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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新岁之宴

    新岁这天,整个南京城沉浸在了欢乐的海洋中。大街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猜灯谜的、演皮影戏的、卖冰糖葫芦的,引得无数孩童争先簇拥,一年都没有出过门的女孩子们到了这天也画上了精致地妆容,与家人、朋友一起上街看景。至于酒楼饭店、胭脂铺、绸缎庄更是顾客盈门,人声鼎沸。

    而仅仅一墙之隔的大内皇宫却相形见绌,显得有些冷清。因为徐枫只拨了一千两银子给皇家过年,自然是一个铜板恨不得掰两半花。宫人们开始抱怨这位新来的户部侍郎不懂人事、不通情理。张有誉是徐枫的顶头上司,他本有权干涉的,但没有这么做。他是想看看,阮大铖和马士英会作何表示。

    银子不够,露天的大戏自然是演不成了。阮大铖便凑了十来个乐工和伶人,在奉天殿内演了几出老生常谈的旧戏,看得朱由崧唉声连连。

    近侍王肇基凑上去问道:“陛下何以自苦?想来是故国未复,心生烦恼吗?”

    朱由崧坐在龙椅上,以手支头,答道:“不是。只是梨园殊少佳者。”这话是说梨园行里没有名角,一句赤裸裸地抱怨。

    所有人都知道,他抱怨的对象就是徐枫。但这话不能挑明了,否则就会给人造成皇帝玩物丧志的恶劣印象。

    “这……”王肇基略微地吃了一惊。他抬起头与对面的阮大铖对了一下眼神。阮大铖面含微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王肇基才又低声说:“此话怎能由陛下亲口说出?”

    朱由崧没精打采地瞥了王肇基一眼,说:“去宣朕的旨意,把徐枫找来。”

    “陛下要见徐枫?”王肇基有些吃惊地问。

    也无怪乎王肇基惊讶。自打徐枫来到南京以后,无论是上朝觐见,还是受官谢恩,朱由崧都选择了避而不见,甚至声音都不让他听到。群臣和太监们自然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这位爷奇怪的事倒也不只这一件,所以大家虽然疑惑,却也不怎么在意。想来是皇帝实在忍无可忍,要亲自见一见徐枫了。

    阮大铖微微笑了,端起酒杯来呷了一口,才起身奏道:“启禀皇上,今日是新岁,臣打算邀集一些好友和同僚过府一叙,这里头也包括了徐枫。”

    朱由崧的眼神中绽放出了光彩,不禁把身子坐直了,问:“阮卿的府上可有戏看?”

    阮大铖笑答:“臣的戏班子已在宫里了。臣与大伙只论诗词茶画,不看戏了。”

    “哦。”朱由崧的语气中透着失望和无奈。“既然如此,阮卿就快快回去吧,不要因朕的缘故,让你失信于人。徐枫……明日再见吧。”

    阮大铖深鞠一躬,道:“多谢陛下垂爱。那臣就先告退了。”

    朱由崧淡淡地扬了扬手,目送阮大铖退出了奉天殿。王肇基望着这冷冷清清地戏曲表演,便又问道:“陛下,那这戏……”

    “不看了。”朱由崧站起身来就要走,临走时指着戏台上一个演青衣的女子说:“今夜你留下来,侍寝。”

    那姑娘闻言一惊,呆在了当场。周围的几个演员也都愣住了,鼓乐声也戛然而止。他们相顾无言,眼神中满是惊讶,而那姑娘的眼中更是凄惶神色。朱由崧没再说什么,由王肇基伴着缓缓走了。

    阮大铖怀着舒畅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他所邀来的宾客也都一个不落地尽数来了。他们由管家和下人们伺候着喝茶吃点心,彼此攀谈。

    “呦!大伙都来了。哎呀哎呀,倒是阮某人迟到了,哈哈哈……”阮大铖摇着折扇,谈笑风生地步入了客厅。宾客们纷纷起身相迎。工科给事中李清端着茶迎上去说:“阮大人从龙伴驾,何等光荣,又是何等为难。我们自然晓得。”

    阮大铖手抱折扇冲他微施了一礼,表示谢意,说:“李大人,今日来的都是我阮某人的贵客,就不要一口一个大人地叫着了,叫我圆海吧。”

    李清也是哈哈大笑,说:“圆海兄,虚位以待了。”

    徐枫坐在一个较为僻静地角落,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对官场上这些阿谀谄媚非常地不屑,因此也就不想参与。可当钱谦益来时,竟坐在了自己的身旁,似乎是有意来攀谈的。

    “徐老弟,敢问表字?”钱谦益坐下之后第一句话便这样问道。

    徐枫正了正身子,尴尬地笑着说:“惭愧,在下姓徐名枫,没……没有字。”

    “哦?”钱谦益皱眉一愣,不禁又哈哈笑了起来,说:“看来徐老弟也是寒门出身,只有名无字。”

    “是,在下出身卑微,今日莅临阮府,实在是诚惶诚恐。”徐枫低着头,没有直视钱谦益。

    “徐老弟不必过谦,左帅也是贫苦人家出身,没有表字的。”钱谦益接过管家递来的茶盅,如此说道。

    “哦。”徐枫点了点头,心里想着:“原来古人也不是人人都有字的。倒也对,记载在史书上的大多是大人物,贫苦人家默默无闻,谁又在乎他们有没有什么表字呢?”

    钱谦益却露出了些许疑惑地神色,问道:“怎么,难道徐老弟不知左帅没有表字的吗?”

    徐枫忙作掩饰,说:“不不不,我当然知道。只是惊讶于左帅大名如此如雷贯耳,就连钱大人也知道的这么详尽。”

    钱谦益哈哈大笑,说:“先帝时,左帅屡破流贼,屡建奇功。被先帝奉为‘平贼将军’。如此人物,钱某岂有不知之理?”

    徐枫尴尬地一笑,忙说:“早上张大人去向我讨银子,我说了些冒犯张大人和钱大人的话,现在想来十分追悔。我……”

    钱谦益止住了他的话头,说:“徐老弟不必心存歉疚。想我大明江河日下,坏就坏在那一帮贪官污吏地手里。徐老弟,你一心为国,钱某也十分佩服呢。”

    徐枫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道:“钱大人大人有大量,在下也十分佩服呢。”

    就在二人说话间,阮大铖来了。他二人自然也是起身相迎。大家一阵寒暄客套之后,下人们就已摆上了宴席。一张大大的八仙桌上堆满了珍馐美味,就连孔雀这样只有在动物园中才能见到的动物也被端上了餐桌,看得徐枫是目瞪口呆。

    阮大铖今日所请的不是大官就是机要大臣,分别是兵部尚书马士英、礼部尚书钱谦益、工科给事中李清、水师总督陈洪范、户部尚书张有誉、户部左侍郎徐枫,算上阮大铖正好是八人。

    这八人大多都不是阮大铖的朋友,甚至还有钱谦益这种与他虚与委蛇、面和心不和地朝廷大员。还是马士英率先开了腔:“圆海,今日你陪皇上观戏,可尽兴吗?”

    阮大铖哂笑一声,道:“何谈尽兴?徐老弟拨的款子不够,伶人们不卖力气,皇上也有些动气,居然说出了‘梨园殊少佳者’这样的话。唉,这不是打我阮某人的脸吗?”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看来阮大铖要向徐枫发难了。”大家就这么想着,因此面面相觑。

    还不待徐枫出言辩解,户部尚书张有誉先站起了身来,说:“阮大人,徐枫此举不妥,坏了咱们官场的规矩。但还请阮大人念在他是初次为官,浅陋无知,暂且饶过吧。待到元宵节,下官一定亲自过问,全都给找补回来。”

    阮大铖哈哈一笑,挥手示意张有誉坐下,先是埋怨了一句:“不都说了叫我圆海嘛。”接着便饮了一杯酒,继续说:“本来嘛,皇家办庆典也该由皇家从内帑出钱。可眼下这时局……唉,皇家哪有内帑可言呀。张大人、徐老弟,这钱呐,算是我代皇上借的,他日太平了,再由内帑把钱补上。”

    徐枫低声问旁边的张有誉:“张大人,啥叫内帑呀?”

    “你怎么连这都不懂?内帑就是皇上的私房钱。”张有誉没好气地回答着。

    徐枫点了点头,便举杯对阮大铖说:“阮大人,我……哦,圆海兄,这件事是我不对。但我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满洲鞑子步步逼近,咱们本应同仇敌忾,把钱花在刀刃上。”

    一旁的陈洪范看得云里雾里。他一直以为徐枫是洪承畴派来的满清内应,可如今他怎么还帮着明朝说话。“难道徐枫这小子还另有计策?”陈洪范想到这里,便也帮腔说道:“是啊,我和徐大人都曾见过满洲鞑子的厉害。他们一旦引兵南来,恐怕我们不能抵挡呀。”

    马士英冷笑一声,说:“东吴三万、淝水八千。自古长江便是不可逾越的天险,南来的北方胡虏不习水战,如何侵吞我的江山?”

    陈洪范被顶了一句,一时也哑口无言,只得默默地吃起菜来。徐枫却抗辩道:“马大人所举的东吴赤壁之战和东晋的淝水之战固然是成功的前例,不过他们都是精诚团结,才能一致抗敌。可我们呢?”

    马士英惊讶地和阮大铖对望了一眼,问道:“徐老弟这话是何意?”

    “如今我们有人想要侵吞国家财产,中饱私囊;有人碌碌无为,坐吃山空。如果这样下去,鞑子还没来,我们自己就先败了。”徐枫说完也喝下了一口酒。

    这段话说得众人都是面红耳赤,尴尬非常。虽然徐枫没有点名,但他们都觉得是在说自己。只有阮大铖不动声色,问道:“那徐老弟以为该如何呢?”

    徐枫将酒杯重重地一顿,说:“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建立抗清救国的统一大后方。兵马、钱粮也都要先以国事为重。张大人……”他又将目光投向了张有誉,说:“元宵节的庆典我也打算从简,大人若要拦阻,那我徐枫便致仕回武昌去,左帅若是问起来,那我就……”

    “别别别……”张有誉急忙拉住他,好言劝慰道:“一切好商量,这事千万不要让左帅知道呀。”

    徐枫暗暗发笑,想道:“看来你们还是怕左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