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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面雷霆的微光(2)

    这大概是阿巴斯听过最空灵的唱片:心跳声、海浪声、冰川脱落的声音、鲸群悲鸣的声音、风裹着寒衣掉在甲板上的声音……他赤金色的眼瞳流转,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亲爱的流浪人,你若到了斯巴达……”

    沙哑的歌声唱着单调的句子来回反复,像是海潮从胸口里涌出,阿巴斯觉得这份情感就快要把他淹没了,海潮中有人正久久地注视着他,那人高高在上,目光如炬。

    阿巴斯试着回望过去,那道有些熟悉的目光,这一刻,这片寂寥的冰海上,仿佛就只有他和那道如潮水般的目光,把他的脑海洗得有些发白!

    那些昨夜醉生梦死的灵魂还尚从掌管者的账簿上赎回自我,这场欢愉落下短暂的帷幕。船长室里威力申科仍旧摇曳着手里的酒瓶,仿佛永远喝不完,那对玳瑁色的眼眸里倒映着舷窗外的湛蓝色冰川。

    阿巴斯在甲板上足足站了一分钟之久,然后无声地笑了笑。海平面的尽头已经变成一片橘红,海与天之间是座黑色的孤岛,它像是嵌在海底的一个巨大阴影,岛的外围山壁上被凿开一个个漆墨色“噩”字石屋,森林倾盖,整座岛屿在天穹的赤红里像是被点燃的油画布,又像是大海之中游荡漂泊的一口棺材。

    阿巴斯已经换上了橡胶健身服,一个人单手托着两百斤的划艇,肩上的防水袋里装着猎枪,尽管这可能还没有他腰间的弯刀来得有用。但在斯瓦尔巴就是这样,任何离开城市中心的行动都需要配枪,就像代表了幸运的号符一样。

    “噗通!”划艇在跌宕的水波中趋于平静,阿巴斯沉默着望向远处,眼底的赤金色熔接上天穹,小艇正一意孤行。

    皮划艇沿着浮冰间的裂缝不断前进,桨在两侧遗留下叹气般的两道呼吸。矮墙般的冰川断面迎面泊来,仿佛特地打造给造访者的长道,他已经开始远离“胜利”号,船上那仍旧摇曳着的点点灯火和舒缓音乐,仿佛距离他来得更加遥远。

    岛屿则始终不远不近,仿佛下一刻就能抵达,可浪潮始终在将他推远。

    皮划艇绕过一块巨大的浮冰,原本单行的航线随眼前的海面变得开阔起来,那一座漆黑岛屿的倒影都看起来格外清晰,生长着参天巨树而寥阔,高崛的岩壁呈规整的半圆形,它看起来很像一只在大海上飘荡的巨型鹌鹑,把头埋缩在身体里头,衰老和破败的气息像是延续了他记忆里某个老人的性命。

    阿巴斯稳稳地呼出一口气,带着胸腔的余热如烟熏雾绕,冰海的温度已经无限接近0℃,可他好像完全没觉得冷。

    仿佛是为了欢迎他的到来,无数道淡青色的极光正绚丽地垂挂下,在弧形的天穹上恣意地拉伸扩展,仿佛是自神秘诡谲的岛屿上空撑开的一抹绝色,正荡漾起她最为轻薄的丝绸长裙——唯有满天极光,被北欧人称作为“神之裙摆”的夜色。

    可此刻这种不属于时节的罕见光景正违背常识,违背场合地留存在天穹的那块画布之上,那是盛大的高能粒子流正不断地紊乱着高空,如果用炼金术士的语言来阐述,那便是元素乱流。

    “胜利号”的船长室中,威力申科正眯起眼睛,皱眉呼叫大副二副,他们的经纬仪和指南针全部都失去了功效,无线电里只能听见喧闹无序的电流音,唯一能够依靠的自动航线也沦为了短暂的雪花屏幕。

    “快把航速升上去!”他低吼着,“见鬼的!恶魔的栖息地居然是真的!”

    尚在清醒的船员们顺着那片淡青色的天帷看去,极具壮丽的一幕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那座神秘的岛屿正像是张开怀抱般迎在船舶的正前方,漆黑的阴影宛如古罗马斗兽场倒嵌在海底。

    大副的神情略显轻松:“那估计只是海市蜃楼什么的吧?况且我们和它还隔着太远的距离,你是不是太紧张了些?伊万你不会是喝酒喝多了还没有清醒过来吧?”

    “蠢货!我们可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航线了,你什么时候见过海市蜃楼?”威力申科精神紧绷着,“冰山、极光、神秘古老的棺椁……北极圈里怎么可能会有一座生长着参天大树的岛屿?又怎么会有人在上面开凿洞穴,放置棺椁?不会错的,这是死神的栖息地,亚瑟王最后的归属,象征来世和身后之地——阿瓦隆!”

    “那不是传说吗?”二副是个有些膘肥体壮的中年男人,他正激动地掏出手机打算记录下这一刻,却被威力申科一巴掌打断。

    这个中年船长呵斥着自己的手下,暴跳如雷道:“快他妈给我跑!你们压根不清楚这岛的故事……但凡和它沾上关系的人,都会收到死神的邀请函!你们都还记得YAMAL号上的那几个老家伙吧?如果不是他们的消失,我们怎么会有机会来接受这份生意?”

    “不是说萨沙他们是金盆洗手了吗?”大副心说一句见鬼,早就该想到那群贪财的家伙怎么可能放弃那种生活,“可这万中无一的机会不至于叫我们给碰上了吧!那也太他娘的幸运了!”

    一切都有些迟了,巨大的船舶正架起勺形船首向前驱动,漆黑的“阿瓦隆”像是待命的死神正挥舞起属于它的镰刀,无论船舶驶向何处,都距离岛屿越来越近。

    “完了!”威力申科拍着自己的脑壳,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除非是同样的奇迹,否则他们就会继承YAMAL号船员的命运,他看向船外的光景,如梦如幻,如此不切实际,他甚至觉得那岛屿仿佛是活过来一般,睁开双目,低声呼唤他们的灵魂。

    “嗨!嗨!你们快看那!”二副突然激动地指向舷窗外,浮冰之间的空隙中正滑动着一艘皮艇,一个魁梧男人的身影正不断穿梭过狭窄而危险的冰缝,倾斜的冰层被他手中的船桨顺延而开,腰间的两把弯刀像是一霎那在空气中切出两道交错的紫白色微光,轻而易举地荡平前路,男人依旧一意孤行。

    “阿巴斯。”威力申科认出那个人影,由衷地喟叹:“真是像猛虎一样的男人。”

    三双眼睛同时望着那个坚定通往前路的男人,像是神话史诗中的英雄一般,在大海上航行,前路有自然的险阻,有女妖的引诱,有巨人的杀戮,有不知可的命运,在那个一望无际而又波涛起伏的大海之上,阿巴斯显得愈发渺小,也愈发坚勇,哪怕下一个的浪头袭来的瞬间,就可能再也看不见他了。

    “他是在寻找那个岛屿吗?我的上帝!”大副显然意识到了什么,双手摸着脑袋不可思议地瞪着那场景,

    阿巴斯已经先一步抵达那个阴影面前,在他们的目视下以一种倒翻的姿势跃入了冰海,除去腰间悬挂的弯刀,没有任何设备,只剩下在冰海上咕噜的几个黑色气泡,在破灭后给人以一种幻灭。

    阿巴斯感受着无数的冰刺在刺戳着他全身的每一个穴位,四面八方的气泡包裹着他,身体不断下坠,像是身子被埋入厚厚的雪堆中,却还能感受到头顶落下的那股气流和迎面袭来的寒意,又像是一种失重的漂浮感,宛如模拟太空的造境。寂静中有着古老的声音响动,整个真实的世界正飞逝地将他推开,而有深陷到另一个世界,被不可知的力量牵引而去。

    传说中在北欧神话里有一座连接阿斯加德和米德加尔特的巨大彩虹桥,所有的阿萨神族都将通过它抵达世界的不同角落。阿巴斯放任着身体被海水吞噬的感觉,像是拥入母亲的怀抱里头,他突然好奇这种奇异的感受,是不是同彩虹桥一般无二……

    去往你渴望的地方。

    “他…他他他不见了!真的不见了!”二副结结巴巴地看着人影消失的地方,随即消失而去的还有那象征着死亡的“阿瓦隆”之岛,一切仿佛一场献给巨兽的远古祭祀,阴影随着阿巴斯的吞没而归于平静。

    胜利号径直驶过,撞碎了残存的最后一点岛屿石壁,漆黑的魅影在冰层的跌宕起伏中化作泡影,只是那场尚未休止的余波在船尾后拖出无限的悠长,像是为这个传说之地的岛屿,画上了一个简约的省略号。

    阿巴斯感受着身体的上浮,仿佛被吞没的身体又被巨兽吐出,一头从冲出了水面,温暖的空气在长大了的嘴中重新呛入肺部。他睁开金色的眼瞳,流转着星白色的光晕,眼前的景色彻底融化在青绿之中,海天一色,天空中炫目的景色变化莫测,仔细去看有着海水般荡漾的纹路。阿巴斯抬头看向那如同巨鲸般翻腾在云海间的云彩,神秘的光束自天空而垂落,彻底将这个尼伯龙根照亮。

    “阿瓦隆”,或者称呼他为尼伯龙根,一个深藏在北极圈里的尼伯龙根……他抵达了,传说中的永恒之地,时间不会在此处流动,像是20世纪的黑白相片里一帧一帧地被拖欠着。

    他望向更远处,被弥漫的青色雾气所掩盖的边界,它们把这座岛屿裁定在温暖和寂静之中。

    “死亡之岛?”阿巴斯喃喃地看向岛屿之上,小路从脚下铺向前路,两侧种有的香榧树正垂下叶摆,从天穹落下光把树的阴影拖得极长,白色的石制灯笼随意地躺在路边的角落,像是被嫌弃的小兽。

    “真是个好地方呀……”

    阿巴斯摘下自己腰间的弯刀,踩着掉落一地的树叶,迈过摆满石雕的台阶,这场以身祭祀的冒险还在继续,如同巨石阵般的白色祭坛被摆放在舞台中央,英雄的史诗往往不正是在这里展开?

    “那时所有的其他壮勇,那些躲过了灭顶之灾的人们,都已逃离战场和海浪,尽数还乡,只有此君一人,怀着思妻的念头,回家的愿望……”

    落日地阿瓦隆,那是雪和雷巴尔科都曾见识过的地方,对于旁人而言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才会开启的尼伯龙根,却在此刻,它正以屈尊降贵的方式迫不及待地恭迎着阿巴斯登上高处,像是招待客人一般。

    腰间的弯刀在手中微微轻滑,颇有律动,似乎每一个瞬间都可能迸发出紫白色的雷电,阿巴斯仍旧是哼唱着那首属于流浪人的歌谣,对于他而言,这是最好的独奏曲。

    他知道自己已经寻到了去路,或者是踏上了归途,他停下脚步。

    时间已经静临,那个需要在圣诞夜才会敲响的钟声为他摆动,如雪瀑一般纷纷扬扬洒落的叶子正昭示着喧嚣的来人。

    气温骤然下降,璀璨炫目的极光在天与地中攀升,他看向对方,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眼底是熔岩肆意,仿佛他正燃烧起自我来,“我回来了。”

    海面上突然变得静悄悄,没有一处风涌,天空中青蓝色夺目的云彩像是波浪霍乱起来,裹挟这彼此在穹顶翻滚成下一只巨鲸,参天的树木和奇崛的石壁蜿蜒下唯一的小路,那如同“噩”字罗列的洞窟中石棺正缓缓被推开,一具具带着白色面具的人影正僵硬地爬出,仿佛是沉睡了几个世纪。

    白色的人没有说出一句话,棉麻的裹尸布将他包裹地无比严实,只露出一只黄金瞳默默地盯着阿巴斯,灿似莲来,宛若即将莅临世界的太阳。

    “你不该回来!”雷霆在刹那寥落,如清算的利刃刺入岛屿深处,无数如鬼魂般阴冷的尸体在棺椁中重生苏醒,这是死人之国,正以它最高的仪式,欢迎着阿卜杜拉•阿巴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