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非凡者
“我之前一直很犹豫，要不要告诉你真相。”缪莎·塔莉莎在办公椅上端坐，神情和语气都变得肃穆。
她说：“通常情况下，根据联合守秘条例，我们要用各种笼统、正常的理由将异常事件掩盖过去。而事实上，大多数人在接触他们认知之外的异常事件后，只有两种反应。”
“第一。”缪莎牧师伸出一根手指，“他们会否认异常的事件，否认非凡的力量，宁愿相信自己因为心绪起伏出现了幻觉，或者干脆在梦中，也不会去思考真相。”
季行之“嗯”了一声，等待了片刻，却没听到下文。
他抬起头：“第二种就是我这种？”
“不。”缪莎·塔莉莎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种人，疯了。”
“疯了？”季行之愕然出声。
他指了指自己：“您的意思是，我也会疯掉？”
“不。你很特殊，你非常特殊……”缪莎牧师重复了两遍，“这也是我罔顾保密条例，思考是否要告诉你全部真相的原因。孩子，你目睹了非同寻常的可怕事件，却没有去逃避、去否认，也没有沉溺于那种令人感到无能为力的未知之物。”
“能和我说说吗，你对这个病症是怎么看待的。”缪莎牧师问道。
“这个病症……”季行之苦笑了一下。
他能怎么看待呢？他就是单纯地想到了血疫埃博拉，但他也不了解这种疾病，只是联想一下，并认为可能是类似的机理罢了。
而这个世界的医学……还处于解剖学初现端倪的阶段，他要怎么解释病毒和微生物呢？
季行之念头急转，将思绪投向了一些巫医说辞：“我们都说生病、感冒，是身体感染了污秽和邪恶的气息，让身体的平衡失去协调，但是解剖学又把身体分成了很多个部分，手、脚，各种器官，那我觉得，疾病就不能局限于攻击血液、让体温升高的发烧，攻击肠胃、让人腹泻和呕吐，等等。苏娅妈妈的情况……也许是不好的东西钻进了她的皮肤，要让她出血，钻进了她的喉管，让她难以说话。”
“总之，这种病症的确很少见，但并不一定没有合适的理论能够解释。”季行之苦笑了一下，“当然，当时我并没有往诡异与非凡的神秘力量上去思考，现在想想，也许是有人用诅咒，或者下毒，用鬼怪和非凡的生物去伤害普通人也说不定。”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被面试，说完这些，沉默下来等待面试官的评判。
缪莎面试官抱起手臂，用低沉而让人安心的声线回应道：“你很适合成为非凡者。不，不如说，你天生应当是智慧与秘密的圣徒。可惜，前线海太过偏远，唯一的守知学会还在雅利娜安，以你对巴伦他们的感情，恐怕不会愿意孤身前往。”
“守知学会？”季行之被这个词语吸引了，“与深海教会相对应吗？”
缪莎赞许地点头：“你很敏锐。”
季行之下意识就想追问更多有关其他神明的信息，但他心里挂念着苏娅和住在居民街的巴伦、卡利斯和杨若拉他们，话到嘴边转了弯：“那请您告诉我这奇怪疫病的真相吧。以及，我感到身边许多人患病，究竟是巧合，还是别的原因……还有，苏娅的妈妈还有救吗？我的家人会有事吗？”
“我们先说这次的疫病吧……我们先暂时如此称呼。”缪莎牧师很有耐心，很从容，这种从容令季行之不得不跟着她的步调慢慢听，“如你猜测，这次的疫病是某种超凡力量所导致的。而这种力量的来源，正是我们身处的这片大海。”
“你还记得班尼萨的传说吗？”
“但是，人们的幸福让深海不悦了。人们建造了不应有的岛屿，这是蔑视深海的伟力，这让海深处不可言说的存在感到震怒——于是海中邪恶与污秽的怪物上岸了！”季行之轻松复述自己之前从吟游诗人嘴里听来的故事。
他愣了一下，惊讶地脱口而出：“难道这是真实的历史？”
“有些真实，有些虚假。”缪莎牧师双手交握，陷入回忆，“我的老师，是一位女性诺拉人神官，也是第一批远行班尼萨的传教士。她与我详细描述过班尼萨那场战斗的惨烈，告诉我，这座城邦是一座英雄的城邦，是凡人的血浸透的光荣城邦。”
“的确有深海的污秽上岸了，但并不是像故事里说的那样，是海里的魔物一批一批登陆岸边，与环绕海岛的舰船殊死搏斗。正相反，那些污秽之物的侵袭是悄无声息的，在人群之中突然就爆发开来！人们染上了诡异不可解的疫病，莫名其妙地陷入疯狂，出现大规模的幻觉，认知改变……”
“但这些人守护家园和亲人的信念让他们本能地采取了自救措施。在‘丰碑号’船长罗塔尔·爱门森的号召和带领下，不健康的人们自发将自己的孩子，尚且健康的亲人送到舰船上，用最笨的办法阻断了污染的侵袭和传播。这期间，有些舰船上出现疯癫和疫病，这艘船就会远离舰队，炸毁自己……”
季行之听得怔忪：“炸毁自己……”
“是的，一艘船百来号活人，许多还健康的人，抱着决心与受污染的，失控的人一同坠入这大海中。”
“所以，他们的伟大牺牲，连风暴都要为之静默。”缪莎牧师下意识做出手势祈祷，才继续说，“那次，邪祟之物入侵的求援信息尚未抵达格林索亚，战斗就已经结束。我的老师在圣堂听到了铜钟震响，据说，那时候女神亲自传下神谕，说，‘光荣与丰碑的城已进行了我的道，将受深海与风暴的赐福’。”
“在前线海，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外海，七城海域，政治地位最高的是罗拜，宗教地位最高的却是我们光荣与丰碑的班尼萨。”
“而我们，也一直都知道，身为海洋与风暴的仆人，我们在对抗着什么……”
季行之跟着她的话语，放轻声音询问：“对抗着类似的这种诡异疾病？”
“是的。”
缪莎牧师终于进入正题：“这种瘟疫，我们称之为‘血疫’，以全身肿胀、出血为特征。而这种瘟疫的传染，依靠的是‘目视’。”
“目视？”季行之悚然一惊，“那我……”
他及时护住了苏娅的视线，不出意外，那个小姑娘不会有事。可是自己却实打实看清楚了苏娅妈妈身上的血泡和瘤状物啊！
“你没有事。你虽然目睹了血疫发病的过程，但你的理智和对知识的态度让你免疫了这次污染。”缪莎牧师想了想，举了个例子，“这种传染方式你可能难以理解，我们来假设一下吧。假设，一个普通人看到了血疫发病的现状，他下意识会觉得害怕，恐惧，逃避，然后疑心自己的皮肤会不会变成这样。”
季行之认可地点点头：“很多人会这样，看到别人受伤、疼痛，自己感同身受，好像皮肤发麻。”
“对了，就是这样。”缪莎牧师指尖轻点桌面，“当一个人目睹了发病，心生疑虑和恐惧，总觉得这种病会在自己身上出现时，他就被感染了。”
“觉得？这是……靠认知传染？”季行之只觉得骇人听闻。
只要开始担心自己被传染了，就已经被传染了，这一对因果互易可是很难跳出来的。
“靠认识传染……你的思考总是那么富有灵性。是这样，没错。”缪莎越看季行之越觉得欣赏，“而这种保护凡人不被这种超凡力量污染的屏障，总共有两层，一是无知，二是已知。”
“无知？已知？”季行之虚心求教，“无知是指不让人知道超凡的存在？”
“是的，这也是《联合守秘条例》存在的核心原因。”
缪莎继续解释道：“‘污染’是一种无意识的东西，人们对其一无所知的时候，它就无法穿透无知的屏障，侵染人们的心智。但当人们对其有所认识，这种认识和探寻，就会成为一个缺口，让污染得以腐蚀心智。”
季行之想到了一句挺流行的话：“当你凝视着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没错！没错，很贴切……”缪莎牧师再一次为季行之从异世界文化里剽窃出来的语句感到赞叹。
这种赞叹让季行之有点脸红，他连忙转移话题：“那‘已知’的屏障呢？”
“‘已知’的屏障就如同你这样，用自己认为合理的认知方式，将污染的存在局限在一个可以被探知的框架以内，这样，虽然你认识了禁忌和污染，但它限定在你的认知框架中，无法随意扭曲、延伸，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只是会留下未来的隐患。”
季行之慢慢听明白了：“也就是说，我之前认为这种疫病是病……邪气攻击了皮肤或者别的器官，这种认知解构了污染，让它不能随意扭曲我的精神？”
“没错。”她说。
“而这，也是所有非凡者修行的根本。”
她说：“通常情况下，根据联合守秘条例，我们要用各种笼统、正常的理由将异常事件掩盖过去。而事实上，大多数人在接触他们认知之外的异常事件后，只有两种反应。”
“第一。”缪莎牧师伸出一根手指，“他们会否认异常的事件，否认非凡的力量，宁愿相信自己因为心绪起伏出现了幻觉，或者干脆在梦中，也不会去思考真相。”
季行之“嗯”了一声，等待了片刻，却没听到下文。
他抬起头：“第二种就是我这种？”
“不。”缪莎·塔莉莎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种人，疯了。”
“疯了？”季行之愕然出声。
他指了指自己：“您的意思是，我也会疯掉？”
“不。你很特殊，你非常特殊……”缪莎牧师重复了两遍，“这也是我罔顾保密条例，思考是否要告诉你全部真相的原因。孩子，你目睹了非同寻常的可怕事件，却没有去逃避、去否认，也没有沉溺于那种令人感到无能为力的未知之物。”
“能和我说说吗，你对这个病症是怎么看待的。”缪莎牧师问道。
“这个病症……”季行之苦笑了一下。
他能怎么看待呢？他就是单纯地想到了血疫埃博拉，但他也不了解这种疾病，只是联想一下，并认为可能是类似的机理罢了。
而这个世界的医学……还处于解剖学初现端倪的阶段，他要怎么解释病毒和微生物呢？
季行之念头急转，将思绪投向了一些巫医说辞：“我们都说生病、感冒，是身体感染了污秽和邪恶的气息，让身体的平衡失去协调，但是解剖学又把身体分成了很多个部分，手、脚，各种器官，那我觉得，疾病就不能局限于攻击血液、让体温升高的发烧，攻击肠胃、让人腹泻和呕吐，等等。苏娅妈妈的情况……也许是不好的东西钻进了她的皮肤，要让她出血，钻进了她的喉管，让她难以说话。”
“总之，这种病症的确很少见，但并不一定没有合适的理论能够解释。”季行之苦笑了一下，“当然，当时我并没有往诡异与非凡的神秘力量上去思考，现在想想，也许是有人用诅咒，或者下毒，用鬼怪和非凡的生物去伤害普通人也说不定。”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被面试，说完这些，沉默下来等待面试官的评判。
缪莎面试官抱起手臂，用低沉而让人安心的声线回应道：“你很适合成为非凡者。不，不如说，你天生应当是智慧与秘密的圣徒。可惜，前线海太过偏远，唯一的守知学会还在雅利娜安，以你对巴伦他们的感情，恐怕不会愿意孤身前往。”
“守知学会？”季行之被这个词语吸引了，“与深海教会相对应吗？”
缪莎赞许地点头：“你很敏锐。”
季行之下意识就想追问更多有关其他神明的信息，但他心里挂念着苏娅和住在居民街的巴伦、卡利斯和杨若拉他们，话到嘴边转了弯：“那请您告诉我这奇怪疫病的真相吧。以及，我感到身边许多人患病，究竟是巧合，还是别的原因……还有，苏娅的妈妈还有救吗？我的家人会有事吗？”
“我们先说这次的疫病吧……我们先暂时如此称呼。”缪莎牧师很有耐心，很从容，这种从容令季行之不得不跟着她的步调慢慢听，“如你猜测，这次的疫病是某种超凡力量所导致的。而这种力量的来源，正是我们身处的这片大海。”
“你还记得班尼萨的传说吗？”
“但是，人们的幸福让深海不悦了。人们建造了不应有的岛屿，这是蔑视深海的伟力，这让海深处不可言说的存在感到震怒——于是海中邪恶与污秽的怪物上岸了！”季行之轻松复述自己之前从吟游诗人嘴里听来的故事。
他愣了一下，惊讶地脱口而出：“难道这是真实的历史？”
“有些真实，有些虚假。”缪莎牧师双手交握，陷入回忆，“我的老师，是一位女性诺拉人神官，也是第一批远行班尼萨的传教士。她与我详细描述过班尼萨那场战斗的惨烈，告诉我，这座城邦是一座英雄的城邦，是凡人的血浸透的光荣城邦。”
“的确有深海的污秽上岸了，但并不是像故事里说的那样，是海里的魔物一批一批登陆岸边，与环绕海岛的舰船殊死搏斗。正相反，那些污秽之物的侵袭是悄无声息的，在人群之中突然就爆发开来！人们染上了诡异不可解的疫病，莫名其妙地陷入疯狂，出现大规模的幻觉，认知改变……”
“但这些人守护家园和亲人的信念让他们本能地采取了自救措施。在‘丰碑号’船长罗塔尔·爱门森的号召和带领下，不健康的人们自发将自己的孩子，尚且健康的亲人送到舰船上，用最笨的办法阻断了污染的侵袭和传播。这期间，有些舰船上出现疯癫和疫病，这艘船就会远离舰队，炸毁自己……”
季行之听得怔忪：“炸毁自己……”
“是的，一艘船百来号活人，许多还健康的人，抱着决心与受污染的，失控的人一同坠入这大海中。”
“所以，他们的伟大牺牲，连风暴都要为之静默。”缪莎牧师下意识做出手势祈祷，才继续说，“那次，邪祟之物入侵的求援信息尚未抵达格林索亚，战斗就已经结束。我的老师在圣堂听到了铜钟震响，据说，那时候女神亲自传下神谕，说，‘光荣与丰碑的城已进行了我的道，将受深海与风暴的赐福’。”
“在前线海，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外海，七城海域，政治地位最高的是罗拜，宗教地位最高的却是我们光荣与丰碑的班尼萨。”
“而我们，也一直都知道，身为海洋与风暴的仆人，我们在对抗着什么……”
季行之跟着她的话语，放轻声音询问：“对抗着类似的这种诡异疾病？”
“是的。”
缪莎牧师终于进入正题：“这种瘟疫，我们称之为‘血疫’，以全身肿胀、出血为特征。而这种瘟疫的传染，依靠的是‘目视’。”
“目视？”季行之悚然一惊，“那我……”
他及时护住了苏娅的视线，不出意外，那个小姑娘不会有事。可是自己却实打实看清楚了苏娅妈妈身上的血泡和瘤状物啊！
“你没有事。你虽然目睹了血疫发病的过程，但你的理智和对知识的态度让你免疫了这次污染。”缪莎牧师想了想，举了个例子，“这种传染方式你可能难以理解，我们来假设一下吧。假设，一个普通人看到了血疫发病的现状，他下意识会觉得害怕，恐惧，逃避，然后疑心自己的皮肤会不会变成这样。”
季行之认可地点点头：“很多人会这样，看到别人受伤、疼痛，自己感同身受，好像皮肤发麻。”
“对了，就是这样。”缪莎牧师指尖轻点桌面，“当一个人目睹了发病，心生疑虑和恐惧，总觉得这种病会在自己身上出现时，他就被感染了。”
“觉得？这是……靠认知传染？”季行之只觉得骇人听闻。
只要开始担心自己被传染了，就已经被传染了，这一对因果互易可是很难跳出来的。
“靠认识传染……你的思考总是那么富有灵性。是这样，没错。”缪莎越看季行之越觉得欣赏，“而这种保护凡人不被这种超凡力量污染的屏障，总共有两层，一是无知，二是已知。”
“无知？已知？”季行之虚心求教，“无知是指不让人知道超凡的存在？”
“是的，这也是《联合守秘条例》存在的核心原因。”
缪莎继续解释道：“‘污染’是一种无意识的东西，人们对其一无所知的时候，它就无法穿透无知的屏障，侵染人们的心智。但当人们对其有所认识，这种认识和探寻，就会成为一个缺口，让污染得以腐蚀心智。”
季行之想到了一句挺流行的话：“当你凝视着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没错！没错，很贴切……”缪莎牧师再一次为季行之从异世界文化里剽窃出来的语句感到赞叹。
这种赞叹让季行之有点脸红，他连忙转移话题：“那‘已知’的屏障呢？”
“‘已知’的屏障就如同你这样，用自己认为合理的认知方式，将污染的存在局限在一个可以被探知的框架以内，这样，虽然你认识了禁忌和污染，但它限定在你的认知框架中，无法随意扭曲、延伸，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只是会留下未来的隐患。”
季行之慢慢听明白了：“也就是说，我之前认为这种疫病是病……邪气攻击了皮肤或者别的器官，这种认知解构了污染，让它不能随意扭曲我的精神？”
“没错。”她说。
“而这，也是所有非凡者修行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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