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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洞中老仆(四)

    韦武阳长叹一声,满脸苦涩,说道:“少主说得对,的确是踩童子尿上了,太晦气了,一日老仆从坑顶上的岩壁处醒来,想出去散散心,一看外面那本该平整的土地,竟然栽满了小竹子,当中还有个人在石碑上写字,看见老仆后还打招呼,你醒了?睡得可好?”

    燕尘这时侧过身子,看了一眼洞穴外的竹林。

    韦武阳陷入回忆之中,说道:

    “老仆懒得搭理他,仍迷迷糊糊地往前走,然后就感觉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似的,从老仆脚下往上钻,往后撤了一步,是竹子,极快地从地上长了起来,可把老仆气坏了,就一掌刀下去,将那竹子劈成两半,可没想到那竹子断了一半,还能在长一半,那人蹲在那里,笑着对老仆说,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

    江一唯讶异地说道:“那写字之人可是徐路?”

    韦武阳点了点头,说道:“看样子少主也看见竹林石碑了,那人不是徐路还会是谁?”

    江一唯问道:“他那时为什么要关你?”现在想想真是飞天遇尿淋头,遁地见敌上门,

    韦武阳瞥了瞥嘴,说道:

    “老仆也不明白,一边问他,你这是来干嘛?一边停下了前进的脚步,而那脚下一节复一节的竹子并没有因老仆的停步而消散,满地的小竹子皆拔地而起,问完,徐路没回应,仍在石碑上不知写着什么,等到他写完,告诉老仆说,他这是不让我乱跑。”

    江一唯插嘴说道:“这徐大学士说了跟没说一样啊,那到底是为什么?”

    韦武阳无奈耸了耸肩,然后接着说道:

    “当时老仆大喝着问他,徐腐儒,我韦武阳与你无冤无仇,你禁我足想干啥,你信不信我去学宫告你去!你就这么胡作非为吗!有大学士的样子吗?然后徐路说了一句话,把老仆给噎住了。”

    韦武阳忽然闭上了嘴,被吊起了胃口的江一唯连忙问道:“那徐路说了句什么?”

    韦武阳看了一眼燕尘,又瞧了一眼刘小四,然后露出不可奉告的样子,对江一唯朗声说道:“少主,能不能请这二位出去一下,下面的话得我和少主单独讲。”

    燕尘往前走了走,冷眼看着韦武阳,韦武阳被燕尘冷眼一激,连忙张嘴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韦武阳也上前一步,两个人互相盯着对方。

    江一唯连忙站在两人中间,然后对着韦武阳说道:“老韦你忘记我之前说的话了?这两人你一样得放尊重。”

    韦武阳后退一步,连忙低头,说道:“老仆知错,不过接下来的话之能跟少主单独说。”

    然后江一唯转身用手勾住燕尘的肩膀,凑到耳边轻声说道:“没事,师傅,他真的认为我是他少主,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我有这个信心。”

    燕尘说道:“你行走江湖的经验太少了,你忘记你之前差一点死了吗?”

    江一唯抚了抚燕尘的胸口,说道:“师傅我知道你担心我,但这次我有信心,我料定那老头不会伤害我,反而会对我掏心掏肺,他要动手早就动手了。”

    燕尘回头望了一眼韦武阳,韦武阳正用小手指扣着鼻屎,好像扣到了什么痒痒穴,连打了几个喷嚏。

    然后燕尘对江一唯说道:“那我和小四姑娘在洞口等你。”

    江一唯看了看刘小四,刘小四倒没提出什么异议。

    等两人行走至洞穴口时,江一唯缓缓转过身,收敛起了笑脸说道:“韦武阳现在就你我二人,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韦武阳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凝视着江一唯的眼眸,似笑非笑,江一唯也凝视着他,不知为何,从他白净的脸上看出了满脸沧桑。

    安静了一会儿后,韦武阳开口说道:“少主,老仆一点都不糊涂,老仆不会认错人。”

    江一唯平视着韦武阳说道:“我真是你的少主?还有你真的是被徐路困在这里?”

    韦武阳和善地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你就是巫后的儿子,我不会忘记你的气味的,这一世都不会忘的。”

    巫后!?江一唯心头一震,微微蹙起眉头,他想起了那个冰冷的梦,那个坚强勇敢的女人,那个安慰宝贝别哭的女人,那个他的母……母亲!

    江一唯不自觉地又往后走了一步,嘴里喃喃道:“巫……巫后?”

    韦武阳单膝跪地,一手握拳撑在跪地膝盖前,一手铺平放在另一只膝盖上,低头热忱地说道:“老仆韦武阳,恭迎少主!”

    江一唯缓缓回过神来,说道:“什么是巫?”

    韦武阳眼含热泪地回答道:“恕老仆愚钝,老仆认为巫是一种希望!是刀,是枪,是苦难者反抗的呐喊!”

    江一唯不解地说道:“那为什么要称呼我母亲为巫后?你们和我母亲有什么关系?”

    韦武阳抬头说道:“因为你母亲能翻阅天则巫卷,而我们跟随你母亲,是替天下重申正义!是为斩落龙椅,重塑世界!”

    江一唯愕然,他没想到这些巫的野心如此之大!

    他紧张地说话断断续续,“所以,你们是要造反,成那榜上的通缉犯?”

    韦武阳用激动的眼神注视着江一唯,说道:“少主!人心中那自由的火焰是无法被熄灭的!巫者可以被毁灭,但绝对无法被打败,而少主你将重新唤起这一切!”

    江一唯怒哼了一声,言辞激烈地说道:“你知道你在讲什么吗?我是本朝朝议大夫江原的儿子,我叫江一唯!我是朝廷册封的乡曲之侠!我跟你们这种亡民之徒不一样!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想干什么啊!”

    韦武阳听完江一唯的话,没有什么生气的样子,仍然面带微笑,说道:“少主,老仆是你的仆人,是巫道的追随者,老仆并不会强迫少主干什么,但少主……”韦武阳顿了一下,看了看江一唯的表情,江一唯神情慢慢平息了下来。

    江一唯抬头望了望洞穴上的岩石纹路,说道:“好一个每一次结束都是新的开始!但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可知你讲的都是本朝禁忌,本朝与巫者和巫者的仆从势不两立,你信不信我出去通告折冲府?让他们踏平你的洞穴!”

    韦武阳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少主,你不会的。老仆相信!”

    江一唯眯起了眼睛,说道:“徐路那时候怎么不杀了你?他怎么把你关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里?”

    韦武阳回答道:“老仆也不太清楚,他为什么没杀老仆,他种完竹林后,对老仆说,我知道你是谁,韦武阳,你是那些人的跟随者,是那些叛乱分子的拥趸!老仆那时候只觉死到临头了,但徐路没有动手,那时候天很蓝,风很静,徐路淡淡说道,我不杀你,但你必须呆在这洞穴里。”

    江一唯问道:“为什么?”韦武阳说道:“老仆那时候也这么问,徐路告诉老仆,不是只有我一人觉得你和巫者有关联,如果你想活,就呆在这里,老仆不大明白徐路的意思,老仆追问他,你这是在帮我?徐路似笑非笑地对老仆说,说他在找一个答案,在这天地间寻找另一种可能。老仆那时候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徐路徐大学士,竟然会有如此二心,来帮助巫者仆从。”

    江一唯不解地说道:“你之前不是说,你一出这洞穴就会被竹林鞭打,受那皮肉之苦吗?怎么现在说徐路是在帮你?”韦武阳呵呵一笑,说道:“那徐路再厉害,还能赋物以灵?除非徐儒生踏入那传说中的天地造化境,那是极其不可能的事,这一百年来能踏入此境之人寥寥无几,老仆之前说那竹林鞭打之事,纯属闹着玩,但你说这竹林没有一点用倒也不是,老仆大概能猜到,这能帮助老仆隐匿气息踪迹。”

    江一唯问道:“那你就一直没出去?即然这竹林没有什么约束力,你不是想出去就出去?”

    韦武阳起身,望了望外面随风摇摆的竹林,对江一唯说道:“是的,我就一直没出去,外面也没有什么值得老仆留念的,巫者消失,巫字也不知躲藏在哪,老仆也乐意过这种隐士独行的日子,少主也许不懂,像我这样一把年纪的人,很能熬得住寂寞,哪怕什么都不干,光是回忆往事就足以让老仆度过漫长时光。”

    江一唯又想起一个问题,问道:“你之前并没有回答我天则巫字到底是什么,巫字也是像你我这样的仓颉字源一样印在胸口吗?在胸口有个巫字?”

    韦武阳摇了摇头,说道:“那这样以后朝廷找人,只需要扒光上衣就行了,天则巫字不同与仓颉古字,它可能在巫者身体的任一部位,并可以随着巫者的意念而发生移动”

    也许是江一唯在里面呆太久了,燕尘和刘小四频频回头往洞穴里面看,江一唯没有多少察觉,韦武阳倒是看到了,说道:“少主,你的朋友好像有点着急了,他们一直在往里看呢。”

    江一唯整理了下脸上的表情,转头高兴地喊道:“我马上来了,这老韦还跟我这唠家常呢,真是太烦人了!”

    说完,江一唯问向韦武阳,“那你现在是准备跟我出这个洞穴了吗?你怎么打算的呢?”

    韦武阳眉头拧在了一起,似在认真思考江一唯的话,然后缓缓舒展开了眉头,说道:“不,现在还不是时候,老仆还需要等,因为一旦出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老仆得等一个真正需要老仆献身的时刻,少主!恕老仆无能!”

    江一唯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边走边说:“正合我意,我也不想你跟着我走,我才不想跟什么狗屁倒灶的天则巫字扯上关系呢!我可是乡曲之侠呢,那是锦绣前程,我就怕你死皮赖脸地跟我走呢!”

    韦武阳一点也不动怒,和蔼地笑着,在江一唯背后轻声说道:“少主,慢走!一路小心呐!”

    韦武阳看着江一唯小跑着靠近他的朋友,看着他和他的朋友有说有笑,还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大概是在嘲讽自己是个痴呆老头,说了些莫名其妙的疯言疯语,不过少主真的会把自己刚才讲的话告诉他们吗?韦武阳笑了笑,呢喃道,肯定是不会的,因为少主你自己心里也知道,不管你怎么逃避,你终究是那巫后的儿子!你终究是少主!

    韦武阳往洞穴深处里走着,走着走着他又想起他与巫后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候巫后还是个少女,她对着他说道,喂,叔叔,你知道酿桃花酒的桃花酒家在哪里吗?他那时候还挺傻乎乎地,他对她道,嘿,小姑娘,你认识我?你怎么知道我姓韦?我怎么不记得你?少女开心地笑了,笑得很大声,他看着她的笑脸,他觉得整个世界都灿烂了起来。

    想到这他便不自觉地流出泪来,泪水缓缓从眼眶滑落,直至流进嘴角,隐约尝到了一丝淡淡咸味,他方知自己已泪流满面,他尽情痛哭起来,涕泗横流,沙哑着嗓子喊道:“真希望你还活着,真希望死的是我,而不是你,如果能拿老仆的命,换你的命该有多好啊!莉莉!老仆悔恨至今!那时候竟没有呆在你身边!”

    韦武阳一番哭喊好像用尽了自身力气,双膝微微颤抖,整个人扑倒在地上,慢慢地闭上眼,他想在梦中见到她的身影,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话,“莉莉,莉莉,我想告诉你,你的儿子平安长大了,他长得很帅,很清爽,他还成了字灵者,你可能想不到,他甚至还是朝廷的乡曲之侠呢,莉莉,你还记得我们大家一起畅想那无君无臣的世界吗?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人皆各司其职,没有压迫,没有徭役,充满欢乐与自在的黄金世界,老仆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讲……你听到了吗!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