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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上)青山急雨风萧萧

    衡山山势雄伟,盘纡数百里,有大小山峰七十二座,以祝融、天柱、芙蓉、紫盖、石廪五峰最高,五峰又以祝融为冠,有书云:“南岳者盘古之左臂。”九真降圣观便建在祝融峰上,而林风莫信所夜宿的木屋却是在天柱峰上,深山幽静,少有人烟,但有鸟语花香,水声淙淙,也是个修身养神的妙处。

    林风昨晚一夜难眠,心里眼里尽是莫信巧笑倩兮,顾盼生情的模样,翻来覆去总是难以成眠,最后索性爬起来调息打坐,将五行养气决默运三遍,至东方发白,晨曦乍现之时方才收功起身,只觉浑身通泰,无一处不舒爽。

    他不禁暗暗惊讶:“这五行养气决当真了不得,初时练的时候,如犁牛耕地,寸步维艰,现在却是飞马广道,一日千里。反观老秃驴杂毛的功夫却是越来越慢,这两三年却是进境尤为缓慢。”他越觉恶头陀的功夫不行心中便越觉高兴,见红日东升,山间气息恬静清新,一时兴起,脚踏五行遁天步在木屋前飞步走了起来,淡蓝的身影倒嵌在山间翠影之中,忽若箭矢疾走,迅捷无匹;忽若春风和煦,洋洋而生;忽若惊涛骇浪,狂风骤雨;忽若赫赫骄阳,烈焰飘飞;忽若山凝泥塑,静如处子。一番步法下来,林风只觉体内真气通畅无阻,活泼泼似要跳出身外,登时大为畅快,胸腹之中真气鼓鼓荡荡,忍不住长啸一声,声震青霄,宛若龙吟,在山间雾中徘徊盘绕,久久不散。

    忽听耳后有人冷哼一声,薄斥道:

    “吵人睡觉么?”

    林风回头见莫信一脸寒霜的倚靠在门旁,便笑道:

    “莫大小姐既然醒了,那在下就此别过了。”说着拿起一旁包袱,就要下山。

    莫信讶然:

    “你要走?”

    林风状作无事地点头说道:

    “是啊,我与朋友相约,我一定要去哪里等他的。”

    莫信忍不住问道:

    “哪里?”

    林风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她笑道:

    “莫大小姐不怪我吵醒你睡觉了?我要去潭州金樽月等一个朋友。”

    莫信闻言忽然眼睛一亮,问道:

    “你要去潭州金樽月?”

    林风见状心中奇怪,不由得问道:

    “难道你也要去潭州?”

    莫信却不理他,而是转身回到木屋内取来那柄断剑,才又走到林风身边,说道:

    “走吧!”

    林风心中又惊又喜,问道:

    “你是要和我一起?”

    莫信冷眼瞄了他一记,便将头一转,径自他身边走过,又不搭理他了。林风见她又不答话,遂说道:

    “我可不认识路的!”

    没想到前面传来莫信冷冷地回应:

    “我认识!”

    林风顿时呆住,他昨晚因为莫信一夜未眠,本来暗暗下定决心今日早上一定要走,千般万般不要再与这个冷凛凛的美姑娘在一处,不料莫信竟要与他一路,心中竟有些莫名的雀跃,又想自己若边问边走,不知几时到得了潭州城,有她带路到也省下不少时间,当下讪讪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下了衡山,林风瞧她一路上拿着拿那柄断剑不肯丢掉,便问道:

    “这柄剑于你很重要?”

    莫信轻抚着断剑缓缓说道:

    “这把剑是当年我离家上山学艺,我大哥送给我的,随我近十年了。”

    她忽然话锋一转,怒道:

    “都是你这小贼将它折断!”

    林风大叫冤枉,连忙解释道:

    “当时我若不挑出你肩膀的箭镞,要是伤口化脓了,你要有性命之危的!身边又没趁手的刀刃,只好掰断你的剑尖。”

    莫信想起他两次撕开自己衣衫为自己包扎伤口,俏脸一红,羞怒道:

    “死了便死了,偏要你来管?”

    林风见她怒起,只好讨饶:

    “好,我掰断你剑,以后我另寻一柄宝剑来还你。”话声刚落下他就颇为后悔,他知道莫信恨极了别人失信,自己一时口快应了她这件事,日后若寻不来宝剑,她定然不会原谅自己。

    果然只见莫信柳眉一蹙,冷笑道:

    “这么喜欢给别人承诺,一旦到时不能践诺,岂不是惹人讨厌。”

    林风面皮发热,想要辩解却也知道自己确实是一时口快,能不能办到实在未曾想过,是以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忽又听莫信若有若无地悠悠叹道:

    “他也这么说过,也背诺而去,杳无踪迹。”声音甚是凄苦,似有无限的惆怅和遗憾。

    林风闻言恍然明白便是这个“他”背信弃诺离她而去,才使得莫信现在恨极了背信弃诺之人,才使得她这么冷冰冰,当下不以为然地说道:

    “也不见得世人都是背信弃诺之辈,我既允了你一诺,就定会给你寻一把宝剑,决不食言!”

    莫信忽的转头瞧着他,冷冷地说道:

    “你还说过要我刺几个窟窿呢?”

    林风大为窘迫,讪讪说道:

    “你若刺死我,我就不能给你寻宝剑了。”

    莫信忽然又嫣然一笑,说道:

    “那等你给我寻着宝剑,我就第一个拿你试剑。”

    林风更为尴尬,不敢再说半句话。

    二人转过一个山坳,一条玉带般的长河呈于眼前,莫信望着长河微微点头,说道:

    “这便是湘江,我们去找条渡船,沿江北上,不多时便可到潭州了。”

    林风颔首说道:

    “十年前在潭州见过湘江,那时江边上有个说书的孙先生,常去听他说书。”

    莫信抬眼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惊讶,却没再继续深问,当先走了下去,林风见山路崎岖,怕她牵动伤口,急忙跟了上去。

    沿着湘江是一片荒草,并无渡口,两人沿河赶了半天才终于遥遥望见一个小渡口,一艘蓬船静静地漂在江边上。林风二人来到近前,见一个老汉坐在船头垂线钓鱼,林风上前拱手施礼,问道:

    “老丈,我二人要去潭州,可否搭载一程?”

    那老汉头也不抬地回道:

    “这船不载客,早间就被人定下了。”

    林风向那老汉深深一揖,道:

    “老丈,我们走了好多路才到这里,若老丈能将我二人送到潭州,这趟损失晚辈给您老补上。”

    那老汉抬眼望向林风,面露不耐:

    “没听见我老人家说不载吗?”说完继续钓他的鱼不再理林风。

    林风正要再求他时,忽然自远处奔来一匹快马,马上人裹在黑色的斗篷里,恍若一团黑云呼啸而至。转眼间,马来到船前,马上人拿出一个令牌在那船上老汉面前一晃,那老汉立刻起身,向马上人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拜道:

    “令主,船已备好。”

    那黑衣人微一点头,下马要上船。林风见那老汉对来人如此恭敬,当即上前对那黑衣人说道:

    “这位先生,可否替我二人说项,让我二人搭个船。”

    那黑衣人回头,斗篷下的眼睛看了看林风和抱着剑站在一旁的莫信,半晌没说话,而后袍袖一甩从林风身旁走过,牵着马上了船,船上老汉将绳子收了,撑着竹篙将船驶离渡口。

    林风看着蓬船渐渐远行,喃喃自语道:

    “这人是个高手啊!”

    莫信不以为然地说道:

    “何以见得?”

    林风微微摇头叹道:

    “此人武功不在我之下,方才他于我身边走过时,他周身似有若无地带起一阵罡风,即使我有意阻挡也不能留住他。”

    莫信闻言心中暗暗吃惊,她知道林风手断宝剑,又听得他晨间的啸声悠远长劲,武功已然十分高强,此刻他居然称赞这人武功,想来这人定然也是个了不得的高手,想不到荆楚潇湘竟出了这许多高手。

    她心中所想,不由得问出口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昨日九真降圣观里没中毒香。”

    林风见她疑惑的模样,尤为悦目,不自觉地抵赖道:

    “我叫何必问啊,你不早就知道了吗?至于为什么没中毒,我也不知道,可能我以前中过这中毒的缘故吧。”

    莫信见他满口胡话,知道也问不出什么,当下也不再追问,冷哼一声不又不理他。

    林风颇为尴尬的干笑两声,问道:

    “如今船也没了,咱们是要再等船呢?还是走陆路?”

    莫信抬头看了看江面,白茫茫的一片哪有半点船的影子,再见这渡口两旁蒲苇丛生,渡口甚是狭小,怕一时之间也不会再有船来,但若立时走了又怕错过路过的船,当即说道:

    “你去寻两匹马来,我在此处等船。”

    林风不由得抱怨道:

    “为什么要我去寻马?”

    莫信闻言用手捂住肩胛,一双妙目望向他,轻声一叹,说道:

    “没见我伤势未愈么?难道你要我四处奔走再弄开伤口么?”

    林风怎么瞧她都是装模作样,只是若要她去寻马,倒真有些担心她伤势,当即不再多言,展开轻功疾奔而去。莫信见他走远,嗤声笑道:

    “好个呆子!”

    林风再回到渡口的时候已然是傍晚,日头西落,天色渐暗,走到渡口前见莫信正呆呆地坐在江边怔怔地望着渐渐落山的夕阳,湘江面上金光粼粼,水天尽是一片凄美的暗红。

    林风走到莫信身边的时候,她仍忘情地看着江面,口中轻声道:

    “你见过雪吗?”

    林风不明白她为何有此突兀的一问,便道:

    “我十岁后所住的地方是个高耸入云的山峰,那里每年的冬天都会有雪,直到夏天才开化,我每日喝的便是雪融之水。”

    莫信悠悠叹道:

    “我只在十年前看过一次雪……那年,他说以后陪我去北方看雪,可是他一去就是十年,没音没信。”

    林风听莫信又提起那个人,胸口顿时一阵酸涩,脱口说道:

    “我也可以陪你去北方看雪。”

    莫信回头怔怔地望着他,好一阵才微微摇头说道:

    “他有副好心肠,你也是个好心肠的人,可你终究不是他。”

    林风闻言默然无语,莫信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又说道:

    “我这次下山便是要出来寻他,待回家看完大哥大嫂后,便天涯江湖四处寻他。”

    林风双手紧紧抓着马缰,心里一阵莫名的别扭,快步走到她跟前,将马缰送到莫信面前,大声说道:

    “莫姑娘,咱们该上路了。”

    莫信不知他为何突作大声,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林风也自知莽撞失礼,匆匆将马缰搁进莫信手中,歉然说道:

    “在下失礼了。”然后翻身身上马当先而走,莫信见他当先走了,便也上马紧随其后而去。

    两人找到宿头的时候已然是月上枝桠、灯火阑珊之时,是一个村野小店,几间简陋的泥坯茅草屋子,外面挂着几个灯笼。林风二人到店前的时候,店伙计正准备打烊,待见有客人上门后,急忙上前迎,笑道:

    “两位客官来得可真巧,若晚一刻,小的就要关门了。”

    林风翻身下马,拱手问道:

    “我二人差点错过了宿头,亏得这里还有家客栈,可还有客房?”

    那伙计见林风后面还站着个抱剑的女子,便笑道:“有的,有的,客官是要一间还是两间?”

    莫信在后面冷冷地说道:

    “两间。”

    那伙计赶忙笑道:

    “客房两间!两位客官请随小的来。”

    林风将马栓在一旁,吩咐那伙计道:

    “好生照料我们的马。”

    那伙计不住点头,然后手里拿来一盏油灯引二人去入住。林风进得房内,只见房内简陋的放着几个桌凳,一边床上有床灰蓝色的被子,隐隐散发出霉臭的味道,好似几年没洗过一般。林风见状摇头暗叹:“看来今晚又没得睡了。”当下盘腿坐在一边,默运五行之气游走百骸三遍后,缓缓吐了口气,又起身来到桌前倒了一杯粗茶。

    正在此时,忽然外面响起梆梆的敲门声,想是哪路行人路过此地要住宿,果然那店伙计开门将外面的人迎进来,只听其中有人骂道:

    “什么鬼地方,敲个半天没人应门,若再迟个半刻,老子定砸烂你这劳什子的破门。”那人声音甚是洪亮粗豪,林风闻言心中惊异,暗道:“他们怎么来这里了?”

    又听店伙计陪笑道:

    “小人睡的死,怠慢各位客官了,还请各位客官见谅。”

    又一人笑道:

    “小二哥,既然如此,这店钱就免了吧!”

    那伙计连忙求饶道:

    “各位客官可千万不要难为小人,小人也是给人当工,这要是掌柜的知道,小人这碗饭就没了的。”

    谁知那人又桀桀笑道:

    “小二哥,四爷去把你家掌柜的砍了,你就不用担心这回事了。”

    一个冷冷地声音打断他们的对话:

    “老四,赶紧付钱休息,咱们明早还要赶路。”

    林风躲在房间里听见外面声音渐走渐近,从脚步声中约摸有五人,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有人问道:

    “小二,今晚可有别的客人。”

    那小二似是瞧出这几人凶狠,有些颤抖地如实回答道:

    “来了一男一女两人,就在这两间。”

    林风听见有人快步向这边走来,急忙屏息闭气,过了一会儿,那老四道:

    “大哥,都睡着了。”

    林风又听见脚步在他房间附近的一个房间外停下,想必店伙计是将那四人安排在林风隔壁房间,果然不一会儿,隔壁就有人骂道:

    “这是什么鸟地方,这么臭!”

    那伙计连忙陪笑道:

    “客官莫怪,小店地处山野少有人来,加上这几日闷热潮湿,就有了些味道。”

    那冷冷地声音说道:

    “小二,你下去吧,我们不喊你不要来敲门!”那伙计唯唯应声缓缓退出房间。

    林风隔壁这四人正是云泽四煞,原来他们那日醒了毒香后便下了山,竟也来了这里。林风将耳朵贴在墙上偷听隔壁动静,只听房歧嘿嘿笑道:

    “大哥,这房间这么破烂又有股怪味,我看还是去把银子讨回来吧!”

    韩山举闻言大笑道:

    “房老四,你要是把这铁公鸡的性子改了,咱就把老三的位子让你!”

    房歧回道:

    “我要老三的位子做什么,我只要银子!”

    杜无望冷冷地斥道:

    “小家子气,几钱银子也值得争!?”

    韩房见杜无望生气,二人便不再说话,一个娇媚的声音却接口道:

    “大哥,你信那高麻高役的话?”正是媚煞芷娘。

    杜无望冷笑道:

    “信他们才有鬼,这铁鹰锦盒只怕就是被他们吞了,却自己编出一套说辞来欺瞒咱们。”

    房歧随声附和道:

    “是啊,当时殿上所有人都被迷倒了,为什么醒得最早的是他们?我觉得就是那高役搞得鬼。”

    韩山举诧异道:

    “那个砍伤老二脸的女人也不知踪影了。”

    杜无望道:

    “紫玄老道说起过那女人也中毒了,后来受了一暗箭,却不知道她是怎么逃走的。”

    房歧笑道:

    “大哥、三哥,这还有什么奇怪的,定是那高麻高役将人杀了,然后藏了起来,刚好圆了他们那一通说辞。”

    芷娘出声反驳道:

    “不对,高麻身上的剑伤不是自己装出来的,依我看来,高麻所言确有可信之处;有人暗中下毒香,将殿中人迷倒,然后取走铁鹰锦盒,救走那女人。何况那尤镜湖也认同高麻的说法。”

    房歧笑道:

    “二姐,这高麻所说的高人的模样,好像你那条乖狗儿啊。”

    芷娘闻言大怒道:

    “你再说一句,我剥了你皮!”

    房岐只嘿嘿干笑两声,便没了声音,杜无望忽然叹道:

    “那女人的剑法真是厉害,若不是被毒香迷倒,我几招后便成她剑下之鬼了。”

    此话一出,室内一阵静默,房歧问道:

    “大哥当年在浏阳渡口到底做了什么买卖,惹来这么个厉害的对头。”

    杜无望叹道:“这事说来话长,你们可知道二十多年前,长江有个恶蛟寨?”

    芷娘闻言不禁惊呼:

    “那可是当年长江上的第一个大寨,当年我还在江宁学唱曲儿的时候就听人说过,后来却一夜之间没了踪影,江湖上也很少有人提起了。”

    杜无望得意地道:

    “不错,老夫便是恶蛟寨中的军师,在长江之上,恶蛟寨之名连三岁稚儿都听说过,可见当年恶蛟寨名头之大。那年中秋夜,寨里刚做下一桩大买卖得了不少女人金银,正喝酒庆贺,谁知寨中忽然闯进两个年轻女子来,武功十分了得,将寨中搅了个天翻地覆,大当家和二当家都死在那二人手中,老夫和一个小头目侥幸逃了出来,想起那晚的情景现在还心有余悸。”

    房歧不由得问道:

    “咱们跟大哥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大哥出身,这还是第一次见大哥这么害怕,这两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这般厉害!”

    杜无望叹道:

    “这个仇是报不了的,那两人一个是雷娘子一个是凌波仙子顾湘萍,后来顾湘萍又嫁给了雷娘子的哥哥风公子风涵雪,这三个人如何惹得起!”

    林风万没想到这白煞杜无望竟是母亲顾湘萍当年夜挑恶蛟寨的漏网之鱼,又闻室中一阵沉默,云泽四煞均知道风雷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凭他们四个万万不能与之相抗。

    芷娘冷冷地问道:

    “那大哥是如何与昨日殿中那女子结的冤仇?她至多是雷娘子的子侄辈,如何认得出大哥。”

    杜无望道:

    “风雷山庄确有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子,是风涵雪的掌上明珠,闺名叫风铃,但据江湖上传,风铃性子端淑,少入江湖,断不是昨日殿中那个女子。听那女子口气倒与浏阳段家有关。当年和我一起逃出的小头目名叫周浦,十年多前他探听到段家有一批财物要走水路,要我去帮忙,那日我们将段家船上的众人杀了个干净,只留了一个女子,一问才知,这女子竟是柳叶门柳开的妻子,那时柳叶门老门主新丧,柳开虽然武功不弱,但比他母亲却是差多了。柳叶门已然式微,声望势力远不如当年老门主在世的时候了,我怕麻烦,本想杀了灭口的,周浦的儿子却看中那女子美貌想带回泉州,我也没拦他。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周浦的消息了。”

    房歧随着他的话头说道:

    “这么说来,昨日那女子定是段家人无疑了。”

    林风听到此处时,心中顿时怒气勃发,暗骂道:“好啊,当年段姐姐被掳到泉州,原来也有你一份!我定要除了此人,为段姐姐报得此仇。”

    又听杜无望说道:

    “还不能确定,不过这女子的剑法着实厉害,我在江湖上行走了二三十年也从未见过如此剑法,当真了得。”

    芷娘一张芙蓉般的俏脸,被莫信一剑毁了,她又是个尤为爱俏的人,怎能不恨莫信,听杜无望如此说便冷冷地咒骂道:

    “这贱丫头武功再厉害,我也要报这毁容伤面之仇!也在她那丑脸上刻上几刀!”

    杜无望闻言道:

    “老二,此事莽撞不得,我瞧她回掷你琵琶钉的手法,端的是极高明的手段,你以后遇见她万万不可硬来。”

    房歧不由得笑道:

    “大哥大惊小怪了,她到底是一个人,我们四个老江湖还怕她一个小女娃不成?”

    杜无望冷哼一声,斥道:

    “你们万万不可大意,从当年恶蛟寨到现在若不是谨慎行事,老夫这条命只怕早就没了,咱们云泽四煞虽小有些名头,但凡事万万不可莽撞轻为,到时丢了面子事小,性命才最紧要!”

    他这一番话下来,韩山举忽道:

    “老大,今日要我们赶往岳阳的黑衣人是什么来头,端的好大的气力,老子这一斧子砸下去,单手就接住了。”

    杜无望叹道:

    “那人没多说什么,只说铁鹰锦盒在湘西三鬼手中,而三鬼现在正赶往岳阳,我本不信,后来那人取出那日迷倒众人的残香,说是自高役留下的,九龙泽制香素来特殊,那残香一看便是九龙泽所制,而高役便是九龙泽出身,又是他们兄弟先醒来,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所以我们此次往岳阳去还是为了追回这铁鹰锦盒。”

    房歧恍然说道:

    “难怪大哥不肯信那高家二鬼的话,原来是那黑衣人也在场啊。那黑衣人什么目的,不会是白白给咱们消息吧,这种赔本买卖可没人愿做。”

    杜无望道:

    “不错,他的目的是要我们拜入他门下,说不久后江湖上便有一个通天彻地的大教派出现,咱们若是为他们效力定会有享不尽的富贵和江湖地位。”

    芷娘怒道:

    “若他们能帮我杀了莫信那个贱女人,我便入……”话未说完就被一声木裂门碎的声音打断。

    林风暗叫一声不好,急忙奔出房间,果然见莫信手执那柄断剑站在云泽四煞的门前,一张俏脸罩满寒霜,冷冷地望着屋内四煞,屋门早已被踢碎在地。莫信侧头看了看林风,随即一闪身抢进屋内。

    林风赶到云泽四煞屋内时,莫信正与四煞拼斗,她虽是以一敌四仍是出乎其间,拔乎其类,一支剑纵然断去剑尖仍是青光闪闪,嗤嗤有声,在四煞中翩然游走,不落下风。

    杜无望看见她鹅黄的衫子上左肩渗出血迹,叫道:

    “大家伙往她肩膀上……招呼,她身上……有伤!”

    想是他在莫信剑下不停闪避拆招,真气不济,一句话说地断断续续,其他三人却是听得明白,一时间兵刃指掌全部打向莫信受伤的一边身子。莫信在这野店中巧遇仇人,也不管伤势有没痊愈,便上前扑杀,此时累及伤口,身法剑势已然不如昨日殿上那么凌厉了,被这四人围住成骑虎难下之势。林风在一旁瞧得明白,抢上前去,屈膝侧滑,弯肘直击芷娘腰肋,旋身反手将芷娘铁琵琶夺在手里,甩手重重地砸向韩山举,韩山举匆忙之下举斧相迎只觉一股大力扑面压来,一时没接住跌倒一边,林风甩出铁琵琶时,腾身飞转连环数脚踢飞四煞房歧,手掌却若鹅毛飘雪一般连拍杜无望九处大穴,杜无望只挡过了三掌,被林风打落一角,垂地不起。

    莫信见他出手一瞬间就打落四人,心中微讶他武功之高强,口中却冷斥道:

    “谁要你来多事!”

    其实林风在一旁瞧地明白,昨日又在殿梁上见过云泽四煞其中三煞的武功路数,是以看准四煞全力出手围攻莫信之际,出其不意地打落四人,倘若真要林风以一敌四倒也不能短时之间就将这四人打倒。

    杜无望瞧见林风模样,惊道:

    “是你!?”

    林风笑道:

    “不是我!”

    芷娘倒在一旁,也惊道:

    “狗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风微微一笑,颇有玩味地说道:

    “我叫何必问,不是狗儿!”

    芷娘诧异道:

    “怎么会?”

    她明明见面前这个俊美的少年,就是那个随自己上衡山进九真降圣观的傻子狗儿,怎么又会在这里出现。

    林风坏笑道:

    “大姐,我可曾应过你?”

    芷娘仔细回想,自己叫他狗儿的时候他果然没应过,却仍是不甚明白,为何这个傻子武功会这么高,只是愣愣地瞧着林风。杜无望冷哼一声,说道:

    “老二,别妄想了,恶头陀的弟子怎会将你放在眼里。”

    林风闻言大摇其头,说道:

    “我不是那老秃驴杂毛的弟子,不过刚才打你用的几招确实是他的功夫,你的见识倒不错。”

    他刚才打杜无望所用的掌法正是玄阴七绝掌中的雪落九天,掌中蕴含冻彻筋髓的寒气,只是他尚存几分善念,仅用了七分玄阴内劲打出,不然杜无望此时不死也是废人一个了。

    众人见他将恶头陀无明叫做“老秃驴杂毛”,无不惊骇,均想:“这世上怕是没第二个人敢如此称呼恶头陀无明了。”

    杜无望冷冷地说道:

    “既然落到你们手里,杜某任杀任刮!”

    莫信冷哼一声,说道:

    “你倒硬气,我只问你一句,十一年前浏阳渡口那一船数十人是不是你杀的?”

    杜无望抬头瞪着莫信,恶狠狠地说道:

    “做便做了,有什么不敢认的,正是杜某!”

    莫信嘿然冷笑道:

    “好,好,既然你认了,我杀你也不冤,去黄泉路上向他们赔罪吧!”话声落下,莫信手中断剑横切出去,登时将杜无望的头颅斩落于地,滚出好远。

    其余三煞见杜无望人头落地,齐声痛呼:

    “大哥!”

    韩山举撑着地站起来,怒喝道:

    “贱人,拿命来!”开山巨斧劈向莫信,莫信侧身避让,开山斧砰的一声砸入地下尺许。

    莫信冷冷地扫了他们三个一眼,说道:

    “没想到你们竟然还有几分结义之情,不过他是罪有应得,让他苟活这么多年已经不知道又害了多少人命。今日且放你们三人一条生路,若日后再去为非作歹,我定然不饶你们。”

    韩山举还要再上,芷娘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抬手拦住他,恨恨地说道:

    “昨日毁面之恨今晚杀兄之仇,阁下两番厚赐,芷娘定当牢记。老三、老四抬好大哥,咱们走!”说完三人一瘸一拐地走出野店。

    见他们都走了,莫信才仰头长长地吐了口气,林风叹道:

    “我虽也想杀他,最后临了还是下不了手!”

    莫信转头看着他,缓缓说道:

    “当年那一船大小老幼数十人,竟被这厮一夜之间全杀了,当年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就想要给他们报仇,那时我才八岁。”

    林风惊讶地问道:

    “这么说你不是段家人?”

    莫信微微摇头:

    “不是。”

    林风心中有丝疑惑,正待继续探问,忽然店伙计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见了他们,颤声叫道:

    “杀人了,杀人了!客官快……”

    他看到莫信手中滴血的断剑时,又将后面的话全都咽了下去,大张着嘴满脸惊疑地看着莫信。林风见他紧张,便从怀中掏出一片金叶子,递到他手里,笑道:

    “小二哥,没事的,你只管将这里打扫干净,不会有官府寻上门的。”

    这类江湖上的仇杀,苦主甚少去告官,官府也怕麻烦很少插手这种事,那小二得了钱财唯唯退下,一会儿便提来一桶水要清洗血迹。

    林风喊住他问道:

    “小二哥,店里可有没发霉的被子?”

    那小二也自知店中被褥经这几日潮湿的天气,霉坏了大半,挠了挠头笑道:

    “小人堂客前些天给小人做了床被子送来,小人没舍得用,一直放在橱柜中,这会儿全店里就这一床没有霉味的了。”

    林风又拿出一片金叶子,笑道:

    “既是小二哥的珍贵之物,我等臭男子自是不能用。只不过我的这位朋友好干净,麻烦小二哥给她换一床被子。”说完将金叶子塞进店伙计的手中。

    莫信不想示弱,哼声说道:

    “不用。”

    林风笑道:

    “不用?,那你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没睡着?”

    莫信脸上一红,她确是嫌被褥脏,不肯睡才听见云泽四煞也来到店中的,此刻被林风说中心事不免有些尴尬,将袖子一甩,转头瞧向窗外。那店伙计拿来金子登时喜上眉梢,急忙撇下水桶奔出去,回来的时候抱着一床新被子放进莫信的房中。

    林风对莫信说了句:

    “小心伤口。”便转身回房去了。

    莫信望着他回房的背影,良久之后才冷哼一声,低斥道:

    “无事献殷勤。”也转回自己的屋子。

    次日,两人一路快马,到潭州城外的时候已然是第二日的傍晚时分,林风勒住马看着水光粼粼的湘江,蓦然想起那个说书的孙先生,当即回身对莫信道:

    “莫姑娘,我们就此别过吧,若在下寻得宝剑,再来送给姑娘。”他言下颇有再见之意,两眼微微发亮地望着莫信。

    莫信见他要走,讶然问道:

    “你不是要去金樽月等人吗?怎么在这里就要走?”

    林风微笑道;

    “我要托一个说书的孙先生给我义父带个口信先,随后再去金樽月等人。”

    莫信闻言微微点头,将手中断剑一抬,说道:

    “那我便去金樽月寻你,你若寻不来宝剑,我便不再换剑。”说完一扯马缰,轻拍马腹,奔入潭州城中。

    林风看着她转入城中的背影,心中有些不舍,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一拍大腿,暗自懊悔道:“哎呀,我怎么忘了问她的真姓名,真是大意,以后若寻来宝剑却找不到她人,可如何是好?”当即拍马追去,追到城门口的时候见潭州城里人熙熙攘攘,哪还看得到半个莫信的影子,林风心中懊悔不迭,但又想说不定过些天就能在金樽月再见到她,便稍稍安心,催马又沿湘江边走,他知道那孙先生一定在这江边上只是一时忘了在什么地方,走到一个渡口的时候,看见渡口旁边有个茶寮里面里面外面满满当当的全是人。林风见状心中一喜,急忙赶到近前,他坐在马上可以看见人群之中有张桌子,桌子前面站着个山羊胡子的酸儒,手里拿着一柄破烂的纸扇在胸前扇来扇去,口中喷着唾沫,可巧说的也是那段关公战长沙的书:

    “……那黄汉升是什么人?臂开二石力之弓,那是百发百中,百步穿杨的神技,上回书说,黄汉升与那关云长大战一百多回合,不甚马失前蹄坠落马下,关云长惺惺相惜不曾砍他。这一日,战鼓雷鸣,旌旗猎猎,关云长手持青龙偃月刀催着赤兔宝驹又来长沙城前叫阵,黄汉升出城迎战。两人前番两次相斗未分胜负,此时黄汉升来得阵前也不问话,举刀便上,不多时黄汉升又与关云长战作一团,那真是黄沙滚滚遮目暗,马嘶声声震耳聩。正胶着间,突然黄汉升拖刀自战团中闪出,使了个鹞子翻身,搭弓便射,一枝羽箭打着旋儿射了出去,那真是疾若闪电,劲能开石,直冲关云长面门射来,要说这关云长性命如何?咱们下回书接着说!”说着抓起醒木往桌子上重重一拍,坐了下来,他竟不说了。

    茶寮中怨声顿起:

    “孙老头儿,你也不讲完!”

    “是啊,回回这样!”

    “下回不来你这听了!”

    那孙先生自桌子上拿起茶碗,缓缓喝下,又润了润嗓子,众人以为他还要继续说下去,便都静下来继续竖起耳朵等。谁知孙先生将茶碗放下,将纸扇在手里折来折去,缓缓说道:

    “说书说书,说得说不得,说得听得,说不得听不得,说得便说得,说不得便说不得。我且姑妄言之,尔等姑妄听之,得与不得又有何益?”

    来茶寮听说的多是乡野粗汉,不然就是市井脚夫,怎经得起他这番绕,纷纷骂道:

    “老穷酸,又来这套!”众人又等了些时候,见他不再说书便渐渐散去。

    林风在马上拍手赞道:

    “好个关公战长沙!孙先生别来无恙!”

    孙先生抬起头来,看着马上的少年面露疑惑,林风知他不认得自己了,便从马上跳下来,站到他面前笑道:

    “孙先生可曾记得十年前有个小男孩来您这托口信?”

    孙先生猛然从长凳上站起,颤声道:

    “你是……”

    林风点头微笑道:

    “不错,我就是林风,那个让你带口信给赵一横的那个小男孩!”

    孙先生错愕地看着林风,眼睛中分不出是欢喜还震惊。

    林风问道:

    “晚辈此次来找孙先生仍是想请先生帮忙留信给我义父,还是在金樽月寻我。”

    孙先生喃喃说道:

    “那日你被那恶妇人抓走后,赵大爷发疯似地在潭州城找了你几个月,柳叶门也一直在找你的下落,后来时间一长,便都以为你是遭了那恶妇人的毒手,赵大爷也带着雷娘子回风雷山庄去了。”

    林风闻言惊喜道:

    “是义父带着雷娘子回到风雷山庄的吗?他们和好了?”

    孙先生布满褶皱的脸上也微微有笑意,说道:

    “是啊,前些年雷娘子还生下一个小少爷,老夫还特地赶过去道喜来着。”

    林风闻言不由大声欢呼,暗道:“姑姑这十几年苦总算有了尽头。”

    孙先生又道:

    “此刻赵大爷正在荆州,你若赶过去说不定能与他见一面。”

    林风大喜,向孙先生深深地一揖,然后飞身上马,拱手说道:

    “孙先生,多谢了,我这就去荆州寻他。”说完拍马便走,进了潭州城里。

    潭州城并未有什么变化,一样闷热的天,一样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样金碧辉煌的金樽月,只是林风不再是当年那个沿街逐巷到处寻人的小男孩了。

    他一踏进金樽月,店伙计立刻迎了上来,躬身笑道: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林风见这伙计仍是当年那个小二,只是十年后脸上有了些皱纹,当下笑问道:

    “小二哥,可还有我的雅座?”

    那伙计一愣,随即问道:

    “您是熟客?您惯坐的是哪个座位,小的去给您瞧瞧。”

    林风颔首说道:

    “二楼靠窗,十年前我常坐那等人。”

    那伙计蓦然记起一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喃喃问道:

    “你是风少爷?”

    林风微微笑道:

    “正是,这些年可有我大哥林灵噩的消息?”

    伙计尚自震惊,讷讷应声说道:

    “没有。”

    他忽然话音一转,大声欢呼起来:

    “风少爷您没被害死?小人马上去告诉主母,您在这稍后。”说完拔腿便要跑。

    林风伸手将他扯回,笑道:

    “段姐姐那里我日后再去,现在我有件要紧的事要去荆州,特来托你带个消息给一个朋友。”

    那伙计被扯回原处,兀自说道:

    “您不知道,当年您走失后,咱们柳叶门和赵大爷几乎要把潭州翻过来了,最后还以为您被害了呢,主母好一阵子伤心呢。”

    林风想起十年前在柳叶门时段金玲对他的种种好处,不由得心中有些酸涩,当下拱手说道:

    “小二哥,我先不去柳府了,你去告知你家主母说我一切安好,我此时有件紧要的事要赶去荆州,日后再来探望她。”

    那伙计闻言心中一急,连忙说道:

    “风少爷,小人现在就去禀报主母岂不好。”

    林风摇头说道:

    “我此去荆州是要去寻人,若去得晚了,说不定那人就不在荆州了,所以我就不去柳府了。此次来金樽月便是托小二哥带个口信给一个朋友,若有一个年轻女子来店中寻一个叫何必问的人,你就告诉她我就是何必问,有要紧事去了荆州。”

    说到这里话又一顿:

    “若有我大哥林灵噩的消息,烦劳你让他留个信,我好去寻他。”

    伙计应声说道:

    “好,风少爷放心,此事包在小人身上。”

    林风转身要走,忽然又记起一事,问道:

    “凝儿小姐现在可好?”

    那伙计摇头说道:

    “小人不晓得,好像十年前您出事后不久她就病倒了,后来病好了也没见过小姐。唉,十多年前老门主还在的时候,凝儿小姐还时常跟着老门主来店中玩耍,后来老门主没了,我们就从没见过凝儿小姐了。”

    林风心不由得一沉,想起十年前柳府小湖边的那个站在雪地里瘦弱身影忍不住一阵阵心疼,那也是个可怜的女孩啊,自小就没了父母,当下冲那伙计深深一揖,说道:

    “还请小二哥帮我带个话给凝儿小姐,说林风一定会去看望她。”说完他便翻身上马,拍马出了潭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