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二）
教宗真来了。天刚蒙蒙亮，教堂的大钟就一直当当当地响。一众教士照主教的指示，领多特居民到城门口列队。主教穿了紫色教袍，戴上小方帽，在道路正中等候。我和父母站草地上，躲避着飞来的蜜蜂。蜜蜂穿过人群，飞过那个秃头神父，绕着主教转圈。嗒嗒，嗒嗒，嗒嗒，远处传来马蹄声、车轮声。嗒嗒，嗒嗒，声音越来越大。嗒嗒，马蹄声停止。主教跪下，前面是几个骑马黑衣人。接着是一前一后的两辆华丽马车，停在城门外。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了什么人。穿红色教袍、头戴高高冠冕的老人。百利斯大主教？不会吧。我心里犯嘀咕。老人走向前方的马车，弯下腰，拉开帘子，向车内伸手。
还有比百利斯大主教更厉害的人？不可能。除非，教宗真来了。一只戴白色手套的小手握住老人的大手，少女从马车上跳下，看上去和自己同龄。显眼的蓝色发带，褶皱繁复的蓝白相间连衣长裙，领口别了绿宝石。老人替她托起长裙下摆，跟在身后走进多特城。教宗，就是这个小女孩？世界观刷新了。居然不穿教袍？举行圣礼也穿这身？哼，谁家的丫头片子。真是任性的教宗。骑马黑衣人在两侧开道，少女在正中，一行人阔气地走入多特城内。
“吸血鬼是谁？”少女停下，向主教发问。
“尤因，出来！”主教跪着退到路边，朝两侧人群大喊。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昂首阔步从人群中走出，眼前的少女像买西瓜一样打量自己。
“啊，权杖。”少女回头。一名黑衣人庄重地走向马车。“算啦，风音自己来。”少女跑开，托裙摆的老人来不及反应，繁复的裙摆和多特的土地亲密接触，白色的花边染上了灰色。少女费劲地从马车里抽出长长的权杖，将它竖过来。杖身刻了很多铭文，顶部是一个大十字架。
“风之羽翼。”花哨的三位风系魔法。既不能攻击，也不能防御，更无法日用。唯一的用处，就是飘在天上，但飞不快也飞不高。净整些没用的，不过三位魔法吗，还挺有本事。虽然我后来也是高级咒术师了，但这个魔法还是一直没学会。少女拿着权杖，摇摇晃晃地飘过来，我不得不把头仰成九十度。明明穿着裙子，不知道注意点吗？我撇过头，以免遭到无谓的指控。
“那个，教宗敕令！”
权杖闪耀着金光，空中浮现了彩色的教宗牧徽。主教、大主教（存疑）和黑衣人都朝向牧徽跪下，多特城居民也模仿着跪下，我还站在原地。可没有哪条教理说，要对教宗权杖下跪。
“尤因，来诺瓦吧。”少女向下看，拿权杖指着我。这句话就是教宗敕令？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被谁整了。鄙陋的多特城居民，不知道教宗着装规范，也没学过教宗敕令的一般格式，用这滑稽的仪式戏弄我。该死的主教，从哪雇的戏班子。但放眼整个弗吉亚，也没几个能用三位风系魔法的，这丫头怎么回事？裙子看着也挺贵。
“啊”，魔法突然失效，少女摔向地面。叫你逞能，我暗爽。但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还是伸开双臂，接住少女。手臂有点麻，脑门也被权杖敲了一下。少女躺在我怀里，带着多特城泥土芬芳的长裙摆搞得我一身泥。风之羽翼，真是世界上最烂的魔法。直到刚刚，我还以为这魔法只能拿来耍帅，现在知道了，耍帅都耍不了。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看向抱着少女的我。她好歹是你们的教宗吧，演得像一点啊，咋不冲上来当肉垫？我无力吐槽。
少女睁着大眼睛看着我，似乎在等着什么。我凭借坚强的意志，控制着麻痹了的手臂，把少女放下地。“啊，对不起”，少女两手提裙，右脚后撤，向我行屈膝礼。“啊”，好像踩到裙摆了？还是小腿抽筋？少女失去了平衡，身子往后倒去，我冲上前抱住。仔细看的话，领口的绿宝石好像是真货。谁家的大小姐吧，不过为什么要来多特？多特可没什么好玩的东西。
“可恶的吸血鬼，去诺瓦受审吧！”秃头神父突然叫了起来。
“去接受上帝的制裁吧！”主教跟着起哄。
“我还没抱过女人，可恶的吸血鬼。”基斯也喊起来。
“你给我闭嘴！”我脸上泛红。
“看招！”一块石头砸到我脚边。又是哪个小混蛋，没轻没重的，真砸到了怎么办？
“吸血鬼去死吧！”居民们被煽动起来，纷纷拿石头砸我。
“风之轮”，少女咏唱了一位风系魔法，一块飞向少女手臂的小石子改变了方向，砸在我脚上。“你故意的吗？”我有些生气地看向少女，把她摔在地上。突然间心生邪念，拿起一块石头，朝两侧的人群放话，“再砸，再砸我就先砸死她！”
多特主教怒视着我，百利斯大主教跪地祈祷，黑衣人们还在愣神。我在少女的眸子里，看到了握紧石头的自己。“风音，永远是同伴哦。”少女低声示好，却没有丝毫求饶的意思。“尤因！”母亲缓步走来。“你不是吸血鬼，我最清楚了。教宗一定会做出公正的裁决的。”“教宗还能骗我们吗，尤因。”父亲也开始劝说。“对不起”，我低声回应，后退几步离开了少女。黑衣人没有冲上来绑住自己，也没咏唱什么攻击魔法，只是围在少女身边。老人走上前，扶起少女，托着少女的脏裙摆。
当时的风音把选择权交给了我，但即便再让我选一次，我仍然会这么做吧。要问为什么的话，我还是会给出和九九九年的最后一个晚上，在祈祷室给风音的回复相同的答案。纵使在那白塔上，会遇到非常悲伤的事情，我的想法仍然不会改变。能和你相遇，是我的幸运，我会珍视这段时间的。这就是潜藏在我心中，最后已经没有机会说出口的，我真实的感情。
“尤因，一起去诺瓦吧。”风音发话，几名黑衣人绕到了尤因身后。威胁人类的吸血鬼被逮捕，多特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十五岁的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多特城，来不及和父母告别，也来不及准备行李。第一次出多特城，第一次在城外看多特城门，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我知道，我要去诺瓦的审判庭上，充分展现神学辩论的才能，征服全部听众。但那又有什么用呢？教宗轻飘飘的“我说你是吸血鬼，你就是”，我就会被定罪。这就是人生吧。活得再精彩，也注定会死。我跟着走了一段路，前面一行人停了下来。风音和大主教被扶上马车，黑衣人向自己走来。天道不公。当时的我已坦然接受，被冤枉成吸血鬼后受死的命运，甚至连到诺瓦审判庭为自己辩护的这小小的权利，都要被剥夺。横死在多特城外。我回头，朝着故乡多特城的方向远望。
明明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明明每天都是单调的重复。该死的秃头神父不学无术，主教也是个大骗子，都是吃白饭的。父母天天就说上百利斯神学院、上百利斯神学院，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根本不关心。基斯，他就是个傻子，大人不跟傻孩子计较。为什么还对这世界有所眷恋？主啊，我祈祷，给我继续生活的权利吧。我再也不说，学神学是为了当主教、一天吃十个苹果了。
还有比百利斯大主教更厉害的人？不可能。除非，教宗真来了。一只戴白色手套的小手握住老人的大手，少女从马车上跳下，看上去和自己同龄。显眼的蓝色发带，褶皱繁复的蓝白相间连衣长裙，领口别了绿宝石。老人替她托起长裙下摆，跟在身后走进多特城。教宗，就是这个小女孩？世界观刷新了。居然不穿教袍？举行圣礼也穿这身？哼，谁家的丫头片子。真是任性的教宗。骑马黑衣人在两侧开道，少女在正中，一行人阔气地走入多特城内。
“吸血鬼是谁？”少女停下，向主教发问。
“尤因，出来！”主教跪着退到路边，朝两侧人群大喊。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昂首阔步从人群中走出，眼前的少女像买西瓜一样打量自己。
“啊，权杖。”少女回头。一名黑衣人庄重地走向马车。“算啦，风音自己来。”少女跑开，托裙摆的老人来不及反应，繁复的裙摆和多特的土地亲密接触，白色的花边染上了灰色。少女费劲地从马车里抽出长长的权杖，将它竖过来。杖身刻了很多铭文，顶部是一个大十字架。
“风之羽翼。”花哨的三位风系魔法。既不能攻击，也不能防御，更无法日用。唯一的用处，就是飘在天上，但飞不快也飞不高。净整些没用的，不过三位魔法吗，还挺有本事。虽然我后来也是高级咒术师了，但这个魔法还是一直没学会。少女拿着权杖，摇摇晃晃地飘过来，我不得不把头仰成九十度。明明穿着裙子，不知道注意点吗？我撇过头，以免遭到无谓的指控。
“那个，教宗敕令！”
权杖闪耀着金光，空中浮现了彩色的教宗牧徽。主教、大主教（存疑）和黑衣人都朝向牧徽跪下，多特城居民也模仿着跪下，我还站在原地。可没有哪条教理说，要对教宗权杖下跪。
“尤因，来诺瓦吧。”少女向下看，拿权杖指着我。这句话就是教宗敕令？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被谁整了。鄙陋的多特城居民，不知道教宗着装规范，也没学过教宗敕令的一般格式，用这滑稽的仪式戏弄我。该死的主教，从哪雇的戏班子。但放眼整个弗吉亚，也没几个能用三位风系魔法的，这丫头怎么回事？裙子看着也挺贵。
“啊”，魔法突然失效，少女摔向地面。叫你逞能，我暗爽。但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还是伸开双臂，接住少女。手臂有点麻，脑门也被权杖敲了一下。少女躺在我怀里，带着多特城泥土芬芳的长裙摆搞得我一身泥。风之羽翼，真是世界上最烂的魔法。直到刚刚，我还以为这魔法只能拿来耍帅，现在知道了，耍帅都耍不了。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看向抱着少女的我。她好歹是你们的教宗吧，演得像一点啊，咋不冲上来当肉垫？我无力吐槽。
少女睁着大眼睛看着我，似乎在等着什么。我凭借坚强的意志，控制着麻痹了的手臂，把少女放下地。“啊，对不起”，少女两手提裙，右脚后撤，向我行屈膝礼。“啊”，好像踩到裙摆了？还是小腿抽筋？少女失去了平衡，身子往后倒去，我冲上前抱住。仔细看的话，领口的绿宝石好像是真货。谁家的大小姐吧，不过为什么要来多特？多特可没什么好玩的东西。
“可恶的吸血鬼，去诺瓦受审吧！”秃头神父突然叫了起来。
“去接受上帝的制裁吧！”主教跟着起哄。
“我还没抱过女人，可恶的吸血鬼。”基斯也喊起来。
“你给我闭嘴！”我脸上泛红。
“看招！”一块石头砸到我脚边。又是哪个小混蛋，没轻没重的，真砸到了怎么办？
“吸血鬼去死吧！”居民们被煽动起来，纷纷拿石头砸我。
“风之轮”，少女咏唱了一位风系魔法，一块飞向少女手臂的小石子改变了方向，砸在我脚上。“你故意的吗？”我有些生气地看向少女，把她摔在地上。突然间心生邪念，拿起一块石头，朝两侧的人群放话，“再砸，再砸我就先砸死她！”
多特主教怒视着我，百利斯大主教跪地祈祷，黑衣人们还在愣神。我在少女的眸子里，看到了握紧石头的自己。“风音，永远是同伴哦。”少女低声示好，却没有丝毫求饶的意思。“尤因！”母亲缓步走来。“你不是吸血鬼，我最清楚了。教宗一定会做出公正的裁决的。”“教宗还能骗我们吗，尤因。”父亲也开始劝说。“对不起”，我低声回应，后退几步离开了少女。黑衣人没有冲上来绑住自己，也没咏唱什么攻击魔法，只是围在少女身边。老人走上前，扶起少女，托着少女的脏裙摆。
当时的风音把选择权交给了我，但即便再让我选一次，我仍然会这么做吧。要问为什么的话，我还是会给出和九九九年的最后一个晚上，在祈祷室给风音的回复相同的答案。纵使在那白塔上，会遇到非常悲伤的事情，我的想法仍然不会改变。能和你相遇，是我的幸运，我会珍视这段时间的。这就是潜藏在我心中，最后已经没有机会说出口的，我真实的感情。
“尤因，一起去诺瓦吧。”风音发话，几名黑衣人绕到了尤因身后。威胁人类的吸血鬼被逮捕，多特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十五岁的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多特城，来不及和父母告别，也来不及准备行李。第一次出多特城，第一次在城外看多特城门，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我知道，我要去诺瓦的审判庭上，充分展现神学辩论的才能，征服全部听众。但那又有什么用呢？教宗轻飘飘的“我说你是吸血鬼，你就是”，我就会被定罪。这就是人生吧。活得再精彩，也注定会死。我跟着走了一段路，前面一行人停了下来。风音和大主教被扶上马车，黑衣人向自己走来。天道不公。当时的我已坦然接受，被冤枉成吸血鬼后受死的命运，甚至连到诺瓦审判庭为自己辩护的这小小的权利，都要被剥夺。横死在多特城外。我回头，朝着故乡多特城的方向远望。
明明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明明每天都是单调的重复。该死的秃头神父不学无术，主教也是个大骗子，都是吃白饭的。父母天天就说上百利斯神学院、上百利斯神学院，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根本不关心。基斯，他就是个傻子，大人不跟傻孩子计较。为什么还对这世界有所眷恋？主啊，我祈祷，给我继续生活的权利吧。我再也不说，学神学是为了当主教、一天吃十个苹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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