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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打工

    “以上报告是否妥当,烦请农业局领导实地调研批复。特此呈报。”我终于打到了最后一行字。

    “吱吱吱吱”打印机开始按我的设定飞快的在白纸上写着字。我站起来伸个懒腰,走到门口往下看。

    潘学武的黑色桑塔纳好整以暇的停在院子的中间,已经被擦的铮亮,看不出昨天风尘仆仆赶路的样子。

    看来这个潘学武倒是一个爱干净的人,早上也起得早。也不知道他请来的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俩个人。

    后排的车门从左右两边被打开了,分别下来一男一女。我定睛一看,正是我父亲厂里原来的两个老同事,小时候见了面要叔叔阿姨这样叫着的那种,没想到兜兜转转现在还即将跟我一起在一口锅里搅饭吃,真的是像钟教授说的一样,三十年水流东,三十年水流西。

    这俩个人依稀还是我以前见过的模样,可又说不出哪里有什么不同。男的穿了一件灰黑色的夹克衫,戴着一副眼镜,女的身上是一件蓝色的劳动布工作服,两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拘谨,像穿了新衣服第一次走亲戚的新夫妇。

    岁月不饶人啊!在我以前的印象当中,他们俩是意气风发年轻有为的,怎么现在看起来像是被抽了脊梁骨一样瘦小了一圈呢?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是哦,这一晃都已经四五年过去了,我都已经快要想不起来我国营企业下岗职工的身份来。这张老脸已经被生活的风浪摧残的面目全非。

    自从在制衣厂的食堂里开完最后一次散伙会,拿到那5000多的买断工龄钱之后。我好像强迫自己在心理上断了奶,忘了自己曾经的过去。

    离开了曾经赖以生存引以为豪的工厂以后,但凡看到哪里有“伟大的工人阶级”之类的字眼,我不自觉的就对它嗤之以鼻。

    以前当家作主的工人阶级,现在有个新名词叫“下岗工人”。工人离开了工厂,最妥当的一个形容词应该就是“丧家之犬”,那份失落那份凄惶的感觉,没有亲身经历是不能理解的。

    在严格意义上说起来,我曾经上班过的制衣厂算得上是我父亲那个工厂的子弟厂。

    父亲的工厂虽然坐落在浙南的一个小镇上,但却是响当当的老牌国营军工企业。若是论起当年的辉煌,只要是和小镇有搭边的人都能想起它的名头。光光是它每天提醒职工上下班的警报声都深深的印刻在一代人的脑海中。

    父亲所在的工厂有大约三分之二左右的职工来自上海、宁波,温州等地,其中不乏像上海交大、浙工大等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就是车间里的生产工人也大都是来自各地的知识青年和本地的复员退伍军人。

    说实话,当年进厂的门槛还是挺高的。像我父亲这样曾经当过县委干部的老式知识分子,因为我大伯的海外关系受牵连被下放到工厂,也只是在生产科当个干事。

    提前当年工厂的辉煌,我父亲的脸上时常会显现出骄傲的情形。“我们那时候到地区开会。厂里就有红旗轿车了。厂里生产的犁铧都是出口到孟加拉、印度、东南亚,为国家换取外汇呢!我们厂的车队光是大东风就有四辆。”

    父亲幸运的事情是,在工厂走下坡路之前他就已经退休了,所以他没有像他的那些在职的同事一样经历“泰山崩于前”的惶恐。

    不过他一定没有想到,他和周老师俩个人为唯一的女儿设定的人生之路会走的有些艰难。

    在他们看来,两个儿子都是大学生,已经培养出了锦绣前程,对于这个最小的女孩子,承欢膝下,生女犹得嫁比邻,这不是很好吗?

    没想到时代洪流一来,泥沙俱下,我所在的制衣厂说散伙就散伙了。

    在制衣厂散伙之后,父亲所在的工厂还垂死挣扎了两年才最后走向支离破碎。这期间,父亲见了我有些时候会感叹:“当年应该让你进我们厂的,当时想着一个女孩子和钢铁打交道太辛苦。和布料打交道合适一点。如果知道会下岗么,说什么也让你继续读书了。”

    对于父亲的歉意我有些不以为然,漫漫人生,谁能预料未来呢?当初不是你们说的吗?大学毕业生出来工作加工资也是三年一加。我高中毕业进厂到时候和他们大学毕业工资也差不多。读不读书影响不大。

    当年我们制衣厂率先破产的时候,不是有职工削尖脑袋又调回我父亲那个工厂了吗?没过上两年,还不是照样破产清算了。

    鲁迅先生说过,我们中国人普遍有一种我祖上曾经阔过的阿Q精神,可是人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

    过去再辉煌,大厦说倒就倒了。制衣厂也好,钢铁厂也好,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

    你看,我们这些人又都被打散了重新组合,命运之手把我们又集中到了翠香公司这个沙盘之中。只是现在已经不再是工人阶级,有个新名词叫做“打工”。

    我在心里咀嚼了一下这个字眼,微笑着准备迎接我的俩个新同事。他们俩正从楼梯上缓缓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