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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六 星星为何眨眼

    982年夏,六月下旬,阿克瑟雷尼郡。

    “魔法的关键在于正确的引导,对玛娜的引导。集中精神,尼尔。”

    罗索菲靠着木桩、坐在草地上,对我说道。

    学堂还没有放长假,这段时间只要罗索菲在家,他就会陪着我练习。

    “做不到的,完全做不到。”

    我早就习惯这样的感觉,双手呆滞地放在空中,却放不出所念的魔法。

    罗索菲说过,能否释放某个魔法,取决于四件事:

    一是吟唱,若吟唱不对,是没法让自身的玛娜响应的。

    二是魔脊的玛娜储量。

    三是对玛娜的引导。“引导”一般是靠自身的意志,很多时候就是靠想象,若是引导时不够专注,也是无法放出魔法的。

    四则是魔脊的“质”。这个东西很玄乎,罗索菲说魔脊成长到一定阶段就会发生“跳跃式”的变化。

    而“质”的等阶也限制了这个人所能使用的魔法,以及能够同时使用的魔法数量。

    魔脊的“质”在十八岁左右就会定型,再有变化,也只是玛娜的存量按比例些许提升。

    正常的人类,都是从兽级开始成长的,八岁到十五岁得到龙级的“质”,少部分人的“质”能在十八岁前成长为灾级,魔级的更是天才般的存在。

    当然,“资格”有了,“能力”——也就是玛娜同样要足够,才能使用那个等级的魔法。

    同时,“质”的等阶越高,这个人所能达到的玛娜上限也就越高。

    “灵、兽、龙、灾、魔、星、神。”

    这是对魔法的分级,也是对“质”的分级。

    等级越高的魔法,需要的玛娜就越多,而且更高一阶的吟唱词数量是爆炸增长的。

    魔法被大致分成了七个大类:

    元素魔法、治愈魔法、护卫魔法、古魔法、力类魔法、混沌魔法、造物魔法。

    七大类的门槛各有差异。

    造物魔法、混沌魔法,是灾级及以上的魔法;力类魔法是龙级及以上才有的魔法。至少人们已知的是这样。

    治愈魔法从兽级开始,元素魔法和古魔法则从灵级就有。

    例如治愈之水,“θεραπευτικός·ὕδωρ·τῆςπαλιγγενεσίας”,就是属于治愈类的兽级魔法。

    目前看来,我暂时与龙级无缘了。

    无奈之中,我也干脆躺下休息。

    很久之前,我就知道,几乎无法靠练习魔法,让魔脊成长。

    罗索菲似乎很担心我因为自己的魔脊而消沉。

    我自己其实早就接受了这件事,因为两年来我不断地训练自己,体术与剑术都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如今身体也能承受更久的强化,在近身战中,已能与奥利不分上下。

    ……

    风儿拂过,我眼里,遮挡着天空的枝叶轻轻晃动。

    背上则是凉凉的感觉,夏天里,躺在森林里树荫下是很舒服的。

    时间安静地流逝,我跟罗索菲都很喜欢犯懒。

    什么事也没有的人生真是太好了。

    看着天空,我突然有了一个疑问。

    “魔法等级是谁分出来的?”

    “哼嗯(咳痰声)…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罗索菲又叼上了烟杆。

    “灵、兽、龙,都很好理解,那上面的灾、魔、星、神都是什么东西?”

    灵指代的是精神体,像粟耳妖精那种,兽则指各种魔物,龙就更不用说了。

    “好问题,可惜,老头子我也不清楚,”他停了一下,“不过,可能是前人对抗过的活物。”

    …

    啊?

    “对抗过的活物”,吗?

    先说对抗。

    与灾难对抗还可以听懂,但是魔又是什么东西?

    再往上,跟星星对抗…?为什么要跟星星对抗?

    “神”就更超出理解了。难道前人还跟神战斗过?

    我试着想象,要跟神对抗的古人,得强大成什么样。那得遍地都是大贤者了。

    不,就算所有人都是大贤者,加在一起也无法与神对抗。

    毕竟如果真有造物主,它也不可能被战胜。

    “不太可能。”我没多想就表达了我的不认同。

    想想就知道这肯定是夸张的说法,只是人们借那些强大的力量衬托高等魔法的威力罢了。

    “星星会眨眼,不觉得奇怪吗?”

    罗索菲抛出了一个让我稍微幻想就有些胆寒的问题。

    “活物?”

    “嗯哼。”

    “不可能。”

    “我见过一副壁画,壁画记录的是古人的一次战斗。”

    我开始认真听罗索菲说的话。

    “智慧种们跟一个人形的东西战斗,那怪物长了对特大的翅膀。”

    “好家伙,那怪物,站在山旁跟山一个体格。”

    “那三角状的东西,我们一开始没看懂,听那部落的人说才知道,那是山。”

    “它独自与地上的所有人战斗,打得势均力敌。”

    “可能是某个实力强大的翼族?”我说出猜想。

    “我们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直到看到了壁画的末尾。”

    “画的是一张狰狞的脸,双目暴睁,尖牙咧嘴,两颊长着长毛,头顶生着弯角。”

    他说到这,吸了一大口烟,目光对着远处放空,似在回忆。

    “那脸,不像是任何种族生的出来的。”

    “你猜猜看那到底是啥,尼尔?”

    听到长角,我本想说鬼族,但看过的书告诉我,鬼族没这么丑,于是我摇了摇头。

    “是恶魔。”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听过许多童话,恶魔在剧情里,总是喜欢作恶、愚弄世人的。

    但常识告诉我这只是古龙教捏造出的东西。

    然而此时罗索菲的话,却试图让我相信这个我潜意识就认为不存在的东西。

    “符合那张脸的描述,只有恶魔。”

    “是哪家部落的壁画?”

    “影族的。”

    影族,他们身形模糊、有实体却没有五官,极少露面或参与世间事务。

    这个种族一直待在贤者大陆,他们的确有留下先贤纪史料的可能。

    “魔代表着魔鬼,好,按爷爷的意思,人们跟魔鬼对抗过,且它是活物,加上灵、兽、龙以及可能对抗过的神,所以阶名里的东西可能都是人们对抗过的活物。”

    “继而,星星也与人们对抗过、也是活物,所以才会眨眼?”

    我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没错!”

    那不着调的老头一脸“正是如此”的表情。

    “那灾怎么解释?没理解错的话,它代表灾难吧?跟它对抗可以说得通,但难道它也是活的不成?”

    我立即一转话锋反驳道。

    “嗯…这个嘛…不好说。”

    “依我看,明显是用那些东西蕴含的力量作排序。”

    我试图完全否定罗索菲的说法。

    “那人们怎么会知道,星星蕴含着那样强大、仅在神之下的力量呢?”

    他似乎早就想好怎么驳回我。

    是啊,星星到底有多少力量,地上的人们怎么会知道。

    没有谁飞到星星的高度过,据说无论飞多久,星星都远在天穹。

    我无法回答罗索菲的问题。

    本想说“或许星星和神的力量都是人们臆想的”。

    但我没有说出口——我意识到自己的逻辑无法自洽:

    古人为何特意把“星”这个看起来与力量无关的事物,放进“力量大小排序”里?

    古人应该不会不讲逻辑,毕竟曾产生了文明。

    如果讲逻辑、但是靠臆想排序的话,排名第二的力量就轮不到直觉上看起来无害的星星。

    只可能古人是讲逻辑的、且没有臆想,见识过星星的力量,才会把它放入力量排序。

    那“人们与星星对抗过”这个说法就可能成立了。

    不过无论如何,罗索菲的说法整体上肯定也是错的,因为就算人们与星星对抗过,也不能证明星星是活的。

    搞不好它们只是距离地面无比遥远的光球,只不过曾经掉下来过几颗。这没法直接证明它有意识。

    “尼尔。”

    罗索菲突然正经的语气把我从思考中拉出。

    “你对这些奥秘有兴趣吗?”

    说实话,我只是习惯性地思考,可能这让罗索菲误解了,以为我喜欢解密。

    “一般,这种东西跟我没有关系。”

    “喔吼吼…但是尼尔在这块很有天赋呢,不考虑下吗?”

    “太累了,不太想。”

    ...

    “玛娜到底是什么、如何运作的,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罗索菲提出了一个直击我灵魂的问题。

    ...

    “爷爷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啊!”我立刻说道,“复杂的话就慢慢教我,我想学!”

    我太想自由地使用魔法了。

    “我也不知道喔,”罗索菲先是泼了冷水,“但是像这些奥秘,说不定尼尔在研究过程中可以解开呢。”

    “可是该从哪开始研究呢……”我感到迷茫。

    …

    罗索菲抛出一系列的疑问:

    “玛娜这个东西太过神秘,它创造火焰、创造物质的方式无人知晓。”

    “智慧种依靠吟唱释放魔法,魔物却依靠本能放出魔法。对于玛娜的引导,两者则又都是靠着本能。”

    “为什么释放某些魔法的同时会有光芒,为什么更强的魔法需要更高阶的“质”……”

    听着这些,我似乎突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你问我从哪里开始研究?那我得告诉你,尼尔,即使是王都研究院和南边那群贤者,也毫无头绪。”

    “因为这些是窥探世界本源的问题,是神的知识。”

    我刚被点燃的心又被泼了一瓢冷水。

    “但是!”

    罗索菲竖起食指,眼里散发着希望的光芒。我的心情全然被他的话牵着走。

    “河流的道路难道只有我们所见的河床吗?尼尔,龙脊山上的化雪,藏在云间的雨点,难道就不是河流所经之道吗?”

    我的脑子拼命地运转。

    线索。

    …

    …

    灵光一闪——

    “历史!”我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没错,历史。”

    “古人留下的东西,或许会有关于玛娜的线索。现在回头看,古代的历史有巨大空缺,导致了智慧与认识的中断。或许我们可以寄希望于前人的知识。”

    历史中断,会让先贤的智慧与创造消散。

    在我们今人的角度来看,历史空缺的那部分,就有如埋着无数物件的宝地,没准下一秒就会挖出其中的宝物。

    但那里也可能并没有我想找的东西,毕竟我看过一种“生物进化”的说法。

    生物进化的观点认为,所有生物一开始都是同一种东西,各自生活在不同的环境里,并适应环境,才进化成如今这样。

    如果这个观点是对的,那魔物和人类对于玛娜的运用就是“进化的结果”。

    这样的话,前人也很可能并不知道玛娜是怎么运作的。

    ……

    ……

    不,不对!

    ——吟唱。

    如果古人对玛娜毫不了解,就不可能有吟唱这种人造的、有规律的东西!

    行得通。历史里埋藏着玛娜的奥秘……

    “看来尼尔也意识到了。我的好孙儿果然有天赋。”罗索菲看着我,欣慰地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嘴已微微张开,眼睛朝着一处睁大、放空。在他看来应该是“幡然醒悟”的样子。

    “只有古人,或者神,才能制定吟唱与玛娜运作的关系,进而转化为魔法。”

    爷爷他早就想到了这层。

    “历史并不仅仅藏在遗物里,还藏在现今文明的文化与实践里、藏在地理和地图中、藏在某条路边或某片血迹里…它无处不在。”

    “然,生锤杂铁,难成一膝之胄。尼尔,你猜猜研究院的学者是怎么探究这类问题的?”他继续问。

    “抛开对现今知识东拼西凑的侥幸心理,而是钻入古籍里搜寻。”我随即回答。

    “对,古文献里会有诸多信息,”他微微抬头,“但除去翻译工作,更重要的是文献的来源。”

    文献,湮灭,数量稀少。这三个关键词在我脑中串连在一起。

    “还需要考古,且要将考古地与可能对应的历史细致联系起来。”我接下罗索菲的话。

    “没错,只有这样才能更加接近正确的知识。”

    …

    我明白了罗索菲的用意。他正在为我指引方向。

    “教我古文字,爷爷。”

    要考古、阅读文献,翻译能力是基础中的基础。

    “尼尔!你是我的骄傲!”

    罗索菲说出了这句至今仍久久回荡在我心里的话。

    …

    …

    那时的我走上追求知识这条路,只是因为我渴望魔法,目的就是这样单纯。

    渴望魔法,本质上是在追求力量;而我追求力量的本质原因,我最近也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词形容它,那就是“自恋”。

    “自恋”并不是说我感觉自己长得不错,而是一种“本原心理”:人永远都有一种自我良好的倾向,人永远都在追求自我良好。

    我虽然骨子里懒,但也从骨子里很怕很怕自己没用,仿佛我曾因为自己的无能经历过无数失败。

    好像在学魔法这件事上的确如此。

    而现在的我看来,力量有很多种,并不只有魔法和剑术。

    像是权力、财富、人脉等等,都是一种力量。

    爷爷说,得到一种力量之后,其他各种力量也会随之而来,只要能在一件事上突出、成就,那就会在多个方面成就。

    他的许多话我视若箴言。

    …

    …

    …

    此后我每日,除了练习刃器,就泡在罗索菲房间的工作桌前。

    罗索菲给我挑选出一本手腕厚的手抄译本、以及一些对应的古语籍册,在家时便教我古语种。

    他不在时,我就自己对照着译本,一个词一个词地记忆、理解。

    已知的古语种,有四支。

    其中三种,分别对应的地理位置是:中央大陆的西块、东块,与瓦肯大陆。

    还有一种最古老的语言,它的文字没有任何翻译线索,流传的文献也是四种中最少,对我来说基本无从考究。我的直觉告诉我,吟唱的发音很可能就是出自于它。

    因为吟唱便是这种只有发音和奇形怪状文字的语言。但也不好说——搞不好吟唱的写法是后人编的,只是用来对应发音。

    我正在学的古语种被称为“西乡语”,与“东乡语”相对,顾名思义它是先贤纪时期西陆的语种。名字则是几百年前的后人取的。

    “湮灭”之后,幸存者们开始重视历史,才将瓦肯大陆存下的史料集中在一起,抄写、流传。

    北上的种族,也对新土大陆仅存的史料倍加珍惜,即使发生冲突,双方也绝不让史料受到影响,像对待那个时代的孩子一样珍惜。

    到今天,“记载”和“流传”这两件事仍被极度重视,各国政府每年都会各自在书籍、教育等等领域保持支出。虽然部分知识仍有壁垒,且各国都会藏起来一些本国历史之类的东西,但至少人们明白,如今的“精神成果”会被保存周到。

    ...

    ...

    八月中旬的某个下午,学堂已放长假,奥利跟我在木屋前的院子里切磋。

    晒久了就会习惯这样的热,身上的汗再多也不会在意、也不会感觉到它们。

    这些日子,我跟奥利都晒黑了些。

    我们仍主要使用木剑,但也会用各种武器交杂练习,配上身体强化。

    战斗中,我的余光注意到,一高一矮的两个人走进了视野里,正在朝木屋走来。

    后脚虚步踮地、倒立剑身以格住奥利的横劈,再实步向前、挑开奥利的剑——在他后撤的瞬间前突追击。

    这些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我的大脑和肢体时刻都在下意识思考着动作。

    我注意到那个小小的身影跑向栅栏。

    此时我的剑正斜劈下,奥利则成功反应了过来,在空中弹开了我的剑,他的身子斜侧倒去——但接上轻快的翻滚、撑地、很快对我转身并恢复了架势。

    而我则因重心被打乱,向前摔在地上。

    “哇!”

    小女孩的赞叹声在我左耳不远响起,我还在因摔跤的疼痛赖在地上,视野边缘,感觉到奥利的剑已经垂下。

    躺在地上向左转头——

    那个金色短发的小女孩,扒在只比她矮一个头的木栅栏上,表情惊叹地看着我们。

    我坐了起来,看清她的模样。

    她穿着粉褐色布质连衣裙、上臂束袖的白色内搭。长相很可爱。

    清淡的夜星花香传来,我朝那香味的主人、向左后方扭头看去。

    那是个妇人,身形挺拔优雅,且个子在女性中算是高的,平胸,穿着灰蓝的、制式简约而薄的长布袍。

    她的双手互相握在腹前,横提着一只木箱。

    走近才看清,她的头发向后脑盘扎,灰褐色中有稀疏的白发。

    我的注意又集中在她的蒙眼环,那是一件铁质的精雕饰品,遮住她的眼眶,向两侧延伸、架在被头发微遮的耳上——她是个盲人。

    “想必二位就是奥利和尼尔吧。”

    带着温和的笑容,她停在栅栏门口,微微颔首对我们问候,好似毫无阻碍地看着我们。

    她的法令纹在微笑时有些明显,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但从瓜子脸的模子就能分辨她年轻时的美貌。

    我未在镇里见过她们俩。

    “您是?...喔,您是来找罗索菲爷爷的?”奥利很快反应过来。

    “也不全是。请问祖君现在是否在家呢?”

    奥利立刻跑进木屋,去喊在房间内的罗索菲。

    我则微微张着嘴,呆滞地看着她,感觉有些尴尬后,我就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并捡起剑。

    她则对我轻轻歪头、抿笑了一下。

    “喔呀!这么快就到了,我还以为会再过些日子嘞!”

    罗索菲重重的脚步和声音从我身后的门内传来。

    “受老师您所托,学生还真是受宠若惊呢。”她仍在微笑。

    但我从她刻意加重的语调、突然放大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阴阳怪气的意味。

    “哎呀,见外了,哈蒂。请进请进。”罗索菲走出木门,一手挠头、一手向后作迎门状。

    她侧头向金发小女孩颔首、并伸出一只手,示意女孩牵上、同自己一起进去。

    ...

    ...

    大家围着长条木桌坐下,我为各人备好茶水后也落座。

    “这个可爱闺女是谁呀?”罗索菲从主位向那孩子探头,露出可亲的笑容。

    “我叫阿丽萨!阿丽萨·格列塔斯!”

    她一点也不怕被目光聚焦,反而明朗地举起手、自我介绍。

    “她是与我相熟的一位子爵的女儿,她的父亲希望她跟着我游学,这一年来的旅途我都带着她。”

    哈蒂补充道。

    “所以,谁是尼尔呢?”

    我看着她,稍微坐着弯腰示意。

    “喔~不太爱说话的样子呢。”哈蒂对我微微抬了下头、和蔼地笑着。

    “啊...别看这小子这样,他脑袋灵光得很,有时候我都怀疑,他的灵魂到底是不是这个年龄的孩子呢!”罗索菲说。

    “那么,”哈蒂将脸又轻轻转向奥利,“奥利和尼尔这两位孩子,”接着又正对着罗索菲,“是老师您私生子女的孩子吗?”

    “私生子女是什么?”小阿丽萨立刻疑惑地看着哈蒂问道。

    我和奥利则两脸茫然地相对。

    “肯定不是啊!”罗索菲张大嘴巴睁大眼睛赶忙解释。

    “喔?是吗?”她简单地反问。

    “我哪来的私生子女!”

    罗索菲继续解释道。

    “那好吧。”哈蒂作出失望的表情,并叹息。

    刚才我还感觉有一股刻意想要戏弄罗索菲的恶意,看来是错觉。

    我跟奥利的表情又转为“嗯...”

    然而。

    “老来得子?”

    哈蒂故意用试探的表情问道。

    我们三的脸再次凝滞。

    ...

    ...

    交谈中得知,哈蒂是罗索菲为我请来的古语种老师。

    他一个多月前让我断断续续往镇上的邮驿跑了很多次,大概就是那时寄的信。

    收信地是王都,然而哈蒂当时则在阿维伦郡,大概是由王都那边转寄给哈蒂的。

    让我意外的是,哈蒂是研究院的院士。

    这也就不得不让我在意罗索菲的身份和工作。

    我和奥利也早就隐约觉得,罗索菲在这个国家的社会地位很高、且实力强大,只不过我们一直没有问,因为这不重要。

    但这天我没有忍住,在交谈中向罗索菲提出了这个疑问,奥利也附和。

    他却说这是秘密,不告诉我。

    我寄希望于哈蒂,所以看向她。

    但是她回应我的微笑表明,她不打算绕过罗索菲对我透露。

    不过即便如此,也能大约想到,罗索菲应该同样是研究院的人。

    这一天,爷爷在我和奥利心里的形象悄然变得高大。

    ...

    ...

    “所以,我们的房间是哪一间呢?”

    我们三被哈蒂问懵了,因为这木屋里边除了外面的客厅和烹饪区域,里面就只有两个房间。

    罗索菲住着一间,我跟奥利住着一间。

    我俩并不知道哈蒂和阿丽萨会来,所以压力都在罗索菲身上。

    经过了一阵奇怪的沉默。

    “怎么说呢...你们来的时间...比我预想的要早得多...”罗索菲有点支支吾吾。

    “其实是没考虑到吧?”哈蒂问完抿着嘴微笑。

    又一阵奇怪的沉默。

    “是。”罗索菲还是承认了,眼神对着桌子放空。

    ...

    ...

    此后一小段日子,哈蒂和阿丽萨在旅店先住了下来。

    罗索菲应该是考虑到两人将会在此长居,承担这么一笔旅店费实在不划算。

    所以带着我和奥利扩建木屋。

    先是在木屋右侧后方开了一扇门,接着是承重桩、地板、木墙、屋顶、开窗、做引水管...

    我们在她们的房间后部建了一间浴室,仅与新房间相连。

    我们平常都是在自己房间里用大木桶装水、擦洗身体的,罗索菲说她们两个应该不适应这样的洗澡方式。

    这些活三个人干起来很快,挖渠、砍树、切割、建造、布置、清理,一周不到便全部完成。

    最后在镇上买来两只木床、一只大衣柜和一些简单的家具、用品后,就把她们接回了家中。

    说起来,这个家从没这么多人住过,也没有女性长居过。

    它变得热闹了许多,也多了很多新奇的生活感。

    比如各处都常保持着整洁、物品的摆放更顺眼了、屋里多了夜星花的香味、偶尔有香皂的香味...

    很多时候都让我们三个糙汉觉得“原来还能这样”。

    最让人心软的是,我跟奥利有了一个九岁的妹妹。对罗索菲来说阿丽萨则像他的乖孙女。

    阿丽萨喜欢学人,我与奥利练习时,她也捡根树枝、跟着我们咿呀咿呀地挥动;去镇里,她就牵着我们的衣角哒哒走在旁边。

    那会儿我也就才十一,并不比她高多少,却能理解大人为何会觉得这个小个子可爱。

    夏休结束后,奥利平常要去上学。

    她便每日只有我可粘,慢慢的,奥利在家时,她也只粘着我。

    偶尔其实会有一点点烦她——我做什么她都要跟着,时不时会有点七七八八的麻烦——那时候她喜欢喝牛奶,本来买牛奶这件事应该是哈蒂的活,可不知什么时候起,这活晾到了我头上,我就总得为此往镇上跑。

    不过我肯定是不可能讨厌她的,阿丽萨在我身边后,我总会被她的各种情绪感染,她特别喜欢说话,而且特别喜欢笑,笑点又很低,笑起来还很可爱。

    她会一边笑、一边扯我的手,“哈哈哈哈!尼尔哥哥,这个虫子被吊在花藤上下不来!哈哈哈!看啊你看!”

    而且能笑很久很久。

    她偶尔也会哭哭啼啼的:摔了跤、被辣到了、手磕到桌角了……

    我与奥利曾有次把一大坨泥巴带进家里,当时我们的想法是在房间里种东西——小时候的想法就是这么没理由。罗索菲看我俩把地上弄得脏不拉几的,皱着眉头训我俩。

    不记得当时阿丽萨说了一句什么,罗索菲皱眉的表情还没切换,转头回应了她一声,她顿了两秒就哭起来,罗索菲就急忙开始哄她,顾不得我跟奥利。

    阿丽萨应该是知道罗索菲没在凶她的,但那一瞬间的感觉就是会让她觉得委屈,她便把小嘴一撅、小眉头一皱,就泪眼汪汪,然后憋不住、便张嘴闭眼、哭喊出来。

    她最让我觉得可爱的一点,是她对我的叫法,每天被喊着“尼尔哥哥”,实在让我忍不住笑着应对她,我的心要化了。

    阿丽萨真是天使。

    ...

    ...

    我的生活改变巨大,早晨开始的训练一定会有阿丽萨一起,奥利在周末也会一同。

    下午便是哈蒂的古语课,阿丽萨也会跟着我一起听。

    哈蒂在上课时比平日严厉得多,有时会罚抄,语气也会变得充满诘问。

    这种感觉让我很熟悉,且我看着哈蒂这样的老师,会有一种怀念感。

    我那时很好奇哈蒂戴着那环饰是怎么看见的,她告诉我这是一种叫做“玛娜视野”的古魔法,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她“眼中”的世界始终是彩色的,文字是能够分辨的。

    但据她所说,那跟用眼睛看,是两个概念,像是第六种感官。

    我说我也想学,她说这是龙级魔法。

    偶尔哈蒂会跟着罗索菲一同外出工作,这种日子则是我跟阿丽萨整天待在一起。

    我教她剑术、和一些魔法,带着她一起学古语,还教她做饭菜。

    她屁颠屁颠跟着我时,我就感觉不到累,因为作为哥哥,时刻都想让妹妹崇拜。

    ...

    …

    我曾疑惑为什么阿丽萨不去上学。

    没猜错的话,她的家庭完全可以送她去很好的郡学院。

    “爸爸说女孩子不用想着变成军人,那是男孩子的事,而且跟着哈蒂阿姨能学到更多东西。”

    “上学和参军有什么关系?”

    “上学就是为了郡考啊,然后到王都成为军人。哥哥不知道吗?”

    我这时候才隐约明白奥利可能想要去王都,走上兵戎之路。

    此前我一直以为,去学堂这件事,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是常理。

    那天傍晚,奥利回来后我便问他。

    罗索菲和哈蒂并不在家。

    “你上学是为了什么吗?”

    他愣住了,这个问题在他看来的确很突然。

    “没有啊,上学能为什么呢,不是很正常的吗...”

    奥利的眼神盯着一处,那是他撒谎时的习惯。

    “奥利想去王都。”

    “啊...只是...有这个念头啦。”奥利变得支支吾吾。

    “你以后会离开这里吗?”

    我问出了我在害怕的事。

    “应该不会吧,还早着呢...这个问题...”

    “你是在向往王都吗。”

    “谁说的...我可从没有嫌弃过镇里的生活...”

    “你自己都说出来了。”

    “都说了不是啦...”

    “你分不清什么重要吗?奥利什么也不懂。”

    这句话我是脱口而出的,我已经变得有些情绪化。

    “什么也不懂的是你啊,尼尔!”

    奥利突然大声,把在院子里玩的阿丽萨吸引到了门边。

    “我当然在珍惜现在的一切啊!你凭什么对我的想法自以为是啊?”

    “凭你从没有跟我们讲过你的打算,你就是想等到考过郡考然后拿着成绩一溜烟跑掉吧!”

    我好像说了很过分的话。

    他的拳头挥了过来,我跟他扭打在一起。

    我听见阿丽萨在门边大哭。

    ...

    ...

    那是我跟奥利唯一一次吵架,记得过了一两个月才开始说话。

    吵架是不能解决矛盾的,因为我并没有成功用拳头让奥利改变想法。

    奥利也没有用拳头向我表明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直到现在奥利也没有明确告诉我原因,可能只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吧。

    ...

    除了这件事,那年我同阿丽萨之间也有一件趣事。

    是冬天的时候,十二月份左右。

    我记得那会儿还不算特别冷,不过还是得穿厚点的。

    奥利那天在学堂。

    我跟阿丽萨则在林子里练剑。

    结束后,我想去尿尿。

    阿丽萨也跟在我屁股后面说她也要去。

    那时候我对男女有别这件事没什么概念。

    只是隐约觉得不能看女孩子的腰下。

    但我当时的认知还是,一男一女只要躺在一张床、一起睡一晚上,或者接吻,女生便会怀孕。

    罗索菲也提醒过我,女孩子洗澡的时候绝对不能看她。

    然而我就是对“男女有别”没有本质上的理解。

    ...

    我并没有选择去茅厕,因为我喜欢对着那条小溪里尿,这是从小养成的奇怪喜好。

    等我跟阿丽萨刚走到溪道边,我就习惯性地解开裤子开始尿尿。

    旁边有人我也不在意,因为一直以来这好像就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害羞的事,我跟奥利也会一起比谁尿得远。

    阿丽萨看了我尿尿的方式几眼,就学我解开裤子,站着尿尿。

    我抖了抖,正要把我的玩意儿收进去时,才突然注意到阿丽萨全都尿到了腿上和裤子上。

    我问她“为什么全尿歪了?”

    “我也不知道…我没站着尿尿过,我就是想试一试…”阿丽萨有些疑惑又有些委屈地说。

    “那你以前是怎么尿尿的?”

    “蹲着的...”

    我没有理解。

    当时就想着赶紧给她烘干,不要让她着凉,总不能让她穿着这湿了一半的裤子、一路吹着风回去。

    “ἄνεμος,”我一手召出风,“θερμοτητα,”另一只手为风加热,并蹲下、对着她的小腿和裤子吹。

    我某一瞬发现了不对劲。

    ——那一瞬间的视野告诉我,阿丽萨与我和奥利不一样。

    我本能地迅速低下了头,因为我的直觉在说:这无疑是一种冲击。

    …

    我用唤风的那只手赶紧摸摸她的裤子,想要快点给她烘干,但又担心加热过度、烫到她。

    ——还是没干。

    就在此时。

    “尼尔!阿丽萨!”

    来时的方向骤然传来罗索菲的呼唤声。

    ...

    到底是继续烘干还是给她穿好裤子。

    到底是继续烘干还是给她穿好裤子。

    到底是继续烘干还是给她穿好裤子。

    ...

    啊,不对,爷爷来了的话——我正想到这点。

    “索菲爷爷——!”

    “喔!阿丽萨!准备回家吃午——”

    罗索菲的声音停滞了。

    我已经来不及给她穿好衣服,然后站起来了。

    我就继续故作镇定地运转手里的魔法。

    但我听到了变得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然后。

    “臭小子你在干什么?!”

    罗索菲用近乎快要崩溃的尖嗓音大声质问我。

    我不敢抬头,也不敢看罗索菲。

    “帮阿丽萨烘干衣服啊。”

    但明显是没用的。

    罗索菲直接把阿丽萨的裤子提上,接着把她挟抱在右臂间,不用看也知道她脸上的茫然。

    我愣在那里。

    但下一秒就被逮住脖子提着站起来,被罗索菲用这个动作推回家。

    ...

    ...

    再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跪在院子里,面对着外面。

    我听见屋子内,哈蒂在询问罗索菲刚才发生了什么。

    听到不知情者向知情者提问,我感到一种极端的羞愧,像是全身都在下坠。

    很明显我做错事了,那看起来应该是我在对阿丽萨做什么坏事。

    而且我几乎没法解释。

    “我怎么感觉是个误会呢。”

    哈蒂在帮我说话。

    “就算是误会,也是做了不该做的事!”

    罗索菲严正地驳回了哈蒂的说法。

    “这难道不是大人对他们教育的疏忽吗?老师?”

    罗索菲没再回应。

    ...

    几个小时后,我听见罗索菲在同阿丽萨说着什么。

    哈蒂老师则走到我面前。

    我抬头看她,她对着我一脸苦笑。

    她蹲下,同跪着的我聊天。

    她说她明白我并没有恶意。

    接着,她告诉了我很多对待女生时需要注意的事。

    哈蒂同我说的那些话,算得上是我人生的第一次性启蒙。

    我也意识到自己问题出在哪了。

    ...

    聊天结束,哈蒂让我起来,此时已是傍晚。

    而我担心罗索菲并没有允许,所以让哈蒂先问问罗索菲。

    结果那胖老头真的没打算让我起来。

    那会儿已跪得腿感到麻木、有痒感,且腰和膝盖稍微挪动一丝就会疼痛。

    加之一直吹着风,冷冽的感觉与酸疼交织。

    路上还会有行人经过,还是那句话,不知情者施来的注意力是最刺痛自尊心的。

    “男人要为自己的任何言行承担责任。”

    这句话还是罗索菲说的,我的确理解到了。

    ...

    即将晚饭时,奥利回到家。

    疑惑地走到仍在跪着的我面前。

    “这是咋了?犯什么错了?”

    我把前因后果告诉了他。

    “哈?这...哪儿错了?”

    奥利在这件事上跟我一个思维。

    接着我把哈蒂同我说的那些又大致讲给他听。

    他坐在我旁边听我讲。

    过程中,奥利的表情极度丰富。

    从疑惑、到震惊得嘴巴不断张大、又皱眉变成不解,最后张着嘴巴凝着眉头、却想要笑出来。

    “还有这种说法啊?”

    说出这句话时他已经笑出来了。

    在犯错的时候,有个会跟自己想法差不多的哥哥实在是让人轻松许多。

    我看着他那样子,就感觉这些实际上没什么大不了。

    好像连疼痛跟冷的感觉也忘了。

    “那然后呢?你在这跪多久了?”

    “从回来开始跪到现在。”

    “我算算,一、二、三...九个多小时啦?”奥利接着说,“你这也太惨了,这谁能知道错还能这么犯的啊?”

    他看着我,憋不住笑,又试图安慰我。

    “你这样想,要是今天你没出这档子事,明天因为这些繁文缛节遭殃的,就是你哥我啊!”

    我忍不住被他的逻辑逗笑。

    “尼尔,这份恩情我会报答你的,绝对!为了我们自由尿尿的权利。”

    他好像在许下什么郑重的承诺,眼神坚定。

    但他抿住、却又轻轻抽动的嘴角说明他还是在憋笑。

    将手搭在我肩膀上用力按了按,我差点被他按倒。

    应该是他故意的。

    “交给我吧,今晚这饭必须让你吃上。”

    他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走进屋内。

    过了一会儿,阿丽萨跑了出来。

    她今天被罗索菲聊完后,还被哈蒂聊了一顿。

    待在罗索菲房间的工作桌前,并不比我好过。

    这些是我之后才知道的。

    “抱歉,阿丽萨。”

    “尼尔哥哥不是故意的。是他们大人想法太多了。”

    随即她就跪在了我旁边。

    我感到不解,“你跪什么呀?”

    我以为她就是为了陪在我旁边,喜欢模仿我。

    这时候罗索菲也叼着烟杆出来了。

    “喂,臭小子——”

    罗索菲的话再次没说完。

    “因为我也看了尼尔哥哥的小**——!”

    阿丽萨一脸义正言辞地大声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