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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上)文殊院老僧放鹤

    正在藏经阁里里外外打成一团的时候,于院墙一侧站着一个枯瘦的老僧,他手持一串佛珠,双目淡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似不将这些打斗放在心上,但眼光却从不曾离开林风半分,口中念念有词:

    “日出乘钓舟,袅袅持钓竿。涉淇傍荷花,骢马闲金鞍。侠客白云中,腰间悬辘轳。出门事嫖姚,为君西击胡。胡兵汉骑相驰逐,转战孤军西海北。百尺旌竿沉黑云,边茄落日不堪闻。”这几句诗似乎用尽了他周身的力气才念出来,手中的佛珠也被不小心掐断,簌簌地掉在地上,而他枯槁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许久之后,老僧才若有若无地叹道:

    “公子,这少年难道是你的后世轮回?”

    言罢,他却又摇头苦笑:

    “我又在想些什么?您方圆寂十年余,眼前这少年却年届弱冠,怎么算得上是你的轮回后世。若公子,不,若师父您还在世的话,只怕又要说我着相了,阿弥陀佛,弟子知错了。”

    他一个人在墙侧喃喃低语,又忆起当年随自家公子初入江湖时,公子就是念着方才那首常建的《张公子行》,那时自己出身微薄,家遭大难几乎死了,亏得公子将自己带回府中,还教自己读书识字,习武强身,后来行走江湖时,自己身随公子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好不激昂。再后来,公子遁入佛门,自己也甘愿追随,拜在公子座下成为他第一个弟子,自己的一生都在追随公子的身影,直至公子圆寂离世,仍执念如初。老僧心中想起旧事,胸口涌起阵阵酸意,苦浊的老泪自眼间掉落,遥望着的林风身影也渐渐模糊。

    却说柳烟凝久斗道嗔百余招,有时明明可一招将道嗔伤在剑下,却又有悖自己苦练十年的剑法,只得临行换招,每每总是回切道嗔手腕,无论道嗔如何变招,也无论自己如何应对,都是点到即止,自保有余,伤敌不能。

    她越打越是惊异,越是惊异就越想将道嗔伤在剑下,遂将心一横,连挽数个剑花迫退道嗔,跃出数丈后清啸一声,冷叱道:

    “大和尚,留神了!”

    说着,她左手兰花捏指,右手剑轻轻挺住,剑尖微挑,清冷的面容忽然一变,变得和煦如盛夏娇花,万分动人,嘴角含着一缕浅笑,笑声如玉珠落盘清脆动人,艳色如牡丹怒放妖娆无匹。

    道嗔见了她如此模样,不知为何他心中所想的尽是平生开怀畅愉之事,将今夜苦斗柳烟凝的焦躁之心全都抛到脑后了,一颗心飘飘荡荡地难掩喜悦。就连柳烟凝持剑欺近时他也不曾提防半分,一张大脸尽顾着咧嘴大笑,直到陡然间肩头一阵刺痛,他才猛然惊醒,双掌连划数个圆将柳烟凝逼退,自己身子往后一跃落在两丈之外的地方,伸手连点肩头数处大穴止住流血,嗔目喝问:

    “小施主!这是什么妖法邪术!”他自己心中惭愧,自己枉修佛法数十年却也着了她的道。

    柳烟凝轻轻一笑:

    “邪术吗?大和尚真的以为是邪术吗?”

    她这一笑之间,手中长剑轻轻起舞,舞姿婀娜,令人心爽愉悦,但她却似九天仙娥,不仅不带半点妖媚之气还在剑舞之中漫漫溢出祥和的佛光。道嗔看着她翩翩舞剑,心中的怒气竟也随着她的剑舞渐渐消弭,随之而来的又是愉悦的心情,彷如在佛陀座前听了半日佛法一般,内心宁静祥和间又带着丝丝喜悦。柳烟凝再次持剑欺近,噗一剑又中道嗔肩膀,道嗔肩膀又中剑后猛然间惊醒,双掌又连划数个圆将柳烟凝逼退,再跃后丈余,他瞪着柳烟凝,一脸的不可置信。

    柳烟凝灿然笑道:

    “大和尚,可还以为这是邪法?”

    她笑声一起,道嗔便伸手掩住双耳,恼道:

    “又来了!”

    果然,他的心又开始飘荡起来,半点伤她的心也没了,不过吃过两次亏后他也晓得要闭紧双眼不再瞧柳烟凝一眼,以防被她剑舞所惑,口中也低声念着佛经。

    岂不知两大高手过招之间哪有掩住耳朵又闭紧双目的,柳烟凝轻声笑着探剑直取道嗔腿干,道嗔自己掩住耳朵闭紧双目自然看不见柳烟凝的招式,而柳烟凝也故意轻轻缓缓的刺去,如此以来道嗔也察觉不到她剑上的劲风,只能愣愣地站着任她刺来。

    正在此时,自暗处打来一颗暗器,砰的一下将柳烟凝的剑锋带偏,那人好大的手劲,这暗器不仅将她的剑带偏,连她自己也跟着趔趄半步。

    柳烟凝回身望去,只见暗淡的黑夜之下隐隐约约站着一个枯瘦的人影,当即喝道:

    “什么人?还不快快现身!”

    那人影缓缓从暗处走出来,身着一身素净的袈裟,袈裟之上是一张枯槁的脸庞,双目淡然如水,不起半点波澜。

    柳烟凝暗暗思忖这突然出现的老僧怕是不好相与,遂问道:

    “大和尚,你是何人?”

    那老僧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老衲道坚,还请女施主手下容情。”

    柳烟凝闻言心中一凛,上下打量着这个垂垂老僧,诧道:

    “你就是道坚?”

    道坚微微点头,忽然问道:

    “云台大师可好?”

    柳烟凝闻言大惊,猛然后退几步,惊问道:

    “你如何知道我师父的法号?”

    道坚微笑道:

    “当年的仕女剑莫女侠,如今的罗浮山云台大师,老衲皆曾相熟,女施主长剑方出鞘时,老衲便已明了。”

    柳烟凝听闻他言及师尊,心中便多了一份敬重,将剑收回鞘中,恭敬地说道:

    “家师心绪淡泊,武功通神,数十年来一直隐居于罗浮山上,只在十年前下过山,收晚辈做弟子后她便再没下过山。”

    道坚闻言忽然叹道:

    “如此说来,她是十年前自五台山上回去的时候收你做的弟子。”

    柳烟凝心中讶异,前些日子雷娘子曾说过自己的师父与白云禅师年少时相识,此刻道坚又说师父十年前来过五台山,她更为疑惑,遂问道:

    “道坚大师,我师父与白云禅师可曾相识?”

    道坚叹道:

    “何止认识,若非莫女侠,只怕老衲的师尊也不会遁入佛门。”

    说到此处,他忽然话锋一转:

    “小施主最后击败我师弟的剑招可是云台大师近年所创?”

    柳烟凝心中气恼,前者雷娘子不肯说明白,这道坚和尚也说得不清不楚,好不恼人!又听闻道坚问起剑招,便淡淡说道:

    “正是师父晚年所创,名为七情剑。”

    道坚闻言喃喃说道:

    “七情者,喜、怒、哀、惧、爱、恶、欲,乃是非之主,利害之根。云台大师佛法精深,悟通七情,必已达然天境,当真可喜可贺,善哉,善哉。”

    言罢,他又望了一眼兀自掩住耳朵蒙住双目且正默念佛经的道嗔,低声唱道:

    “阿弥陀佛!”

    他声音不大,却透过道嗔双手渗人他的脑际,当头棒喝一般将道嗔惊醒,道嗔见了他,遂双手合十施礼:

    “大师兄。”他面有惭色,不敢直视道坚眼光。

    道坚缓缓说道:

    “师弟不必惭愧,方才女施主所用的是七情剑中的眈喜剑,融有无边佛法,师弟不妨仔细参悟方才女施主的剑意,日后于佛法修为上必有增益,回自己禅院养伤吧。”

    道嗔斜眼瞧见柳烟凝在一旁微微冷笑,他心中不忿,怒道:

    “大师兄,这女子分明用的邪法!”

    道坚微怒,斥道:

    “此女子与师父渊源甚深,难道你方才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道嗔陡然记起,适方才柳烟凝每一剑必切自己手腕的古怪剑招,却又不肯再进招伤自己,直到最后柳烟凝使出“妖法”才将自己伤了,此刻想来这女子的剑招若非与师父有些渊源,断不能有此怪招,他当下不再多言,只瞪视着柳烟凝,却也不肯听道坚的话回自己禅院养伤,而是闷坐在树下不言不语。

    柳烟凝见道坚并不出手拦住她,也不去拦住林风或风铃,便不再理会他,静静观瞧林风与方字九僧大战,她站在道坚的右边,长剑交于左手,只待道坚一有所动便出手相阻。道坚自然也知道她心中所想,却也任她占尽地势,他自己便如一棵枯松站在原地,眼光一直落在林风身上。

    而此时林风正与方闻等九僧大战正酣,九九莲花大阵变幻无穷,生生不息,五行遁天步夺五行地势,深入浅出,双方胶着来回不相上下。林风心中却是渐渐焦躁,不时抬头望向藏经阁,他不知道此时在里面的风铃到底如何了,自见她进去后便再没出来过,想来里面的明见心镜四大弟子并好对付,但此来盗剑自是越快越好,若等到道坚赶来,那就万分不妙了。

    他身处方闻九个僧人之中,初时曾突出重围看过柳烟凝这边情况,知道柳烟凝已缠住道嗔,暂无忧虑之处,便安心与九僧缠斗,却未料到柳烟凝突施奇招将道嗔刺伤,和紧接着道坚出面制止这一节,他都未曾看见,是以此时的他尚不知晓道坚已经来了,且正默默望着他。

    方闻九僧也明白其中道理,他们只要将林风困在此处便好,见林风久久不能脱困,更是将九九莲花大阵渐渐收拢,稳开缓阖。这相斗的两边一方渐渐焦躁一方越发沉稳,一沉一升间,不多时林风便额上生汗,胸腹内真气也渐渐躁郁不安,玄阴真气和五行真气越擦越近,竟隐隐有争雄之势。

    就在两股真气将要相撞之际,林风陡然惊醒,暗叫侥幸,若非再迟片刻,自己肯定又会陷入走火入魔之中。他遂借着脚下步法渐渐将五行真气收束丹田之内,方才解了走火入魔之厄。但体内五行真气为了抵抗玄阴内劲陡然间强势,比之前林风所用的五行真气强了不下三成,这真是意外之喜,林风料想自己多了这份真气,要突出这九九莲花大阵便胜券在握。他将丹田之内的五行真气凝于双腿双脚之上,而双掌之间却暗藏玄阴内劲,这是林风在秃笔峰上与无明拆招时悟出的法子,就算是无明一时也捉不住他。

    林风探身抢入九僧之间,猛然喝道:

    “天兆瑞雪,其能行乎?”

    喝罢,林风双掌之间寒气分散而出,于秋夜之中弥漫开来,不多时他周围飞雪飘绕,雪雾渐行渐大,初始尚只有林风一人身处雪花之内,后来连九僧也渐渐被拢入雪雾之中,再后来,道坚和柳烟凝只微微能听见雪雾中的呼喝清啸之声,再也看不见半个人影。

    约莫过了盏茶功夫,林风突然又大喝一声: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只见偌大的雪团陡然间散开,九名僧人或躺或卧,尽都跌在地上,面色泛寒身子簌簌发抖,一时间都站不起身来。

    林风立在九名僧人之间,微一抱拳,说道:

    “诸位大师,晚辈失礼了!”

    话声落下时,他一抬眼就看见柳烟凝和一个枯瘦老僧站在一旁,那老僧不是道坚是谁,他正惊讶间,忽然从藏经阁上传来一声娇呼,一道身影从藏经阁上跌飞出来。

    林风心中大惊,噌地飞起数丈接住那人,连忙问道:

    “铃儿,伤在哪里了?”

    这跌飞出来的正是风铃,原来风铃虽一出手便伤了一见,但其余一明、一心、镜三人武功虽都不高过她,但三人合力风铃便不是对手,她待要施展身法逃开,偏都被一明瞧破,这才一愣神间,她肩头就吃了一明一掌从藏经阁跌落下来。

    风铃年纪虽轻,但内力颇有造诣,再者一明这一掌打得并不重,虽然跌飞出来,伤势却不重,此时她被林风抱在怀中,强烈的男子气息扑鼻而来,不由得俏脸烧红,羞窘地埋在林风胸前只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林风不解其意,只当她被伤得重了,话都不能说了,心头更为焦急,单手抱住风铃另只手取出储梅丹,捧起她的俏脸硬塞进她嘴里,又见她满脸红晕,他心中更是担心得厉害,便又取出一枚储梅丹要塞进她口中。

    风铃哪里还容他再做这些羞死人的事,连忙从他怀中挣脱,站在一侧轻声嗔道:

    “哥哥,我没事!”却又因乍离他的怀抱心中又泛起莫名的失落。林风见她模样奇怪心中有些惊讶,但知她无事便安心了不少。

    正在此时,从藏金阁上飞身落下四个年青和尚,正是方才与风铃恶斗的明见心镜四大弟子,四人虽将风铃打落阁下,但他们也颇为狼狈,一明少了一截衣袖,一见捂着肩头,血不时从指缝间渗出,一心面色有些苍白,而一镜胸前赫然一道血痕,僧袍也被划破。

    一明在上面时看见道坚已经来了,便带着三位师弟从阁上飞身而下,一明当前向道坚施礼,恭声说道:

    “弟子等见过方丈师祖。”

    道坚微微点头,说道:

    “你们四人职责已尽,回去休息吧。”

    一明、一见、一镜三人闻言皆是一愣,三人六目都望向一心,看他如何应对,而一心面色平静地向道坚缓缓施礼,说道:

    “弟子告退。”

    一明等三人素知一心聪敏,见他如此也都向道坚施礼告退,纷纷离开。林风看见道坚已经来了,心中不禁有些懊恼,他明白若是有道坚守在此处,自己想取得宝剑是千难万难,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迎难而上了,遂向道坚抱拳施礼,说道:

    “道坚大师,晚辈林风,今夜擅闯贵寺,多有得罪,但紫电宝剑晚辈势在必得。”

    道坚诵了一声佛号,并未答话,而是向一边的道嗔吩咐道:

    “师弟,方闻他们多有内伤在身,你带他们回禅房养伤吧,他们所中的是无明的玄阴内劲,须得仔细调养,不可大意。”

    道嗔闻言愤愤地瞪了一眼正在一旁冷笑的柳烟凝,而后便走去搀扶方闻等九僧,带他们慢慢离开藏经阁前的禅院。

    直至藏经阁内外除了道坚再无一个和尚时,道坚才缓缓说道:

    “小施主身兼两家之长,又秉性敦厚,实属难得。听闻小施主是道痴师弟的结拜兄弟,想是对他的事有所耳闻。小施主可知道五台山为何囚他吗?”

    林风一怔,他之前确实听霍闻蝉说起过,但一来霍闻蝉之言多有偏袒林灵噩,再者她说的也是不清不楚,所以他自己于林灵噩被囚一事实在是所知甚少,遂坦言说的:

    “晚辈与他十年前一别,他的事晚辈不曾知晓。”

    道坚微微一叹,说道:

    “当年道痴师弟于寺中日夜饮酒,是时老衲闭关未出,道明等众师弟便将他逐出山门,道痴师弟其时年轻气盛,又自持武功高强,便要与天下英雄争个高低,但他性情洒脱不羁,又好率性而为,有时出手便不曾留情。”

    他话到这里忽然一顿,微微摇了摇头才又说道:

    “平州金蝉门门主张赫、西川皇甫世家皇甫无畏、皇甫无惊、摘星手杜肴、应天府蓝元霸,还有一叶知秋秋重原一门十七口,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些都是当年道痴或有意或无意杀死的人。”

    林风闻言倒吸一口冷气,问道:

    “这些都是当年大哥所杀的人?”

    道坚白眉抖动,缓缓说道:

    “道业所惑,生死相携,若梦若幻,如来如去。”

    林风不解,又问道:

    “大师所言可是真的?我大哥当年杀过这么多人?”

    道坚凝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若老衲说的都是事实,上面那些人确实为道痴所杀,你还救他不救?”

    林风顿住,讷然说道:

    “我……我……”他忆起当年和林灵噩一起的种种情状,十年前那顶着破斗笠,穿着脏污破烂的年青和尚清晰的出现在自己脑际,爽朗的笑声仍在耳边回绕,两人一起不过几个月,但几个月内吃则同桌,睡则同榻,这份兄弟情义断断是忘不了的。

    想到此处,林风抱拳问道:

    “道坚大师当年正在闭关,这些事您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若是他人栽赃呢?”他话虽如此,但心中不免打鼓,且不论道坚佛学深厚,断无口出妄言之理,就单凭林灵噩好恶但问性情的脾气,这些事纵使不是他做下的,怕也脱不了干系。

    道坚闻言淡然笑道:

    “小施主心中已经信了,何必多此一问。当年老衲知道他下山而去之后便出关了,这几桩仇家也是在那不久之后便寻到了五台山上,老衲曾一一验过死者伤处,出于五台山门下之手已是无疑,而有此内力武功的五台山上只有老衲等师兄弟数人,但当时下山的却只有道痴一人。再者道痴师弟回山时,老衲也曾一一问过。”说着,他又笑意盈盈地望着林风,等着林风的回答。

    林风心中顿时大乱,一面是思念已久的拜兄,一面是拜兄所做之事有悖江湖侠义,两面孰轻孰重一时间在林风心中来回衡量,反复挣扎,他越是深思越是难以明白,越是难以明白越是难受,体内真气也渐有纷乱之象,脸上也一阵青一阵白。

    正在此时,道坚忽然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这一声佛号如醍醐灌顶,林风猛然转醒,眼神也恢复清亮,望着道坚讶然问道:

    “这是定神咒!?多谢大师救命之恩!”他方才就如之前与皮端相遇时的情形,若没有道坚这声佛号,走火入魔只在一瞬之间。

    道坚闻言却微微惊讶,问道:

    “你以前见过这种武功?”

    林风缓缓调顺体内真气,点头说道:

    “前些日子,晚辈见一位叫皮端的老前辈用过,那次皮老前辈也用此定神咒救过晚辈一命。”

    道坚微愣,喃喃说道:

    “皮端,皮端……哦,原来是他!如此说来你与我太玄门颇有缘分。”

    林风听得云山雾绕,问道:

    “太玄门?不是早已经失落了吗?”他是那日听风铃说起,才知道有太玄门一派,但早已没落多年。

    道坚抬头望天,叹道:

    “是啊,没落好多年了,如今在世的只余老衲和那皮端了。”

    林风又问道:

    “大师,那皮端到底是什么人?”

    道坚慢慢回神,并不回答他的问话,而是重又问道:

    “如今,你是救道痴还是不救?”

    林风毅然决然地说道:

    “当年结拜之时,虽无言明同生共死,但兄弟之义不可废忘,大哥所做恶事,我不及相阻,自当一并担下!而今大哥十年被囚,罪业已轻,若他日再为恶,我定当极力劝阻!无论如何今日这紫电宝剑,林某取定了!”

    道坚白眉耸动,双手合十,说道:

    “阿弥陀佛,小施主若执意夺剑,那就先胜过老衲。”

    他僧袍无风而动,缓缓飘落在藏经阁之前,横亘在林风和藏经阁之间,神色安详,便如一棵老树立在那里。

    林风瞧见他枯瘦的身形静立在眼前,却如万丈高山一般难以逾越,暗惊这老僧修为高深,但紫电剑就在眼前,此一番恶斗是躲不掉了,遂抱拳说道:

    “道坚大师,晚辈无礼了!”

    说着,他遥遥一掌拍去,掌势轻缓优雅,全无半点伤人戾气,掌风缓缓而出,似轻风着面,无惊无扰。道坚不待掌风及身,宽大的袍袖扬起,与那徐徐掌风碰在一处,夹在两股劲力中的枯叶悄然碎成粉末,而两股掌风也慢慢消散。林风见道坚无声无息的就将自己九幽寒劲消弭于无形,心中忍不住又赞叹道坚武功之高,他左脚踏住土位,右脚旋而使力,身子陡然疾射而出,双掌齐出按向道坚胸口,这一掌是凛冰寒劲,若是打实了虽不能取人性命却能让对手一时半刻动弹不得。道坚仍是一动不动任他打来,待林风双掌到得胸前时,他双掌忽然合十,插入林风双臂之间,又电光火石间双臂发力,一股沛然的土劲将林风双掌架开。两人手臂劲力相交,砰然间风声大作,林风借风势飘开丈余,而道坚则僧袍鼓荡,未动半分。

    道坚微微颔首,赞道:

    “小施主年纪轻轻便有此修为,当真是少年英雄!”

    他话声一落,又探手抓来,只见他枯瘦的手掌戟张而开,指间夹着锐利迅猛的真气,又有他僧袍宽大,这一抓之势丈余方圆内都在他指风之下。林风见他爪势凶狠,不敢大意,右划半步踏住火位,左掌微微向上一托,若道坚爪落则侧击他肘腋,若他收爪避让则化托为横击猛打其腰肋。却见道坚爪势不落半分的直直抓下,爪力擦过林风背脊时,刺啦一下将林风的后背抓出数道血痕。林风要来击他肘腋时,道坚早已凝掌相待,砰!两人又交一掌,林风被震出丈余,道坚仍纹风不动。

    林风惊道:

    “五行金力!”

    道坚微微笑着颔首,眼光中流露出赞赏,掌下却不慢半分,左手随意一掌打出。林风方要还一掌,却猛觉得他掌力若有若无,时而澎湃如海,时而涓涓如溪,再要发力时又觉他掌力静似秋潭,自己这一掌打回去,若实了便要手掌折断,若虚了他掌力便钻入经脉,伤得更厉害。林风惊叹之际,展开身形,脚下五行轮转,掌间凝住深潭寒劲在胸前连划三个半圈,胸前便结成一股似有若无的吸劲,任道坚掌力打到时,尽数落入这深潭寒劲之中。

    道坚点头说道:

    “玄阴内劲果然非同一般!可不知小施主五行真气练得如何?”

    说着,他又一掌打到,这一掌尚未打到,林风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灼灼热浪,连忙疾退丈余,道坚不待他站稳又一掌打来,这一掌劲力却是后发先至,两股掌力合在一处猛然间铺天盖地一般打向林风。正在此时,林风却在刹那间神乎其技的从道坚滔天掌力之下遁走,而后陡然出现在道坚身后,并噗的一掌拍向他的背心。不想道坚竟不躲不避,任林风打在自己背心之上。而林风掌力一沾到他背心便觉不妙,他背心之上似有一股缠劲将在自己的手掌紧紧抓住,动不得半分,他只得勉力与之相抗,但林风不过刚刚弱冠,道坚却早过古稀,二人虽力气有差,但功力不可同日而语。林风只觉他背心像生出藤蔓一般,自己越是用力挣脱缠得越紧,道坚虽背对着自己,自己也不能伤他半点。道坚双手合十,默默伫立,虽身形枯瘦,似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但林风在他背后望来却是如山如岳,仰而弥高。

    两人正胶着间,林风蓦然想起道坚方才的话,恍然大悟,掌力陡然一转,灼热的火劲呼得打出,那藤蔓一般缠住自己手掌的劲力刹那间化为飞灰,自己的手掌也脱了钳制,身形一转来到道坚身前,向他深深一揖,说道:

    “多谢大师指点!”方才道坚缠住林风手掌的是木劲,而林风只有用火劲才能抵消,这一来一去间,林风已然明白道坚是在指点自己武功。

    道坚微微颔首,说道: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你可能听道痴说过,五台山上除他一人再无人习得五行养气决真要,心里定奇怪为何老衲也会施展。其实不然,老衲所以会五行真气,不过是将五行养气决分成五种不同的武功来练,终老衲一生也不能将师父传下的五行养气决融会贯通。而道痴和你的五行真气却不同于老衲,你们真气流转恣意,无半点隔阂拘束,早已浑然一体,这也是你们都能习得五行遁天步而老衲则练不成的缘由。你年纪尚幼,于五行真气体悟不深,一如当年的道痴,若再经十年历练,老衲这拼凑的五行真气便不再是你的对手了。”

    提到林灵噩的时候,道坚的眼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顿了顿,又说道:

    “老衲方才与你交手,已知你是个心底醇厚的君子,出手必留人余地,这点尤为难能可贵。藏经阁上的紫电剑,你自己去拿吧。”

    林风心里大喜,要是道坚硬要阻挠,自己是万万拿不到紫电剑的,听他如此说心中喜不自胜,但也不由得不惊讶:

    “大师,您这是?”

    道坚缓缓说道:

    “紫电剑本是道痴带回寺中的,由你取了还他也是应该,但老衲更希望此剑被你所留。”

    说着,他白眉之下一双微泛神光的眼眸定定地望着林风,林风见他眼中满含希冀,本想出口回绝,但一时间说不出口,只得含糊说道:

    “大哥曾说过,若我有一日能胜过他,这柄剑就归我所有。”

    道坚又问道:

    “若有一日,道痴再为恶伤人,你要如何?”

    林风道:

    “当力劝。”

    道坚再问道:

    “若力劝不行呢?”

    林风登时顿住,而后毅然说道:

    “当竭力相阻。”

    道坚继续追问:

    “若非要生死相见呢?”

    林风讷然半晌,最后心中坚定一事,刚要回答时,忽然听见藏经阁上有人哈哈大笑:

    “大师兄,你非要逼得我兄弟二人生死相见吗?”

    林风闻言大喜,抬头望去,果然见林灵噩单手抓着一柄长剑站在藏经阁的瓦楞上,遂叫道:

    “大哥,你脱困了?!”

    道坚则低诵一声佛号,望着高处的林灵噩默然不语。

    林灵噩纵身从藏经阁上跃下,凌空而下时,忽然单掌压向道坚,掌力从半空中弥漫而来,连站在道坚身边的林风都为之一滞,只觉林灵噩这一掌之下五行真气澎湃而出,全然不似自己那么精打细算般的出掌,他一掌便有挟泰山以超北海的气势。道坚在林灵噩掌下寂然不动,待林灵噩单掌压到时,他猛然间浑身金光闪闪,一掌搁在胸前,一掌擎天而出,砰得一下抵上林灵噩直压而来的手掌,只见尘土飞扬之间,道坚所立的丈余方圆之地陡然间陷下数尺,而林灵噩的僧袍也尽数化为碎布四散飘开。

    林灵噩收住掌势,跃到林风身侧,大声喝彩道:

    “好个罗汉托天!大师兄尽可位列江湖三大高手之中!”

    道坚神色平静地说道:

    “阿弥陀佛,武功不过外道末节,修心者为上,修身者次之,武功高低又有何妨。”

    林灵噩微微冷哼:

    “何妨?若遇强敌,我高一分,便有一分胜算,便不会丢掉性命。若武功弱了,岂不是任人宰割?”

    道坚叹道:

    “天下间众生芸芸,不知武者几何?精武者又几何?善者几何?恶者又几何?阿弥陀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走吧,从此世上再无道痴其人。”说着,老和尚转身缓缓离去,枯瘦的身影迟缓而老迈。

    林灵噩闻言知他话中意思是将自己逐出了山门,比之十年前那次更为严厉,想到此处林灵噩心中翻江倒海一般,又见道坚缓缓离去的枯瘦身影,两行热泪不期然地从眼窝中流出,猛赶几步冲着道坚渐渐远去的身影喊道:

    “道坚!你今夜放我离去,我来日定再上五台山,到时将山上大小和尚杀得一个不留,再烧他个干干净净!”

    道坚身形微顿,似是轻叹一声继而又缓缓离去,不久便消失在院墙之间。林灵噩连忙追了过去,却再也不见道坚的身影,他徒自扶着院墙发怔。

    林风不甚明白道坚与林灵噩之间的纠葛情由,但经今夜一晤道坚其人,林风对他武功和高德皆是佩服得很,此时见林灵噩如此,林风隐约猜到道坚与林灵噩关系匪浅,二人如此不欢而散,林灵噩心中定是非常难过,遂上前握住林灵噩手臂,唤道:

    “大哥!”

    林灵噩回眼望他,微有些死寂的眼神渐渐发亮,回手也抓住林风的手臂,与他相视而笑:

    “好兄弟!”

    忽然远处灯火渐亮,似是又有人往这边来了,林灵噩眼睛眯起,紧紧盯着不远处的门洞。

    林风瞧出他眼里杀意,说道:

    “大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下山去,小弟请你吃顿酒!”

    林灵噩听见酒字忽然间大笑:

    “哈哈,好!十年未曾尝得酒滋味了!这两位姑娘是你朋友?”

    林风随林灵噩眼睛望去,只见风铃俏生生的立在那里,头却低低的不肯抬起,而柳烟凝则怀抱长剑冷冷地瞧着林灵噩,眼底里瞧不上什么情绪。

    林风怕再生事端,随口说道:

    “这位是我妹子风铃,十年前你带我回风雷山庄时见过她的。那位是莫姑娘,是我的一个朋友。”

    林灵噩的目光从风铃身上一扫而过,落在柳烟凝身上时却停留了片刻,随后说道:

    “好兄弟!我们去喝个三天三夜!哈哈!”

    林风开怀大笑道:

    “正当如此!”

    话声落下,林风大笑着纵身飞上瓦楞墙檐,恍若一只夜行的黑兽,在高墙之间飞快地跳跃,林灵噩见了他如此轻功不禁喝了一声彩,随后也紧摄而上,而后便是风铃和柳烟凝,二人虽轻功不如二林那般绝顶但也是身轻似燕,来去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