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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回 仪门怀蒂辱清客 墨斋伏影惩暗奴

    “王爷去庄子上了,还要十多天才回来。按理我是不宜见客的,但是管家说您与王爷有师生之谊,所以我想着如何也该见见。免得人家说我们安王府接待师傅不周。”

    客厅里,我坐在吕之悦对面,挂着职业式的微笑。一旁的管家端上来茶水,我接着说,“这是底下人孝敬的雨前龙井,您尝尝。”吕之悦恭敬的拿起茶碗,却将我打量了一番。彼时,我穿了一件石青色的蟒褂,里面是黑色长袍,头戴庄重的黑色包头,横插了一根细流苏的银钗,整个人庄重而严肃。

    “数年不见,庶福晋越发持重了。”他感叹着,这才喝了口茶,然后放下茶碗接着恭维,“难怪安王福晋放心把家交给你。”我对这样的恭维一向有免疫力,于是只淡淡一笑说,“哪里,福晋不在这些天其实多亏了管家大人,我年轻又才疏学浅,也就帮忙照看照看而已。吕师傅登门造访,不知有何事情?”

    这是个居心不安分之人,最要命的是嘴也不老实。如此往来于安王府,想来对王爷绝没有什么好处。于是心里盘算,不如就此激怒他让他以后永不踏足这里才好。

    “哦,我来,是想打听一下乌云珠....听说她....她和皇上....”

    看着他如狐狸嗅到了机会的眸子,我压抑着心里的厌恶,温和的笑着说,“您说博果尔贝勒福晋?”吕之悦点点头,我不做任何表示只是意味深长的一笑。他果然些着急的对我说,“哦,无论是否属实,都请您告诉王爷一声,想办法让我和乌云珠见一面。”

    我徒然冷脸,“吕师傅,虽说我家王爷与贝勒福晋曾一同在您门下学过字画,可是贝勒福晋的名讳已经不是您有资格提的。若是按照大清律例,判您斩首都不为过啊。”吕之悦不想我会如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难堪的很。我则接着说,“不过您与王爷多少有交情,想来这件事儿若是换了王爷也是不会计较的。”吕之悦哑口无言,只得尴尬的点了点头。说话越发结巴起来,“我...我只是担心乌云...不是,我是说贝勒福晋。所以想着找王爷来帮个忙。”

    “我明白的吕师傅,谁还没个难处。”我又恢复了和颜悦色,“只是实不相瞒,您来之前的这些天,也有不少人来找王爷。我呢,到底是内府女眷,有些人见得有些人是不能见的。比如说王爷贝勒,一二品大员的家眷们来,我再不情愿也得好好招待。对了,您的爱徒博果尔贝勒福晋来我出迎了半条街,谁让她是贵太妃的儿媳妇呢。都是关系到关朝廷内外的,我哪敢怠慢。又不是各府里侍卫清客们为着前程来叨扰王爷,更不是嬷嬷苏拉,丫鬟小厮们往来探亲的鸡毛蒜皮。这些人来我是一概打发了不见的。否则那么多的繁杂琐事,我和王爷还活不活了!不过吕师傅不一样,我家王爷最是尊师重道,吕师傅来,我心里自是高兴的。”

    吕之悦脸色灰暗,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线。我转头向站在门口的管家吩咐,“通知厨房做饭,贵客到了,要留饭的。”管家看了看吕之悦又看了看我,点点头退了出去。我回过头天真的看着吕之悦,“吕师傅您刚才说找王爷什么事来着?”吕之悦看了看我,扯着嘴角笑了笑,咽下了万般无奈与苦涩,然后扶着一旁的桌角站起身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既然王府事物繁忙,就不叨扰您了,老夫告辞。”他说罢还冲我抱了抱拳。我赶忙站起来留客,“那可不行呀吕师傅!您一定要留下用个饭,不然王爷回来会怪罪我的。”

    “王爷为人宽厚,怎会怪罪庶福晋呢。更何况,老夫听说王爷与庶福晋很是琴瑟和鸣,想来即便是王爷想责备也是不忍的。”

    琴瑟和鸣四字提醒了我,于是笑意盈盈的走上前一步,“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王爷乃世间少有的谦谦君子,我心里万分珍惜这可遇不可求的好姻缘。琴瑟和鸣,岁月静好。这样安稳的日子只怕是所有女子的毕生所愿,您说是不是?”吕之悦眼中精光一轮,继而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自嘲着摇摇头,一叹说道,“庶福晋的意思老夫明白了。”这时候管家走了进来,我想了一下说,“吕师傅,我到底是内府的女眷,不好与男客同处一室太久,就先回去了。”说罢又对管家使了使眼色说,“带吕师傅去用饭,选个清静之处,不可和那些碎嘴子苏拉嬷嬷们混在一桌,否则可不饶你。之后好生着人用马车护送师傅回府,不得怠慢。”管家自然知晓话中之意,轻轻一欠身应,然后侧过身子一伸手,“吕师傅,您请。”

    待房间关上门,身边的芳月才走上来小声说,“主子,素日吕师傅来都是与王爷在书房用膳的。”我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只说,“可是王爷不在王府,书房重地总不好叫外人进入,万一有什么往来信件丢失或者只字片语传出去,那就是个麻烦。”芳月点点头,“主子,您这么一说奴才就明白了!的确不能让吕师傅进书房。”

    “我们回去吧,晌午了,我想睡一会儿。”我说。芳月赶忙搀扶起我一步步走出房间。从前王爷与我说过,吕之悦是个屡第不中的失意秀才,最后一路来到京城开书馆教学谋生。通常这种文人都把自己的脸面与自尊看的很重,绝不允许他人怠慢其身份。可我偏要撕掉他那张脸面,这样他就再也不会踏足王府半步。朝廷里,宗室里本就波谲云诡,行差踏错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王爷每日应付那些魑魅魍魉可谓如履薄冰,要是最终折在了一个落魄书生手里真是莫大讽刺。再者我也绝不会让这样的危险潜伏在王爷身边。

    午睡起来后,管家来报,吕师傅在门房儿用了饭,拒绝了府里安排的马车,独自走了。芳月一听吓死眼的看着我,“主子!王爷要是知道吕师傅在门房儿用饭,那可....”我也有些担心起来,可事情是我决定做下的,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担着了。于是我轻声的安慰她,“没事的,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芳月看着我深深的一叹,满是忧虑。

    两日后的上午,收到了王爷的来信,问府中一切可好。还说再有个三四天就要回来了。我先是写了回信,继而着人开始打扫府邸,预备着迎接王爷福晋,以及小格格回府。唯有书房,我是亲自打扫。芳月自是明白我的用意,只那些嬷嬷们满嘴的规矩体统,说哪里有主子伸手干活儿的道理。这些嬷嬷们虽然处事干练,也到底没什么文化,所以解释起来难免有些吃力,有那么一两个还与我争论起来,我不得不拿出主子的身份压她们,这才偃旗息鼓。

    书房是从王爷走那天就落了锁的,也是我的意思。虽然文字狱是从康熙朝开始,但是防微杜渐总是好的。屏退了芳月,从怀里取出了钥匙打开门,一股特有的书香夹杂着陈旧的气味扑面而来。我小心翼翼的走进去,关上门后仔细打量着这间书房。屋子不大,其布置尽显朴素雅致,很是符合王爷的秉性。特别吸引我的是正北幔帐隔离开的摆满了书画的巨大书架,南面是书案和太师椅。先是把王爷的藏书观览了一遍,然后来到书案前,轻轻抚摸着那些文房四宝。记得上次来到这里还是顺治到了王府,除此之外我从未来过书房。有时候王爷办公比较晚,我也只是悄悄地在远处看着书房透出烛光的窗口,却终是没有勇气走上前去。怕耽误了王爷的公事,又怕王爷不喜别人进他的书房。王爷秉烛夜读之时为之红袖添香,也只能是藏在于心间的美好愿望了....

    打扫完了书房已近傍晚,外面的院子很是静谧。我犹豫一番还是坐在了太师椅上,然后轻轻的趴在书案上,安静又仔细的感受着王爷的气息....

    ‘磕啦....’

    什么声音?我微微抬起头寻着声音看去,只见西边的窗户被慢慢打开来。先是心下一惊,电光火石间立刻趴回去,闭着眼睛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双脚轻微又稳稳的落地,可能是看到了我,来人明显顿了一下。片刻,脚步声渐渐向我这边走来。我的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他做出什么伤害我的事情来。毕竟能翻窗户进来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人。我全身戒备着,以便随时反抗或者夺路而逃。

    或许是我装睡很像,来人没有在我身边多逗留,而是轻轻的走向后面的书架。接着就是窸窸窣窣翻找的声音,我等了良久,方才奓着胆子微微抬起头,慢慢的转过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袍的苏拉太监在翻着王爷的信件!努力的记住他的背影以及侧脸,然后转回来把头埋进臂弯里。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脚步声越过我走向西窗,似乎听到了翻窗而过。我等了许久方才抬起头,西窗已经关上了。

    深深吸口气,起身走出房间。也不敢迟疑,吩咐芳月先去叫来管家和侍卫,然后去把中院所有的太监都叫到书房前。我挨个仔细地辨认着,走到最后一排只见一个小苏拉惨白着脸,眼神里满是慌乱。这还真没费多少力气,我脑中衡量片刻,于是对管家说,“把他带到北所刑房,我有话问他。”管家问我什么事情,我低声简单的叙述之后,管家也面容凝重起来。我转而对着众人,“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动。芳月,看好他们。”

    芳月答应着,于是我和管家押着小苏拉往后面的刑房走去。那里是王府最靠后的房间,专门用于惩罚府里犯规矩的下人。一路上小苏拉几次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哆哆嗦嗦不知念叨些个什么。直到了刑房门前,他跌跪了下去,负责押送的侍卫试了几次都没能把他拽起来,只好把他拖进了刑房里。

    北所刑房虽然已经很多年不曾用过,但是也会经常打扫,所以陈设也都干净。管家把我让在上座,然后站在了我一侧。我看着已经是不成样子的小苏拉,温柔而轻声的问他,“你是现在说,还是等用刑之后才肯说?”小苏拉翻起眼睛看了看我,竟是咬住了嘴唇。于是我转头给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也不废话,直接一挥手。只见四个侍卫把他的手脚摁住,另两个抽出鞭子狠狠地抽了下去....

    小苏拉被打的皮开肉绽,房间里弥漫着血腥味儿,然而他竟是不肯吐露出一个字。我不免有些犯难,却见管家上前一步,“你这贱奴才嘴硬至此是指望着你主子来救你吗?有谁会为了一个太监得罪堂堂的安亲王呢?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老老实实的交代了,安亲王最是宅心仁厚,定会给你一个活路的。”小苏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但还是摇了摇头。管家比我还要干脆利落,“把他的手脚筋挑了,膝盖剜出来喂狗。”我正惊叹是不是太过狠辣,却听小苏拉连连告饶,“主子饶了我吧!我说!”管家回头对我微微一躬身,悄然退到后面。我赶忙理了理思绪,仔细的应对着。小苏拉喘息着,似乎用尽力气,“回福晋主子,奴才原是苏克萨哈大人家的。”

    “谁?!”

    “苏克萨哈大人....”

    思绪辗转间我拍案而起,厉声问,“他要你来做什么?”小苏拉吓得一哆嗦,赶忙说,“大人让奴才暗中监视王爷一言一行,还有与什么人的书信往来,但有不轨之事,要向大人告知。”他话音一落我立刻心头火起,伸手指着他,“王爷一心为国,行事光明磊落,有何不轨之事可让你们探知?!王爷一向宽容待人,不想竟纵得你们这些宵小之辈欺凌到他头上来了!苏克萨哈背叛旧主以求自保,如今想是太平日子过得无趣了,开始巴望位极人臣了?你这....”

    “主子!”管家打断我的话,我正怒火中烧,转头瞪着他。管家微微一震,立刻冷静下来,躬身说,“王爷身正谁人不知,主子无需为了这等人生气,怒大伤身口不择言,反而失了身份。”我心里一激灵,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当年多尔衮猝然离世,苏克萨哈作为旧仆,与詹岱穆济伦等站出来揭发摄政王多尔衮私备龙袍,阴谋篡逆,公然背叛旧主投靠了孝庄太后,由此被提拔为护军统领。这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儿,但是明说出来就....更何况苏克萨哈投靠的还是太后,苏克萨哈不足为患,可他背后的孝庄太后却绝对是招惹不得的。

    管家看了看我,转身对小苏拉说,“除此之外,你家大人还让你做些什么?”小苏拉摇摇头,“没有了,再没有了。”管家仔细的看了看小苏拉,然后才低声问我,“主子,您看怎么处置?”我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冷冷的看着小太监,“按规矩,这等充当细作欺凌王府的奴才合该乱棍打死!”话音刚落,小苏拉连连求饶。我打断他接着说,“可是王爷宽和良善,想来若是他在一定会放你一条生路的。”小苏拉一听眼睛里立刻有了光,“主子....”

    “可按我的性子,恨不能把你的主子叫来与你一起凌迟处死。”

    小苏拉的脸色瞬间又变得灰白,一旁的管家也愣了愣。我先是舒了口气,然后说,“罢了,我虽然受福晋之托暂管王府,可是到底也不能不考虑王爷福晋的意思。更何况你是中院行走的,按理也该是王爷亲自发落才是。这样吧,你且去书房正门前跪候王爷回来,届时是杀是留全由王爷做主。”王爷回府至少也要三天,让遍体鳞伤的小苏拉跪候就是没想给他活路。我不是圣母,宫里也好王府也罢,我不会主动害人,可也容不得别人害我害王爷!更何况还是这种居心不轨之徒。

    记得在乾清宫曾见过苏克萨哈,居然身高七尺面容堂堂,不了解的还以为是浑然正气的一位君子。然而他上的折子说的话,虽然看似朴实无华,谄媚之意却流露在字里行间。如今苏克萨哈想来是让细作找出王爷的错处,向皇上太后去邀功,以此来博得高位。既如此,就别怪我不容人了。于是,带着小苏拉来到了书房正门前。此时,一众人还等在那里,气氛明显的有些焦急。我让侍卫把小苏拉摁着跪在正门口,大家看到浑身是血的小苏拉顿时吸了口凉气,有些嬷嬷还失声叫了出来。我扫视着众人,又让侍卫把书房的门窗全部大开,站在正门前面对着众人,“你们在王府伺候,最少的也有两三年了吧,想来王爷是何为人你们应该很清楚。且不说秉性正直行事磊落,对待府中各人也是宽和体恤,即便是有人犯了错也很少见他苛责。上到包衣下至苏拉,谁有了难处王爷也是多有帮扶。你们摸着良心问问,这京城其他府里的主子们,有几个能做到王爷这样?”

    众人鸦雀无声的低着头,间或暗暗交换着眼色。管家上前一步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小苏拉,“这奴才趁着院子里没人的当儿,翻窗户就进了书房!想是觉着王爷性子好,就敢反了天了!哎,你自己说说翻进书房里要干什么?是觉着书房里有奇珍异宝,还是狗鼻子闻着可嚼裹的吃食儿了?”小苏拉早已说不出任何话来,我则一指书房,“这书房之所以上锁,并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而是里面有王爷从朝中带回来需要处理的公文,以及写就的还来不及呈递的折子。此等关系到国家机要之事,难道不该妥善看管吗?至于王爷素日陶冶情操的笔墨书画和信件往来,便再无任何见不得人之处!我可以拿性命作保。现在你们当中谁想看的只管进去,我绝不阻拦!”

    ......

    “你们此刻既不进去,日后谁要再敢私自涉足书房,就别怪我翻脸无情!趁着今日,我立下规矩,王府书房乃事关国家机要之重地,王爷处理政务全在于此,日后除专责扫撒之人,其他人一概不得擅入!违者,这奴才就是个例。”说罢,我又对侍卫吩咐,“看好这奴才,不许旁人接近说话,更不许给他饭食,直到王爷回来。”

    “嗻。”打头的两个侍卫答应着,走上前拽着苏拉跪直了。我让众人散了,又向管家道谢。管家连连摆手,“主子这样可就折煞我了,王爷待我恩重如山,今日这件事,便是您不发话我也会这么做的。只是事到如今倒是不得不多说一句,依奴才看,像是这样的人怕王府里还有不少。”这一点我也想到了,不禁皱起眉头,想了想说,“王爷自然行的端做的正,可难保不有那种钻营构陷的小人。更何况,王爷如今深得皇上信任,朝中眼红的自然不在少数。”

    “主子,不如派侍卫轮班看守,两人一组,而且人员不能固定。进书房扫撒的人也要两人一组,互相监督。”

    “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办吧。”

    “嗻。”管家一躬身,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看着这个中年男子的背影,我不禁觉得宽慰许多。好在此等掌事的都是可堪托付的,也足可见王爷识人之明,否则那真是举步维艰了。看了两眼跪着的小苏拉太监,想起苏克萨哈的嘴脸,一股厌恶油然而生。

    和芳月往东院走着,心内依旧是愤然,“王爷对朝中诸人皆是礼貌相待,纵然有政见不合冒犯他也都是宽容忍让。如此这般,还是有人想着法子要害他,真是....”芳月连连相劝,“主子别气坏了身子,好在如今皇上信任王爷,想来那些人也奈何不了王爷。”我摇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是因为这份难得的信任与亲近,才使得其他的宗亲大臣心怀嫉恨,必欲取而代之方才能罢休。政治场上没有善恶对错,只有成王败寇。”说到此我霎时停住脚步,给芳月吓了一跳,“主子,您怎么了?”我只下意识的喃喃着,“罪人或免人罪,难为亦为也。攻其人忌,人难容也....”

    “主子,您说什么呢?”

    “没什么,我们走吧。”

    芳月不明所以,但还是搀着我往回走着。既然是成王败寇,那么就要先下手为强。苏克萨哈,与索尼、鳌拜、遏必隆同是康熙朝的辅政大臣。只是,其他三位均是正黄旗与镶黄旗,只有苏克萨哈是正白旗人。正白旗从前的旗主正是摄政王多尔衮,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康熙初登大宝那几年,索尼,鳌拜与遏必隆排挤苏克萨哈,以至最后把他逼死。再往前追溯,当年皇太极崩逝,黄旗的三位大臣极力主张立皇子继承大统,而苏克萨哈可是主张叔辈多尔衮坐皇位的,有此宿怨就注定他们不可能心无嫌隙。他们忌讳的,皇上太后就不忌讳吗?到底是背叛旧主的人,用起来就真的那么放心....

    小苏拉在书房前跪了三天两夜,直到王爷回府的那个早上。而在此之前管家早就写了书信让人骑马送去了庄子上,故而该行的礼数规矩结束之后,王爷便赶忙问我,“管家信中说你惩罚了一个擅自翻入书房的苏拉太监,具体是怎么回事儿?”我跪在王爷福晋面前,把事情原原本本和王爷说了,最后说,“如今王爷福晋已经回府,那么府中一切事物便该交还给福晋了,至于那个苏拉太监自然全凭王爷处置。”福晋的眼中滑过一丝满意的神色,王爷却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这么说你不仅抽了他的鞭子,还罚他一直跪着?”我听出了些许异样,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一边说,“背叛王府的人,就该严惩呀。”

    “你做的对!”福晋立刻说道,“这奴才合该打死扔到大街上去!咱们王爷就是太好性儿了!那苏克萨哈....”

    福晋的话被王爷的眼神逼的生生咽了回去。我心里也害怕起来,因为从未见过王爷如此凝重阴沉的脸色。他看看福晋又看看我,终是起身往外走去。我怯怯的看着福晋,福晋给了我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起身跟着王爷走了出去。心知他们是去书房,于是我也赶忙站起来跟了出去。王爷一路来到书房门前,见到低着头跪在那里的小苏拉脚步不禁顿了一下,然后才走上前去。我和福晋站在不远处,王爷仔细看了看小苏拉,接着伸手轻轻一推,小苏拉竟是僵直的倒了下去!

    听到一旁的福晋吸了一口凉气,而我也汗毛乍起,觉得后勃颈处有阴风吹过。还未等冷静下来,就见王爷缓缓的转过头,神色复杂的看着我。我似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福晋见此赶忙拽一下我的衣服说道,“还不跪下!”不知为何我的思绪瞬间清明,于是轻撩前摆稳稳的跪了下去,毫不畏惧的看着王爷。

    许久,王爷终是一叹,转而吩咐侍卫把尸体运出王府,返还给苏拉的家人,并给些银钱。如果没有家人就送去左家庄。之后挥了挥手便只身离开了。福晋让我起来,也是一叹,“王府里从未如此严厉的惩罚过下人,王爷这是不好受了,你也别往心里去。我倒是觉得你做的没错。如今王爷炙手可热,背地里眼红的有多少?打死一个吃里扒外的也好,日后我看谁还敢胳膊肘往外拐。还有这书房你保护的对!我早就劝王爷派侍卫守着,他就是不听,要不是你及时发现,指不定会给咱们王府带来多大的灾祸!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这几日我会劝劝王爷的,断不会冷落了你。”我道了谢行了礼,目送福晋离开,这才往东院走去。亲手杀了人心里真的非常难受,或许因此会失宠于王爷当然也非常害怕,可是我不后悔。且不说唇亡齿寒休戚与共,要害王爷的人我断断容不得。

    回到梦梨轩,我开始回忆着曾见过的朝中重臣。索尼与鳌拜受多尔衮排挤日久,当初他们不肯归附多尔衮,索尼一度被打发去关外守皇太极的昭陵,直到多尔衮逝世后才被召回北京重用。鳌拜几次战役有功不论,最后还险些被论罪处死。凡此种种,足以让这两人对多尔衮以及他的正白旗部下恨之入骨。如今正白旗归皇帝统领,属于满洲上三旗,他们明面儿上不好说什么,心中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吧....要是把苏克萨哈的什么把柄让这两个人知道....东直门外,多尔衮墓。布局就和下棋一样,最是急不得。要让敌人永无翻身之日,就要戳中其最致命的地方。还有两三个月就十二月份了,那是多尔衮去世的时间。

    王爷一连几日没来东院,想是心里很介意也很生气。而我趁此时间着手开始打探苏克萨哈家的事儿。其实满洲上层的各个府邸家的家奴或者下人,互相也都是沾亲带故的,所以打探起来也并不费事。苏克萨哈管教家人极严,绝不许他们议论有关多尔衮的事,更不许以正白旗自居。因此也才能在朝中安稳无事这么多年。看似无懈可击,只是一件小事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的管家因多年无子娶了几房小妾,然而终是无果,故而管家以及福晋经常会去庙里求子。我特意拿来了京城的会制图,果然东直门往东十里偏右有一个小庙宇,正好和多尔衮墓在两条平行线上。苏克萨哈定是死都不会去那个方向,可是别人就未必了。要是让管家的福晋知道,那个庙里求子很是灵验....

    “在看什么呢?”

    “呀....”

    我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只见王爷不知何时站在了身侧。思绪飞转间我赶忙说,“日光漫长,就让芳月找来京城的图纸看着玩儿。”数日不见王爷似乎清瘦不少,我有些心疼,然而担心他的清瘦是因为做的事情,所以不敢轻易开口。王爷轻轻探下身子看桌面的地图,然后清浅一笑,“棋盘街画的小了。”我也低头看了看地图,笑说,“我出不得门去,也不知棋盘街的真实样貌。”

    王爷看着我往前走了一小步,我立刻会意,从椅子上站起身让到一边去。他一撩天青色的后襟儿坐在了灵芝椅上,却伸出手拽着我的手臂过去,让我坐在他腿上。我心里满是惊诧,赶忙看门口生怕被哪个下人看见了!

    “都让我打发走了。”王爷轻声说。立刻猜到他有话对我说,于是悄悄的打起精神来,面儿上尽显乖巧。王爷双手环着我,看着我的面庞说,“我这几日想了想,那件事儿你做的是对的。”我心里一顿,转眼看着他。王爷却是一笑,“书房的确是机要之地。之前我没有想到这层是我疏忽了,总觉得行事端正倒也不必刻意防着什么。后来想这万一要是有人居心叵测,故意放一些只言片语进去以此污蔑,我真是百口莫辩了。”听他说完我放下心来,看着他说,“王爷不怪罪就好,那日也是我关心则乱,处理方式的确太过急躁。当时想以儆效尤,却忘了手下留情的道理。”

    “你能明白就好,”王爷说着收紧了些手臂,“如今派了侍卫轮班守着书房,想来也不会有事了。以后你若再帮着福晋处理府中事情,切记要以怀仁为念,府中奴仆日夜侍奉本就辛苦,不可太过苛待。”我赶忙点头,“是,奴才记住了。”王爷满意的看我一眼,轻轻一收手臂,我顺势靠在他怀里。心头正一阵失而复得的幸福与甜蜜,只听他轻声说道,“说起棋盘街,我日我还去来着。”

    “棋盘街很热闹吧?”

    “是呀,吕师傅的书馆就在把头西边儿。”

    脑中恍然一下,只见王爷低垂着眼眸,嘴角似笑非笑,然而那透骨的寒意已然冻结了我全身的血液,丝毫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