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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下)义士折臂拯遗孤

    萧谦望了一眼苦斗的欧阳云儿,见她身上无伤便转过头来仔细打量这位络腮老赵,只见此人一身灰旧的布袍上面七七八八的打满了补丁,肩上半搭个褡裢,腰间别一个大个的葫芦,他一只手护住葫芦,只用另一只手和白不宁拆招,一脸地不在乎,似乎他在意的只有这葫芦里的东西。络腮老赵背对着萧谦,萧谦看不清他络腮胡子下的脸,但觉他一头乱发四散地张着,乍一看来甚是潦倒。萧谦正打量着老赵时,老赵忽然骂了句:

    “你这白鬼有完没完,咱老赵还要跟蠢状元喝酒呢!”

    说罢,他随意抬起一脚踢向白不宁,白不宁眼见这脚平平缓缓地踢来却不知如何躲,噗一脚正中白不宁肚子。老赵踢在白不宁肚子上的劲力不衰,竟将白不宁整个地踢飞到院子里,不偏不倚刚好砸到正和欧阳云儿缠斗的白灞。那边白灞正吃力的跟欧阳云儿拆招,忽见半空飞来一个白色的巨大物件,他心里一惊,脚下步法微现散乱。欧阳云儿觑得机会手中银光骤闪,白灞闷哼一声,抱着白不宁晃悠悠地飞跃出院子。那黑衣汉子和白不吃见白灞遁走也不敢恋战,晃了个虚招脱出圈子,都跳墙而去。

    那二人一走,红儿压力顿减,叉着腰不住地大口喘气,忽见欧阳云儿晃了晃软软地倒了下去,她顿时大惊:

    “小姐?!”

    萧谦听见红儿的呼喊急忙赶到院内,看见倒地昏迷的欧阳云儿,他登时有些慌乱,连忙上前扶住她,跟在他身后的老赵见状颇为不耐的嚷道:

    “她没事,有了身子还跟人斗狠,难免累坏,休息个把时辰就没事了。娘们儿总是麻烦,来来!咱们去喝酒!”

    萧谦兀自不放心,推开老赵的手,抱着欧阳云儿回到房内。老赵闹了个无趣,转头看见地上还躺着个徐晃,遂抬脚踢了他一记,叱道:

    “你个懒蛋,地上很舒服吗?还不起来陪咱老赵喝几杯酒!”

    徐晃打了个激灵猛然间醒来,他摸了摸头从地上爬起来,见周围没人,叫道:

    “萧大人,萧大人?!”

    老赵见他一脸焦急地四处张望,遂指了指卧房,怏怏不快地说道:

    “在里面,在里面!”

    然后就眼看着徐晃也慌里慌张的往卧房跑去,不多时便消失在眼前,他不禁心头大怒:“姥姥的,我管这闲事干嘛?”

    他独自牢骚了一阵,而后便摇了摇头也走进卧房中,看见床边呆立的三人均是一脸苦相,遂嚷嚷道:

    “让开让开,让老赵看看母夜叉!”

    又床窗前三人面色不善,他只得又改口道:

    “好好,让我看下状元夫人……”

    三人将信将疑地让开身子,老赵上前仔细端视着欧阳云儿,然后从肩上的褡裢中取出一个小瓶,独自咕囔道:

    “这是静云老和尚给的,应该有用的吧,给这母夜…呃…夫人服下。”

    萧谦接下药丸微露迟疑,老赵见了老大不爽,骂道:

    “姥姥的!又不是毒药!”

    于是萧谦将药丸小心放入欧阳云儿口中,喂以清水服下,床边三人继续一脸焦急地望着床内,唯独老赵一人掏出葫芦坐在一旁灌酒,并不住地抱怨道:

    “姥姥的,早就说了,娘们儿最麻烦!”

    床上人儿嘤咛一声悠悠转醒,看着床边如释重负的三张脸,不禁笑道:

    “我又没死,只是累极了,休息会儿而已,瞧你们急的。”

    萧谦上前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沉声说道:

    “你到死也不要提这个死字!”

    他说完一顿,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老赵见状重重地哼了声,低声骂道:

    “果然够蠢,是不是蠢过头了?方才咱还挺欣赏他的!”

    欧阳云儿这才注意到坐在桌前的老赵,见他似有些怨气,嗤声笑道:

    “原来是茶肆的老赵啊,刚才院中真是多谢了。”

    老赵见她向这边望来,赶忙别过头去,口中直嚷道:

    “老赵不惹娘们儿,不跟娘们儿说话!”

    欧阳云儿听他如此说,顿时掩嘴笑道:

    “谦哥哥,这老赵可比你有趣多了啊!”

    萧谦闻言脸色一红,尴尬不已。老赵则是更加不耐:

    “呸!呸!喂!蠢蛋萧状元,咱们去喝酒,喝酒!别理这些个娘们儿。姥姥的,我就知道娘们儿最麻烦!”说完,他拎着葫芦大步走出卧房。

    欧阳云儿看着满脸尴尬的萧谦,催促道:

    “呆子,还不去!这老赵是个高人!”

    萧谦虽然一脸不以为然,但还是走出了室内,见老赵在院中兀自灌酒,当即学着江湖人一般抱拳说道:

    “敢问侠士大名,今日援手之德,晚生定当涌泉相报!”

    老赵嗔着两只牛眼,瞪了他半天才喃喃自语道:

    “原来问我名字啊,怎么绕了这么多话?”

    萧谦也见识过一些江湖侠士不拘小节,他心中猜想这老赵怕也是其中之人,只是这老赵话中意思像是在骂自己酸腐,想到此处他面皮不禁微微发热,踯躅不语。老赵灌了一口酒,说道:

    “别人都喊我老赵,我原来的名字好久没用了,今天也……忘记了……呃,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喊我老赵就得,来来,喝酒喝酒!”说着,他将葫芦推给萧谦,萧谦见他性子豪爽,心中颇为钦佩,便也接过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而后二人相视大笑。

    数日后,欧阳云儿发现那老赵一见她们主仆便转头就走,起初欧阳云儿还以为是自己主仆什么时候得罪过老赵,但又知道他拿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疗伤圣药储梅丹给自己服用,如此看来定不会因为讨厌自己,那又是为什么呢?主仆二人百思不得其解,却又发现萧谦跟老赵极谈得来,俩人整日的兄来弟去,不亦乐乎。

    而最让绥安百姓大快人心的是新任的知县萧大人抄了白老虎的家,分了白老虎的田,百姓们都大呼青天。萧谦心里却一直不踏实,白灞自那晚潜逃至今毫无消息,想来该是逃回贺青山卧虎寨了,依那白灞的凶狠,断然不会放弃对自己、对绥安百姓的报复,这可如何是好?他为了此事日日忧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白灞还是没有动静,欧阳云儿的肚子却是越来越大了,终于到了临盆的时候,萧谦被产婆挡在外面,只得焦急地在外面来回踱步,眉头拧成麻花一般。老赵拎着葫芦见他来回转圈,也被他搅得有些烦躁,不住地嘟囔道:

    “我就知道,娘们儿最麻烦了!”

    欧阳云儿足足痛够了一个晚上才把儿子生下来,产婆满头大汗地推开卧房门,一脸邀功地对萧谦说道:

    “恭喜大人,是个少爷,八斤重,好个喜庆娃娃呢!”

    萧谦喜得公子心中高兴,连忙唤来徐晃付了赏钱送走产婆,自己则兴冲冲地跑进卧房。欧阳云儿看着丈夫乐惨了的脸,心里也有种为人父母地愉悦,却在此时不经意地忽然想起母亲离别时的话,她心里又忍不住一阵阵发酸,正兀自发怔时忽听萧谦说道:

    “咱们叫他凤儿吧?”

    欧阳云儿不明其意,嗤笑道:

    “你不怕孩子以后恨死你?凤儿凤儿多像个女孩子,你这爹啊…”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了,抬起头看着丈夫漾满笑容的脸,猛然间明白丈夫的心思,颤声说道:

    “谦哥哥……我想……我再也回不到谷里了,再也见不到娘亲和何姨见了,呜……”

    萧谦轻拍着妻子的背,柔声说道:

    “别担心,她们会过得很好的,咱们也会很好的,用‘凤’字作他的名字是最好不过了!”

    两人正沉浸往事中时,忽然外面传来砰砰的脚步声,来人带着爽朗的笑声:

    “侄子,我的侄子呢?哪呢?哪呢?!”

    就见老赵一脸焦急地从外面奔了进来,伸手抢过萧谦怀中的萧凤,抱在自己的臂弯中摇来摇去。萧谦心中不舍,正要抢回来,欧阳云儿伸手按住他轻声叹道:

    “瞧!赵大哥这么大的动静,他竟不哭!真是怪事!”

    萧谦听见这话倒也楞住了,再看萧凤待在老赵熊一般的臂弯里玩地不亦乐乎,张着粉嫩的小嘴咯咯直笑。老赵越发的喜爱这孩子了,回头扯住萧谦嚷道:

    “好兄弟,把儿子让我吧!你要什么咱老赵都取来给你!”

    萧谦闻言吓了一跳,心说我才刚做爹,你就来抢,这怎么可以,欧阳云儿倒笑道:

    “赵大哥若是不嫌弃他是娘们儿生的,就收去做义子吧!”

    老赵一楞,万没料到她有此一说,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

    “你这娘们儿……这女子还不是很麻烦,还过得去,咱们三人义结金兰可好?我做大哥,你做二妹,蠢状元做老三如何?咱老赵可是头一回跟女子这么说话呢,你可得领情!”他生怕欧阳云儿反悔不让他认干儿子,再三说明自己实心诚意。

    欧阳云儿转眼瞧了瞧身旁的丈夫,轻声笑着回道:

    “大哥说如何便如何,相公你说呢?”说着她将妙目抛向丈夫。

    萧谦闻言登时愣在当场,心下暗暗琢磨:“他是大哥,云儿是他二妹,我是老三,那我以后见了云儿要怎么称呼,二姊吗?这万万不可!”他抬头要辩解,老赵却早已抱着干儿子出去玩了,只余欧阳云儿一脸笑意地盯着他看。萧谦望着她,嗫嚅道:

    “娘子,方才的话当不得真吧?”

    欧阳云儿媚眼如丝,笑意不减的说道:

    “三弟,你说呢?”

    萧谦只见得眼前欧阳云儿眉眼之间风情万种,一颦一笑都流露出说不尽的娇娆动人,看得他两眼直翻,欧阳云儿说什么话也不知道了,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叫着:“我命休矣!我命休矣!”

    光阴如梭,转眼萧凤百日,萧谦一家坐在院中赏月,箫凤在老赵怀里把玩着刚得的玉佩,那是一方雕着凤的墨玉,雕凤翎羽分明,栩栩如生,仿佛脱手就要飞掉一般,可见雕此玉之人技艺非凡。徐晃、红儿则分侍萧谦夫妇两侧。

    欧阳云儿看着正在逗儿子的老赵,忽然想起一事,问道:

    “大哥到底姓名为何?今日就给小妹揭个谜底吧!”

    听到这话老赵逗弄萧凤的手忽然一顿,尴尬地说道:

    “我叫什么都不打紧,不打紧!二妹只管叫咱老赵就好!”

    欧阳云儿见他言辞闪烁,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正要设法套出他的名字时,忽然自墙外传来一声娇喝:

    “赵一横!你再跑一步试试?!”

    欧阳云儿只觉眼前一晃,儿子便被塞回自己的怀里,而老赵却猛然间飞纵出院墙,他的声音在远处响起,而且越来越远:

    “二妹,照顾好我儿子!咱们后会有期!”最后几个字语音飘渺,想来他已在镇外了。

    欧阳云儿见状不由得惊叹:

    “大哥的轻功真是神乎其技!”

    正在此时,院中忽然飘来一袭红影,一个红衣少妇面罩寒霜地俏立在院中,仿佛一开始就在那里一般,那少妇冷冷地盯着欧阳云儿和她怀里的箫凤,双目中寒气渐盛。欧阳云儿心思灵巧,见她如此模样,又想起方才老赵突然逃也似的跑掉,心中登时了悟,赶忙说道:

    “这是我和那个呆子的儿子,不是赵一横的儿子!”说着,她单手慌不迭地指向一脸茫然的萧谦。

    红衣少妇闻言面色稍缓,继而问道:

    “那他为何要你照顾他儿子?”

    欧阳云儿见她犹自狐疑,心中更是明白眼前这女子和老赵关系不同一般,不禁失笑道:

    “他是我夫妻的结拜大哥,是小儿的义父。”

    那少妇听到这句话后顿时喜笑颜开,满脸的寒霜尽都化作一团春水,一身红妆乱颤,恍如牡丹盛开一般,艳色夺人。少妇快步上前看着欧阳云儿怀中的箫凤,眉眼间说不出的喜爱,小心翼翼地问道:

    “能给我抱抱吗?”

    欧阳云儿遂将儿子送进少妇怀里,红衣少妇如珍宝般轻轻楼住箫凤,手指逗弄着萧凤软嫩的嘴唇,逗得小萧凤咯咯直笑。那少妇见这孩子如此讨人喜爱,忽然低声骂道:

    “你既然这么喜爱孩子,我给你生一个不就好了?非要来抢别人的孩子!该死的赵一横!”

    言罢,她忽然记起一事,惊叫道:

    “哎哟!让他跑了!”

    说完,她人已经不见了,欧阳云儿只稍稍愣神儿子就被塞回了自己怀里,又见儿子小手里多了个玉佩,也是块墨玉,上面也雕着一只精致的凤鸟却与赵一横的那个有些不同,但从雕功上看两块玉必然出于同一人之手,又听那少妇远远飘来的话声:

    “仓促之间不及准备礼物,这方凰玉就当我雷娘子留给干儿子的礼物吧!”

    欧阳云儿见二人来去无影,不由得喃喃叹道:

    “以前以为自个儿的轻功天下无双,没想到这两人的轻功都高我甚多!江湖上真是能人辈出啊!”

    红儿在一边说道:

    “小姐若有以前的功力,轻功也不会在赵大爷之下。”

    欧阳云儿想起往事,心中微微叹息不再说话。萧谦自不懂这些江湖人的功夫,只是以前看自家娘子飞来飞去习惯了,也不以为怪。只是他兀自搞不懂这红衣少妇是谁,看样子像是和老赵有些关联。欧阳云儿看了眼正在发呆的相公,不由得嗤笑道:

    “呆子,方才那红衣女子是江湖上声名十分显赫的雷娘子,若我所料不错,她也正是咱们的大嫂!”

    萧谦又是愣住,奇道:

    “大嫂?!你是说她是老赵的夫人?”

    欧阳云儿闻言笑骂道:

    “你这呆子平素作诗写赋文思泉涌,判案也是半点不差,为何这一层就是想不通?她追老赵时虽然咬牙切齿,但明眼人一眼就可看穿她的心思!”

    萧谦又问道:

    “什么心思?”

    欧阳云儿白了他一眼,嗔道:

    “大呆子!”说完,她抱着儿子轻轻缓缓的走回屋中。

    萧谦猛然间想起当时初遇欧阳云儿时,她便是一路笑骂自己呆子,后来却甘愿跟着自己出谷,这其中情义他自然晓得,方才雷娘子追老赵时的模样和妻子当时一般无二,想到此处他登时明白了妻子话中的意思,连忙奔向屋中追问妻子。

    萧谦一家就此在绥安县暂居,绥安县本也是安居乐业、民风淳朴之地,虽偶有匪患,却也不足为惧。但自十数年前,白灞从两湖流窜至此地,占了贺青山卧虎寨,山下百姓便无日安生,整日凄惶不安。绥安县多次上书请兵围剿,却终被那白灞买通上下关节,加上路上堵截,几番下来,朝廷对这山野小镇也不再关心,任其生灭。白灞气焰自此更是嚣张,竟在绥安县内强抢人宅子,平日颐指气使,走犬使鹰,俨然土皇帝一般。城中百姓多敢怒不敢言,数任知县不是被迫害致死便是甘为鹰犬,是故绥安百姓怕匪不惧官。

    萧谦的前任绥安知县窦坚是个不畏强权之人,到任三日便惩戒白氏恶奴数人,一时坊间传为奇谈。一日,白不宁领一小妾来堂上诬告,被窦坚严辞驳回,谁知当晚窦坚便惨死在自家书房中,虽然传出是暴病而亡,但百姓们都知道是白灞所为,自此之后百姓们对白氏更是畏若虎狼。如今萧谦纵然赶走了白灞,但到底卧虎寨眈眈在视,城中百姓依然畏惧白氏恶权,萧谦虽政绩卓著却无人敢颂扬,百姓们仍夜夜不安,担心这白老虎何时又打回来了。

    这一日萧谦从外面巡视归府,徐晃见他面露倦容郁闷不欢,遂上前劝道:

    “大人,白灞在绥安县威福十余年,如今他纵使逃回了贺青山,百姓们对他仍心有余悸,怕他有朝一日又回到绥安。大人也不必为此烦心,时间久了百姓们自会明白邪不侵正的道理!”

    萧谦闻言微微点头,但他心中仍有担忧,拧眉沉吟道:

    “我也知道白灞十数年的欺压,不是这几个月就能让百姓们消去疑虑的,只是百姓们整日如此忧虑,我为人父母官吏岂能坐视不理。我上书朝廷,朝廷却又久久不见回信,如此下去实不是长久之计。不如这样,我修书一封,你送到钱塘承宣使薛矩薛大人那里,他嫉恶如仇,曾与我有数面之缘,彼此颇为投契,他看了我书信定会前来相助!”说完,他取出纸笔,写定书信,如此这般交代于徐晃,徐晃领命离开。

    萧谦踱回房内时欧阳云儿正在替儿子缝制衣衫,看见一脸愁容的丈夫进来便笑问道:

    “你又在为卧虎寨忧心?皇帝都不管你了,你又管他的百姓干吗?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和红儿去挑了他不就完了!”

    萧谦闻言抬头望着妻子,眼底流露出更浓重的担忧,说道:

    “你我都知道,红儿不能去,你更不能去!又何必来消遣我!”

    欧阳云儿自然也明白,当初离开凤翔谷时,母亲就说过不可轻露谷中武功,只因谷外有个厉害的对头,母亲封了她大半的功力,一半是为了惩戒她脱出谷中,另一半就是要告诫她不可显露武功。她心中虽然明白但见萧谦为卧虎寨整日不安,她亦有些不舍,遂说道:

    “区区一个白灞,纵使我有半数功力被封也不会将他放在眼里,再说那个对头也是母亲空口说说,我每次问她那人姓名,她总是支吾不肯尽言,我看多半时母亲不肯放我出谷的借口!”

    萧谦急忙扯住她的手,沉声说道:

    “但凡有一丝让你们母子受到伤害的可能,我也不让它发生!”

    欧阳云儿见他担忧自己,心中禁不住一阵阵欢喜,但她素来娇蛮,岂肯将情义表露出来,当即斜睨着萧谦说道:

    “你一个手能提肩不能挑的弱书生能保护得了我们?”

    萧谦闻言微露窘意,却倔强地说道:

    “反正我绝不会让你们在我眼前出事!”

    五日后徐晃带着薛矩及其部下数千人赶来绥安。萧谦得了传书,早已在城门相迎,众人往绥安县衙内坐定,商讨围剿卧虎寨事宜。欧阳云儿本是江湖之人,有此等趣事自是不会置身事外,当下领着红儿也来到堂前,见丈夫正与一斜背双刀的青年将领相谈甚欢。萧谦知欧阳云儿性子活泼,见她出来便两相介绍,欧阳云儿抬眼瞧那青年将领,只见那薛矩虽是个武将却生的唇红齿白、面色水嫩,眼底不自觉露出种种妩媚,她心中暗暗称奇:“若此人是个女子不知要迷倒多少人,这人真是个男子?”

    薛矩似是瞧破她心中所想,白嫩的面皮微微涨红,清咳了两声,说道:

    “兄弟薛矩见过嫂嫂!”

    欧阳云儿虽听他声音洪亮,没半点女子的娇柔软语,但她心中仍不肯相信,略为迟疑地说道:

    “薛……兄弟好!”她口中虽然如此说,眼光却满带询问地望向丈夫。

    萧谦见状,不禁抚掌大笑道:

    “云儿,薛兄弟真是个男子!当初遇见他时,我心中也疑惑过,但他确是个男子无疑。”

    欧阳云儿这才松了口气,端起茶水却偷眼瞧着薛矩。薛矩玉脸涨红,见她不住地在自己脸上打量,他心中恼怒,恨不能在自个脸上划上几刀。萧谦见两边尴尬遂清咳两声,说道:

    “萧某请薛兄弟来是有一事相求,虽在信中大概提到却不甚仔细,即是贺青山卧虎寨的匪患。”

    薛矩面色渐渐凝重,沉声说道:

    “这卧虎寨兄弟也有听说,白灞的名字在两湖也稍有耳闻,本来江湖私怨,朝廷向来是少有理会的,这白灞却欺压百姓,迫害良善,此等恶举实不能坐视!再说我虽入朝为官但也算半个江湖人,我是五台山道坚大师的记名弟子,下山前师傅也曾教导,为侠者当急人所急,解民之忧患。这卧虎寨是非剿不可的!”

    萧谦闻言大喜,赞道:

    “早知道薛兄弟嫉恶如仇,急人所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薛矩面露惭愧,摇头说道:

    “大哥谬赞了,剿匪安民原是小弟本分,事不宜迟,咱们还是先看看贺青山地势吧!”

    萧谦遂喊来徐晃,说道:

    “我是外地人,而徐捕头是绥安人,对贺青山的地势十分熟悉。徐捕头,你且将贺青山的地势说与薛大人听。”

    徐晃闻言先向二人施礼,随后拱手说道:

    “薛大人,容小人禀来。这贺青山原本是绥安人采茶采药之地。贺青山有名茶唤作云龙仙,此茶非悬崖峭壁不生,非云雾缭绕不长,而那卧虎寨本是茶民清明时节结伴上山采茶时的暂居之所,建在山崖之侧,险峻异常,后来被白灞占去,经他十余年经营,更是易守难攻。此番我们若要进入卧虎寨,一线崖是必经之地。这一线崖山壁陡峭,仅容一马通过,若崖上有人埋伏,便是再多的人马也过不去。但只要过了这一线崖,卧虎寨便在眼前。”

    薛矩沉吟道:

    “如此说来,这卧虎寨就麻烦在一线崖。若进得了卧虎寨,我薛家军自不会将小小山匪放在眼里!”

    萧谦想到此处也眉头紧锁,一边的欧阳云儿却娇声笑道:

    “红儿,你说咱们最好的功夫是什么?”

    红儿挺胸昂首,得意满满地说道:

    “自然是轻功,寻风踏落叶,雁过不留痕。除了赵大爷和雷大娘子还没见过谁强过咱小姐的呢!”

    萧谦闻言面色一紧,急忙说道:

    “不行,你们的功夫不能轻露!”

    云儿见他着急,遂上前握住他的手笑道:

    “我自出谷以来都显露过好多回武功了,也没见到什么厉害的对头,这会儿若能替夫君解忧,替绥安百姓除虎,岂不是天大的好事,老天怎忍心让我短命!”

    萧谦反握住她的手,坚持道: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

    欧阳云儿眼珠连转,说道:

    “我和红儿蒙面不就行了,江湖侠客路过绥安替民除害,不留名而去,岂不是美事一件?”

    萧谦正要反驳,薛矩忽然说道:

    “若嫂子能除掉一线崖崖顶的埋伏,卧虎寨便再无威胁,那自然最好。只是若因此事连累嫂子却也不好,大哥,你看如此可好,由我来率军士攀上崖顶,切其埋伏,断其机关!你带薛家军冲进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萧谦正自沉吟间,欧阳云儿却抢先说道:

    “萧哥哥是个文弱书生,如何能统领得了薛家军众家将士,他们久从薛兄弟,自是薛兄弟领兵进寨最好,我和红儿上崖断伏。”

    薛矩心里也知道如此是最好,但若因此事连累别人那又另当别论,当下沉吟不语,大伙儿都知道此事还要萧谦决定,只见萧谦沉吟良久才徐徐说道:

    “那就只有这样了,只是你和红儿千万注意藏匿行迹,莫被人看破!”

    欧阳云儿娇声笑道:

    “那白灞早知道我是谷中人,他只是不晓得我的身份,只当我是潜逃的小婢,若是他真的知道谷中规矩,岂会不对我的身份起疑,还有上次打得他重了,估计此时他心里也有些狐疑,所以此番围剿卧虎寨不仅是为百姓除害,还要为你我夫妻了断这个后患,我是非去不可的!”

    萧谦见妻子心意已定,也不再多说什么,端起茶慢慢饮,心下却忧心忡忡。薛矩说道:

    “兵贵神速,如此计谋已定,明日我们便去贺青山,如何?”

    萧谦颔首说道:

    “薛兄弟是惯带兵马之人,一切皆任薛兄弟定夺!”

    次日,薛矩带领两千薛家军整装向贺青山行进,这边欧阳云儿和红儿却在徐晃的带领下,早先来到一线崖下,欧阳云儿仰头望天,此时天色微露,两侧悬崖矗立,不时有鸦声断续,几枝斜生的枝桠横过两旁,端的是险峻异常。

    徐晃领在二人身前,说道:

    “夫人,此处便是一线崖,这边上原有上崖的斜梯小径,后来被白灞着人凿去了,若无上好的轻功是上不去的。”

    欧阳云儿抬头打量着崖顶,见崖虽高但沿崖却有许多可借力之处,她心中估量着自己和红儿要攀上去应该不会有问题,当下说道:

    “徐兄弟,你且回到山口,与薛将军说,让他等我主仆旗号,红儿,咱们走!”

    说完,欧阳云儿纵身一跃,如彩凤般旋身而上,徐晃在下面看地目瞪口呆,只见欧阳云儿飞至崖侧,双臂微张,纤足轻点,陡然又升高数丈,红儿则尾随其后,虽然手脚不如欧阳云儿那般身姿轻盈,却也是灵活非常。

    徐晃见二人露出如此功夫,不由得喃喃自语道:

    “江湖人果然不一般,前次幸亏未莽撞闯白府,不然别说杀白灞,门怕是也进不了。”他见云儿主仆渐飞渐高,遂快步走向山口与薛矩、萧谦会合。

    约半柱香功夫,有军士报:“报大人,崖顶现彩旗!”薛矩与萧谦相视一笑,赞道:

    “嫂子果然好功夫!”

    言罢,他便带领薛家军进入一线崖。薛矩是熟识兵法之人,此时见一线崖如此险恶不由叹道:

    “此真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入之所在!当真是鬼斧神工!”

    忽然耳边传来欧阳云儿的笑声:

    “可惜那白灞不如薛兄弟这般远见卓识,没派好手防在此处!”

    薛矩见欧阳云儿和红儿不知何时已经从崖上下来,立于萧谦身侧,他心中佩服其武功高强,笑道:

    “若没嫂嫂神通,这也是妄谈啊!”

    众人穿过一线崖,山路越来越险峻,又走了一柱香的功夫,忽见一巨石当道而立,上书:“贺青山卧虎寨”,薛矩见了大石不由得笑道:

    “倒不知这白灞还有些气魄!”

    言罢,他冷哼一声,当先越过巨石,就见直耸入云的山峰一侧蠢着一座颇为壮观的寨子。寨子里见有生人进山,早有小喽啰进去通报。不一会儿白灞就立于箭楼之上观望着萧谦薛矩等人。薛矩冲箭楼上喝道:

    “大胆匪类,还不弃兵出寨,待到本将杀进去,可不会这般客气了!”

    白灞见了这一众官兵,心中虽有些吃惊,但仍哈哈大笑道:

    “萧谦,你们能过一线崖也算命大,不赶紧回去却来寨前寻死,虽不知你从哪借来这股官兵,却无非给这贺青山多几千肥料!”

    萧谦朗声说道:

    “白灞,你鱼肉乡里十余年,路过商贾更不知有多少葬于你手,朗朗青天,岂容你继续逍遥!”

    白灞陡然喝道:

    “萧谦,别仗着有凤翔谷的人在就敢动我卧虎寨!上次若不是有人捣乱,此刻你已是黄泉陌路人,哪还容得你活着。今天是不能再放你了,嘿嘿!”

    薛矩见白灞竟凶恶至斯,一双凤目似要喷出火来,大声喝骂道:

    “好个贼子,死到临头还嘴硬!来呀,架云梯,谁开得寨门,赏白银三百两!”

    言罢,他抽出双刀,护住周身,当先向寨墙奔去,众军士紧随其后,虽然山道崎岖,阵型却不见散乱。不一会儿薛矩便在箭楼上与白灞战作一团,二人一交手,白灞就心下微惊:“这军官不是一般武官,寻常武官在我手下绝走不过十招,此人是谁人门下,怎这么扎手?”

    薛矩见他面露惊疑,便朗声说道:

    “我是五台山道坚大师座下弟子,本与你有些渊源,今日将你格杀也算清理门户了!”

    白灞闻言着实一惊,道坚算是自己的同辈师兄,但若论起武功来,其武功实不在自己师父之下,是白云禅师座下大弟子,若这将官真是道坚的弟子,那自己当真要仔细应付了。白灞想到此处也收起了轻视之心,自怀中取出成名兵器——子午夺命胆,一双铁胆若有灵气般游走于白灞周身,这铁胆原本就有磁性,辅以白灞自身修习的内功,便能伤人后飞旋回到他自己手中,白灞在这兵器上浸淫了数十年,双胆一出立时将薛矩压在弱势。

    薛矩一双八卦刀将周身护定,他久战不下,心下也暗暗着急,忽见寨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薛家军如潮水般涌进寨子,欧阳云儿和红儿正将两个白衣白袍白帽的人打倒,看到此处他心中一定,心道:“我只要拖住这老匹夫便好!”他当下心中一定,刀走边锋,气沉丹田,一改手上刀法,将家传的八卦刀使到妙处,刀法绵密,滴水不进。

    白灞一双铁胆虎虎生风却近不得薛矩半步,眼见寨子里能打的人越来越少,他心头也越加烦躁,脚上步法稍乱,薛矩觑得空子一刀斩向白灞腰间,白灞一惊,连忙侧身急退,疾退之际忽觉气海一阵麻痛登时瘫倒在地,原来不知谁在他侧身急退时发了一记暗器,正打在他气海上。白灞气力陡泄,扭头却见欧阳云儿不知何时俏立在他身前。

    欧阳云儿满脸堆笑地说道:

    “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哦!”

    白灞瘫在地上,见了气海上插着的那枚暗器,心头陡然一跳,嗔目瞪着云儿:

    “早该想到你不是寻常丫头,果然,这凤神翎的暗器功夫,定是不会传到丫头小婢手中,你到底是谁?”

    欧阳云儿望着他轻笑道:

    “我爹爹姓欧阳,我自然姓欧阳喽!”

    白灞盯着她,口中喃喃自语:

    “欧阳,欧阳,难道你是……”

    欧阳云儿眼底闪过一丝寒光,冷冷地说道:

    “没错,你想的不错,不过,你没必要说出来了!”说完,她指尖银光闪动,白灞便如石头一般倒了下去,再无半点声息。

    旁边薛矩不由得抱怨道:

    “你怎就将他杀了?我正要将他擒住!”

    欧阳云儿闻言知道他是在抱怨自己插手,遂呵呵笑道:

    “薛大将军,可是真小气哦!”说完,她便笑盈盈地找自家相公去了。

    薛矩见欧阳云儿性格刁钻,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也只得苦笑连连。白灞一死,卧虎寨顿时树倒猢狲散,这些懒散的山匪岂是惯经战阵的薛家军的对手,没一会儿众山匪便被擒至寨前。

    萧谦来到寨前,见了这一众山匪,问道:

    “白不宁呢?为何白不宁不在这里?”

    一个与白不宁相同打扮的青年忽然哈哈大笑道:

    “我兄弟早逃了!他一定会为我们报仇的,到时候奸你妻,杀你子,然后活剜你心肝,哈哈!咳…咳”话声陡然被咳嗽声堵住,他嘴里仿佛被丢进什么东西,一个劲地咳着不停,不多时一口血糊含着碎牙吐了出来。

    欧阳云儿从旁经过,冷冷地说道:

    “话多!”

    萧谦劝道:

    “与这等泼皮生气伤身,不过这白不宁却是一个隐患,不可不防!”

    欧阳云儿满不以为意地轻哼道:

    “一个白不宁能闹出多大动静!咱们跟薛兄弟一起下山吧,这里死人好多,好骇人哦!”

    萧谦哭笑不得,心中暗道:“你杀的还少?”却也知道是时候下山了,于是便与薛矩商讨下山。众人回到绥安县,百姓早得消息,俱都欢呼不已,若说上次萧谦将白灞赶出绥安百姓们还心存疑虑,这次却是真心赞扬青天大老爷,举镇上下彷如过年一般。

    薛矩瞧得这般阵仗,笑道:

    “看来这白灞确是危害不浅啊,百姓这次怕是要给大哥立生词了,嘿嘿,若是给怀阳公主听见会如何?”

    萧谦听他提及怀阳公主,惭愧地说道:

    “薛兄弟且莫拿公主玩笑,公主深明大义,是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可惜生在帝王家。”

    欧阳云儿忽上前问道:

    “什么奇女子?可否给我见见?”

    萧谦大窘,急忙说道:

    “没什么,没什么,呃…是薛兄弟的娘子!”

    说完,他冲薛矩直眨眼,薛矩万没料到萧谦竟扯到自己身上,登时愣在当场。欧阳云儿却是兴致高涨,急忙问道:

    “薛兄弟,弟妹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改日让嫂嫂见一见!”

    薛矩见萧谦和欧阳云儿一个一脸尴尬,另一个一脸兴味,他心中苦笑不迭,只得拱手说道:

    “大哥、嫂嫂,如今卧虎寨已平,兄弟也该尽快回驻所了,本来擅离驻所已是不妥,若是再延误归期,那就该领军法了!”

    欧阳云儿尚想留薛矩几日,萧谦却知道将领无故擅离驻所是重罪,于是也不再挽留,抱拳说道:

    “此番薛兄弟为萧某甘犯军规,萧某定会上书朝廷为薛兄弟调停!”

    薛矩闻言哈哈大笑,手一摆,说道:

    “大哥这就见外了,虽说朝廷有明律禁止,但底下将领少有安分呆在驻所的!萧大哥切莫将此事放在心上。兄弟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完,他掉转马头领兵疾驰去。

    萧谦命捕快将白不吃等人押往街口,明锣告知百姓,当日便斩了这伙卧虎寨的恶匪,又惹来县中百姓欢呼如雷。

    转眼又到中秋,萧谦已在绥安任官将近年余。是夜,萧谦抱着儿子与妻子在院中赏月,见妻子一脸忧愁地望着天上明月,知她又想起谷中母亲,便上前抚着妻子的肩膀,柔声劝道:

    “娘一定会很好的,不要担心了!”

    欧阳云儿将脸埋进丈夫怀中哭道:

    “每年的中秋娘亲的心疾就会发作,而且一年比一年厉害,我每年问她,她总说要不了命,只不过疼罢了。可每次看见她疼,我心里就忍不住难受,去年也没在谷中,今年又不在谷中……谦哥哥,我真的好担心她!”

    萧谦搂住妻儿温言劝道:

    “那过几天我把官辞了,咱们回谷看娘!”

    欧阳云儿闻言哭得更凶,锤着萧谦的胸口,娇嗔道:

    “你明知道我娘见不得你,你还来气我!”

    萧谦抚着妻子抖动的肩,继续温言说道:

    “我们还有凤儿,说不定,娘一见凤儿就见我了呢?”

    欧阳云儿心中也升起一丝希冀,转眼间又摇头说道:

    “不行,娘亲会把凤儿藏起来,把我也藏起来,我们母子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萧谦无言,搂着妻子的手臂却越来越紧了。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道:

    “不知道现在大哥、大嫂如何了?”

    欧阳云儿闻言抹了抹脸上眼泪,笑道:

    “大哥神秘兮兮的,我都不知道江湖上有这个人,大嫂嘛,来头就大了,你可知道江湖上有个风雷山庄?那是个黑白两道都让三分的地方,原是由一对兄妹白手所建,男的人称风公子,女的便是雷娘子,这都是他们早些年前的称呼了,倒不知雷娘子原来还有个夫婿。”

    萧谦略微有些吃惊,低声衬道:

    “多年前?那我看大嫂面容娇美,若非一头妇人发髻,她模样便如少女一般?难道大嫂几岁就在江湖上行走了?”

    欧阳云儿失笑道:

    “呆子,江湖上有许多事眼睛看见未必就是真的,大约算来,大嫂也该三十左右了,只是她内力深厚,驻颜有道才显得这么年轻,就算再有十年她的样子也不会老半分。”

    萧谦暗暗惊奇:“江湖人真是古怪。”

    欧阳云儿知他是个文弱书生,跟江湖无半点牵扯,若说有那也是自己带来的,他自己对江湖之事实是半点不知,却不知为何自己就是爱他这呆模样,想到此处她忍不住轻笑,调笑道:

    “红儿日日跟着你,心里定是想着你,你改天纳了她吧!”

    萧谦见她取笑,面上也不由得微微有些涨红,急道:

    “她那可不是跟着我,她是来抱凤儿的,与我无干啊!”

    欧阳云儿吃吃地笑着说道:

    “好好,跟你无关,不过她到底哪去了?还真是少见啊,竟不在你的身边?”

    萧谦见她眼睛骨碌乱转,知她心里定是算计着什么事,但只要不将自己与红儿牵扯在一起就好,当下脸色发绿地连连说道:

    “不知道,不知道。”

    正在此时,忽然墙上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不用找了,她在这里!”

    那人话音一落,欧阳云儿就觉一个红色的人影向自己飞来,刚要发掌推开,却发现这人影正是许久不见的红儿,连忙环手抱住她,只见红儿两眼紧闭,嘴角有鲜红的血痕,欧阳云儿又惊又怒:

    “是谁?还不出来!”

    说着,她抬头望向墙头,见墙头上站着两人,其中一人正是贺青山上脱走的白不宁,另一个却是个蒙着面纱的白衣中年妇人,那妇人身姿颇为婀娜,想来年少之时定是个少有的美人,只是有道刀疤自她的面纱一侧露出,月光下越发显得狰狞。

    那妇人看着欧阳云儿怀中的红儿,冷哼道:

    “不知死活的小丫头,老身问几句话不好好回,非要老身动些手段!”

    欧阳云儿见怀中的红儿面色惨白,气息微弱,她心中好不担忧,红儿自幼随在自己身边,虽有主仆之分但姊妹之情更胜许多。欧阳云儿越想越怒,喝问道:

    “她与你有何冤仇,你非要这么折磨她!”

    妇人面露不耐,伸手自怀中取出一件东西,冷声问道:

    “老身只问一件事,这东西是你的不是?你与这东西有什么关系?”

    她身旁的白不宁见识过那妇人一招就擒住了红儿,此刻见她好像与欧阳云儿有些仇怨,随即插口叫道:

    “婆婆,就是她的,我亲眼看见的!”

    妇人忽然眉头一蹙,身下衣袍微动,一股气劲钻到白不宁体内,白不宁闷哼一声掉下墙来,妇人瞧也不瞧白不宁,怒道:

    “你算什么东西,老身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欧阳云儿看见那妇人手里拿的正是自己刺进白灞气海的凤神翎,她心下大叫糟糕,自己一时大意将谷中独门暗器留在外面未取回,再看这妇人一脸阴沉,分明是来意不善,心想难道这妇人是寻仇来的?她正自沉吟间,那妇人突然间欺近,身形如鬼魅一般,一掌打向欧阳云儿胸口,欧阳云儿但觉这掌来势诡异,寒气逼人,飘忽不定,这一掌打来端是避无可避,她一时间竟慌乱起来,忽然眼前一黑,有人抢到她身前挡住了那一掌,待她看清那人的衣衫时,心中顿时大惊,叫道:

    “死呆子!你干嘛?!”

    挡住来掌的正是萧谦,萧谦听见妻子的喊声,知她无恙,遂慢慢地转过头来,伸手抚向妻子的发髻,柔声说道:

    “你平安就好!”说完,他一口血喷了出来,身子软软地倒在地上。

    欧阳云儿见状大骇,连忙扯住萧谦,不住的叫道:

    “死呆子,你干嘛?你干嘛?起来啊!”

    她双手胡乱地捂着萧谦的嘴,试图堵住他不断吐出的血,可总有血从他口中涌出。那妇人阴冷的声音在云儿耳边响起:

    “那本是打给你五步断魂掌,却给这不懂武功的小子给挡下了,哼!还真是命硬!”

    欧阳云儿闻言万念俱灰,她早听母亲说过这五步断魂掌,一掌断阴阳,两掌断生死,三掌断轮回,内力深厚的人或许能撑几天,寻常的人若是挨了,断无生理。母亲出谷之前叮咛她要远离江湖,不可轻露武功,见了五步断魂掌这类武功更要尽量躲避。万没想到萧谦竟中了这种歹毒的武功,欧阳云儿兀自抱着萧谦的脸放声痛哭:

    “死呆子…谦哥哥…别丢我一个人…别丢我一个人!”

    忽见萧谦眼睑颤动,欧阳云儿大喜,急忙扶住他,却听萧谦虚弱地说道:

    “凤……凤……儿”他话有未尽却没了声音,苍白的眼睛失了光彩慢慢黯淡下去。

    徐晃从衙门院外急匆匆地跑来,见了此状,扑到萧谦近前,惊道:

    “大人?大人?!”

    欧阳云儿蓦地抬起头,回身抱过儿子,将儿子放进徐晃怀中,颤声说道:

    “徐兄弟,今夜我夫妻命丧于此,望徐兄弟看在谦哥哥往日爱民如子的情分上,带凤儿离开这里!”

    说着,她轻抚着箫凤熟睡的小脸,手指摩挲着萧凤的唇角,惹来小萧凤一阵砸嘴,她见状苦笑道:

    “小呆子,跟你爹一样呆,现在了还睡……爹走了……娘也要走了……可怜你这孩子就此成了孤儿。”

    那妇人见他们生离死别时的念念不舍,心头怒气更盛,冷冷地说道:

    “罗嗦,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欧阳云儿闻言愤然回身怒视那蒙面妇人,悲戚地问道:

    “我夫妻与你有何仇怨,非要赶尽杀绝!”

    那妇人面色阴沉不为所动,举起手中的凤神翎,冷漠地问道:

    “小贱人!老老实实地说来,这凤神翎可是你的?”

    欧阳云儿心下惊疑,虽不甚明白,却隐约觉得此事绝不是因白灞而起,只怕和自己出身有关系,她不由得出声问道:

    “你认识凤神翎?”

    那蒙面妇人桀桀怪笑道:

    “天下间认识凤神翎的不多,老身却是一个!”

    欧阳云儿又惊又怒,瞪视着蒙面妇人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妇人忽然扯下面纱,只见一道刀疤自上直下落在妇人风韵犹存的脸上,月光下愈发显得凄厉,妇人望着欧阳云儿,眼底尽是恨意,狰狞地问道:

    “看到这疤了没?老身就是为了报这一剑之恨!”

    说着,妇人忽的一掌欺近,身子犹如鬼魅,转眼便到欧阳云儿身前。欧阳云儿一惊,连忙抽身急退,心想:“这妇人武功高我甚多,我万万不是对手。但今夜不论如何也要保住凤儿,然后才好安心去见谦哥哥。”想到这里她心头忍不住又是一阵阵酸涩,当下展开身法,全力与那妇人周旋,口中喊道:

    “徐兄弟,凤儿便拜托了!”

    妇人斜眼瞧见徐晃,怒哼一声:

    “休想逃掉一个!”

    说着,她闪身脱出欧阳云儿的纠缠,探手一掌想将徐晃毙于掌底,却见云儿用的尽是同归于尽的招式,自己一掌过去,徐晃必是死定了,可自己也要被她打得重伤,便只好收手继续与欧阳云儿继续厮斗。妇人见她招招拼命,一时倒也不敢大意。

    徐晃耳边听着欧阳云儿嘱托,心中悲痛万分,双膝噗的跪在地上含泪说道:

    “蒙夫人看得起,小人定不负嘱托!”说完,他起身快步奔出院子。

    妇人见徐晃遁走,心中大怒,喝骂道:

    “好你个贱丫头!”

    话声一落,妇人手下招式骤紧,将潜修十数年的内力尽注掌上,每一掌下来皆带起阵阵寒风。欧阳云儿与她缠斗半晌早已气尽力疲,只是兀自强撑,只盼多拖一刻徐晃带着儿子便更安全一分。此刻妇人突施毒手,她是怎么也挡不下了,被她掌风扫中,胸口登时一阵酸疼,脚下步法也渐渐散乱,转眼间又连中数掌,跌倒在萧谦不远处。

    妇人冷冷地望着地上的欧阳云儿,叱道:

    “小贱人,想死还不容易!”

    她正要上前再补上一掌时,突然斜里飞来一只大葫芦挡住她的掌势,将她掌风也尽数挡住了。妇人连忙收掌回护,喝问道:

    “什么人敢阻老身?!”

    却见月下飞来一个巨大的人影飘落在萧谦夫妇身边,那人满脸的络腮胡在月光下抖动不已,单手指着她,暴怒道:

    “贼婆子是什么人?为什么害死我二妹三弟!”声音如九天惊雷,威严尽现,来人正是想要看望义子萧凤的赵一横,却不想竟见了这种祸事,怎不让他怒发冲冠。

    妇人心中凛然,心道此人好深厚的内力,怕是不好相与,她当下也不答话,伸手一掌推向赵一横,想出其不意的像掌毙萧谦一般将来人毙于掌下,但此举却是料错了对象,只见赵一横也对上一掌,掌风相撞两人俱是摇摇一晃,心下都是一惊。

    赵一横是自幼跟随名师学艺,虽是甚少出入江湖,但知道自己的同门师妹雷娘子是武林中有数的高手,这贼婆子究竟是何人?竟如此厉害!那妇人也是心中不解,心道从自己将家传的秘诀习练有成之后,再出江湖便没遇过对手,眼前这大汉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怎么如此了得!她遂收起自大之心,挠身复上与赵一横斗在一处。两人所到之处飞沙走石,周身一丈之内皆成飞灰!

    昏死在地上的欧阳云儿被两人激斗的劲风惊醒,看见不远处躺着的丈夫,遂使起全身仅存的气力爬向丈夫,想着二人出谷时丈夫温柔的耳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夫复何求?……”她手指终于触及丈夫已经有些发冷的手上,十指相缠,再不放开,满足的笑容渗着鲜红的血色在她苍白的脸上绽开。

    不说院中赵一横与那妇人打斗,单说徐晃抱着五个月大的萧凤奔出县衙,却在门外撞见白不宁手提钢刀站在路口。

    白不宁见徐晃跑来,哈哈大笑道:

    “萧谦啊萧谦,你到死也不知道,你儿子竟会死我的手里,你灭我白府,剿我山寨,此仇不报,怎对得起老爷!”

    徐晃心下大惊抱着箫凤转头就跑,他虽有些拳脚却自知不是白不宁的对手,心里只想着跑,如能跑得过白不宁什么都好。谁知没跑多久却见白不宁竟又挡在前面。

    白不宁晃着手中明晃晃的钢刀狞笑道:

    “老爷喜欢用拳脚将人打残,白不吃喜欢用钢针将人刺死,而我,嘿嘿,喜欢将人劈成两半!”

    说着,他举刀砍向徐晃,徐晃急忙侧身躲闪,堪堪能躲过刀锋,却被刀锋划落半边头发,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白不宁看他避过,也不以为意,冷笑道:

    “看你能避得了几时?”

    言罢,他将刀法使起攻向徐晃,徐晃是野路子学来的几手功夫,那白不宁则是自小随白灞习武,两相比较徐晃哪里是他的对手,只得狼狈躲闪,眼见血光频闪,已是负伤多处,兀自护着萧凤苦撑。

    白不宁将钢刀一收,指着徐晃哈哈大笑道:

    “看你还有多少血好流!”

    话声落下,白不宁又使开刀法疾风骤雨般砍向徐晃。徐晃终究是失血过多,一个不慎,左臂被白不宁齐肩削掉,徐晃剧痛倒地,右手却仔细抱住萧凤,没让他受一丝伤。

    白不宁提刀走进近,抬脚踏住徐晃,狞笑道:

    “白爷再送你一程吧!”

    徐晃眼看着他高高举起钢刀,自己只能紧紧抱住萧凤,心中不由得大悲:“萧大人这一点骨血也保不住了!”但他等了许久,白不宁的刀却并未落下。他不禁抬眼望去,只见白不宁定在当场手中的刀也停在半空不动。

    徐晃惊疑未定,过了一会儿,见白不宁仍是不言不语定在当场,他心下狐疑,难道这恶贼死了?他心里仍然迟疑,手却探向白不宁,那白不宁果然气息全无,眼角、嘴角流出一丝黑血,竟真的死了。原来这白不宁在院墙上时被那妇人点了死穴,他自己却不知道,倘不动武功的话,尚可多话几日,却因要砍杀徐晃而妄动刀剑,自寻死路尚不自知。

    徐晃大喜,跪在地上向天祝祷:“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言罢,他起身缠住左臂,疾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