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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家奴

    李定国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自出滇抗清以来,逼死定南王孔有德,阵斩亲王尼堪。于是“两厥名王,天下震动”。李定国从此在九州华夏报得大名,成为了声威煊赫的南明第一名将。

    孔有德兵败身死固然惨烈,但敬谨亲王尼堪的授首才最令满清朝廷难堪。

    因为这是满八旗入关以来的首败。尼堪贵为亲王,堂堂褚英之子,居然被人枭首示众,对于满清朝廷来说无疑是“国耻”。

    此战对江南的抗清力量的振奋作用也绝不能小视。时人彭而述作诗曰《草场》,其中“东珠璀璨嵌兜鍪,千金竟购大王头。”二句更是被人传唱四方,成了一时之佳话。

    尼堪的头已经在长沙的城头上挂了三天了。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雨水淋过,暴日晒过。鲜红的一个脑袋已逐渐发黑,五官更是模糊不清了。

    但长沙的百姓们却越聚越多,大家争相观看,瓜子皮、桃核、烂菜叶都纷纷向那脑袋扔去。有人砸中了,大伙便唤一声“好!”,砸不中更是嬉笑连连,嘲讽说:“没用,这都砸不中。”

    “看来鞑子的头和咱们汉人的头也没什么两样。”、“能有什么两样?还不都是人肉做的?”、“那可没准。人家都说鞑子是山里猛兽变的,有三头六臂呢。”

    自从尼堪的脑袋被挂在了城头上,百姓们这样的闲谈和争执就没停止过。

    城门下,人群喧闹,而城中也不怎样安宁。哭声和骂声响成一片,更有人群拥挤推搡,绝不比城门下安静。

    孔四贞在寓所的窗前静静地望着。她住在二楼,居高临下望去,视野比较开阔,而楼下的人也不会轻易地注意到她。

    她所望见的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将十几个人围着。这十几人爬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头上、身上都有或红肿或青紫的伤痕。显然是毒打所致。

    “啊!”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凄厉地叫喊。一个少女奋力挤进包围圈,向其中一人扑了去。

    “丫头!你躲开!”一个头发花白地男子双目冒火,语气也十分愤怒。

    这少女扑在一个倒地的人的身上,涕泗横流,拼命地向众人摇头表示抗议,哭喊道:“周叔!饶了我爹吧!我爹是我家的柱子,他要是倒了,我和我妈都得饿死啊!”

    少女悲声四溢,众人无不恻隐。但那个叫周叔的却不为所动,厉声叫道:“我也想保你爹,但他剃发做了鞑子!现在朝廷杀了回来,便是要为咱们做主!剃发做鞑子的人都得剥皮示众!”

    “前阵子鞑子势大,谁敢不剃发呀!”少女扬声抗辩道:“周叔,你敢说你不剃发?即使鞑子得了江山,你也不剃发?”

    周叔一时有些慌乱,却也强自镇定,叫道:“我就是没有剃发!”

    “那是你还没来得及!”少女说:“鞑子在咱长沙还没待够一个月就给撵走了。可怜我爹他们先剃发效忠。我爹是软,但你们谁硬了?你们要是硬的话,也没见哪个去跟鞑子干上一架的!”

    少女这番话可是犯了众怒。这周叔更是满脸通红,跺脚大吼:“快来人,把丫头拖下去!”

    于是三个少年人冲了进去就要将这少女拖走。“我不!”少女使出全身的力气挣扎,手抓脚踹,这三个少年一时竟也奈何不得。

    “还不赶紧!”周叔继续大吼,他们才抓住了少女的两条胳膊和一只脚,一边拖着一边拉扯着勉强带走。

    而少女一路上大喊大叫,状若疯癫。围观的众人有动了恻隐之心的,便都侧过头去,不再看了。

    孔四贞急忙将窗户关紧。她手扶窗棂,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看到那个少女,就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与这少女的舍命相搏不同,自己面对父亲的死却是无计可施。

    想着想着,她就落下了泪来。她身子微颤,泪水奔涌,用手轻轻掩住口鼻,生怕自己的哭声惊扰到了门外看押自己的明军。

    “小姐。”兰儿的声音忽然从她背后响了起来。孔四贞吓了一跳,急忙转过头来。

    “你进屋来怎么没声儿。”孔四贞埋怨了一句,然后绕步到桌前坐下了。

    兰儿同样是面容憔悴。她手里捧着一个斗笠,迈步上前说:“小姐,李将军要见你。”她说着,便将斗笠向前递了一递。

    孔四贞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接过斗笠戴上,垂下的轻纱遮住了自己的容颜。

    “现在要见?”孔四贞淡淡地问。

    “是。”兰儿望了一眼床边,说:“咱把帷帐放下来吧。”

    “嗯。”孔四贞应了一声,便随着兰儿走到床边坐下。

    兰儿放下两边的帷幔,又是两层轻纱遮过,这样一来就更看不清孔四贞的模样了。

    “李将军请进吧。”兰儿高声说了句。

    李定国缓缓入内,冲孔四贞的方向鞠躬一拜,说:“小姐有礼。在下李定国,冒……”

    “将军不妨直言。”孔四贞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说:“不知将军要如何处置我们。”

    “小姐请宽心,在下定会好生奉养小姐,绝不会滥杀无辜。”李定国说。

    “我到底能不能见徐枫?”孔四贞又问。

    李定国说:“在下今日所来就是为了此事。我已向朝廷报捷,小姐所请也含在其中,朝廷会详加斟酌。”

    “这是我和徐枫的事,与你们的朝廷无关。”孔四贞说道。

    “这……”李定国强颜一笑,说:“无论怎么说,徐阁部都是大明的臣子,这件事总得知会于朝廷。在下也会写信将小姐的请求送到昆明去。徐阁部自己也会考虑。”

    孔四贞顿了一顿,说:“你就不想知道,我和徐枫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定国笑道:“小姐愿说,在下定会倾听;小姐若不愿说,在下也不会逼迫。”

    “嗯。你倒是个君子。”孔四贞点了点头,忽然语气一转,道:“告诉你也无妨,徐枫,乃我家之奴仆耳!”

    “啊?”李定国大吃一惊,叫道:“这怎么可能?徐阁部可是朝廷的大员呀!”

    “朝廷的大员?哼!”孔四贞道:“那是很后来的事了。甲申国变时,他衣食无着,被刚刚入城的满洲老爷鞭打,若不是我救他。如今焉有什么徐枫徐暮帆!”

    “对。”兰儿也眼含热泪,恨恨地说:“这小子翻脸无情,今天得势了,就派人来打老爷,逼得老爷……”说到最后,语不成句,哽咽地再也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