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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面雷霆的微光(7)

    深夜里的摩尔曼斯克仍旧保留着这座城市浓重的苏联式工业风——街道宽阔,如星火点亮的城市灯光照着远山的高层住宅和近在眼前的那一群外墙褪色的矮层楼房,一切都淹没在霓虹灯光里头,被雨丝无限放大。据说摩尔曼斯克的当地风俗里,会要求旅客大大地呼吸一口来自北冰洋的空气,那种直通肺腑的冷意和氧气会让你不由自主地涌上兴奋来,不过恺撒只是叼上一根日本产的“柔和七星”香烟,面无表情地点燃,慢悠悠地吐出一口青烟。

    这曾被他称作女人烟的MildSeven,被他扔进海风,如今又从海风里捡了回来,烟雾缓缓吐散,他环顾众人,距离阿巴斯可能进入尼伯龙根已经过去了近72小时,夏季的冰层会相对薄,航行速度也会更快,可纵使如此留给他们闲聊的时间可能只剩下十五分钟,他必须争分夺秒。他在飞机上不断地询问守夜人,研究那些毫无头绪的相片。也是希望能够从蛛丝马迹里把一切的故事串联起来,这就是站在高处的代价。

    已经到了午夜时间,阴冷的月色躲在厚重的云雨背后,天空里散布出浩荡的风,打着冰冷的海水,沾染着浓重的海盐味。

    除了永不缺席的帕西,执行部中少有的利刃都选择了出鞘,眼神深邃的施耐德端坐在小车中,为他打伞的是身着黑色长风衣的冈萨雷斯,两张可怖的面孔独立在迎接道路中央,还有张熟悉面孔正是阔别许久的雷巴尔科,他带领着自己的船员已经在这儿蛰伏了三年,尚未刮干净的胡须邋遢,眼神里除去疲惫,更多是燃烧的意志,只是这种意志在他一个普通人身上所表现的只有满眼的发红血丝。让他像个愈发像个孤僻的守墓老人。其余执行部的人皆是双手背在身后,组成两道坚毅的人墙。恺撒早已预感到这次行动的意义非比寻常,每个人脸上的神情介乎惊惧与兴奋之间,寂静中反倒是心跳如闷雷。

    “昨天傍晚开始,北冰洋里就出现了一连串的信号变动,我们执行部的人员已经发现了异常元素流动的地点,那应该就是所谓的‘门’。”帕西将手中的平板递到恺撒面前,屏幕上闪烁着一连串的信号和信息地图,“但我们还没有‘请帖’,其他教授正在酒店里解决这个问题。”

    “船已经备好了的话,其实我们大可不请自去。”恺撒看向雷巴尔科说。

    帕西点了点头,随即致歉道:“还有一个特殊的情况就是……雪,她执意要来这里,我没能看住她,但这对她而言还是太危险了……而且我们还不确定她的那种能力是否可控。”

    “可对她而言,阿巴斯应该真的很重要吧。”恺撒打断说,“大人不能拒绝孩子对美好的渴望,那样是会失职的……我把她交给你了,帕西。”

    她其实早就注意到这个躲在群人背后的小女孩,见识过女孩能力的人都会下意识对她敬而远之,此刻她已经换上了羽绒服,哪怕身形瘦小也颇为突兀。阿巴斯被囚禁的三年里,她都是由加图索家族代为领养,在恺撒的承诺下,没有人会愿意为难她,这只原本瘦骨嶙峋的流浪猫此刻裹在衣服中,出落得如同可爱的北极狼。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她没有长高,长发盘落,大大的眼睛里永远如雪般宁静,看起来又像个大号的玩偶娃娃。在她身上有着一股永远说不清的木讷或镇静。

    芬格尔下意识地挥手打起招呼:“还记得我吗?你可爱的芬格尔叔叔,你那时候还骑在我肩膀上来着的。”

    回应他的只是雪平淡的点头,帕西如同老母鸡一般把雪揽在身后,警惕地盯着芬格尔,似乎用眼神警告着离她远一点。芬格尔耸耸肩,嘟囔道:“我在你们眼里我难道就是那种会喜欢《洛丽塔》的奇怪叔叔吗?我才不到30岁啊!”

    守夜人裹着毛毯在一边呼哧呼哧地吐着热气,“你们就不能先照顾下老人吗?这样的天气还顾着闲聊,怎么说我也是你们名义上的校长,就算是俘虏那也是要遵守《日内瓦公约》的优待条例的!”

    “二战都打完快70年了,不愧是法国人!一下子就把自己完美地代入了俘虏这个身份。”芬格尔赞叹,表示自己作为学生还是需要好好学习。

    “你个背叛组织的家伙,二战期间绝对是德奸的干活!”守夜人抖抖擞擞,穿着短裤衬衫倒不至于太冷,龙血始终会给他提供更加强大的耐受能力,但似乎真的是上了岁数,他不停地骂骂咧咧,凑到施耐德的伞下,那里有着另外一条毛毯,他扯头看向帕西,撒野道:“告诉庞贝,我可是陪他宝贝儿子落地了,叫他赶紧给我安排我的假期!”

    恺撒又是吐出一口烟雾,其实他喜欢带着芬格尔的一点就在于这家伙总能活跃气氛,没准砍龙王的时候他还能给你唱一首洗澡歌出来。但这样的旧时光似乎永远都很短暂……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会想起那个象龟一样的笨蛋男人。恺撒望着这场逐渐滂沱起来的大雨,“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摩尔曼斯克,如果你眺望科拉河湾的东面,那里会有一尊40多米的‘阿廖沙’士兵雕像,他们曾在二战时期抵御了德国人,如今人们在那座碑前整齐的摆放着敬献的鲜花和永燃的长明火,或许我还没有来得及记住你们每个人的姓名,但我愿意正如那石碑上的碑文所说的那样,你们的名字无人知晓,但你的功勋永垂不朽!’”

    芬格尔本来还打算插嘴说一句来反驳,毕竟作为全场唯一的德国人多少有些不舒服,可忽然看见恺撒站立在长道之上,迎面的海风像是平铺的潮水那样漫过这座港口,这场风将不可阻挡地席卷过这座城市。恺撒正站立在风口,这场如序幕的雨水下,被雕刻得如远山夜影。

    似乎不知不觉中这个浑身香水味金色毛茸茸的意大利年轻人已经冷峻起来了,成熟起来了,某种巨大的决意已经像是淬完火的刀剑那般凛冽,泛着锋芒亟待出鞘,那是加图索等待了百年的皇帝,也似乎是恺撒没能逃过的命运……芬格尔有着说不上的感觉,不再有当初在学生会的舞池里仰视那个意气风发的贵公子的感觉。

    芬格尔挠了挠自己快要发酵的脑袋,识趣地接过恺撒递来的雪茄,立刻是摆上一张笑脸,这个真正能左右世界命运的男人,他的一言一行都会在混血种和普通人的世界里掀起滔天巨浪,一开口就会有近乎整个家族和秘党的财富及武力为他铺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恺撒才是混血种真正的骄傲,他不是路明非那样的废柴怪物,也不是楚子航那种容易被遗忘的独狼,更不是他芬格尔之流。恺撒永远站在阳光下,就像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混血君王。

    “哎……师弟啊,回去可要和你说说加钱的事情了……”芬格尔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

    ……

    “久违了……”饶是恺撒也长吁出一口气。他是第一个走上YAMAL号甲板的,换上厚厚的防寒服带着墨镜,有种重归故里的错觉,眺望去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坚冰,夏季融化不完北冰洋的冰川,冰川之下海流湍盈,据说死去的巨鲸骸骨在那里不断地交叠,过去一千年又一千年,恺撒下意识释放出“镰鼬”来,能听见冰川被暖流击碎的声响,像是儿时的弹珠。

    熟悉的船员早就情不自禁地向自己的雇主投去敬仰的目光,这个有着领袖风范的年轻人早就刷新了在最初的那个暴发户形象,恺撒当初力战蛇群和主动离船寻找救援的举措,再到这三年里收留他们,如果西方世界也有门客制度,这些人怕早就在头上纹好“恺撒门下走狗”的标识,不过这显然需要芬格尔带头。

    “老大,刚才是副校长在,我才没有表露衷心,现在咱们是什么计划,杀奥丁还是阿巴斯,或者两个都解决了?”芬格尔表情严肃,似乎下一刻就会掏出大刀来霍霍开磨。

    恺撒看向施耐德,芬格尔已经屁颠屁颠地从冈萨雷斯手里夺过了推车的小任务,在施耐德教授背后嘘寒问暖。雪则是被帕西安排在船舱里,雷巴尔科也将手上的工作交给了大副,拿着伏特加站在甲板上眺望。这次的行动和三年前的队伍几乎一样,除去阿巴斯和酒德麻衣的缺席,一切仿佛都恍如昨日。

    帕西已经恭敬地从舱房里走出来,慢慢靠近,“少爷,雪小姐已经安置下来了。”

    “麻烦你看好雪了,她还是个孩子。”恺撒说,“当然了,不是普通的小孩。”

    “这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帕西微微躬身,淡金色的额发垂下来遮挡住他的半张脸。

    “你其实应该带上那个女孩的。”施耐德看向恺撒,提醒道,“她同样在校董会的名单上。”

    “但木已成舟,我们总不能把她一个小女孩丢在那间酒店里头吧?除去副校长和几位导师,剩下的人我可不能保证是谁的安排。而且有帕西在,你知道的,他很擅长照顾人。”恺撒耸耸肩,“我想阿巴斯也会很想见到雪一面,哪怕他是龙王。”

    施耐德沉默了一会儿,他清楚自己在这次行动中已经不再是领导人的身份,真正意义上的组长是恺撒,他只是尚未安息的亡魂,借着一口怒火吊命,他没有太多权利干涉恺撒,“你的做事风格越来越像庞贝了。”

    “我始终尽力保持自己和他们的区别,但有时不得不承认,某些决定是最合时宜的。”恺撒说,“我们都是那孩子的长辈,明白这孩子对阿巴斯的依恋。”

    所有人都明白这话中的意义,但谁也没有多嘴,只有芬格尔例外,他怅惘着看向被怪兽一般的破冰船劈开的水道,嘴里念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在说些什么?”雷巴尔科不解。

    “我只是突然想到一句话啊,觉得非常应景……你们知道为什么摩尔曼斯克港是俄罗斯北方唯一的不冻港吗?它处在北极圈内68°,可北大西洋暖流总会从这儿经过,所以在网络上就会很多笨蛋用‘你是大西洋暖流,我是摩尔曼斯克港,因为你的到来,我成了终年不冻港。’来告白。”芬格尔大声地说,“对那个小女孩而言,阿巴斯就是他的暖流啊,如果这事情最后砸了,那会发生什么?我的加图索老爷,你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关心那个孩子,你存着你自己的心思!你清高,你了不起!我们已经没有了阿巴斯这张船票,所以不是你的仆人们看不住雪,你是故意让她自己来选择,你相信这孩子对阿巴斯的依恋,你利用了她,你把她当成是我们进入‘阿瓦隆’的门票了!”

    芬格尔从未像今天这样气恼,这样暴跳如雷,以前无论多少侮辱多少打击多少难过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他都忍耐了,他就像个被踢来踢去的老旧皮球,还不断谄媚着同那些踢打他的人吆喝称道。可今天在冰海之上,他居然会跳起来当着众人的面指着恺撒鼻子质问。

    “我能理解你的愤怒,但这对谁都公平。”恺撒的声音深邃,显然芬格尔的话是直戳要害。

    “这艘船可离不开船长太久,我得去瞅瞅。”雷巴尔科似乎意识到这场沉默的由来,率先退场,冈萨雷斯也被施耐德用眼神示意着推他到一边,令人不安的空气里只剩下三个男人的呼吸声。帕西低头看着自己那双精致的意大利皮鞋,他一言不发地拦在两个男人中间,毕恭毕敬地看向芬格尔。

    “是我的失误。但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我会照顾好雪的,我用生命保证!”帕西犹豫了一下,“而且芬格尔阁下的工作我们早就说好了,您是真正的猎犬,我相信副校长阁下不会是因为您和他性子一样才选择了你成为他的学生。”

    芬格尔瞧见他漂亮金发所梳成的刘海下,那双原本被金色丝绸所遮住的双眼逐渐暴露,一只冰蓝,一只暗金,这两种绝美色彩的眼瞳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瞳孔中流动着异色的微光,只令人触目惊心,这当然是美,只是美得有些彻骨。

    尤其是此刻雷霆降世,天空中贯彻的闪电一而再再而三地照亮了乌云间的空隙,所有的寂静被一声呵斥而碎裂开,电光自天心砸下,雨声由沙沙渐转,帕西面无表情地看向前处,眼瞳里除去微光流转,不知道在看谁。

    这一刻闪电撕裂天际,如树枝蔓延在远处冰山上的云层,光蛇般的闪电打在海面上,照亮了那早已潜伏好的密密麻麻的阴影,它们的长尾纠缠在一处,像是交媾,体表的黑色鳞片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在浪潮淹没前吐出青黑色的长信。

    “真是……简单粗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