回答。好不容易预约上了图书馆的魔法练习室，他才不想帮路比跑腿。“看到尤因了吗？”路比问。“在外面吧。他下课后好像出学院了，又好像回来了，又出去了。”杰斯的心还在魔法上，回答得有点敷衍。“看到他的话，让他来大教堂。”这话跟没说一样，新千年圣礼在即，就算现在不去，晚上肯定也会往大教堂挤。“嗯，行。”杰斯又回到魔法练习室，继续练习。时间不早，路比也懒得继续找了，直接出发前往大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