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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上)贺青山偶遇顽石

    众茶商见薛矩终于肯开市,一个个都欢欣雀跃,将风雷山庄的雷老爷子和薛矩等人围了个结实,都盼能在风雷山庄之后办到上好的茶货。一时间山寨中熙熙攘攘,乱乱哄哄,徐秀儿是个性子活泼之人,有这等热闹自是不肯错过,也跟着薛矩身后忙来忙去,倒也自得其乐,而薛仲元始终不离她身边半步,生怕她欢喜之余失足摔倒。

    江冰在书阁中将这些收在眼底,看着徐秀儿的红衫在人群中钻来钻去,那个前些日子撞进脑中的白衣女子又不期然出现,脑袋也传来一阵阵剧痛,他连忙闭上双眼,长长吐纳了几口气才将剧痛忍住,再抬眼时却见那雷老爷子的目光忽然向这边扫来,落在他脸上时就如针扎一般,他忍不住又望向那雷老爷子,雷老爷子却不再理会他,任由薛矩带着到处看茶。江冰不由得揉了揉脸颊,方才那针扎一般的疼痛还能感觉到,这使得他心中惊诧不已,正在他愣神之际,由打人群中钻出一个小身影,那身影虽然短小,可在闹哄哄的人群中却显得尤为利落,就如一条游鱼在人群中来去自由。

    江冰看见这小影子不过是七八岁的孩子却能在众多大人中间不被挤倒,小小的身子非常灵活,反而有几个大人在他拱钻之下竟有些站立不稳,遥遥欲倒。江冰越看越惊奇:“这小小孩童竟然如此本事?”那小孩终究是人小身短,看不见周围的出路,只一股劲的乱钻,好不容易撞倒几个大人来到外面的时候,刚巧就在江冰所在的书阁一边。那孩童与江冰打了个对脸,江冰微微一愣,那孩童却回身望了望雷老爷子,而后便一头扎进江冰所在的书阁中。

    那小孩童是个七八岁的男童,头上编着着总角小髻,一双漆黑的大眼骨碌骨碌地打量着江冰。江冰尚未说话,那男童就抢先说道:

    “一会儿要是有个高个儿老头来找我,就说不知道!知道吗?!”

    说完,他抢身想要越过江冰,江冰心中微微一动,左脚斜跨开半步将男童堵了个结实,男童见被挡住,就想要如同方才挤开外面人一样也将江冰挤开,谁知他卯力一推,江冰不仅纹风不动,更从江冰身上传来一股柔劲他自己撞开两三步远。

    男童微微惊愕,抬头望了江冰一眼,问道:

    “你会武功?”

    江冰反问道:

    “你如何知道我会武功?”

    男童昂首说道:

    “我舅舅教我的凤鸣月息步法,一般人是拦不住的!你若不会武功,怎么会将我拦住!?”

    江冰不由得笑道:

    “你身材矮小,力气微弱,一般大人便就能将你拎起,何须得武功?”

    男童闻言怒道:

    “你小瞧我?且让你看看我的奔雷拳!”说着,他提起肉嘟嘟的小拳头向江冰腿上捣去。

    江冰见他年幼喜人,便要将腿挪开让他过去,谁知就在江冰将要抬腿之际,忽然瞧见男童小拳头竟虚虚晃晃,无论自己左挪右挪,总在他的拳招之内。江冰心中微微惊奇,而左脚却不必他细想已然踩了出去,正是踩向男童的右脚面,二人一个挥拳来打,另一个踏脚去踩,两面撞到一起。只听男童哎哟一声跌在地上,捧着右脚连连皱眉,稚气的小脸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眼中也缓缓漫起水雾,却是紧紧咬住嘴唇不肯哭出来。

    江冰见状暗叫糟糕,难不成自己这一脚踩得重了,可别把这孩子踩伤了,他忙俯身来看,谁知那男童忽然扬起拳头朝他脸上打来,这一下事出突然江冰惊觉时他已经打来了,正愣神间自己的手掌不自觉伸出轻易地撷住男童的拳头。男童见再着失利,不由得抬头去瞧江冰,小脸上说不出的惊愕。

    江冰将他从地上拉起,笑骂道:

    “你这奸猾的小鬼!”

    男童怒叫道:

    “我姓赵名半亨,可不是什么小鬼!”

    江冰见他犟嘴,手臂又抬高几尺,将他提在半空,说道:

    “元亨利贞,半亨者不闻不达,不满不溢,于盈亏之中淡然独立。小鬼,你可明白你名字中的意思?”

    赵半亨扭着胳膊想从江冰手中逃脱,可惜他力气终是不如江冰,胡乱折腾了一阵只得任由江冰抓住,口中叫道:

    “你又是谁?凭什么捉住我不放?”

    江冰闻言愣住,喟然叹道: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赵半亨蓦地哈哈大笑道:

    “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哈哈!”

    江冰心头恼怒,将他搁在桌子上,恶声说道:

    “小鬼,你家大人没教过你人心险恶吗?当心我将你卖给拐子!”

    赵半亨却不理他恫吓,兀自捂着肚子大笑不止:

    “你竟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三岁时就知道我是谁!可怜你长这么大个儿!”

    江冰被他几番嘲弄,心头渐渐火起,扬手一扔将赵半亨丢到几丈高的房梁上,而后便自己找书看去了。赵半亨万没料到他一扬手竟将自己丢到这么高的地方,连忙双手双脚紧紧盘住房梁,小脸吓得煞白,半天不敢说话。

    江冰一手拿着书卷,眼光却斜瞄向房梁,见赵半亨在上面吓得半死,一时倒也安静了,他心头暗暗好笑,便也不再去管他,一心看起书来。而赵半亨人小鬼大,不过才盏茶功夫便稍稍定住心神,高声骂道:

    “你这蛮子,等小爷下去了,打花你的屁股!”

    他口中高声叫骂,身子却仍是不敢稍动半分,怕一个手脚松动便掉了下去。江冰仍是不理他,一任他叫骂,只时不时地斜瞄他一眼。赵半亨又骂道:

    “臭蛮子!傻子!……”他虽然顽劣但幼承礼训,所会的骂人话语并不多,不过片刻便词穷,只得一遍遍的重复“臭蛮子”、“傻子”……这寥寥几句。

    二人又僵持了一炷香功夫,赵半亨终于忍受不住,低声说道:

    “臭蛮子,我渴了,放我下去!”

    江冰望了他一眼,却没说话,仍是去看自己手中的书册。赵半亨见他不理,不禁大怒道:

    “臭蛮子,我要下去!”

    江冰还是不理他,赵半亨又叫了一会儿,见他一直不理不睬,心头开始发憷:“这臭蛮子难不成想将我一直挂在这儿?”他终究是个七八岁的孩童,想到这里越来越害怕,低声求道:

    “大个子,放我下去……”声音中已经隐隐有些哭腔。

    江冰这才放下手中书册,望着他问道:

    “赵公子可是要下来?”

    赵半亨终于盼到他说话,连忙回道:

    “是,是,我要下去!”

    江冰说道:

    “我名叫江冰,你若愿意,可唤我江大哥。”

    赵半亨哪里还敢犟嘴,连连说道:

    “愿意,我愿意!”

    江冰这才笑道:

    “好孩子,你等我去拿梯子。”

    赵半亨闻言惊叫道:

    “江大哥,你千万别把我丢在这里!”

    江冰讶道:

    “我去拿梯子将你接下来,怎会将你丢在上面?”

    赵半亨道:

    “你武功这么高,定能飞上来将我接下去,何必出去拿梯子,你定是气恼我方才骂你,才要将我丢在这里。”

    江冰笑道:

    “你从方才就一直说我会武功,我哪里会什么武功,我更飞不上去。”

    赵半亨道:

    “那你怎么将我丢上来的?一般人可没这般手劲和准头!”

    江冰闻言一愣,方才只顾着跟这小鬼头置气了,连自己如何将他丢在房梁上的也不太清楚,此时想来这事着实蹊跷:“难道我真会什么武功?”他想着想着脚下忽然一动,身形骤然而起,从房梁上将赵半亨揽住,而后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这一手功夫轻缓优雅,一气呵成,将赵半亨看得两眼直愣。

    江冰落下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飞上房梁过,他心中顿时疑窦丛生:“我果然会武功!?”他抬脚又要纵起,谁知才跳起几尺便落了下来,全没有方才那般潇洒飘逸的身姿,这使得他心中更加疑惑。

    赵半亨则拍手叫道:

    “江大哥好功夫啊!”

    江冰闻言黯然说道:

    “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武功。”

    赵半亨道:

    “江大哥不要担心,我去找我外公,他是世上最最厉害的人,定能帮到你!”

    说着,他转身就要往外面跑,却在出门之际撞上一堵肉墙,他抬头瞧见来人,登时欢呼道:

    “外公,外公,你来看看江大哥,他记不起自己是谁了!”

    江冰也望向来人,这人正是方才在外面的雷老爷子,此时离得近了更觉这雷老爷子身量高大,比之常人要高出老大一截,一双眼睛淡然中略显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雷老爷子一把提起赵半亨,斥骂道:

    “小鬼,老夫才一转眼你就跑个没影!真是讨打!”

    说着,他一掌打在赵半亨屁股上,打得赵半亨嗷嗷叫了起来。打完赵半亨后雷老爷子才转眼望向江冰,冷笑道:

    “陶当归,你万不会料到你的徒弟竟会落到老夫的手上!”说完,他右手一拳打向江冰。

    江冰不料他一见面便出手伤人,心中不忿左手一动也自然打出,“波”二人拳掌相交之处激起一股气浪,呼啦啦掀翻了许多书架。雷老爷子没想到他竟然若无其事地接下了自己一拳,不由得赞道:

    “好小子,你比陶当归当年可是厉害多了!”

    江冰左手被他的拳劲震得一阵阵发麻,口中责问道:

    “老爷子为何一来就要伤人?”

    雷老爷子冷哼道:

    “为何?你为什么不去问问陶当归?”

    江冰闻言愣住:

    “陶当归?”

    雷老爷子恍然醒悟:

    “陶当归你不认识也难怪,无明呢?你可认识?陶当归就是无明,无明就是陶当归!”

    江冰又愣住:

    “无明?那又是谁?”

    雷老爷子勃然怒道:

    “小辈!可别妄想胡说蒙住老夫,当老夫是三岁孩童吗?”

    赵半亨揉着自己火辣辣的屁股插嘴说道:

    “江大哥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哪认得其他人!”

    雷老爷子闻言微微一愣,稍作沉吟后又一手抓向江冰,这一次却是如常人一般抓来,慢慢腾腾地全无半点气劲。江冰见他又抓来,挥手要去挡,却在挥手之际被雷老爷子一把抓了个正着,原来他这一抓就是为了抓江冰的手腕,江冰挥手格挡也在他意料之中。雷老爷子单指按在江冰脉门上,眉头却紧紧皱起,良久之后才哈哈大笑道:

    “真是奇哉怪哉!真是奇哉怪哉!哈哈!”

    江冰被他抓住手腕,就如被铁箍住一般半点也动弹不得,浑身软绵绵的酥麻难忍,又听他忽然哈哈大笑,便问道:

    “老爷子,您为何钳住晚辈?晚辈以前认得您?”

    雷老爷子闻言收住笑声转眼望向他,沉声说道:

    “老夫没见过你,可老夫知道你是无明的弟子,单凭这点老夫就万万不会放过你!”

    江冰见他面色不善,心中暗暗思忖:“这老爷子所说的话十有八九不会错,那无明到底是谁?!”他当下又问道:

    “老爷子方才说我是那无明的弟子,无明又是谁?老爷子和无明有何仇怨?”

    雷老爷子哈哈笑道:

    “你伤成这般,也难怪将旧事忘了,哼!玄阴内劲和游龙剑客的内功真气交汇冲突,一邪一正交于百汇要穴,老夫不知道谁教你的这个法子,他难道不知道这是必死之路吗?虽然你侥幸活了下来,但脑伤难愈,脑者髓之海也,伤脑髓则神气不宁,惊悸多魇,通夕不能寐,此为离魂之症,所以你将身世来历忘了个干净!”

    江冰见他言之凿凿,连忙上前施礼:

    “敢问前辈可有医治的法子?”

    雷老爷子眼睑微沉:

    “你是要我救你?”

    江冰又施一礼,说道:

    “还望前辈不吝圣手!”

    雷老爷子冷哼道:

    “想不到性子阴冷无比的无明竟教出这么个迂腐的徒弟!哼!救你?先吃老夫一拳吧!”

    说着,他噗的一拳打向江冰,这一拳来得甚是突兀,江冰虽然早防着他,但仍被他这一拳逼得手忙脚乱,身子也被拳劲撞得偏斜出去,正靠上一侧的书架,将书架撞了个稀里哗啦。江冰心中暗叫糟糕:“这些书是薛夫人的珍爱之物,若因我而损岂不罪过!”他心中想着脚下步伐不停,几个转身就奔出了小阁,来到薛家寨中。雷老爷子见他步法精奇,也不禁喝了一声彩,遂即紧追着他也来到了外面。

    此时寨中茶商仍是不少,人头攒动俨然像是一个不小的集市,茶商们正与茶农商讨价钱,都未曾留意到从书阁中奔出来的二人。江冰趁机钻入人群中,向刚从书阁中出来的雷老爷子微微拱手示意。雷老爷子见状心中大骂江冰狡猾,在这些茶商、茶农之间他一个武林前辈自然不好再去追着一个后生小子打,追不得他也只得作罢,但他却不容江冰脱出他的手掌,便也钻入人群中,向江冰那边慢慢走去,他走得不算快,但路经他身侧的人都被一股劲力推开,都不自觉得给他让开一条路。

    江冰见他竟一路追了过来,心中一急转身要走,却正撞上一人,那人道:

    “江大哥,今日贺青山大开茶市,来了不少人,你出来走走也好。”来人是薛仲元。

    江冰回身望了一眼正慢慢追来的雷老爷子,而后上前挽住薛仲元的手臂,说道:

    “仲元老弟来得刚好,我正要去向薛夫人赔罪,她在何处?仲元老弟引我去吧。”

    薛仲闻言元一愣,随即说道:

    “娘亲正在后山修剪花枝,我这就带江大哥过去……晚辈薛仲元见过雷老爷子!”正是雷老爷子追到了近前。

    江冰心头登时一突,也转身一揖,说道:

    “晚辈江冰见过雷老爷子。”

    雷老爷子不动声色地伸手去抓江冰的手臂,笑道:

    “小哥儿,为何见了老夫就跑?”

    江冰微微挪动脚步,眨眼间与薛仲元换了个位置,而后向雷老爷子低声告罪道:

    “晚辈不从不敢对前辈无礼,还望前辈莫怪。”他这一挪脚步便与薛仲元换了位置,快得连雷老爷子也几乎以为自己花了眼,那一抓自然也落了空,而薛仲元更是连察觉都未曾察觉到。

    雷老爷子闻言冷哼了一声,旋即对薛仲元说道:

    “你是薛矩的儿子吧?”

    薛仲元向雷老爷子缓缓施礼,恭声回道:

    “正是,前辈先前忽然离开了,家父正四处寻找前辈商讨购茶事宜。”

    雷老爷子回望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江冰,微微笑道:

    “不急,不急,老夫瞧这贺青山山水宜人、风物独特,正要流连数日,购茶之事可缓,不必急在一时。”他说这话时眼光始终不离江冰身上。

    薛矩闻言说道:

    “那晚辈即刻去准备客房,若前辈再有吩咐可随意吩咐寨中之人,他们自会为前辈办妥,晚辈失陪了。”说完,他拉住江冰就要走。

    雷老爷子见他少年老成,谈吐落落不俗,心中着实有些喜爱,自己的两个徒弟一个粗鲁不通世情,另一个娇蛮任性,都没有眼前少年这般沉稳持重,不由得问道:

    “薛小哥儿,你爹可曾教你武功?”

    薛仲元道:

    “晚辈学过几日家传的刀法。”

    雷老爷子哈哈大笑道:

    “你那薛家刀法上阵杀敌还算不错,然则却入不了武林高手的眼界,你来做老夫的弟子如何?老夫教你武林中独步武林的绝学!”

    薛仲元闻言面色微沉,徐徐说道:

    “多谢老前辈好意,晚辈家传的刀法强身足矣。”

    这话说出来不轻不重,却是让雷老爷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在江湖中的盛名即使三岁小儿也知道,眼前这少年人竟弃之不顾,真是有眼不识真金,他心中怒起,一甩袍袖转身而去。

    江冰见雷老爷子走了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向薛仲元谢道:

    “仲元老弟,方才多谢了。”

    薛仲元微微笑道:

    “这老前辈不像是恶人,为何会对江大哥咄咄相逼?”

    江冰叹道:

    “他自称与我师父有些仇怨,要发泄在我身上,可我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如何认得他?”

    薛仲元道:

    “如此说来江大哥真是江湖人,前些日子我爹也说过这样的话。”

    江冰苦笑道:

    “是不是又如何,我只盼能记起身份来历就好。”

    薛仲元见他苦恼,便劝道:

    “江大哥不必烦心,我爹说过你是伤不是病,有朝一日你的伤好了自然就能记起来了。”

    见江冰仍是摇头苦笑,他又问道:

    “江大哥这几日一直在书阁中看书,可有什么助益?”

    江冰闻言想起书阁中之事,告罪道:

    “方才与那老前辈在书阁中打斗,毁坏了许多书架,我逃得匆忙也不知道有没有弄坏书册,真是该死!”

    薛仲元也微微皱眉,苦笑道:

    “那可要糟糕,我娘亲最珍爱的便是那里的书册,这事万万不能让她知晓。”说着,他当先向书阁走去。

    二人来到书阁中,见有整整半边的书架尽数塌了,书册乱七八糟的散了一地,乍一望去甚是狼籍。薛仲元见状又摇头苦笑道:

    “这下可有些麻烦了。”

    江冰面皮微微发热,说道:

    “仲元老弟,这是我的过错,我一定会将它们重新摆放好。”

    二人正自苦恼间,忽然由门外抢进来一人,见了满地的狼籍,登时叫道:

    “啊呀,你们竟然将薛伯母的宝贝都扔在地上!我要去告诉她!”来人正是徐秀儿。

    江冰怕她当真去告诉薛夫人,连忙抢身挡在她身前,他和薛仲元原先站在塌掉的书架前面,而徐秀儿则刚刚进书阁,二人相隔有两三丈之远,江冰却只迈了几步便来到门前,这一下快得甚为诡异,薛仲元和徐秀儿甚至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

    江冰却只顾着着急,并没去细想方才的诡异步法,他拦住徐秀儿央求道:

    “秀儿,别去告诉薛夫人,我一会儿重新摆放好就是了。”

    徐秀儿被他神乎其技的步法惊住,哪里还去管什么向薛伯母告状的事,她两眼放亮地盯着江冰叫道:

    “你会戏法?!”

    江冰闻言愣住:

    “戏法?”

    薛仲元也惊叹道:

    “秀儿,那不是戏法,是十分高明的武功步法,想不到江大哥的武功竟有如此神妙!”

    江冰看向薛仲元时才发现自己竟在一瞬之间来到了徐秀儿身后,他自己也不禁有些惊奇。徐秀儿却拍着手叫道:

    “要我不去告诉薛伯母也可以,你要将方才的步法教给我!”

    薛仲元轻声斥道:

    “秀儿不要胡闹,江大哥自己尚在苦恼中,你别再添乱了!”

    徐秀儿嘟着嘴反驳道:

    “我几时胡闹了,江大哥肯教我就好。”

    她口中虽是如此说,但也不似方才那般娇蛮,又见江冰一脸懵懂,复又说道:

    “江大哥,我来帮你收拾书册,你来教我武功好不好?”

    薛仲元见她仍不肯放弃,正要出言制止时,江冰却笑道:

    “秀儿若是想学,我自然不会私藏,只是我自己尚且记不起,如何来教你?”

    徐秀儿闻言一脸欣喜地说道:

    “那就说定了,你如果想起来了就来教我。”

    说完,她跑到塌掉的书架前帮忙收拾书册,而薛仲元却笑骂道:

    “你这鬼丫头!”

    三人在书阁中一阵忙碌,好不容易将书册收拾好,将碎掉的书架打扫出去,又将书一一放在别处摆放好,留待明日打好新书架后再放回去。徐秀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

    “终于是摆弄完了,不过还是不能给薛伯母看见,否则她要不高兴的。”

    江冰脸上微微尴尬,惭愧地说道:

    “多谢两位帮忙了。”

    薛仲元笑道:

    “家母爱书成痴,这些书册也是她十几年收藏而来,若是给她看见了她自然要难过好一阵。”

    徐秀儿忽然拍着手说道:

    “江大哥,你可知道薛大伯、薛伯母的故事?”

    江冰见她如此兴高采烈,其中定是有些感人的故事,便问道:

    “薛寨主和薛夫人?”

    薛仲元笑叱道:

    “小丫头又要来胡说。”却也不去制止她。

    徐秀儿轻轻哼了一声,说道:

    “这又不是胡说,薛大伯好了不起呢!江大哥可记得我前些日子跟你说的萧伯伯的故事?”

    江冰闻言想起山前萧谦夫妇的梧桐墓,胸口没来由的一酸,低声说道:

    “我记得。”

    徐秀儿故作神秘的微微一笑,说道:

    “我说过的那位公主娘娘不是别人,正是薛伯母!她是皇帝老爷的小公主,尊号怀阳公主,想当年那可是如天上月亮一般,尊荣华贵一时无二。可是后来啊,番邦要来和亲,强要怀阳公主去,皇帝老爷虽千般不愿,但番邦势大他只得让怀阳公主去和亲。任谁都会想公主娘娘要在番邦过一生一世了,但就在番邦人刚刚接到公主娘娘时忽然从山里奔出一支强匪,将番邦人杀了个人仰马翻,而后将贡品和公主娘娘都劫走了!”

    她说到此处时忽然顿了顿,向江冰问道:

    “江大哥可知道这支强匪是什么人?竟能将番邦人打败?”

    江冰也知道其时朝廷懦弱,徐秀儿所说的番邦十有八九是北面的金人,而朝廷上下谈金色变,这人能打败金人自然是少有的能人,他心中早已猜到是谁,却见徐秀儿一脸神气,便又笑着问道:

    “是谁呢?”

    徐秀儿背着手臂,高高仰着俏脸,徐徐说道:

    “这人正是当朝第一虎将薛矩薛大将军是也!”

    薛仲元见她装模作样,在一边早已忍不住笑骂道:

    “徐小姐,你倒是如数家珍啊!”

    徐秀儿也始终装不来那说书先生,见薛仲元笑骂,她自己也笑了起来,而后继续说道:

    “薛大伯将薛伯母劫了回来之后,便辞官不做了,来到这贺青山卧虎寨隐居下来,这是不是一番良辰佳话?”

    江冰笑道:

    “薛寨主千里追人,可见情义深厚,而后辞官不做更是清心明月,世间少有!”

    薛仲元笑道:

    “江大哥莫要听她胡说,我爹早就认识我娘,他去劫人也是受家母所托,远非秀儿说得这般暧昧。”

    徐秀儿闻言登时叫道:

    “我哪里有乱说,本来就是嘛!”

    三人在书阁中收拾书册、整理书架不提,且说外来的茶商取了茶货一个个都下山去了,唯有这风雷山庄的雷老爷子一家留了下来。薛矩心中微微诧异,往年风雷山庄的人都走得早,为何今年这雷老爷子要耽搁些日子?但他戎马出身性子豪爽,见有江湖前辈做客他更是心中高兴,连忙吩咐下去准备客房酒菜。

    近傍晚时分,山寨中已点上了灯烛,茶商们也尽都走了个干净,薛家寨又如往日一般井然有序,各处各地都纹丝不乱,雷老爷子见状也微微赞道:

    “果然是将帅出身,单看这寨中布置寻常山寨就比不得!”

    赵半亨一直被他拎在手里,心中老大不愿,不时出言央求道:

    “外公,亨儿本领再高也逃不出您的手掌,你且放开手掌,让亨儿玩耍片刻。”

    雷老爷子将他提到眼前,冷哼道:

    “你这小鬼比河里的泥鳅还要滑三分,我不但今日要将你时时抓在手里,日后也让你脱不开我眼前!”

    赵半亨攀住他的手臂,笑嘻嘻地说道:

    “外公手眼通天,亨儿不过米粒大小,无论哪里也逃不开您手掌,何况娘亲还吩咐亨儿要跟外公学艺,亨儿怎么会乱跑?外公您高抬贵手,还亨儿一会儿自由。”

    雷老爷子闻言哈哈大笑道:

    “刁钻的猢狲!跟你娘一般油嘴滑舌,只是你娘亲没你这么多歪心眼儿!小崽子,我放开你,你要去做什么?”

    赵半亨也跟着笑道:

    “我娘亲也常说外公武功盖世,她从不敢跟您耍什么把戏,亨儿自然也不敢。”

    二人正当谈笑间,江冰和薛仲元、徐秀儿刚好从书阁中出来,赵半亨人小眼尖,脱口叫道:

    “江大哥!”

    江冰见一出门竟又撞上雷老爷子,面色不由得发苦,向雷老爷子微微施礼:

    “晚辈见过老前辈!”

    雷老爷子斜睨了他一眼,而后便提着赵半亨离开了。徐秀儿见雷老爷子走远了才哼道:

    “这老头儿神气个什么劲儿啊!”

    薛仲元也叹道:

    “这几日他要在寨中住下,江大哥怕是不好过,不如江大哥先回秀儿家去,也省得再撞见他。”

    江冰却摇头说道:

    “不,我觉得这老前辈非是一般人,他说不定能治好我的伤,我就在此处住下,稍晚的时候我再去好好拜访他。”

    徐秀儿闻言说道:

    “他既然要对付你,你为何还要送上门去?”

    薛仲元沉吟道:

    “若是他真有法子治好江大哥的伤,这也不失为一策。”

    江冰笑道:

    “没什么不妥当的,反而言之,我也不愿再这般浑浑噩噩度日。”

    是夜,江冰思量万千还是来到雷老爷子的房前,伸手刚要敲门,里面忽然传来话声:

    “哼!既然来了,又何必敲门!”正是那雷老爷子。

    江冰见他已经知晓便直接推门进去,向他施礼说道:

    “晚辈见过老前辈!”

    雷老爷子正坐在桌前品茶,床上赵半亨早已熟睡,江冰回手轻轻阖上门,又说道:

    “晚辈知前辈是世外高人,今晚特来求前辈治伤。”

    雷老爷子将眼光扫向他,冷冷地说道:

    “你不怕我一掌杀了你?”

    江冰又上前一步,说道:

    “前辈与晚辈恩怨由何而来,晚辈一概不知,前辈一掌杀了晚辈也是举手之劳,但若让晚辈记起身世来历,老前辈再一掌杀了我岂不更好?”

    雷老爷子闻言笑道:

    “好个奸猾的小辈,你要骗老夫救治你?!岂非是在做梦!?”

    江冰道:

    “老前辈是武林高人,晚辈不过是个忘了所有的俗人,若老前辈一掌杀了我岂不有损威名?若不如让晚辈记起武功再与老前辈打过,到时生死自愿!”

    雷老爷子冷笑道:

    “小辈,你几次三番骗老夫救治你,岂不知老夫也治不好你!?若说天下间有谁能治得好你的伤,那只有五台山上白云禅师,也便是昔日江湖上三绝冠世的游龙剑客!可惜此人十多年前早已作古,世间之人也再无人有把握治好你的伤!”

    江冰闻言心中一沉,徐徐说道:

    “既是如此,晚辈任凭老前辈杀刮,这般浑浑噩噩的活着也非晚辈所愿。”

    雷老爷子望着他忽然笑道:

    “不惊不惧,不嗔不躁,无明竟有你这样的徒弟,他的玄阴内劲练个几年非要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可,多亏你体内游龙真气制衡,否则你也少不了和无明一样阴沉沉的!也亏得这一正一邪两种真气在你体内竟能安然无恙,若非无明的有意栽培,只怕你早就成鬼了!”

    他说到此处忽然顿了顿,又说道:

    “他还用九龙泽秘传的太清浴为你清骨,这是他自出九龙泽之后头一次用九龙泽的毒功,竟用在你身上,他对你真是用心不少,嘿嘿!若是我提着你的脑袋去见他,他会如何?”

    江冰心中一惊:“听他话中意思那无明对我甚好,若我当真遂了他的愿,让他提着我的头去见无明,无明定会悲痛难过。”

    雷老爷子见他不语,遂又说道:

    “小子,若老夫能治好你,但治好你后却要你与无明反目,你可答应?”

    江冰面色微变,而后向雷老爷子缓缓施礼:

    “老前辈好生休息,晚辈告辞了!”说完,他转身开门离去。雷老爷子见他离去之时毫不犹豫,心头对着后生小辈微微称许。

    薛矩本以为雷老爷子要多留几日,谁知他第二日便要走,薛矩虽从未在江湖上走动,却也隐约猜到这雷老爷子来头不小,是以对他十分恭敬,得知他要走后薛矩便要想带山寨众人一起相送,后来转念一想,江湖人多怪脾气,人多了反而不好,遂只带着薛仲元送雷老爷子到了山口。

    雷老爷子忽然问道:

    “薛寨主,那江冰是被人从江中救起的?出水之时周身结冰?”

    薛矩闻言一愣,随即点头说道:

    “是的,他被救上时一直昏睡了两个多月才醒,醒来时连话都说不了,但他一旦能说话了,身子好得就越来越快,现在离他被救上时才仅仅五个月左右,他已和常人无异。”

    雷老爷子闻言微微沉吟道:

    “玄阴冰封,五行内固,尤为难得啊。”

    薛矩见他沉吟,便又说道:

    “那江冰为人诚恳善良,若是老前辈有救治他的法子,还望老前辈屈尊救他一救。”

    雷老爷子哼了一声却并未说话,却忽然抬头望向不远处,问道:

    “那里是什么地方?”

    薛矩顺着他的眼光看去,说道:

    “那里是萧谦夫妇的墓。”

    雷老爷子轻哦了一声,而后向那边慢慢走去。等薛矩走到梧桐树前时才发现原来徐晃和江冰正在那里,他不禁转眼望了望雷老爷子,心中暗忖:“莫不是这雷老爷子早知道他们在这里?!”

    他正暗自惊奇时,雷老爷子上前问道:

    “小子,老夫出手救治你,你可愿意?”

    江冰闻言向他深深一揖,说道:

    “多谢前辈好意。”说完,他便退身一旁不再说话。

    雷老爷子眉头一挑,问道:

    “你可是不愿意?”

    江冰只得又说道:

    “若要晚辈与那无明反目,晚辈万万做不到。”

    雷老爷子冷哼道:

    “罢了,老夫不要你跟无明反目,你看如何?”

    江冰缓缓摇头道:

    “晚辈多谢前辈好意,虽然晚辈不知道前辈与无明的恩怨,但听前辈所说,晚辈必是那无明的弟子,既然如此晚辈也只能谢绝前辈好意了。”

    雷老爷子闻言登时大怒:

    “好个无礼的小辈!老夫好好与你说话你不听,偏要给老夫脸色看!”

    言罢,他陡然间探出手掌向江冰抓去,他身形高大手臂展开时就如一只大鹏一般,只一抓就罩定了丈许方圆,江冰身在他抓风之内,脚步微动划开尺许,而后抬手点指正中雷老爷子手掌。二人指掌相交,江冰半边身子登时麻了,而雷老爷子则稍稍一顿便又扑来,这一回他却不是有招有式的打来,而是寻常的一抓,就如常人一般随手抓来,然则江冰却没了对策,被他抓了个正着。

    原来江冰全然忘记了过去,连本来的武功也忘得干净,只是当别人打来时,他自然而然的出招应对罢了,但若是如寻常人一般抓来他却没办法避开。而雷老爷子武功见识俱是顶尖,这一点岂有看不出,所以一招不行便又抓了一记,只是后面那一抓因为没了招式江冰也无从应对被雷老爷子抓了个正着。他人被雷老爷子抓住,想动已是不能,正要张口说话时却被雷老爷子一指点住哑穴,雷老爷子手下不停又连点了他数处大穴,嘿嘿笑道:

    “小辈!老夫要做的事,岂有你回绝的余地!?”江冰周身被制,只得嗔目怒视他。

    赵半亨从人群中跳出来,来到江冰身前,说道:

    “江大哥别怕,我外公不会打你的。”他年纪尚幼不明白雷老爷子和江冰缘何打斗,只是瞧见江冰被制所以出言劝慰,这一番童言稚语听在诸人耳中后都不由得莞尔。

    雷老爷子捉住江冰后便将他丢在马车上,而后示意众人赶路。薛矩见他要带江冰离开,心中有些担忧,张口欲言,却听雷老爷子说道:

    “老夫治不好他再送还给你就是了!”

    言罢,雷老爷子又向薛矩身侧的薛仲元问道:

    “你当真不跟我一起走?”

    薛仲元明白他说的是收自己做徒弟之事,便上前施礼说道:

    “晚辈多谢前辈眷顾,然则父母在不远游,晚辈只得失礼了。江大哥是忠厚之人,还望前辈手下容情。”

    雷老爷子闻言面色微沉,旋即将江冰丢到马车上,吩咐众人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