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回不去的故乡
坐在回小镇的客车上，田叶思绪万千，百感交集。
脑子里翻涌的关于故乡和童年的繁杂画面从眼前滑过变化作一滴滴心雨，在眼里堆积，就等着某个沉甸甸的瞬间决堤倾泻。
“哎！婆娘！这是外国人？你男人？”一个手指夹着燃着香烟的老汉很粗鲁地对着田叶大喊。
婆娘！这两个字让田叶无比反感。但她实在没心情理会，敷衍地点点头，便把脸转向车窗外。
乔纳森用拇指温柔地摩挲着田叶的手背，他在看窗外也在看她。他想要在她某个回神的瞬间及时给予抚慰。
田叶指着窗外任一处曾和自己产生交集的事物向乔纳森讲述着一个又一个小故事。和阿婆一起挖野菜的一个大土坡；和田斌十字路口等车时，那个摆在零食店门口馋坏他们的装满冰棍儿的大冰柜；和小伙伴一起钓过龙虾的小河沟；跟阿爷一起在长满绿草的大坝放羊……
一排排矗立着的新房子掩盖了更多的记忆。
班车依旧停在了和十几年前一样的十字街口，只是街口羊脂球一样圆润的胖婶子的猪肉摊已经不再了。
母亲曾经在电话里提过，胖婶子患癌，瘦到以前身体的一半后便去了。
等他们下了车，班车启动，扬起一阵黄色的灰尘。田叶眯着眼，环视一周。身后以前自己经常买棒棒糖的小卖店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超市。
她还记得出发前母亲一遍又一遍的交待。要给街上的亲戚长辈每家买一份礼品，礼到情谊到。每家一桶油，一袋米，一箱牛奶，一份排骨。
田叶有些头疼地捏捏太阳穴，她只想去阿爷，阿婆的坟前，她太想告诉他们自己终于有家了。
她仍然像小时候一样厌倦熟悉又陌生的亲戚应酬。
所有的礼品买完之后，田斌招呼表兄田虎骑着三轮车，挨家挨户地送礼。
田叶觉得自己完全就像一个局外人，连问候都是生硬尴尬的。这家长辈完了又冲忙赶往另一家，小姨不断嘱咐切莫漏了哪一家，伤了和气，断了情谊。
田叶憋闷得想要尖叫，这些所谓的亲人从来没有问一句这些年她在外面好吗。他们说的最多的是，他们曾经是那么照顾小时候的田叶，现在她发达了，却没有任何表示。
小姨甚至直接说她对田叶的好，都能抵得上一对金镯子。
田叶不敢相信，亲情原来可以如此衡量。
她沉浸在失去故土的悲伤和失望里，无法顾忌更加惊慌失措的乔纳森。
镇上的人们几乎没有见过除了电视上以外的外国人，都互相招呼着成群结队地跟着，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郭芬芳家邻居理发匠老金媳妇呲着牙在人堆里怂恿：“小叶，让老外把帽子摘了，让我们看看金头发。”
“对，让我们看看是不是卷毛！”又是一阵哄笑。
“到底是绿眼睛，还是蓝眼睛？”
“老外，老外，绿眼睛，红鼻子，四只毛蹄子。”
“老外吃带血的牛排，小娃儿们，快跑！小心被抓走吃了！”有好事人故作夸张的吓唬围观的孩子们。小孩们一听，尖叫着跑开。
哈哈，人群里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哄笑。
田叶觉得自己现在这副狼狈样子像极了那多年前小镇集市上的耍猴人。而乔纳森正是小镇人们眼里另类的猴儿。
田叶很是后悔做了回乡这个错误的决定。
她一脸歉意地看向乔纳森，他正保持礼貌的微笑。如果他能听懂人们的话，该会如何反应呢？
乔纳森砰砰田叶的手，对她使了个眼色。
田叶看过去，田虎的儿子正抱着乔纳森的可乐瓶子，沾满鼻涕的唇下探出的舌头正津津有味地舔着瓶盖。
田叶只想快速逃离，很僵硬地跟郭芬芳和田志峰告别。然后匆忙买了冥币和鞭炮，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看她亲爱的阿爷和阿婆了。
她拉着乔纳森逃似的离开了人群。
阿爷和阿婆葬在镇西的一片庄稼地。田叶提着东西，快步跑向墓碑。眼泪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流下来。
她准备了满满一肚子的话，她要告诉二老，她是多么得想念他们。她是多么想要告诉他们她一路走来的种种际遇。她是多么希望他们能看到给她家和幸福的男人。她是多么希望能带着他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然而一切还没开始，田叶便被一声吆喝打断。小姨父把自行车往麦田一扔，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田叶赶紧抹干眼泪。
“你们啥也不懂，不要坏了规矩，乱拜！我过来教你们。”小姨父义正言辞道。
“我知道怎么做。之前拜祭那么多次。”田叶反驳道。
“你知道个屁！你出去几年本都忘了。你还记得轨迹？上坟不是随便上的，上不好那可是不尊重老人！听我的，我说让干什么你再干什么！”小姨父说着便撕开了冥币包装纸。
田叶忍住所有的不满，乖乖地站在旁边等待姨父的指示。
泪眼模糊里，小姨父摆好了祭拜食物；拿了百元大钞在黄纸里正反两面印着然后用火机点燃；再嘱咐田斌点燃铺好的鞭炮。
一阵噼里啪啦之后，小姨父喊了一声：“磕头吧！”
田叶跪下，把头磕向黄土里。
三叩首完成，起身，田叶只低低地垂着头，她不想别人看见她流泪。
膝盖处的丝袜被小土块扎了个小洞，线头便快速地向上攀着，很快大腿上便显出一条和周围黑色格格不入的肉色。
“赶快，一会儿赶不上最后一班车了。”小姨父提醒道。
田叶深深地看了一眼二老的墓碑，转身快步走了。
她那一肚子的话快要兜不住从眼睛里溢出来了，她得赶快躲起来。
等坐进最后一班车，田叶便把脸整个埋进乔纳森的胸膛。
乔纳森轻轻地拍着田叶的背，他感觉到胸前正流淌着一片湿湿的眼泪。
快到城市的时候，田叶抬起头，红着眼睛对乔纳森说：“我以后都回不了我的故乡了。”
良久，乔纳森亲了亲田叶的额头，说：“我们是彼此的家。”
脑子里翻涌的关于故乡和童年的繁杂画面从眼前滑过变化作一滴滴心雨，在眼里堆积，就等着某个沉甸甸的瞬间决堤倾泻。
“哎！婆娘！这是外国人？你男人？”一个手指夹着燃着香烟的老汉很粗鲁地对着田叶大喊。
婆娘！这两个字让田叶无比反感。但她实在没心情理会，敷衍地点点头，便把脸转向车窗外。
乔纳森用拇指温柔地摩挲着田叶的手背，他在看窗外也在看她。他想要在她某个回神的瞬间及时给予抚慰。
田叶指着窗外任一处曾和自己产生交集的事物向乔纳森讲述着一个又一个小故事。和阿婆一起挖野菜的一个大土坡；和田斌十字路口等车时，那个摆在零食店门口馋坏他们的装满冰棍儿的大冰柜；和小伙伴一起钓过龙虾的小河沟；跟阿爷一起在长满绿草的大坝放羊……
一排排矗立着的新房子掩盖了更多的记忆。
班车依旧停在了和十几年前一样的十字街口，只是街口羊脂球一样圆润的胖婶子的猪肉摊已经不再了。
母亲曾经在电话里提过，胖婶子患癌，瘦到以前身体的一半后便去了。
等他们下了车，班车启动，扬起一阵黄色的灰尘。田叶眯着眼，环视一周。身后以前自己经常买棒棒糖的小卖店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超市。
她还记得出发前母亲一遍又一遍的交待。要给街上的亲戚长辈每家买一份礼品，礼到情谊到。每家一桶油，一袋米，一箱牛奶，一份排骨。
田叶有些头疼地捏捏太阳穴，她只想去阿爷，阿婆的坟前，她太想告诉他们自己终于有家了。
她仍然像小时候一样厌倦熟悉又陌生的亲戚应酬。
所有的礼品买完之后，田斌招呼表兄田虎骑着三轮车，挨家挨户地送礼。
田叶觉得自己完全就像一个局外人，连问候都是生硬尴尬的。这家长辈完了又冲忙赶往另一家，小姨不断嘱咐切莫漏了哪一家，伤了和气，断了情谊。
田叶憋闷得想要尖叫，这些所谓的亲人从来没有问一句这些年她在外面好吗。他们说的最多的是，他们曾经是那么照顾小时候的田叶，现在她发达了，却没有任何表示。
小姨甚至直接说她对田叶的好，都能抵得上一对金镯子。
田叶不敢相信，亲情原来可以如此衡量。
她沉浸在失去故土的悲伤和失望里，无法顾忌更加惊慌失措的乔纳森。
镇上的人们几乎没有见过除了电视上以外的外国人，都互相招呼着成群结队地跟着，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郭芬芳家邻居理发匠老金媳妇呲着牙在人堆里怂恿：“小叶，让老外把帽子摘了，让我们看看金头发。”
“对，让我们看看是不是卷毛！”又是一阵哄笑。
“到底是绿眼睛，还是蓝眼睛？”
“老外，老外，绿眼睛，红鼻子，四只毛蹄子。”
“老外吃带血的牛排，小娃儿们，快跑！小心被抓走吃了！”有好事人故作夸张的吓唬围观的孩子们。小孩们一听，尖叫着跑开。
哈哈，人群里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哄笑。
田叶觉得自己现在这副狼狈样子像极了那多年前小镇集市上的耍猴人。而乔纳森正是小镇人们眼里另类的猴儿。
田叶很是后悔做了回乡这个错误的决定。
她一脸歉意地看向乔纳森，他正保持礼貌的微笑。如果他能听懂人们的话，该会如何反应呢？
乔纳森砰砰田叶的手，对她使了个眼色。
田叶看过去，田虎的儿子正抱着乔纳森的可乐瓶子，沾满鼻涕的唇下探出的舌头正津津有味地舔着瓶盖。
田叶只想快速逃离，很僵硬地跟郭芬芳和田志峰告别。然后匆忙买了冥币和鞭炮，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看她亲爱的阿爷和阿婆了。
她拉着乔纳森逃似的离开了人群。
阿爷和阿婆葬在镇西的一片庄稼地。田叶提着东西，快步跑向墓碑。眼泪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流下来。
她准备了满满一肚子的话，她要告诉二老，她是多么得想念他们。她是多么想要告诉他们她一路走来的种种际遇。她是多么希望他们能看到给她家和幸福的男人。她是多么希望能带着他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然而一切还没开始，田叶便被一声吆喝打断。小姨父把自行车往麦田一扔，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田叶赶紧抹干眼泪。
“你们啥也不懂，不要坏了规矩，乱拜！我过来教你们。”小姨父义正言辞道。
“我知道怎么做。之前拜祭那么多次。”田叶反驳道。
“你知道个屁！你出去几年本都忘了。你还记得轨迹？上坟不是随便上的，上不好那可是不尊重老人！听我的，我说让干什么你再干什么！”小姨父说着便撕开了冥币包装纸。
田叶忍住所有的不满，乖乖地站在旁边等待姨父的指示。
泪眼模糊里，小姨父摆好了祭拜食物；拿了百元大钞在黄纸里正反两面印着然后用火机点燃；再嘱咐田斌点燃铺好的鞭炮。
一阵噼里啪啦之后，小姨父喊了一声：“磕头吧！”
田叶跪下，把头磕向黄土里。
三叩首完成，起身，田叶只低低地垂着头，她不想别人看见她流泪。
膝盖处的丝袜被小土块扎了个小洞，线头便快速地向上攀着，很快大腿上便显出一条和周围黑色格格不入的肉色。
“赶快，一会儿赶不上最后一班车了。”小姨父提醒道。
田叶深深地看了一眼二老的墓碑，转身快步走了。
她那一肚子的话快要兜不住从眼睛里溢出来了，她得赶快躲起来。
等坐进最后一班车，田叶便把脸整个埋进乔纳森的胸膛。
乔纳森轻轻地拍着田叶的背，他感觉到胸前正流淌着一片湿湿的眼泪。
快到城市的时候，田叶抬起头，红着眼睛对乔纳森说：“我以后都回不了我的故乡了。”
良久，乔纳森亲了亲田叶的额头，说：“我们是彼此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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