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龙族:在卡塞尔写龙族 » 直面雷霆的微光(4)

直面雷霆的微光(4)

    【黑色的“湾流G550”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声,撕裂云层。

    这种超远程商务机专为身价数十亿的商人、巨星或者政要设计。乘坐这种私人专机,他们能在几个小时的睡眠中飞越太平洋,登机时还是纽约的黑夜,睁眼时已是巴黎的凌晨。它被设计得极其静音,通常在平流层中飞行时,VIP们甚至觉察不到发动机在运转,设计师说它飞起来便如“巨大的蓝鲸在深海中游动”。

    但这架湾流的噪音极大,除了发动机的轰鸣,乘客们居然能听见机翼撕裂空气的尖锐啸声。上方是灿烂的银河,下方是漆黑的海面,它隐藏在黑色的云层中,云层如大海,它是向着食物发起全速冲击的虎头鲨。这架湾流由卡塞尔学院装备部改装,绰号“斯莱布尼尔”。斯莱布尼尔是北欧神话中主神奥丁骑乘的八足天马,它掠过天空的时候,总是如火流星一般燃烧。唯一的缺点是噪音超标,在装备部看来,极致的速度才是精湛工艺的体现,舒适感则可有可无。他们的工作是制造屠龙武器,武器工匠从不考虑舒适感。】

    恺撒打开座椅上方的阅读灯,把文件袋解封。文件袋的封口上卡着“SS”的红章,这意味着其中的文件是最高机密。那个落地之前才能解封的规矩他从未遵守过。文件袋中的内容并不多么丰富,只有一叠照片、一张记忆芯片、还有一份附带翻译的俄文资料。

    恺撒看着亲切的老三样,仿佛是回到了那个怀念的学生时代,时光留下的痕迹到处都是,越是细小的反而越大深刻,就像是有个女人曾经说过他穿上西装像是男子汉,骑上哈雷的时候会像个牛仔,于是他就把所有的回忆都拼凑成了生活。

    而这老三样的任务资料就像是麦当劳的麦乐鸡一样,永远是一份五块,不多不少,安静地躺在里头,告诉你就算时间过去了,山会拔高,海会枯烂,很多很多发过的誓言都已经提前失陷,可还是有一种东西不会改变,那就是青春,它永远活在你的记忆里,就算你把它遗忘在某个角落里,它也会想尽办法那怕发烂发臭都要散溢出味道来提醒你。

    那是你生命的一部分。

    恺撒照旧拿起那一叠照片,照片上无一例外都是阿巴斯的身影。这个猛虎一样的中东人显然并没有刻意去躲避镜头的监视,相反他甚至有些观光的样子,照片上的他在北极圈里的一间酒吧正喝下杯子里的乳白色的茴香酒。豪迈的俄罗斯人充当着背景板,扔着飞镖在暖光灯下袒胸醉酒。

    阿巴斯一个人在吧台上独坐着,酒馆老板擦拭着玻璃酒杯,恺撒总觉得这一幕十分眼熟,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个阿巴斯一对一地较量一下酒量,他们太久没能一起执行任务了,而时隔多年的任务里,一个是猎人,一个成了猎物。

    照片上同样还有一艘雄伟的大型破冰船,它有黑色的船身和黑色的红色的舰桥,舰艏镶嵌着红色五星。这是目前地球上最新、最大、也最先进的家伙,能以18节的航速、2.5万吨的重量将三四米厚的冰层瞬间碾碎,棱角分明的冰墙竖起、钢铁沉入海中,翻溅而起的风雪不计其数,经历过的人几乎都会用一个词来描述这个场景——“天崩地裂”,只是照片上冰雪覆盖的船身还依稀能看见一个孤独的人影托着皮艇在甲板上前行。

    恺撒把那张黑色芯片插入了笔记本的读卡槽,诺玛的声音从耳机里传了出来,“恺撒·加图索,资料和情报已经都传递给你,阿卜杜拉·阿巴斯最后所出现的地方就是这艘‘50年胜利号’,原定于1993年动工的核动力破冰船。不过因为苏联解体而在俄罗斯人手中拖延到2007年才正式交付使用,原本是担任科考和民用项目,不过由于YAMAL号的隐退,原本的赌场生意似乎也成了该船的兼职。

    资料上的“胜利号”简直就是YAMAL号的一个翻版。至于YAMAL号的存在,已经在三年前的冰海事件后悄无声息地从这片冰海浮动的北极圈里消失了。无论是YAMAL号还是作为船长的雷巴尔科,一切仿佛话本上的文字被橡皮硬生生地从世界上擦去。

    “胜利号上的乘客不久前在社交平台发布了这一张照片,同时这组配图中还出现了极为罕见的被称作“神之裙摆”的极光景色。那是漫天的极光,而且以近乎静止的状态长时间地留存,恰似女神的长裙悬挂在夜空中,北欧人一生都可能撞见不了一次。如此盛大的极光说明那一刻出现了密布的高能粒子流,我们足以怀疑这是元素流的极度混乱,换言之,那可能就是尼伯龙根阿巴斯的目的地。接下来的行动请务必保持通讯联系,芯片将在三秒钟后自动格式化,祝好运。”

    恺撒默默地在心底数到三,在笔记本显示“存储卡无法辨认”的提醒后将芯片取出并掰断。

    他原本应该点燃所有的照片和资料,但出于某种说不上的心绪,他保留下那张阿巴斯独坐在酒馆吧台前的照片,把它放在座椅边的夹层中。

    初披冬装的北国港湾在飞机两翼下灯火阑珊,浪漫的粉紫色晕染在云端之上的蓝色天空,山丘上的圆月如狩猎的女神动人心弦。这座霓虹的北国之城正敞开它热情的怀抱。这是摩尔曼斯克,北冰洋沿岸最大的港市,是世界尽头。

    这趟路途花费了五个多小时,得益于这架属于昂热校长的座驾或者说是装备部的那群武器工匠,你可以永远相信这群疯子对速度追求的偏执,唯一的缺点是超标的噪音叫人担心这架黑色湾流会同斯莱布尼尔一般如火流星燃烧起来。

    相比起这架轰鸣作响的湾流G550,他更喜欢征用家族里的那架公务机,他能够躺在那张全尺寸的大床上,通过舷窗看着机翼上一闪一闪的红灯照亮下方的云层,像是层红色的潮汐,那会让他想起心爱的姑娘。

    选择这种出行方式的人此刻正坐在他对面,其中看起来还有些人样的家伙是那个正被另外一个上了岁数的发福老头搂着脖子,满是败狗笑容的男人点头哈腰,一个劲儿地叫喊着,“我那是委曲求全啊!”

    副校长伸掌为手刀,狠狠地剁在芬格尔脖子上,他鼻子里哼哼,“我看你就是存心了要报复我举办‘卡塞尔小姐大赛’的时候没有带上你!”

    “天地良心!那些姑娘胸不大臀不翘,而且根本就不愿意看我这穷鬼一眼!我其实是打算咱们也可以借这个机会直接逃跑来着,”芬格尔声音低沉,态度严肃,一老一少看着面前的恺撒大声密谋着:“现在这飞机上只有我们三个人,凭老大你的实力,绑架个恺撒还不是轻轻松松?到时候我们挟天子以令诸侯,庞贝老儿还不是乖乖的来赎回他的宝贝儿子!”

    “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副校长眉峰一扬,“可是庞贝那家伙出发前给了我保证,只要他儿子能安全落地,我就可以翘班去法国的蒙塔利维海滩上卖卖防晒油。相比起你的提案,我还是希望退休得更加轻松一些,夏季马上就要过完了,我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听上去确实不错,能不能也带上我一个,我听说还能去巴黎领失业救济金,真是个善良的国家呀!”芬格尔挺胸,“说起来恺撒也是我的学弟呀,保护学弟可是咱们卡塞尔学院的优良传统呀!”

    恺撒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两个老少活宝,想象着两只黄鼠狼头戴遮阳帽,提着装满防晒油的木盒子,在那个天体沙滩上到处搜索身材好的女孩递上试用装的猥琐模样。法国警察应该会有通缉令的吧……

    “阿巴斯一点都不像是逃跑,他一定和你说了些什么?他甚至没有逃避EVA的监控,反而像是在引导我们前往那处地点。”恺撒说,“他消失的最后地方就是在这儿,我不认为他会特地来这儿只是划一趟橡皮艇来喂鲸鱼。”

    “毕竟在地下被关了三年,换做是我,也很容易想不开……毕竟在路明非的世界里,他和楚子航一定有一个是虚假的,而显然楚子航的存在不断被刷新着。”芬格尔耸耸肩,“就比如那个雷巴尔科,那个船长,我后来和他抽烟喝酒的时候聊起过,他说他记忆有一个名叫楚子航的人,他是楚子航的最后一个朋友。起初我还不相信来着,直到他和路明非一样告诉我《东瀛斩龙传》里有位‘永燃的瞳术师’……”

    芬格尔想着那个端起AK-47的俄罗斯铁汉船长,衣服破旧不堪,在不入流的酒馆吧前台喝着70块一瓶的Standard,说着自己的前妻因为醉酒出了车祸,躺在医院里成了植物人,那是个叫做娜塔莎的女人,没有多么漂亮,胸大脾气大,离婚的原因是他赚不到钱,因为他同时有个需要读书的妹妹。

    “那个满脸胡须的中年男人一喝酒就管不住嘴,说他这辈子都下不了船,保安局的人随时会把他这种家伙送去监狱,他想念那个比他还爱喝酒的前妻,说自己的妹妹没准能考上圣彼得堡国立大学,那她就和列宁是校友了,前途无量和他不一样……还说他有个朋友死在那座找不到的岛上,他要把尸体给带回来。”芬格尔突然停顿了一下,看着恺撒,“真是有趣的事情,明明那个叫做楚子航的家伙只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一瞬间,却像是和他并肩打了十年仗的老伙计。那到底算什么?全世界的人都忘记了这个叫做楚子航的家伙,可还是有几个不信命的疯一样地要挖地三尺,世界不要你了又能怎么样?你还是我兄弟,因为我们曾经背靠着背一路从南到北,再从北到南,即便你走不了了,我也要把你的尸骨给背回来……你说这东欧人是不是很可爱?”

    恺撒沉默了一会儿:“诺诺醒来发给我的第一个电话就是说他们找到了楚子航。”

    芬格尔和副校长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毕竟路明非这些年罪行不浅,当初拐跑加图索家的新娘一事的余波还没有消停。据说是恺撒和他的庞贝老爹拿着枪顶在那帮老人面前,说是不愿意见证这场婚礼举行的最好办法就是永远闭上眼睛。

    芬格尔只能用言简意赅四个字来形容恺撒当时的风采,他都恨不得自己能替诺诺参加婚礼,就算真的有个不长眼的家伙来打断车轴,他们照样能够跳上拉车的骏马奔向婚礼现场!

    “人的记忆是会欺骗主人的。”副校长翘着二郎腿一语中的,“对我们而言,楚子航和阿巴斯都只是一个代名词,无论哪个人带给我们的记忆是真实的,那都只是那段陪同你前进的记忆。只要你愿意去遗忘那些无法负荷的东西,心就会贴心地为你自动修正它,让你能假装若无其事地用面对另一个虚假的存在,权当做无事发生。可记忆还欺骗了你,你在被它牵着鼻子走……”

    恺撒沉重地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他突然希望这对师生能够变回刚才的没心没肺,尤其是连守夜人居然也会说出“记忆是会欺骗主人”的话。其实大家都有心事重重的那一面,这才是混血种的悲哀。

    恺撒望着机身下方逐渐阴郁的浓云,他想起那次行动的报告,那个叫做苏茜的女孩同样安眠在大海深处,在那个可怕的剧本里,连爱神的箭矢也会被偷换,换作他又能如何?他突然想要张开“镰鼬”,那怕那会让他几近失聪,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黑色的湾流随时可能在这座城市停在,而他也将要去面对属于自己的正义……

    云层下方,巨大的浮冰冰面悄然开裂,有黑影无声浮起,成队如寻到腐肉的鸦群,兴奋地围绕起黑夜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