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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上)秃笔峰无明纳徒

    眼见那妇人一掌要打在雷娘子身上,忽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颗石子,直奔那妇人的面门,那妇人不防有人偷袭,急忙闪身避让,只是她与雷娘子适才比拼内力,也受了不轻的内伤,更没想到有人会偷袭,虽堪堪避过石子,却给石子划落蒙面白纱,只见那妇人面容姣好白皙,虽上了年纪却仍是风韵犹存,只是一道狭长的刀疤在脸上自上而下显得分外丑陋。

    那妇人被人偷袭得逞,登时大怒,喝问道:

    “是谁!”

    两眼紧盯着石子射出的地方,就见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缓缓站起来,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手里还攥着几块石子,正是林风。

    那妇人大怒,飞身扑向林风,怒道:

    “小子找死!”

    雷娘子回头见是林风,登时大惊,又喷出一大口血,虚弱地喊道:

    “泰儿,快跑,快跑!”

    林风看了眼雷娘子却没说话,然后双眼又盯住那妇人,一抖手又是一块石子,只是这时那妇人已然有了防备,石子再也近不得她周身。那妇人见他仍是不停地丢石子,心中怒火更炙,几步窜到跟前,眼见就要毙林风于掌下,忽然林风身影一闪已然脱了她的手掌。

    那妇人心中微讶,心道:“虽然自己受了不轻的内伤,也不至于拿不了一个孩童。”当下又是一掌拍向林风,林风又躲开了。那妇人大为惊奇,当下展开身形追逐林风,林风此时五行之气已然稍有根底,又用五行遁天步赶了数月的路,步法更是熟稔,自然而然便施展出来。若非此时那妇人与雷娘子拼内力受伤,林风不出数丈定被她捉住。只因天下间的轻功身法多以内力为辅,只有白云禅师晚年另辟蹊径,以步法佐内力,是以此时内力不甚高的林风却能连连避开那妇人夺命之掌。那妇人越来越惊奇,她万没料到林风的步法如此精妙,两人一追一跑,已然离雷娘子越来越远。

    那妇人蓦然惊醒,暗道:“这小娃娃是想引开我。”当下冷笑道:

    “小娃娃,计策不错,可惜手法太笨了点。”

    林风断定她追不到自己,便也笑道:

    “再笨,你老婆子不也上当了。”

    那妇人狞笑道:

    “那老身先回去杀了雷娘子再来追你。”

    说完转身便走,忽觉脑后生风,只是有暗器袭到,当下转身右手一抓已然将暗器捉在手中,却是枚石子,再抬头瞧林风一脸笑意站在不远处手里不停地抛耍着几块石子。

    那妇人冷笑一声,不再理他,回身又要往回跑,忽然又一粒石子飞到脑后,那妇人转身回抓,捉在手中轻轻捏碎,冷冷地说道:

    “你扔多少石子都无济于事。”

    说完又要转身前行,忽然脑后又有石子飞到,当下冷哼一声,回身抄那石子,不想右手手指一痛,已然被削掉两个手指。原来林风连扔两次石子,见那妇人都是徒手接住,知她故意炫耀功夫,第三次扔地却是自金儿处讨来的柳叶门独门暗器柳叶刀,柳叶刀薄如蝉翼锋利异常,林风扔的时候又是卯足了劲力,是以那妇人当做是石子想抄在手里时,却被柳叶刀削下二指,也亏她躲得快,不然这一刀势要钉进后脑。

    那妇人大怒,忍着指痛向林风扑来,林风不住地躲闪,一脸嬉笑,那妇人却是莫奈他何。林风遥遥望见,雷娘子仍昏倒在地,心中暗暗着急,那妇人忽然停住身子,不再追他。林风正奇怪间,只见她拾起一块石子,运力向远处雷娘子打去。

    林风大惊,急忙赶上前去,不想这一慌,脚下步法却乱了,被那妇人一把扯住,狞笑道:

    “小畜生,再跑啊,哈哈。”

    林风被她擒来手中,脑中急转苦寻脱困之法,嘴中却笑道:

    “婆婆好功夫,小子自然不是对手。”

    那妇人桀桀怪笑,骂道:

    “小畜生,如今你……”

    她忽然停住声音,右手连点林风数处大穴,拎着他跳入一侧草丛。林风正觉奇怪,忽然自不远处飘来一个洪亮地声音:

    “风儿,风儿,你在哪里?”

    林风听到这声音心中大喜,知是义父赵一横寻来了,想要出声回应却苦于穴道被制,只得盼赵一横能找到这里。果然自路口处走来一个身形壮硕的汉子,边走边喊着林风的名字,正是赵一横。那妇人似是颇为害怕遇见赵一横,躲在草丛里一动也不动,两眼紧盯着赵一横的一举一动。

    赵一横越走越近,林风都能听见他口中的喃喃自语:

    “明明金樽月的伙计说看见风儿出城了,怎么这么久还没见到。”

    说着一步一步走远,所走的方向正是雷娘子昏倒的地方。果然,赵一横看见了地上躺着的一个火红的影子,脸色大变转身疾走,可刚走几步又回身慢慢走向雷娘子,口中唤道:

    “师妹,师妹?”

    雷娘子已昏倒多时,哪里还听得见他的声音,赵一横又慢慢靠近几步,轻轻地拍拍雷娘子的肩膀,说道:

    “师妹?我瞧破你装死的计策了。”

    说完转身又跑开数步,再回身看雷娘子仍躺在原地,他又慢慢靠近,用手轻摇雷娘子,只觉雷娘子身子冰凉。赵一横大惊,急忙扶起她一探脉息,发现是伤重昏倒,暂时无性命之忧,当下长长地吐了口气,自褡裢中取出储梅丹喂进雷娘子的口中,右手缓缓为她推拿。

    没多会儿,雷娘子哇的一声吐了一口黑血,悠悠转醒,睁开眼瞧见的却是日思夜想的赵一横,顿时泪流满面,颤声道:

    “难道是做梦吗?师兄!”

    说着她伸手要摸赵一横长满胡子的脸,赵一横见她摸来,一时间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在他发愣的时候雷娘子冰凉的手已然摸到他的脸上。

    雷娘子心满意足地微嗔道:

    “连梦里都这么扎手。”

    赵一横脸色大红,他仍然记得年轻时刚刚开始长胡子,雷娘子整天趁他睡觉的时候来摸他的胡子,把他摸醒了惹来一阵训斥,她便又大哭不止。后来赵一横每次睡觉便找雷娘子找不到的地方,至今睡梦中仍常常惊醒。

    此刻见雷娘子又来摸自己的胡子,便别开脸,生硬问道:

    “师妹,谁伤了你?”

    雷娘子看着他别开的脸,微微不满地讶道:

    “你在梦里不是都喊我霜儿的吗?”

    赵一横闹了个大红脸,问道:

    “师妹,这不是梦里,谁伤了你?师兄去找他,给你报仇!”

    他知道以雷娘子的身手,在江湖上能将她伤成这样的没几个人,雷娘子闻言抬眼一瞧周围,果然是先前与那妇人恶斗的地方,急忙扯住赵一横的衣服,问道:

    “师兄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一个十岁大的小男孩。”

    赵一横见她梦醒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自己,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如实说道:

    “没见到,我刚过来不久。”

    雷娘子撑起身子,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四处不住地打量,却哪还有林风的影子,心下焦急,虚弱地喊道:

    “泰儿,泰儿,听见了,给姑姑应一声啊!”

    只见四处荒草连绵,时有雀鸟从中飞出,却无人应雷娘子的喊声。雷娘子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赵一横急忙将她托住,焦急地唤道:

    “师妹、师妹,霜儿……”雷娘子却仍然昏迷不醒,赵一横将雷娘子横抱在身前,大步往城里跑去。

    林风在草丛里看着雷娘子晕倒、赵一横离开,始终没有看到那妇人和他躲在这里,不由得心中有些慌乱,不过万幸的是雷娘子被赵一横带走了,已经脱离了险境。

    那妇人俯身侧耳听了一会,知道赵一横已经走远,便将林风哑穴点开一把扔在地上,怒道:

    “小畜生,看现在有谁能救了你!”

    林风知道她定然不会放过自己,瞧她凶狠地模样,自己也万万没有生还的可能,索性心一横,不再将生死放在心上,望着妇人断掉的手指,笑道:

    “婆婆不先包一下手指吗?流了好多血呢。”

    那妇人忽的靠近一巴掌打在林风脸上,打得林风金星乱冒,脸上登时多了五道血痕,他定了定摇晃的身子,仍笑道:

    “婆婆好大的手劲,当年我姑姑打我屁股的时候手劲都没这么大呢。”

    那妇人又是啪啪两巴掌,林风笑容不改,嘴角缓缓流下一道血,仍低声笑道:

    “哦,刚刚被人救走的那个便是我姑姑。”

    那妇人大怒,举起手掌想一掌将他打死,却见林风脸色忽然一松,在掌势刚要触及林风时,停住手掌冷笑道:

    “小畜生,你出言相激,是想老身给个痛快?哼,老身偏让你受尽折磨再一掌杀了你。”

    说完啪啪又是两个巴掌落在林风的脸上,林风的脸上已然血肉模糊,两边都肿的老高。那妇人再要打他时,忽然一捂胸口,吐了一口血。

    林风见状跟着也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笑道:

    “婆婆被我姑姑打得也不轻啊!”

    那妇人单手捂着胸口,啪啪又是两个巴掌,随手又把林风的哑穴点住,然后自己盘坐一旁,缓缓默运真气疗治内伤。林风在她身侧只觉她周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自己越来越冷,仿佛要被冻僵了一般,浑身又被点住穴道动弹不得,一时苦不堪言。过了半柱香的工夫,那妇人缓缓吐气,收了真气,看着身侧冻得打哆嗦的林风,冷笑道:

    “小畜生,这才刚刚开始。”说完拎起林风向南走去。

    一个多月后,湘西一处深山小径上,一个蒙面妇人牵着一个瘦小的男孩缓缓地往前走。那孩子的脸上血污遍布,早已看不见摸样,脖颈上拴着一条铁链,将瘦弱的肩膀上磨得血肉模糊,隐隐见得到骨头,一双手臂耷拉着垂下,赤着的脚一瘸一拐缓缓迈步,白白的牙齿却咬着一股嘲弄的笑意。

    那前面的妇人猛地一拽铁链,男孩扑到在地,双手要撑地站起,却又扑到,那蒙面妇人回身笑道:

    “小畜生感觉如何?才只一个多月而已,老身有的是时间。”

    这二人正是林风与那疤面妇人,林风挣了一会没能爬起来,索性仰面躺在地上,笑道:

    “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咳咳……”他话未说完便不停地咳嗽起来,咳完朝一旁吐了一口血痰。

    那妇人嘿然笑道:

    “外伤未治,又染风寒,至血郁心肺,怕不久于人世了。”

    林风又猛咳了一阵,笑道:

    “哪岂不妨碍了婆婆折磨我?”

    那妇人面色骤寒,冷冷地骂道:

    “小畜生,你就是死也休想舒服。”

    你说完硬扯起林风,又往前走,林风被扯地一阵踉跄,好不容易站稳了,不由得想起拜兄林灵噩的洒脱气度,大声笑道: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那妇人哼了一声脚步加快,拖得林风再也没有说话的空闲。两人行了半日有余,来到一个水潭边,只见潭水清澈,四周风景秀丽,水潭之侧不远处有一个山峰突兀而起直直的插入云霄。

    那妇人将林风往水潭里一拽,林风跌倒在水中,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他挣扎着站起来,笑道:

    “这潭水清洌爽口,正好解渴。”说完俯身又喝了一口水。

    那妇人冷冷地说道:

    “若不是怕割掉舌头你一下死掉,老身早就割掉你的舌头了。”

    林风两只手臂早被那妇人打断,听了她这句话遂将两只垂着的手臂叠在一起,朝那妇人一躬身,谢道:

    “林风多谢婆婆留舌之德,小子不敢或忘!”说话之时,嘴角那撇轻笑始终不曾淡去。

    那妇人冷哼一声,不再理他,伸手折来一根树枝,向水中一插,一条细麟巨口的潭鱼便被串在树枝上摇动不已。那妇人将鱼摘下,手指一捏鱼头,鱼便不再晃动,然后扬手丢给林风。

    林风上前用无力的双手夹住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生鱼,赞道:

    “这鱼真是人间美味啊!”

    那妇人冷哼一声自一旁生起火,自己又串了条鱼放在火上烤,冷笑道:

    “看不出风涵雪竟生出这么个茹毛饮血的儿子。”

    原来这一个多月来那妇人一直逼林风生吃血肉,有时连毛皮羽翅也一同吞下,林风知她刻意折磨自己,若自己求饶或露半分怯懦便合了她的心意,于是林风便硬生生地将生肉吞下,此刻见她侮辱风涵雪也只好忍下去,笑道:

    “我爹爹若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定夸我威武不屈,贫贱不移。”说完大嚼生鱼,那妇人嫌恶不已,扭过头去继续烤鱼。

    林风吃过鱼后躺在潭边大石上休息,一天之中也就只有这时才有片刻安稳,又想起以前与林灵噩一起游玩的时候,心中顿时苦涩不已。忽然,林风余光瞧见不远处的大石上坐着一个头陀,再仔细瞧时,那头陀穿的却是件道袍,左手握着一个拂尘,右手却拿着一串佛珠,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林风看。林风大为惊讶,也直直地盯着那个头陀看,正兀自不解时,忽觉脖颈间一阵剧痛,原来那疤面妇人已经吃完烤鱼,正在拉他走。那妇人见林风出神,也打眼望去,也看见了不远处石头上坐着的头陀,心中大骇:“心想这头陀到我身后我怎么半点也没察觉到。”她惊惧之余,急扯林风颈间铁链,想早早离开这古怪的头陀,林风被她扯地连连踉跄,只得随她而去。

    那疤面妇人扯着林风急急地走离水潭,来到树林中刚要长长地舒一口气,抬眼瞧时,只见那个头陀像鬼魅一般站在自己身前数丈,一时间惧意陡增,知道这个头陀惹不得,恭恭敬敬地上前说道:

    “还请前辈放行。”

    那个头陀却不理她,只是眼睛直直地盯着林风。疤面妇人不知他为何拦住去路,又问道:

    “前辈?”

    那个头陀仿佛木头一般定在原地,枯瘦的手指着林风,漠然说道:

    “留下他。”声音寒气逼人,仿佛九幽冥狱传来的一般。

    疤面妇人听了这声音,饶是她往日里凶狠惯了也不由得心中一阵阵泛寒,不自觉地后退半步,颤声说道:

    “前辈,何苦……”

    那妇人话忽然顿住,一个人的样子蓦地出现在心底,惊叫道:

    “你是恶头陀无明!!”

    话未说完,她便急忙转身飞快地向林中跑去,恶头陀无明右手拈下一颗佛珠,抖手向疤面妇人打去,那妇人啊的一声倒地,随即又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跑。无明却不再理她,缓缓地靠近林风,伸出二指捏住他颈间的铁链内力一吐便将之捏断,又拿起林风垂在身侧的手臂,微微用力拿捏,林风被疤面妇人扭断的手臂已经接好了。

    无明又从怀中取出一盒药膏递给林风,道:

    “抹在伤处。”

    林风接过药膏,抱拳谢道:

    “多谢前辈搭救。”说完拿起药膏在自己身上有伤之处涂抹,他身上受伤之处颇多,这一抹足足抹了大半个时辰。无明也不催他只是像木头一般站在旁边,也不说一句话,只定定地望着他。

    待林风抹好伤处后只觉伤处冰凉清爽,一个多月来的疼痛难忍登时消了个干干净净,遂将那盒药膏递给还无明,无明伸出手来拿过药膏,也拿住了林风手腕,搭在林风脉门上片刻,忽然面露讶色,却也没说什么,扯着林风的手转身便走。

    林风大为疑惑,无奈手被抓住,只能一步一步紧跟,口中问道:

    “前辈?这是要晚辈去哪里?”

    无明却不答话,一手拽住林风的手越走越快,林风无奈只得施展步法紧随而上,只是脚伤未愈,行动颇为不便,没多久便成了无明拖着他走。林风暗暗叫苦,心想他叫恶头陀看来这恶字还真是半点不假。好一会儿,无明终于停下了,林风抬头一看,正是先前那个水潭之侧的山峰,这山峰周围并没其他小山,只有一座山峰笔直的插入云中,显得甚为突兀。只见靠近山峰的水潭旁边躺着一块巨石,巨石上写着三个大字“洗墨潭”,林风登时了然,原来这水潭叫做洗墨潭,那么这高耸入云的山又叫什么?正思索间,无明单手将他身子托起,向山峰飞纵而去,一跃数丈,待要下落之时,无明手中拂尘一扫陡然又升高数丈。这样无明托着林风在峭壁上步步而上,有时脚踏峭壁斜生的树枝,有时拂尘借力,如履平地一般,林风只觉山风若刀剑,割着自己的脸颊疼痛不已,索性将头一埋躲进无明的道袍下面。

    约半柱香的工夫,林风忽然觉得自己的脚又站在地上了,便从无明道袍里钻出头来,抬眼一瞧,只见周围云雾缭绕,烟霞弥漫,峰顶上山雪未化,却有山花嫣红地开在山雪之中,雪花呼应,真是仙境一般,他正待慢慢观赏却被无明一扯手腕又急急赶路。

    不多时,无明领着他来到几间石屋前,道:

    “你住这。”

    他说完转身就走,不待林风回话又纵身跳下悬崖,林风大惊,急忙跑过去查看,只见无明宽大的道袍鼓涨涨的带着他慢慢飘下,恍如一只偌大的风筝,没多会便消失在云霞之中。林风见他从容下峰便又回到石屋四处打量,这个峰顶并不大,只有约摸数亩地大,一眼便可望尽,景致却不错,远有烟霞云雾滚滚似海缥缈无穷,近有山花烂漫姹紫嫣红,且有皑皑白雪其间,临崖的一块石头上刻着三个大字“秃笔峰”,林风恍然了悟原来这山峰叫秃笔峰啊,只是不解为何将名字刻在封顶?

    林风进入石屋中,发现石屋中日常应用之物一应俱全无一或缺,更有粟米腊肉许多,又转入另一间石屋,里面却满满当当的摆满了书册,林风大喜,本来以为这峰顶之上定然了无趣味,没想到竟有这么多书,当下仔细翻看,接连翻看数本,发现不是佛经便是道家典籍,林风大为诧异,暗道:“这恶头陀到底是和尚还是道士?”又拾起一本书来看,却是本道家典籍《坐忘论》,便拿在手中细看,看到书中道:“有事无事,心常安泰。与物同求,而不同贪;与物同得,而不同积。不贪,故无忧;不积,故无失。迹每同人,心常异俗。”林风看到一拍大腿,脱口赞道:“此实乃真知良言也!”便一经看下去。待一本书完,已然晚间,林风四处观瞧,发现无明仍未回来,自己肚子却是饿了,当下到隔壁石屋操持吃食,他随林灵噩在外浪迹数月,这般生火做饭已难不到他,三五下间,一桌简单的饭菜便在眼前。自此,林风便在峰顶之上,昼引日光习读书籍,夜便盘膝而坐修炼五行之决,饿便生火做饭,困便和衣而眠,混沌度日。

    无明再上山之时已然是三个月之后了,手里提着一个布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装着些什么。

    林风听闻他回来,便上前拱手说道:

    “多谢前辈搭救治伤之恩,小子现在身子已经全好了,心中挂念爹娘,还请前辈放小子下山。”

    无明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便进得屋去,林风见他不答话,心中有些诧异,又见无明自石屋里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偌大的浴桶,说道:

    “烧水。”

    林风大约猜到他是刚从外面回来,想洗一洗身上风尘,当下不多言,进屋烧水。林风烧好水后,便提着桶一桶一桶的往浴桶里倒,心中暗想:“原来他是少个仆童才来救我的啊,也罢,人家既然救我一命,我服侍伺候他又有什么不妥呢。”

    林风倒完水,将水桶一放,便要上前来替无明解衣,不料刚走到无明面前,被无明一把抓住,几下撕扯间已然将他的衣服褪尽。

    林风大为疑惑,正要开口询问,便被无明扔进浴桶,他大为着急,连忙说道:

    “前辈,这是……”

    话未说完被无明按进水里,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水,林风待颈项的手一拿开便又挣起头来,大声喊道:

    “前辈,前辈……”

    无明面露不耐,骈指凌空一点,林风被他点中穴道,便一动一不动地跌坐浴桶中。林风眼睁睁地看着无明自地上拿起那个布袋,将布袋里的东西统统倒进浴桶,他虽不认识那些根根草草是什么,却瞧得明白那五彩斑斓的蜘蛛、满身脓疮的蟾蜍、筷子长的蜈蚣、赤身蟸纹的蛇、巴掌大的守宫……林风胆子再大也不过是个十岁多点的孩子,到底是怕这些东西,眼见这些东西慢慢地爬满全身登时脸都绿了。

    无明自怀中取出一包粉末,往浴桶中撒去,桶中的诸多毒物像是受了驱使一般都张开毒牙,狠狠地咬在林风的身上,林风两眼一翻倒在浴桶中。无明掀了掀林风的眼皮,见并无异样,紧绷的面色才略有缓和,单手提起浴桶,带回石屋内,放在林风方才烧水的地方,再寻得一个盖子将浴桶盖住,自己便在下面继续加柴增火,直到浴桶中有冉冉白气冒出。如此熏蒸不停,到了第七日晚间,无明正站在浴桶边给添柴加水,忽然浴桶哗啦地一声四散破开,白雾缭绕中林风赫然立在其间,无明见状轻轻舒了口气。

    林风瞧见无明,破口大骂道:

    “恶头陀,你来熏几日瞧瞧!少爷把命还给你,死了也不来受这份罪!”

    无明不理他的叫骂,虚指一点,林风又瘫倒在地,他上前将林风提在手里,拎到另一间石屋扔在床上,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丢在林风怀里,说道:

    “练它。”说完转身出了石屋。

    无明点的林风并不重,一盏茶工夫林风已然能自由活动,林风跑到崖边,破口大骂:

    “无明!老秃驴,回来给少爷说清楚。”

    忽觉骂他秃驴不对,便又骂道:

    “老杂毛!你给我回来!”只见崖下烟霞缭绕,时有鹤唳猿啼,哪还有无明的影子。

    林风在被蒸的第三日便醒了,身子却不能动弹,只能又在浴桶里熏蒸了四日多,虽是短短四日却比那疤面妇人折磨他一个半月还要难熬,每日见无明面无表情地添水,林风开始尚拿眼神祈求他将自己放出,后来便成了嗔目怒视,直到后来破桶而出,大骂无明。他身体上受的疼痛难受尚在其次,每日憋在浴桶里的怨气却是越积越厚,浑然忘了前几日书上所说道家安之若素的要旨,一心想要大骂无明一通。

    林风在崖边又骂了一会,但他出身诗书之家,骂人的话会得极少,没骂多久便觉词穷,再有此时身无寸缕,虽不甚冷,却不怎么好看,所以没多久他又转回石屋,将衣服拾起,衣服的夹层里露出白白的一角,正是当日在开云寺所得的兽皮,他一直贴身藏着,经无明一通撕扯,夹层有些开裂。林风睹物思人,暗道:“大哥,你现在身在哪里?我也不能在金樽月等你了。”黯然良久,最后无奈只得又寻来针线慢慢补好,将衣服穿好拿起无明临走之时丢的书册,不甚厚,却有些破损,想是有些年头了,只见上面写着“玄阴定脉术”。林风想起无明走的时候木然无情的神色,想也不想将书丢到一旁,冷笑道:

    “你让少爷练少爷就练啊,少爷偏不练!”说完又拾起其他书册继续过着前三个月一样的日子。

    一个月后,无明自山下回来,头一件事便是扯起林风的手腕查看,一查之后面露怒色,将林风倒置按在石床上,掌下如雨,噼噼啪啪地打在林风的屁股上。

    林风忍着疼,大骂道:

    “老秃驴,老杂毛,我就不练,哈哈。”

    无明忽然停下掌势,将林风往地上一丢,林风不防他突然丢下自己,被打得火辣辣的屁股刚好砸在地上,林风嗷的一声捂着屁股跳了起来,怒视无明骂道:

    “老秃驴、老杂毛丢少爷的时候也不说声!”

    无明木然地看着他,冷冷地说道:

    “不练,休想下山。”

    林风闻言大喜急忙上前,扯住无明的手臂,说道:

    “我若练了,你便放我下山?”

    无明瞪了他好一会儿,缓缓说道:

    “自己下山。”

    说完将道袍袖子一拂,林风又摔回地上撞到屁股惹来一阵哀嚎。无明将他拂倒便不再理他,步出石屋,林风赶忙起身追他,问道:

    “你要我自己下山?”

    无明便如未见他一般,手中拂尘一扬又纵身跳下崖去。林风赶到崖边,看着无明鼓着道袍缓缓飘落,又看看遮住地面的烟雾,心中哭道:“我自己如何下得去!”却也没办法只得回到石屋内,拾起那本《玄阴定脉术》,一页页翻看,越看越是稀奇,心道:“这玄阴定脉术怎么和大哥所教的五行养气决背道而驰,五行养气决讲求内存丹田气蕴函谷,后散入体骸,从而有养气修身之效。这玄阴定脉术怎么反其道行之,先修诸脉,蓄力各穴,再到内腑玄关,至大成则脉络徙走,穴位挪移。”

    他却不知五行养气决是白云禅师晚年所悟,江湖上少有人知,却是正道养气之宗祖,虽初时修炼不易,但修炼日长则进境日快。这玄阴定脉术却是魔道功夫,好走修习之捷径,修炼起来十分容易,只是有每到一处瓶颈便有焚身灭魂之险,称为魔劫,所以这玄阴定脉术实为魔道内功心法之大成,一正一魔自然背道而驰,所重不一。林风却不明白这些道理,自那日无明许他自己下山之后,白日练玄阴定脉术,晚间便修习五行养气决,只盼望能早一日自这山上下去。

    又过一月,林风修练玄阴定脉术的时候忽觉眼前五彩十光,炫目夺神,拜兄林灵噩自石屋外一声大笑走来进来,笑道:“兄弟,要我找得好苦啊!”林风上前握住林灵噩的手喜道:“大哥,你到哪去了啊。”林灵噩哈哈大笑,忽然传来一阵阵哭声,林风抬头瞧时却见凝儿泪汪汪的双眼,低声指责道:“你也骗我!”林风正要上前安慰手却被人扯住,竟然是风铃在一旁扯住他哭道:“哥哥,你跑哪里去了。”林风大惊,再看时风涵雪夫妇,雷娘子赵一横都在石屋内看着他,他见雷娘子没事便扑上去哭道:“姑姑,你没事了?”雷娘子微笑着看他,用手摸摸他的头,道:“姑姑没事了。”林风大喜,抓住雷娘子的衣服道:“姑姑,我给你找到赵叔叔了。”雷娘子张了张嘴却没了声音,林风急忙拽住雷娘子问道:“姑姑,你怎么了?”却发现雷娘子的脸一点点消失,手里雷娘子火红的衣服也慢慢褪色,林风大荒,再回头一瞧只见屋里众人都在一点点消失,林风大喊:“爹、娘、大哥、凝儿……”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

    林风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他爬起身子周围一瞧,哪还有众人,只有石屋黑漆漆的四面墙壁,一盏油灯放在不远处的石桌上,慢慢跳动着微弱的火焰。林风忽觉胸口窒闷,气息不稳,急忙盘膝而坐想用五行养气决来疏导一下郁闷之气,却在此时,石屋里突然抢进一个黑影,一指将林风点倒。

    林风一惊,仔细看时却是恶头陀无明,无明在石桌前缓缓坐下,冷冷地斥骂道:

    “找死。”

    林风瞪着无明,惊道:

    “无明,你对我做了什么?”

    无明上前一步,木然的脸凑到林风的眼前,冷漠地说道:

    “想活,别再练游龙剑的功夫。”

    林风奇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练白云禅师的武功。”

    无明不理他问话,只是指着林风的胸口,漠然说道:

    “两虎相争,非死即伤。”说完转身离去。

    林风虽不甚明白他话中意思,却隐约猜到五行养气决和玄阴定脉术不能同时练。他不知道他早上刚刚经历了一次大劫,他原先的五行之气已然有了些根底,后来又强练了玄阴内劲,初时五行之气尚能压制玄阴内劲,后来玄阴内劲日盛,渐与五行之气形成分庭抗争之势,终于在早上五行之气与玄阴内劲正邪交攻,致使他心神被制,幻象频出。若不是无明及时到来帮他压住五行之气,玄阴内劲占了上风,避过一难,林风早已神智泯灭,痴儿一个了。林风自是不懂这些道理,想要询问无明,但一来那无明是个寡言冷语之人,二来自己也不想在无明面前低了气势,便没有再问无明。

    就这样过了月余,林风心中暗想:“我大哥是光明磊落之人,岂会教我自伤身体的功夫,定然是那无明使了个法骗我,要我不去练白云禅师的功夫。”想到这里林风心中更是得意,无明不让他做什么,他偏不叫无明顺心如意,所以又像从前一般,白日练玄阴定脉术,晚间习五行养气决。初时林风仍心有余悸,后来发现完全没有前一次的幻觉频生,自己的武功却是与日俱增,心下欢喜不已,自此便认定那日是无明搞的鬼。却不知,上次劫发是因为玄阴内劲逐渐赶上五行之气,到两股内力分庭抗争之时才有了正邪之争,无明帮他压住五行之气后,玄阴内劲已然占了上风,五行之气便蛰伏起来,自然便没有了当日之事的再现。再者玄阴定脉术本是魔道功夫偏走蹊径,前七年修炼之人内力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七年之后想再又进境却是要天赋奇才,加后天际遇才能躲过魔劫。五行养气决却是正道修炼之法,讲究的是循序渐进,前几年并不十分突出,越往后,内力武功进境越快。是以此时林风体内玄阴内劲压住五行之气,一时虽无性命之忧,却是日后的一大隐患。林风只当自己修炼得法,全然不觉,如此匆匆过了数年。

    忽有一年,无明又将一本书册丢给他,道:

    “练它。”

    林风拾起一看是本掌法,上面写着“玄阴七绝掌”,林风见掌法名字凶狠,便又丢到一旁,鄙夷地说道:

    “这么毒辣的功夫,我学来干什么,我只要早日下的山去。”

    无明不理他,只冷冷丢了句:“一个月。”便又飞纵下山。

    林风望着无明离开的背影,骂道:

    “老秃驴、老杂毛!”

    一个月后,无明又上得山来,见到林风也不说话,单掌遥遥拍向林风胸口,林风连忙躲避,口中骂道:

    “做什么!?老杂毛!”

    无明不理会他,手掌不离林风胸前一寸,微一吐内劲,林风应声而到,林风急忙爬起身,施展五行遁天步与无明周旋。这数年当中,无明常常不说原委便按住林风打,林风初时施展步法仅能避开几招,几年后已然能在无明掌下撑住数十招,只是无明功夫委实太高,林风纵使躲过他的指掌,也躲不过他指掌之间所带的内劲,是以两人每次追逐总是被无明按住打他屁股。林风本就嫌别人当他小孩,这无明却一直用打小孩屁股的法子教训他,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所以每次被打林风总是破口大骂。

    这一日也如往常一般,林风终究逃不过无明的手掌,一把被按在地上,屁股上又是噼里啪啦地一阵打,打完他后无明也不理他满口咒骂,冷冷地说道:

    “十天。”便又纵下崖去了。

    林风自地上起来,摸摸自己的屁股暗暗纳闷,这都被打了好几年了,怎么还和原先一般疼,越想越气闷,一脚将一块石子踢向无明下山的地方,自己又蹒跚着走回石屋内。这一个月内,林风始终未练过那玄阴七绝掌,此时逼得急了,抄起那本掌法练了起来,心中暗骂道:“十日后,少爷便用这套掌法来打你这老秃驴、老杂毛!”

    十日后,无明上山仍是不说话,见了林风便打,林风初时尚用步法躲闪,后来被无明逼到绝处,一发狠使起玄阴七绝掌,与无明对拆,他本想籍此掌法多撑一会,不想竟与无明打个不相上下,心中大喜,不料林风将一套掌法使尽后,无明的招式忽然凌厉异常,林风抵挡不过终被无明按住挨了噼里啪啦地一顿打。

    打过之后,无明丢了句:“三天。”便又纵身下山。

    林风跟往常一样赶到崖边,骂道:

    “老秃驴杂毛,三天后等着吃打吧。”三天后,林风仍是被按在地上挨打。

    这次无明临走的时候又丢了本指法,冷冷地说道:“两个月。”林风便又满含怒气勤练指法。如此匆匆又过了数年。

    在秃笔峰上大约过了九多个年头,林风自觉已然能与无明拆个数百招,再练个把月定能将这老秃驴杂毛按在地上,一报这几年来的屁股之仇。谁知,一个月后,无明掌势忽然迅猛无匹,多是与林风同样的招式却是后发先至,林风接不到百招便又被按在地上,心中兀自纳罕不已。

    无明冷冷说道:“气浮神散。”又纵下山去。

    林风瞧着他飘飞的身影,暗道:“我在这山上练武也快十个年头了,不知我能否下得山去。”此念一起,他便再也按捺不住,当天下午便要试上一试,寻来一根绳子,绑在身上,一个纵身飞下崖去,只觉两耳风声呼呼乍起,身子不停的下坠,且下坠越来越快,林风急忙鼓起真气想一缓下坠之势,虽有些起色,却仍是呼呼下坠,林风大惊不已,幸亏先前用绳子绑住自己,此刻刚好绳子到了尽头,一下将他拽住。

    林风将身子稳住,叹道:“我还当自己跟那老秃驴杂毛的功夫差不多了呢,原来这老秃驴杂毛是故意让着我呢。”回到石屋内,他越想越气,一掌打在石床上,石床应声塌落一角,林风来回在石屋内踱步,心中盘算着如何下山,忽然记起幼时和风铃一起玩的风筝,脑中灵光一闪,拍手笑道:

    “我且来扎个大风筝,乘风而下,不是也跟那老秃驴杂毛下山的法子一般吗?”当下四处寻找可用之物,费了一日夜的功夫扎起一个偌大的风筝。

    第二日傍晚,将那大风筝背起来将脚绑住,手攥住风筝的骨架,将眼睛一闭,暗暗祝祷:“各位路过的、当职的神仙、佛陀,小子今日借风下山,盼诸位大显神力助我平安。”祝完,大吸了几口气,背着风筝从崖边一跃而下。风筝却不如预料的一般飘飞而下,竟是直直的往下坠去,林风大惊,连忙扭转身子,想着能将风筝的头抬起来,却不如人意,兀自下坠。林风正着急间,忽然见峭壁上斜生有一棵松树,顿时大喜,运起真气,猛的一掌拍向那棵树,那棵树咔嚓一声断落,他的风筝却是将头抬起来缓缓地飘向前方,下坠之势也变缓了许多。

    风筝在半空之中飘来飘去,晃晃悠悠间缓缓下落,不一会儿地面上的草木渐渐能看见了,林风不禁一声欢呼,大喊道:

    “老秃驴杂毛,少爷下山了!”谁知刚喊完,林风忽然听见脑后一阵裂帛之声,急忙回头细瞧,只见大风筝上的布正一点点开裂。原来这大风筝是林风扯遍石屋内外所有布加自己的衣服才缝起来的,这些布年久破败哪里经不起这猎猎之风,早有撕裂之象,果然只听哗啦哗啦一阵声响,一下子全都撕扯开来,林风随同大风筝的支架,一同栽向地面。林风大惊,心想这摔在地上还不惨了去,惊慌之中斜眼憋见一个水潭,当下将手脚的风筝挣断一掌拍出,身形像陀螺一般飞快地旋向那水潭飞去,只听“扑通”一声,栽入水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