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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回心转意

    仅半日之隔,扬州陷落的消息就传到了南京。一时间朝野震恐,人心惶惶。而坏消息就像是商量好的一般,竟是纷至沓来。

    先是扬州大屠杀的消息似利箭一般传来,接着,四川的保宁府也告失守。而更令南京群臣心忧的,是孙可望、李定国和二十多万大军打着共扶明室的旗号自四川入贵州,一路南下,连拔数城,如入无人之境。

    朱慈炯捧着塘报的手瑟瑟发抖。“孙可望欲行左良玉之事,显然是奔京师来的!”他抬起头来望着阶下群臣,似乎是在寻求臣子们的否定。

    果然,礼部尚书钱谦益上前一步,将笏板一振,说道:“陛下,孙可望诸部虽来势汹汹,像是借道奔广西而去,似乎不是冲南京来的。”

    “湖北可有清军?”朱慈炯怯生生地问,犹如惊弓之鸟一般。

    兵部尚书张国维上前答道:“据塘报,清国王爷阿济格有一部是冲着湖北而来的。”

    “这就是了呀!”朱慈炯从御座中一跃而起,像是被热水烫了似的,不断地甩着手,满脸焦虑地说:“孙可望他们不敢去湖北,只是怕清军,他们……他们定是要兜一个大圈子,然后再杀向南京来!”

    群臣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不发言。他们没法发言,朱慈炯的这套说辞纯是臆测,让人不知道该怎么答。

    朱慈炯将步子一停,猛地一巴掌拍在御案上,“啪”地一声响,震得整个奉天殿回响阵阵,群臣都是悚然一惊。

    朱慈炯怒声说:“爱卿们,社稷在这倾覆之时,你们为何都惜字如金,不替朕分忧啊!”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传来,殿上的臣子们跪伏一地,山呼:“臣等万死。”

    朱慈炯更是愤怒,叫道:“你们都万死!那是要朕亲自提着枪上阵杀敌去吗?”

    都御史刘宗周膝行两步,叩首道:“陛下,现下却是非常之时,依臣之见,可南迁。”

    “臣附议。”工科给事中李清第一个叩首赞同。有了第一个,御史黄道周、文华殿大学士姜曰广和侍郎申绍芳也都跟着叩首:“臣附议。”

    朱慈炯瞧着,众臣们犹如多米诺牌似的一个个扣下头去,“臣附议”的声调随高随低,时而洪亮时而沙哑。只是眨眼间,群臣们伏倒一片,唯有钱谦益昂首跪着,目光呆呆地望着御阶,一言不发。

    朱慈炯将他一瞧,问道:“钱爱卿,你不同意迁都吗?”

    “陛下,臣也有一言相问。”钱谦益顿了一下,继续说:“迁都,迁往何地?”

    “迁去杭州最是稳妥。”朱慈炯急急地回答,那神态就像是回答老师提问的小学生一样。显然,他早已有意南都了。

    钱谦益将眼睛一抬,望着朱慈炯说:“倘若清兵攻至杭州,又该如何?”

    “这……”朱慈炯现出了窘态。他对江南的地形也不是很了解,心下一片茫然。他急忙将焦急地目光向叩首在地的大臣们望去,巴望着有人能站出来替自己回答。

    “杭州若守不住,大可去肇庆或是福州,再不济还可去广州。”张慎言直起身子来说着。

    钱谦益点头一笑,道:“可总有一天退无可退,又该当如何?”

    “好了,别卖关子了。”朱慈炯将烦躁地衣袖一挥,用不耐烦地语气问道:“依钱爱卿所见,现下的局势该当如何?”

    钱谦益昂首奏道:“臣以为,我朝廷之中只有一人可挽狂澜于既倒。”

    朱慈炯目光一亮,身子也向前凑了凑,问道:“谁?”

    钱谦益与他对视良久,缓缓答道:“此人陛下也认识。”

    朱慈炯目光一沉,颓然坐倒在了御座上。“徐枫。”他喃喃地念出了这个名字。阶下群臣无不愕然。

    “徐枫不顾陛下的旨意擅自谋款,已犯了死罪!然皇恩浩荡,饶他不死,只是将他罢官去职。此等奸邪小人,如何能用!”

    说话的人掷地有声,在场诸人无不侧目望去,只见是工部侍郎张捷。

    张捷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皇帝。朱慈炯将他一瞧,心中豪气顿起,叫道:“张爱卿说得好!徐枫就是奸邪小人,与那袁崇焕无异!”

    钱谦益瞧在眼中,却觉得一阵齿冷。半年前,徐枫刚刚当上户部左侍郎的时候,张捷曾去他的府上支一万两银子,可徐枫只给了一千两,断绝了张捷等人贪污的机会。这个梁子便在那时结下了,此刻张捷反对徐枫归朝,理由自然冠冕堂皇,但钱谦益心知肚明,他是公报私仇。

    “陛下,此时南京已是危城,若徐枫是奸邪,他何不一走了之,另投他处?”钱谦益提高了声音,说道:“徐枫违抗圣旨,擅弃汉中,固然有错。但他一心为国,忠心可昭日月。陛下何不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钱谦益!”朱慈炯终于发怒了。他拍桌而起,厉声暴喝。钱谦益也只好一个头磕下去,说:“臣该死。”

    “该死该死,你早就该死了!”朱慈炯歇斯底里地叫喊着:“朝堂之上谁人不知你钱谦益与那徐枫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你,是要结党!”

    结党的帽子扣下来,钱谦益也是怒火上涌。他猛地扬起头来,含着眼泪说:“臣举荐徐枫乃一心为国,绝无半分私心。陛下既怀疑臣结党,臣为自证清白,只有辞官而去。但臣既去,还望陛下召徐枫回朝!”

    “不可呀!”李清望了垂头丧气地钱谦益一眼,忙对朱慈炯说:“陛下不可呀!钱大人乃东林领袖,是我江南士人的楷模。他若辞官而去,只怕会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呀!”

    朱慈炯强压怒火,指了指钱谦益又指了指李清,说:“你们这是威胁朕!简直不顾人臣之礼!”

    “此非常时刻,臣已顾不得人臣之礼!”还不待朱慈炯话音落下,钱谦益已扬声抗辩。

    “退朝!”朱慈炯一声暴喝,声音都喊破了。他身旁的宫女太监纷纷跪下,均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朱慈炯也不理他们,只是将袖子一甩,自顾自地走了。

    朱慈炯走得很快,身后的韩赞周只能一路小跑地跟着。“万岁!万岁慢着点!”他边跑边叫着。

    朱慈炯心中郁积难平,步子也是越走越疾。终于在一个转弯去,迎面撞在了一个宫女的身上。朱慈炯虽然年纪小,但终究是个男子,而那宫女也毫无防备地撞上来。朱慈炯固然被撞了个趔趄,而那宫女脚下一绊,也摔倒在了圣驾面前。

    这宫女见所撞之人乃是朱慈炯,顿时是大汗淋漓。她急忙将身子跪好,一边磕头一边说:“陛下恕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朱慈炯一张脸瞬间被气得通红,喝道:“臭丫头,你不长眼睛吗?”他说着就要抬脚去踹。韩赞周急忙上前拦道:“陛下息怒,这个婢女可万万踹不得。”

    朱慈炯神色一诧,问:“为何?”

    韩赞周瞧了这宫女一眼,才说:“她是伺候长平公主的。陛下若是折辱了她,公主那边就不大好交代了。”

    “陛下恕罪,奴婢确是来找陛下的。”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说:“公主请陛下去乾清宫一趟,有话要说。”

    朱慈炯只得压住怒火,重重地“哼”了一声,才又一甩衣襟,带着韩赞周朝乾清宫的方向去了。

    “姐姐,姐姐……”朱慈炯人未到声却先闻。只待他一跨进乾清宫的门,眼睛就因吃惊而瞪得大了。

    摆在自己面前的赫然就是一个灵堂。长平穿着一身缟素,跪在香案前的蒲团上。

    “慈炯,你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吗?”长平公主淡淡地说着。

    “是……是父皇龙驭宾天的日子。”朱慈炯缓步走来,一腔的怒火竟是消散于无形了。

    待他走到跟前,长平才转头望向了他。“同样也是北京城破的日子。”她说完便抬起手臂抹了抹眼泪,起身说道:“来,你也来给父皇上柱香吧。”

    朱慈炯依言跪在了蒲团上,仰头望着长平公主。长平含笑将手里的香递给他。他点头接下了,抬眼一瞧,只见那牌位上赫然写着“大明思宗孝烈皇帝朱由检”。

    看到这几个字,父亲的音容笑貌在朱慈炯的眼前浮现了出来。他嘴唇颤抖,泪湿眼眶。“父皇,儿臣为您上香来了。”朱慈炯声音哽咽,将燃着的香插上了香炉。

    长平踱了两步,也是语带哽咽地说:“父皇蒙难已有一年多。我原想着,咱们可以南京为根本,恢复故都,将鞑子赶出关去。可没想到,故都不仅未复,南都又已不保。慈炯,你说我大明的江山难道真的要倾覆了吗?我汉人千千万万,为何就是不能挡住鞑子的铁骑呢?”

    “姐姐!你别说了,别说了……”朱慈炯忽然伏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长平回眸望着他,也是泪水长流。她踏着轻盈地步子而来,蹲下身子,轻抚朱慈炯的后背,哽咽道:“朝廷衰颓如此非你之过,可若是这半壁的山河因你而沦于夷狄之手。九泉之下,你又有何面目去见我朱家的列祖列宗呢?”

    “姐姐!”朱慈炯抬起头来,已是涕泪横流,五官都快挤在了一起。他猛地扑到长平的怀里,不断地拍打着她的后背说:“姐姐我知错了,知错了。我下旨……下旨召徐枫回朝!”

    长平闭起了眼睛,露出了一点微笑,但眼泪仍是涓涓而流,片刻都没有止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