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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上)争名逐利几时休

    林风回头望去,只见酒楼靠里的位子上坐了位白衣女子,杏眼含怒,面罩寒霜,正是之前两度相遇的莫信。莫信甩手又是一支筷子,那筷子像一片枯叶一般慢慢飘向林风,林风抬手欲接,不想那筷子竟似有灵性一般绕过他的手真奔他咽喉,林风大惊,急忙后退,堪堪躲过了这一筷子,却在闪躲之际将桌子椅子稀里哗啦全都踢翻了,好不狼狈。一时间全酒楼的食客都看向他,林风登时大窘,连忙摸出一枚金叶子,扬手钉在柜台上,身形一转仓皇逃出酒楼。

    他一路疾奔一路回头观瞧,见身后没了莫信的影子,才将包袱一背,自北门出了衡阳城。他包袱之中仅包了一套衣服,便是那套莫信在洗墨潭被他强取来的衣服,他本来是想再见到莫信的时候便还给她,却不明白为何自己一见她头一件事想的却是如何跑掉,当下暗暗下定决心,下次再见到她,一定把衣服还给人家。

    林风正思衬间自后面奔来一匹快马,马后扬起滚滚烟尘,经过他身侧时,马上人骂道:

    “滚开!”

    甩手一马鞭抽向林风,林风微一错步,腰身微侧,肩头轻卸,不着痕迹地躲过这一鞭子。那人只当自己失手,也没再继续追打林风,几鞭打在马身上,两腿一夹马腹,绝尘而去。林风见他行色匆匆,似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做,一时兴起,五行遁天步随兴迈出,身形恍若轻烟飘忽不定,随着那匹马留下的蹄印紧紧跟了上去。

    林风随那马蹄印来到一处茶寮,茶寮外栓的正是先前遇见的那匹快马,林风微微一笑,暗道:“原来你到这吃茶来了。”当下走进茶寮,寻了处角落坐下,打眼细瞧茶寮内,果见路上要打他一鞭子的那人,他正与二男一女坐在一起吃茶交谈。林风细瞧这人相貌,三十多岁,吊客眉,招风耳,一对小眼睛炯炯有神。

    那人吃了一口茶,抱拳冲面前三人说道:

    “小弟来迟了,累诸位哥哥姐姐久等了。”

    对面有个白面长须的老者,微微摆手,笑道:

    “无妨,无妨,离初七还有些日子,四弟来的正是时候。”

    那被叫作四弟的人闻言面色一凛,道:

    “大哥,急招我兄弟三人来南岳衡山可是为了那七七鹰盒大会?”

    那白面长须老者颔首,锊着长须缓缓说道:

    “近几年,江湖上出现了一个锦盒,传言其中有当年铁鹰齐明远藏宝之谜。”

    那四弟讶道:

    “难道传说是真的,都说当年齐明远劫了贡车,藏在山泽深处,朝廷兵马围山,齐明远仓皇亡走,朝廷却没在山中搜回一钱银子,成为一件悬案。”

    白面长须老者继续说道:

    “今年端午,衡山大侠尤镜湖得了这个锦盒,不想被人走了消息,一时之间尤家被飞贼强盗踩破了门槛,踢塌了院墙,尤镜湖不堪其扰,将锦盒交给九真降圣观紫玄道长设下这七七鹰盒大会,比武试剑,有能者得之。”

    四人中有一个大汉,魁梧过人,闻言哈哈大笑道:

    “想我云泽四煞纵横湘鄂谁人不知,此次我们兄弟定能马到成功。”

    白面长须老者一捋胡子,笑道:

    “三弟真是个莽直的人物,此话我们自家说说便可,外人面前不可乱说。这齐明远当年绿林称雄,又劫了贡车,定然有如山的金银珠宝,此番我兄弟若是得了此桩富贵,去东京汴梁过些逍遥的日子,岂不痛快!”

    那大汉哈哈大笑,声音大而洪亮,直震得林风耳朵嗡嗡作响,他侧耳听他们交谈,愈听愈奇,暗道:“这锦盒怎么又在这里出现了?难道霍藏舟把盒子丢了吗?”他知道霍藏舟所得锦盒是空的,里面的兽皮早被齐明远取出了,也不是什么藏宝图。当初他缝制风筝下山时,顺手将兽皮塞进石床下面,现在尚在秃笔峰上,这帮人却为了一个空盒子瞎忙,岂不好笑。

    想到这里,林风不由地嗤笑出声,那白面长须老者耳朵甚灵,喝道:

    “什么人?”

    林风暗叫不好,自己只管胡思乱想却被人发现了,他明白自己偷听别人说话已犯江湖大忌,却也不想惹来这些麻烦,当下挠挠头,回头腆着脸憨笑道:

    “大爷笑,狗儿笑,哈哈!”这话其实是暗骂那白面老者为狗儿,那四人却只当他是个傻子,一笑了之。

    那个一直没说过话的女子,看他样子憨痴,生得却十分俊雅,不禁娇笑道:

    “可惜了一张俊脸,竟是个傻蛋。”

    林风闻言又将脸转向那女子,问道:

    “姐姐,傻蛋好吃吗?我吃过鸭蛋、鸡蛋、卤蛋、茶叶蛋、五香蛋……”

    他边说着边掰着手指一个个算来,掰了半天又挠挠头憨笑道:

    “还有好多,我忘记名字了。”

    那女子见他如此模样忍不住又轻声一笑,登时媚上双目,艳若桃花,她用绢帕微微掩住檀口,又问道:

    “你叫狗儿?爹娘这么叫你的?”

    林风挠着头说道:

    “爹爹死了、妈妈也死了……”越说越哽咽,眼角更是挤出几滴眼泪,倒不是林风故意流泪,只是想起爹娘情不自禁。

    那女子近身上前,如葱纤指捏上林风的手,轻声笑道:

    “那以后跟着姐姐好不好?姐姐一定会好好待你。”

    那白面长须老者闻言,斥道:

    “老二,先放下这些事,得了这桩富贵,要什么样的没有,偏要这笨蛋。”

    女子用二指抬起林风的下巴,仔细端详林风的相貌,笑道:

    “以后怕是遇不到这么上等的货色了,笨点有什么关系,大哥放心,他决不会添麻烦,说不定到时候我就腻了,一爪抓死他呢。”

    说着她将纤指轻握在林风的咽喉处,娇笑道:

    “傻弟弟,跟不跟姐姐走呢?”

    林风见她眼神之中露出一丝凶狠,遂暗自运气于颈,防她突施毒手,嘴中却憨声问道:

    “跟着姐姐有傻蛋吃吗?”那四人闻言都哈哈大笑,林风也跟着憨笑。

    林风便随着他们四人离开茶寮,缓步上山,走到一处界石处停下,界石上刻着四个大字:“南岳衡山”,那白面长须老者看字捋须叹道:

    “衡山,朱陵之灵台,太虚之宝洞,上承轸宿,铨德钧物,应度玑衡,故名衡山。下距离宫,摄位火乡,赤帝馆其岭,祝融宅其阳,故曰南岳。”

    林风闻言心中有感,抬头仰望只见衡山山势雄伟,盘纡数百里,端的气势恢宏,洋洋壮哉。

    忽然听见有人朗声笑道:

    “杜老大,好兴致啊!”

    众人回头瞧,只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三个人,左边一人中等身材脸膛黝黑,中间那人像竹竿一般,脸色苍白,似是有伤在身,右边一个却如生的孩童一般身子,正是林风在施大虫府上遇见的湘西三鬼。林风心中一惊,暗道这三只鬼怎么也来了,还好当时蒙面没给这三只鬼瞧去面貌,他又转念一想还是谨慎些好,当下朝那女子身后躲了躲,那女子当他害怕,轻笑一声,捏了捏他手臂,将他掩在自己身后。

    那白面长须老者正是杜老大,他们四人结义,又多在云梦泽附近打家劫舍作恶施凶,故号称云泽四煞,老大杜无望是为白煞,那女子名叫芷娘是媚煞,那大汉韩山举是为凶煞,林风衡阳城外遇见的那个人是为恶煞,名叫房歧,此人最为奸诈油滑。

    杜无望冲那三人一拱手,说道:

    “高家贤昆仲怎么有空来这衡山了,不是给施大虫聘去做护院了吗?”语气之后颇有嘲意。

    虐鬼高麻黝黑的脸庞微微一红,冷冷地说道:

    “杜老大为哪样来,我兄弟便为哪样来?当时候咱们各凭本事,死了伤了可别怨我等兄弟!”说完一甩袖转身愤愤而去。

    湘西三鬼与云泽四煞同在湘府地面上,多年来不免有所冲突,却谁也没讨了好处,彼此相遇不免唇枪舌剑争些嘴利。

    待三鬼走后,恶煞房歧笑道:

    “这三只鬼在施大虫处栽了好大的跟头,给人守家护院反倒让东主家破财散,好不丢人,据说他们现在正四处打听一个叫莫信的女子,嘿嘿!”

    林风闻言暗暗好笑:“这三只傻鬼,莫信莫信,就是不要你们相信,你们还傻愣愣地找来找去。”

    杜无望看着三鬼走远,缓缓说道:

    “湘西三鬼是个不小的敌手,若真如四弟所说高温受了伤,那此番他们倒是好对付多了。”

    芷娘闻言笑道:

    “大哥多虑了,这三只蹩脚丑鬼即使没受伤也兴不起大浪。”

    韩山举也满不在乎地说道:

    “是啊,大哥,这些年我兄弟没少受他们恶气,不如就此做掉他们!”

    杜无望面色微沉,斥道:

    “你们懂什么?你们可知小鬼高役那一身使毒的本事是从哪学来的?是九龙泽!”其余三人听闻九龙泽三字登时面色一凛,再也不多话。

    杜无望又说道:

    “今日后见了高役无论如何都要躲开一丈之外。”三人唯唯应声。

    五人缓步上山,行至九真降圣观前,杜无望将拜帖递给知客道士,知客道士向迎上前说道:

    “诸位请随贫道来。”

    知客道士将他们引至院内,只见院子内来来往往都是挎刀背剑的江湖人物,想来这九真降圣观自建成以来也从未有这么多江湖豪客,显得尤为的热闹。知客道人领着众人绕过前院,来到一排斋房外,指着其中两间说道:

    “这是几位大侠的居所,后日便是七七鹰盒大会之日,到时自有人来请诸位。”说完,向众人打了个稽首,转身离去。

    杜无望带着房歧和韩山举往左边一间斋房走去,媚煞芷娘抓住林风的手,将脸靠近他的耳际,吐气如兰:

    “傻弟弟今晚和我一起睡。”

    杜无望顿住脚步,回头叱道:

    “老二,后天便是比武夺盒之期,不可过度。”

    芷娘娇掩面轻笑道:

    “大哥几时瞧见小妹身子受不住过,小妹今夜颠鸾倒凤赴会周公,后日方能显得能耐。”

    房歧闻言瞧着林风,坏笑道:

    “过得几日,这傻小子就剩骨头了,只怕他到死还不知道呢。”

    芷娘纤指一点房歧的头,娇斥道:

    “也轮到你来评三道四!”说完拉着林风的手走进房里。

    此时日头西落,天色渐暗,林风坐在房中心中隐隐觉得这芷娘有些不对,至于什么不对,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当然也没指望这芷娘能安什么好心,只是这孤男寡女独处一室颇为不妥,心中不停地思衬如何脱身。他正发愣之际,就见屏风后面转出一个女子,轻纱蔽体,婀娜生姿,流莺声媚,摇曳曼舞,正是芷娘。

    芷娘自幼生长于风尘之中,后习得采补之术,武功日高,只是生性淫邪,多引诱良家子弟,历来为江湖正道所不耻,她见林风愣在当场,便娇声笑道:

    “傻弟弟,你还不知道什么是人伦大乐吧,来,姐姐教你。”

    说完她藕臂伸展绕在林风肩头,水蛇一般的身子轻轻软软地靠在林风身上。林风哪里见过这阵仗,一时间有些意乱情迷,不知所以,正自迷糊间,忽闻窗边有人轻轻地冷哼一声,声音甚弱,却像只牛虻狠狠地蛰了他一口一般,痛得他登时清醒过来,再抬头时却见芷娘媚眼如丝,顾盼生情,一张桃花脸粉艳艳地靠在他胸前。

    林风虽懵懵懂懂,但隐约觉得这样下去甚为不好,当下运起火字诀,一时间浑身滚烫,芷娘忽地一下从他胸口跳了起来,讶道:

    “好弟弟,你怎么了?浑身怎么这么烫啊!”

    林风上牙磕下牙,颤声说道:

    “我冷……”

    芷娘伸手去试他额头,哪知手刚刚贴上,就觉如烙铁一般灼热,急忙收回手,诧异道:

    “莫非弟弟惹了风寒?上山的时候还没事啊。”

    她知道这风寒之症,虽然外人觉得病人体热,病人自己却觉得寒冷,林风忽然生了风寒,她自己尚兀自不解,又听他叫道:

    “好热啊……”

    芷娘又伸手去试,这次却是冰冷异常,一张脸就跟大冰块一般。她越想越是疑惑,暗自衬道:“这时冷时热的,莫非真是受了风寒?”却见林风一下跌落在地,躲在角落哆嗦个不停。

    芷娘见状兴致大减,脱口骂道:

    “没用的东西,还要老娘自己出门打野食!”说完抬脚将门踢开,飞身出去了。

    他见芷娘离开,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道:“这女子举止轻浮,定不是什么良家女子,我还是走了为妙。”当下右手一抄拿起包袱,奔出斋房。

    此时月已至中天,半残的月身微微藏在云间,晦暗的夜里不时传来报更声,林风在九真降圣观中四处溜达,心想要找一处安生所在,等到后天再去瞧瞧那鹰盒大会是个什么模样。

    这九真降圣观的来历原是为南岳九真人所建的道观,建成于唐开元年间,已经历时近三百余年了,如今道教在衡山式微,衡山已经少有道观,只有这九真降圣观尚存于世。林风在廊宇间穿行,不禁暗暗赞叹前人的能工巧匠,一廊一柱之间竟有这么多机巧在里面,他边走边瞧,遇见打更的小道士便掩身暗处,行至一个殿门处,上书“元阳宫”,正是那九真人之首陈兴明真人当年所居之所。殿前有一棵大松树,高数十丈,枝繁叶茂,林风仰头瞧去,巨大的枝蔓仿佛一团巨大的黑云压在头顶,不由得赞道:“好大一棵松树!”他遥遥望见一支水缸般粗的树枝斜生在殿檐附近,巨大的枝蔓几乎遮住了半个殿顶,他在下面瞧得真切,几步踏上树干,腾空一翻落在树枝上,将身子一躺,周身上下好不舒服,暗道:“这七月大伏天,还是树上睡着凉快。”当下将眼睛闭住,浅浅睡去。

    林风睡到约莫后半夜,耳边忽然传来细微的声音,似有人在屋顶走动。他所睡的松枝正在殿檐附近,离殿顶极近,只是枝叶茂密,他能看见殿顶,殿顶上却看不透松枝。

    他打眼细瞧,果然殿顶上蹑手蹑脚来了两个人,后面那人一扯前面那人的衣袖,低声说道:

    “吕兄,咱们这连找了几个大殿了,却是一无所获,是不是这紫玄老道把东西放到宫外了?”

    那前头的吕兄说道:

    “兄弟莫急,不找过怎么知道,若你我二人今夜寻得了,岂不是件大美事。”当先跳下殿顶,自一侧消失,后面那人急忙紧紧跟上,也从一侧跳下。

    林风不由得暗叹道:

    “都是一个贪字啊,当初在开云寺死伤了那么多人,如今这九真降圣观怕是也不能善了了。”

    忽见树下影影绰绰,他拨开松枝,又瞧见有一人在摆弄殿门,不一会儿殿门开了,那人闪身进殿,大约半柱香后,那人从殿中出来,轻轻将殿门关上,匆匆离开。林风这一晚数了数树下来往的夜行人,有八九次之多,到后来他困极便懒得再去理会他们,兀自在松枝上睡着了。

    次日林风醒来的时候已然近午,他伸了伸腰背,暗骂道:“一晚上的老鼠钻来钻去,搅了少爷一晚好觉!”

    他觑了一个没人的空子翻身下树,一掸身上衣衫,缓步走出树后,谁知刚转出来便见杜无望一行四人朝这边走来,林风暗叫糟糕,果然就听芷娘一声娇呼:“傻弟弟,你怎么在这里?昨晚姐姐回去没见着你,心里好一番焦急呢。”

    当先跑到林风面前,一探林风额头,芷娘顿时笑颜如花,说道:

    “弟弟风寒好了呢!”

    林风闻言才记起自己忘了运气装病,一时间懊悔不已。

    杜无望冷冷地说道:

    “二妹不可误了正事,将他点住留在房里不就好了。”

    芷娘抚着林风的脸庞,娇笑道:

    “我才舍不得呢。”说完不知从何处拿来一条粉色纱巾,一头绑在林风的手腕上,另一头攥在自己手中,绑完后又冲林风妩媚一笑:

    “乖狗儿,咱们走吧。”

    林风暗暗叫苦,早知道不去装这痴儿了,如今骑虎难下,掣肘不已,但事已至此,若就此翻脸不认,一来脸上有些挂不住,再来定要惹来不少麻烦,他想到这里,遂又憨声问道:

    “姐姐,咱们要去哪里?”

    芷娘回身抓住他的手,娇声说道:

    “咱们去拜会下到这九真降圣观来的英雄好汉,探探他们的虚实。”

    杜无望见她口无遮拦,低声叱道:

    “老二,正事要紧。”

    芷娘连忙笑道:

    “大哥莫怪,小妹有分寸。”说完拉着林风要走,林风可不干了,这要是被别人瞧见,日后给人知道了,风雷山庄的脸可丢大了。

    芷娘见他不动,问道:

    “傻弟弟,怎么不走了,姐姐带你去吃糕点去。”

    林风将脸一皱,怯声说道:

    “我怕……”

    韩山举见他畏畏缩缩的样子,登时哈哈大笑:

    “老二,你这面首胆子也忒小了点吧。”

    房歧在一边也插嘴笑道:

    “三哥,这不是胆子小,是傻糊涂了。”

    芷娘闻言倒也不生气,咯咯笑道:

    “老娘要他胆子做什么,只要好看好用就好。”

    杜无望冷冷地说道:

    “老二,你要再磨蹭老夫就毙了这小子。”

    芷娘慌忙道:

    “大哥别急,妹子就来,就来。”说完一扯林风紧紧跟上杜无望。

    林风眼见行不通,路过香炉的时候抓起一把香灰,在芷娘的衣衫上摸了一个黝黑的大手印,口中兀自笑道:

    “花,花,嘿嘿。”

    芷娘回头一瞧,登时大怒,转手将林风的头按进香炉里,揉了又揉,林风再从香炉里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然满脸香灰,全然认不出原来的面貌了。

    房歧见状,笑道:

    “这下二姐的小白脸变成小灰脸了。”他素知芷娘喜欢将好看的男人绑在身后带出来炫耀,如此这番作弄,林风自然算不得好看了。

    芷娘望着林风满是香灰的脸,娇笑道:

    “这样也好,省得别人惦记。”说着一扯林风又急忙赶上杜无望。

    这一脸的香灰正合林风之意,他本想先在芷娘身上抹些灰,然后趁乱在自己脸上擦些香灰用来掩盖自己本来面目,不想芷娘竟直接将他按进香炉,刚好歪打正着。这整一半天,他便随着杜无望等人在九真降圣观内拜访前来夺盒的诸路好汉。

    回到原来的斋房后,芷娘将林风的头按在水里,给他洗好脸面,帮他拢好发髻,又不知从哪里取来一只玉石簪子插在林风发髻上。芷娘盯着他的脸,不由得喃喃叹道:

    “傻弟弟啊,你真长了一张害人的脸。”

    说着她脸上腾腾的红云遍布,心中惊讶,暗道:“想我芷娘也是万千红尘滚打,几世挣扎为人了,怎么如今见了这不知人情的傻小子还会脸红害臊。如此人物,若让别人占了先岂不悔恨。”当下冲林风妩媚一笑,一件一件地褪掉身上衣物,转眼间只剩贴身小衣,她身子忽得一软倒向林风,谁知林风所坐的椅子忽然咔嚓一声瘫碎在地上,他竟先倒在地上了,芷娘顺势就要合身倒进他怀里。

    林风一个骨碌闪到一边,爬起来靠着桌子站住,讶道:

    “姐姐,要做什么呢?”

    芷娘轻笑着将贴身的小衣一扯,丢到一边,周身一丝不挂地侧躺在地上,粉面含羞,腰身似水,伸手轻轻的向林风招了招手,娇笑道:

    “傻弟弟,你过来不就知道了。”

    林风靠在桌子边上,怯声道:

    ”你为什么不过来?”

    芷娘见他似羞似怕,登时咯咯笑了起来,缓缓从地上爬起来,顺着腰身轻轻柔柔地放开头上秀发,一步一摇地走向林风,走到他近前时,却见林风猛然间一把将她抱住,芷娘心头一惊,遂又暗笑:“到底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看老娘如何收拾你。”一双玉藕般的手臂刚缠上林风的腰际,正要将他圈在身前时,忽然林风一转身将芷娘压向桌子。

    芷娘只觉腰间被桌角撞了一下,身子便再也动不了了,登时了悟,急道:

    “傻弟弟,你撞到我的穴道了,我动不了了。”

    却见林风脸色古怪地瞧着她,俊逸的脸忽然一阵青紫,而后林风“啊”的一声惊叫,便一头撞破窗户,从窗口跑了出去。

    芷娘以为他是吓坏了,急忙喊道:

    “傻弟弟,赶紧回来啊!”

    林风哪里还听她喊话,他将五行遁天步使到极致,飞也似地奔出九真降圣观,寻到一处没人的所在,将脸上的玄阴内劲收了,蓦地仰头大笑,足足笑了一盏茶工夫才罢休。原来芷娘所以被撞中穴道正是林风所为,他修习玄阴定脉术近十年,对穴位筋脉极是熟稔,他见芷娘故技重施便将计就计将芷娘点住。林风心中一阵阵快意,暗道:“明天早上九真降圣观的大小道士见她光着身子躺在桌子上,不知作何感想。”他尚想瞧瞧那铁鹰锦盒到底会被谁抢去,当下踏着月光,快步回到昨夜睡的那棵大松树上,仰面躺在上面睡觉。想是前来抢盒的江湖人都在静心休养,以备明日夺盒,是以今夜的夜行人比前一夜少了好多。

    元阳宫便是比武夺盒之处,一大早就有小道士来回打扫,摆放桌椅,来来回回的好不忙活。林风趁小道士倒茶之际,自松枝上攀住殿檐,一个倒挂金钩,脚上微微用力,悄无声息的钻入殿梁上,静候众人上殿。

    约莫一炷香工夫后,元阳宫外人声喧哗,一个头戴偃月冠、身着大紫八卦法袍的老道挽着宽袍大袖脚踏步罡缓缓走进殿内,那老道走到殿中忽然抬头望向林风藏身处,林风急忙屏息凝神,不敢稍有动作。那老道只看了一眼没有细瞧就直接走上殿前坐在主座,他身后一个摸样温和可亲的中年男子坐在次座上。接着陆续有江湖人物进入殿内,林风远远看见云泽四煞、湘西三鬼中的二鬼也在众江湖人中,不多会殿内众人坐好。

    那坐在老道旁边的中年男子,起身向众人一揖,说道:

    “众位英雄好汉给我尤镜湖面子前来捧场,尤某感激不尽。”

    云泽四煞老三凶煞韩山举嚷道:

    “废什么话,将锦盒拿出,我们各凭本事,谁拿到便是谁的。”

    尤镜湖望着他微微一笑,说道:

    “韩三哥所言极是,只是这九真降圣观毕竟不比我那衡山小院,须得有些法度规矩,在下与紫玄道长商议过,此次比武夺盒,当有约法三章,其一,死伤无怨;其二,不可用毒;其三,单打独斗。若有那路英雄好汉不服这约法三章,现在便可下山去,若比武之时有人坏了规矩,这锦盒也不会交给此人。各位好汉,尤某如此约法三章可有不妥之处?”

    他话声一落,湘西三鬼小鬼高役便冷哼道:

    “不让使毒,依我看别用刀剑算了!”

    人群中站出一个汉子,指着高役骂道:

    “整个湘鄂地面,就你们湘西三鬼最为毒恶,尤大侠不让使毒自然是为我们大家伙着想,拔了你这小鬼的毒牙最好,省得害人。”

    云泽四煞老四恶煞房歧唯恐不乱也跟风猛点头:

    “就这小鬼最难惹,不让使毒最好。”

    高役斜睨着房歧冷笑道:

    “难道你们云泽四煞又是什么好东西?”

    凶煞韩山举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喝骂道:

    “去你妈的,老子一巴掌拍死你!”

    他作势要上,却听一声“无量寿佛!”响彻元阳宫,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四下争吵声顿时静了下来,林风打眼瞧见是居中坐的老道,心中暗道:“这老道内力不弱啊!”

    那老道自座上起来,一双眼睛似久睡不醒,眼底却隐隐精光湛然,他扫了一眼殿中的江湖人,冷冷地说道:

    “贫道此番是为尤先生排忧解难而为,若有不愿,山门就在眼前,九真降圣观不送客。”

    这紫玄老道在湘鄂之地声望甚隆,与已故的柳叶门老门主并称潇湘二奇,此言一出,殿中诸人谁也不敢锊他虎须。

    尤镜湖见众人不再作声,便又说道:

    “今年端午,在下走了趟闽浙,无意中得了铁鹰齐明远所留藏宝锦盒,江湖传言此盒中藏有当年齐明远藏宝的地图。”

    说到此处他忽然冷笑一声,才继续说道:

    “于是乎江湖上众家豪杰将尤某的衡山小院翻了个底朝天,好不热闹!在下实不堪其扰,便来此处寻紫玄道长求助,才有了今日这七七鹰盒大会,来呀,请鹰盒。”说话声下,一旁小童捧着一个锦盒走出帷幔,将锦盒放在紫玄老道旁边。

    人群中顿时响起嘈杂的议论声:

    “这就是铁鹰锦盒?”

    “是不是真的?”

    “真有藏宝地图在里面?”

    “唬人的吧!”

    更有人小声说道:

    “大家并肩子抢了他!”

    林风在上面看着下面议论纷纷的人群,不禁暗暗摇头,忽听一声锣响,四下又静了下来,只见尤镜湖身边有一仆童手持铜锣侍于身后,方才正是他敲了一声锣。

    尤镜湖缓缓说道:

    “江湖盛传铁鹰锦盒刀砍不破、斧劈不断,各位不信的可来试试。”

    云泽三煞韩山举闻言笑道:

    “这盒子经得起老子一斧子?”

    尤镜湖命人将锦盒放在青砖地上,笑道:

    “韩三哥,一试便知。”

    韩山举取来开山巨斧,嘿嘿一笑,说道:

    “我若将这锦盒砸坏,可要休怪于我。”

    尤镜湖将手一摆,微笑道:

    “韩三哥若砸开这锦盒,那便归你了。”

    韩山举闻言哈哈大笑,将袖口一挽,露出虬结的肌肉,将手中开山斧高高抡起,忽的砸下,只听“叮”的一声响,他将手中斧抬起,仔细观瞧锦盒,只见锦盒光洁如初,浑没半分痕迹。韩山举挠了挠头,好不疑惑,心想:“虽然自己方才一斧没用全力,也有几百斤的力道,怎么会半点伤痕没有。”当下一搓手,双手握住开山斧,扎稳马步,大喝一声猛劈下去。这次却是沉闷的一声响,韩山举跌坐在地上,手中开山斧也掉落一旁,再瞧锦盒深陷地下半尺,周围的青砖尽都碎裂。

    有小道士上前将锦盒拿出,递到尤镜湖手中。尤镜湖将锦盒一举,朗声说道:

    “各位以为这锦盒是真是假?”

    众人见锦盒仍是丝毫未动,光洁如初,都一脸惊愕地纷纷点头。林风在梁上也是心中奇怪,暗道:“我记得齐明远手札中说这锦盒的装饰是后来他自己装上去的,用来遮掩铁盒上的地支刻印,怎么这么劈都不见松落。”

    他正疑惑间,忽又听尤镜湖朗声道:

    “既然诸位都对锦盒的真假都没有异议,那么咱们就开始吧。那路英雄先露一手?”

    谁知他话声落下许久,底下面却是一片安静,竟没一个人站出来。殿中众人心中各有顾虑,有成名的高手均想江湖中地位名声得来不易,自己武功虽然不弱,但要技压这在场的诸路豪杰,实是没有把握,若一个不慎给人打倒,闹个灰头土脸,岂不是吃鸡不成蚀把米。四十岁下的壮年青年却有些跃跃欲试,心知若得了这桩富贵便也不用在江湖上过刀尖上的日子,但都明白如此比武,自然是车轮战,上前越早,越是吃亏。因此尤镜湖说完之后,却没有一人站出来。

    尤镜湖又问道:

    “有哪一位好汉先露一手?”

    他一连喊了好几声,殿中众人像石塑一般,没半点声响,元阳宫内落针可闻。韩山举按耐不住,提步要出去,杜无望伸手一按他,向他微一摇头,韩山举只得又坐了回去。

    尤镜湖这时心中也有些着急,冷笑道:

    “难道咱们湘鄂就没有一个英雄吗?”

    他话声一落,忽然有人骂道:

    “谁他妈踢老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半大老头从人群中滚到殿中,那老头连忙摸着屁股站了起来,瞪视着众人。众人见了这老头的模样后顿时哄堂大笑,只见这老头长得五短身材,小脑袋大耳朵,戴着一顶破帽,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手里却护着一个酒葫芦,晃晃悠悠的,满脸通红,酒气熏人。

    人群中有人认得这老头名叫皮端,有个诨号叫酒跳蚤,登时笑道:

    “这酒跳蚤也来凑热闹了!”

    众人哈哈大笑,皮端兀自怒道:

    “是哪个踢的老子?”瞪着一双水泡眼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原来这皮端为人疏懒,又极为邋遢,好饮酒身上却少有银子,常去蹭人家喜丧之宴,久而久之见人多便往里挤,但凡能找到酒就好。今日随人上了九真降圣观,喝得迷迷糊糊,见这边人多便挤了进来,不想刚过来没多久,就被人一脚踢了进来。

    尤镜湖大喜,朗声说道:

    “皮大侠第一个上场,响锣三声无人应场,这铁鹰锦盒便归皮大侠所有。”

    说完他拿起木槌敲了一下锣,殿中众人顿时大急,一瞬便跳到场内五六个人,皮端却愣住了,问道:

    “什么锦盒?可能换酒?”

    尤镜湖怕他转身离开,连忙说道:

    “想要多少便有多少酒。”

    皮端大喜,笑道:

    “你们几个一起上吧!来,来。”

    尤镜湖将那五六人一拦,沉声说道:

    “诸位当记得在下的约法三章。其三,便要单打独斗。”

    那五六人闻言心下动摇,又退回了本位,尤镜湖见状又敲了一下锣。锣声落下,一个三十岁上下的人打着赤膊,跳入场内,冲皮端一抱拳,说道:

    “青州府杨虎,请教皮大侠功夫。”

    说完他提拳便打,皮端斜滑肩膀,跳后一步,叫道:

    “你这人好没道理,怎么说打就打。”

    那杨虎也不答话,一双拳头打得呼呼有声,他步法甚为扎实,一招一式虽然朴实无华却甚为沉稳,殿中有人赞道:

    “竟能将八段锦练到这种地步!真是了得!”这八段锦是最为普通的拳法,也是军中士卒常用的拳法,招式简单,极易学会。

    皮端却是不急不忙,一边躲避,一边喝酒,他为人疏懒,凡事能七分办到,决不做到八分,是以此时虽是跟人对敌也是能不出手就不出手,不防杨虎一招探海寻针打在他肚腹之上,他腹上吃痛,将一口酒全吐到杨虎脸上,登时恶臭非常。没想到杨虎不惊不怒,仍是一招一式沉稳打出,皮端却是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

    “直娘贼,还我酒来!”

    他将酒葫芦往腰间一塞,一双枯瘦的手抓向杨虎肩头,甚是迅捷,杨虎想躲闪已然不及,被他一把抓中。皮端抓住杨虎肩头,大喝一声:

    “起!”

    却不想杨虎仅是身子微晃便又站稳,皮端再要施力抓他,却见一双拳头打到自己胸腹,当即抓住杨虎的肩头翻身而起,双脚踩在杨虎的背上。杨虎回手去抓他,却抓不到他,只得猛摇身子盼能将他摔下。杨虎身材甚为魁梧,皮端在他背上就像猴子一般摇来摇去,模样滑稽至极。

    忽然听皮端大笑一声:

    “躺下吧。”

    说着他用力一抓杨虎背心“大椎穴”,杨虎气力顿散,软软地倒在地上。

    尤镜湖敲了一声锣,喊道:

    “皮端胜。”当下有小道士将杨虎抬下,又将皮端吐出来的酒水粗粗的打扫了下。

    待小道士们都下去了,人群中才走出一人,抱拳说道:

    “易州吕伯当请皮大侠赐教。”

    殿中众人听闻他自报名号都不由得一阵惊呼,都知道这吕伯当号称单手擎天,武功自是不在话下,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林风在殿梁上听这人的声音好生耳熟,猛然记起此人便是前日夜探元阳宫的“吕大哥”,当下凝神观瞧。

    皮端见了来人,笑道:

    “你也来与我抢酒喝?”

    吕伯当哈哈一笑,说道:

    “皮兄真是诙谐有趣之人,闲话少说,咱们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说完呼地一拳打向皮端,皮端闪身躲开,也回敬了一拳,两人便你来我往打将起来,吕伯当拳法打开大阖,周正强悍,皮端却是小巧精细,灵活善动。两人打至四五十招上,吕伯当拳法渐密,如一张无形的网慢慢收紧,这拳法有个说道,名为天罗网,此拳法常夹杂于其他拳路之中,一招一招慢慢使出,到最后拳势渐紧的时候才逐渐现其形,只是此时对手已然锁在网中,再难脱身。果然皮端渐觉压力,想尽办法要跳出这无形的拳网,矮小的身形在地上蹦来跳去,姿势虽不漂亮,却是甚为迅捷。

    旁观众人中有人不禁赞道:

    “看来皮端当真不亏‘酒跳蚤’这一名号,身法确有独到之处。”

    只是众人却瞧不出,吕伯当这一张天罗网下来,皮端这只跳蚤已经跳不出去了。林风在殿梁上瞧得起兴,暗道:“看不出,这吕伯当还有些能耐,这只酒虫怕是要败了。”果然,就听皮端“哎呀”一声跌坐一旁,大口喘气不已,想是吃了亏。

    吕伯当身形潇洒的跳开丈许,拱手笑道:

    “皮兄承让了,这银子请皮兄吃酒。”

    说完丢了一锭银子给皮端,皮端初时气闷不已,待见到银子,登时喜笑颜开:

    “你人还不错,不错!”拿起银子蹭地一下跳过众人头顶跑出殿外,众人一时哭笑不得。

    尤镜湖一声锣响,道:

    “吕伯当胜。”

    此时人群瞧见吕伯当打倒皮端脸不红气不喘,想是武功高出皮端甚多,都暗度量自己有几分胜算,已然不如先前那么争前抢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