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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和尚和太子

    柳如是坐在凉亭中轻抚着一台宝筝。暖阳披肩,恰似天女下凡一般美丽。纤纤玉指拨动着琴弦,琴声却有些杂乱和急促。董小宛坐在旁边,望着远处的双眸忽然回瞥,瞥向了柳如是。

    就是这一望之下,柳如是手上失了分寸,听得“当”的一声脆响,一根琴弦被崩断了。柳如是也吃了一惊,皱眉叹道:“这筝还是头一回断弦。”

    董小宛移步而来,看了几眼,便道:“你心中烦琐的事太多了,琴弦也会断的。”

    柳如是又摇头一笑,道:“小宛,我本想请你听听这口宝筝的质地,不成想却丢了丑。”

    “咱们还是别弹琴了。”董小宛牵过柳如是的手,挤身坐在她身旁说:“听小荷说,苏州那边已有士子煽动揭帖,似乎是要威胁当今圣上,不放人就要将他的丑事抖落出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如是也是轻声一叹,道:“那天我去诏狱探视他们。徐枫要我务必设法通知苏州士子不可轻举妄动。徐枫没有明言,但我也猜得到,想来是他们当初查账,查到了皇帝的头上。我转托南京的复社士子将徐枫的意思转告过去,没想到却弄巧不成反是拙。他们不知还好,而今一旦得知徐枫被捕真相,居然不顾劝告,要上街去搞揭帖了。”

    董小宛挥起粉拳打在另一手的手心里,焦急地说:“这可怎生是好?朝廷万一恼羞成怒,大开杀戒,那……”

    柳如是深以为意地点点头,说:“我最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马阮若利用起这一点,而对我东林诸人大加挞伐,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听了这话,董小宛“啊!”地惊叫了一声。她的胆略本就比柳如是小,听她这么说更是六神无主、通体皆凉。

    “影怜,你就快别吓我了。既然事态严重,你和钱大人倒是给拿个主意呀!”董小宛紧紧攥着柳如是的手说。

    柳如是望了望亭外的阳光,念叨了一句:“该是牧斋下朝回来的时辰了,怎么老半天了也不见人影儿。”

    董小宛杏眼一睁,道:“难不成钱大人也被捕了?”

    “不会。”柳如是虽是这样说着,但心里多少也有点打鼓。她匆忙起身,向大厅的方向走去。董小宛不敢怠慢,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正待她二人穿过大厅要往大门口去时,管家也正从门口的方向向里走,双方正好碰上。

    还不待柳如是问话,管家就抢先说道:“夫人好,董小姐好。老爷刚差人过来送信,说是去鹤鸣楼了,今儿中午就不在家吃饭了。”

    柳如是眉头一皱,喃喃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去什么鹤鸣楼!”

    董小宛却接口道:“影怜,南京士子不是常去鹤鸣楼聚会的吗?钱大人定是去找他们探询去了。”

    这句话倒点醒了柳如是。她细细一想也是这个理儿,紧张的面部表情便放松了下来。她自嘲似的一笑,道:“你看看我,这心里一急什么都忘了。小宛你说得对。牧斋定是去和复社士子们商谈救人之法去了。”

    鹤鸣楼的店伙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老远就看见钱谦益的轿子缓缓驶来。待轿子刚一落下,他便快步奔了过去。

    钱谦益刚一露头,店伙计便将他轻轻一搀,笑着说:“钱大人很少中午来的,今儿吹的是那阵东风把您老给送来了?”

    钱谦益苦涩地一笑,说了句:“苏州刮来的风。”然后便大踏步地进酒楼去了。

    他刚一进得楼来,便听见一声吆喝:“贾似道弃淮扬矣!”接着便是一阵起此彼伏地附和声。钱谦益虽不知是谁人喝了这么一句,但将权势熏天的马阮比作南宋奸相贾似道,也足见胆识。

    他侧目一望,见是一堆年轻士子坐了几桌,正在喝酒说话。其中一个和尚脚踩板凳,端着粗瓷大碗“咕咚咕咚”地喝完了酒,说了句“痛快”,颇有豪侠风骨。和尚和书生们推杯换盏,大谈国事,却是令钱谦益十分惊奇。

    店伙计迎上来说:“钱大人,您还是雅间请?”钱谦益将手一抬,制止住了他。

    店伙计也寻声望了那群士子一眼,道:“这帮酸儒每天都来这儿喝酒,咱们早都见怪不怪了。他们议论他们的,您姑妄听之,千万别计较。”

    钱谦益点了点头,笑道:“我明白。”

    这个脚踩板凳的和尚一抹嘴,继续说:“高杰高将军已被奸人害死。更可恶的是,害死他的人竟背叛祖宗,投了满清!满清得了此人,我南朝的兵力部署岂不都一探而知了吗?”

    “和尚!你说这人是谁?”其中一名士子愤恨地问。

    “此人非他,便是高杰的心腹部下,睢州总兵许定国是也!”这和尚也是额上青筋暴露,面红耳赤地说:“这个王八羔子,不忠不义,陷我忠良,他日必引兵南来,颠覆我祖宗社稷!”

    钱谦益闻言更觉惊奇。这和尚喝酒吃肉已是奇怪,满口的污言秽语更令人深深怀疑。

    “说了这么半天,你到底是谁呀!”又一名士子这样问道。

    这和尚哈哈一笑,道:“贫僧法号‘大悲’。”

    “大悲?”众人互相望了望,均露出诧异的神色来。店伙计忙迎上去说:“大师法驾光临,小店招待不周,还请恕罪。小的特备了雅间请大师移座,尝些素斋吧!”

    这大悲和尚怒容陡现,抡起胳膊就打了这店伙计重重地一记耳光。士子们见状更是哗然一片,喧闹声顿时止住了。大家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向了这和尚。

    “哎呦!”店伙计踉跄了几步,怒道:“你……你怎么打人!”

    “我打的就是你!”大悲怒道:“你这肉眼凡胎的不识真人,可知我是谁吗?”

    “你不就是一和尚吗?”店伙计也怒气冲冲地说。

    “我告诉你,和尚不过是我隐匿身份的手段。我的真实身份,乃是大明崇祯烈皇帝朱由检!”大悲和尚大声叫道。

    众人闻言无不都是一惊。钱谦益也自那偏僻地角落站起了身来。

    “什么?你是先帝?”士子们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胡说!”士子群中一个少年跃然而出。他指着大悲说道:“你这妖僧,竟敢妄称是先帝,真是贼胆包天!”

    大悲眼珠子一瞪,怒道:“小娃娃,你凭什么说我不是?”

    “荒谬!”少年毫不示弱,大声说道:“我乃大明崇祯皇帝的第三子朱慈炯。父皇已于北京蒙难,你这妖僧口吐狂言,分明是胡说!”

    “啊!”众人又是惊愕一片。先来一个自称是先帝的和尚已足够惊世骇俗,又冒出来一个自称是朱慈炯的少年。在这连番的变故面前,众人皆是混乱一片。

    这时候,一队兵丁直直地闯了进来。“何人在此闹事?”为首的一个百夫长站出来问道。

    大悲和尚却毫不畏惧,高声叫道:“大胆!你们瞎了狗眼,居然不识真人了!”

    百夫长将炯炯目光一瞪,问道:“你是谁?”

    “我乃崇祯皇帝也!”大悲说着就要冲百夫长扑上去。两边的兵丁将他一架,按倒在了地上。

    “好大的胆子,竟敢冒认是先帝?”百夫长喝了一声:“给我带走!”

    “是!”按住他的两名士兵将他似死猪一般的提起来,也不管他的叫骂,径直押了出去。

    百夫长又将目光落在了这少年的身上,问道:“你又是谁?”

    少年傲然不惧,却也没有回答。

    百夫长便又问在坐的诸士子们:“你们谁认识他?”

    “不认识。”大家纷纷摇头,忙向后退了去。这一幕落在钱谦益的眼中,更令他扼腕叹息。

    “小孩,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是什么人?”百夫长语气柔和地说着。

    少年森然一笑,道:“我说了实话,你就肯放我走吗?”

    “那你要看你做的是什么了。”百夫长笑了。

    “我是朱慈炯!”少年仰着头答道。

    百夫长闻言一惊,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你是太子殿下?”百夫长皱眉问道。

    “不错。”少年不假思索地说。

    百夫长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既然太子大驾光临,卑职也不敢怠慢,烦殿下随卑职走一趟吧。”

    少年说:“你不是答应过我会放我走的吗?”

    “可太子身份尊贵,岂能流落江湖呢。殿下放心,卑职定保殿下周全。”他说完便又对身后的兵丁吩咐道:“带走。”

    一名兵丁迎上来,说:“殿下,这边请。”

    少年知道挣扎无益,只好深深地叹一口气,随这兵丁去了。百夫长又将目光转向了诸位士子。他踱步过来说:“你们是读书种子,说不定你们其中还有几人能做个阁臣呢。今日我不抓你们,也愿你们好自为之。喝酒就喝酒,不要再非议朝政。否则……”他“唰”地一下将佩刀亮了出来。众人都是一呆,纷纷向后退着步子。

    “军爷,我们知道了,绝不再非议朝政。”士子们战战兢兢地说着。

    百夫长满意地点了下头,然后又朝钱谦益这边走了来。他躬身一礼,说:“没想到钱大人也在。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可惊扰了您的雅兴?”

    钱谦益含笑摇了摇头,说:“我也是刚来一会儿,谈不上惊扰,也谈不上雅兴。”

    百夫长哈哈一笑,道:“既如此,钱大人请自便,卑职还有公务在身,不能相陪了。”

    他说完便扬长而去,众士子却又是吃了一惊,没想到钱谦益也一直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