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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上)江水滔滔风如旧

    就在雷恒离开风雷山庄宿营地不久,由打暗处飞快地窜出一个人影,那个人影身形极快,只几个转身就将风雷山庄众人尽数点倒,待他要去点江冰时却被江冰抬手架住,那人旋手从背后抽出长剑,连刺江冰胸前数处大穴。江冰缩手不及被他削去一片衣袖,并在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但胸前要穴是堪堪避开了。

    那人见一剑无功便又施一剑,剑尖在半空中划来划去,似是要画符捉鬼一般,剑势缤纷缭乱,看不清到底要落在何处,这一剑本是惑人耳目的高明剑法,若是一般高手见了这等高明的剑法,定是要思忖来剑是要刺向何处,自己又如何招架抵御等等,但是等想到应变之法时自己却早已死在别人剑下了,是以这一招往往少有敌手。但在江冰这里却又是另一番情况,他记忆尽失,出招应对全凭身体本能,并不由他耳目确定对手招式,所以那人这一剑刺来时江冰并无甚反应,只待剑尖到了面门时他才举掌拍开剑身,另只手却去擒拿那人执剑的手腕。

    那人只得舍了剑招,旋手将长剑挽了个圈,脚尖点地疾退出数步远,望着江冰笑道:

    “林少侠果然名不虚传,小可甚是佩服!”

    江冰见这人黑布蒙面,瞧不清他的面貌,但听他话中意思好像是认识自己,便问道:

    “你是什么人?你认得我?”

    那人笑着将长剑在半空中耍了个花哨,而后收进剑鞘中,低声说道:

    “我不但知道你是谁,还知道你受的什么伤,是什么人打伤的你!?”

    江冰不知他来意如何,只问道:

    “那请问阁下,我是谁?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那人笑道:

    “以前我认识你,你却不认识我,我知道你是谁,你却不知道我是谁,若想知道你是谁,看你能不能追上我!”说完,这人转身飞纵而去。

    江冰回身望了一眼被点住的风雷山庄众人,心知一会儿雷老爷子回来后定会为这帮人解穴,自己不妨去跟那人问个明白,想罢他也紧随那人的背影追去。临阵对敌之时江冰或许能够应对得手,但这追人他实无半点法子,只好甩开两条腿追,但却被那人远远地甩在后面,他见那人越来越远,心中不由得焦急起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但右脚正巧踏上离宫火位,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之感自右脚腾腾升起,他只觉得右脚之上有着无穷的劲力,身子也变得轻快无比,似要飞走一般,右脚踏实后,左脚又落在坎宫水位,二者水火相济使他的身子陡然间窜出去几丈远。江冰大喜,他接连又踏出几步无一不是轻快迅捷,身子上也全无疲态反而精力愈见旺盛,只觉即便这样追上个三天三夜也无妨,他将心思放空,任凭双脚自然踏出,只觉周身风声呼啸,彷如御风而行一般。

    前面那执剑的蒙面人发现江冰只是像常人一般奔跑,并没有用什么轻功身法他心中甚是鄙夷,若是江冰一直这样追那就算追上一辈子也休想追上他,所以他反而慢慢缓下脚步,并不时回头观望江冰,初次回望时江冰尚在十数丈之外,第二次回望时江冰更是远在三四十丈之外,他怕江冰追丢自己便稍稍停住脚步,谁知他再次回望时却见江冰竟只在数丈之外,眼见就要追上了自己,他心中大为惊愕,连忙紧赶几步想要再将江冰甩开,但江冰却是越来越近,他更是惊心,将自己轻功使到极致。

    江冰未失忆前轻功卓绝,天下间少有敌手,而那蒙面人则是出身名门,一身武功也是天下少有,此时二人在轻功上较劲,不过盏茶功夫二人便奔出去十数里地。

    二人追逐到一处断崖时,那蒙面人猛然间转身向江冰疾刺一剑,江冰脚步一转将他的剑势带偏,而后一掌拍出。蒙面人没料到他在身形疾奔之时仍能从容出招对敌,当下也出掌与江冰手掌对上,两掌刚刚相对蒙面人便觉不妙,江冰手掌上打来的劲力看似柔弱却能包容万千,自己的掌力无论如何也破不了这幽深似潭的劲力,反而自己的手掌被江冰粘了个结实,他连忙用长剑去削江冰手臂,却见江冰单手抓向自己的剑锋,他心中一惊,长剑又加了三分力削了下去,谁知长剑削在江冰手掌上竟如砍在铜铁上一般纹丝不动,还将自己握剑的手臂震得一阵阵发麻。

    当此之时,江冰一手黏住蒙面人的手掌,一手抓住他的长剑,将蒙面人的双手都钳制在手中,口中微微笑道:

    “阁下现在可否告知我的身份姓名?”

    蒙面人则哈哈笑道:

    “林少侠武功过人,小可着实钦佩!然则,这样就被你抓住岂非太小瞧我了!?”

    说着,他手中长剑忽然一荡,就如同甩落剑上水珠一般将江冰的手掌甩开,而后反手一剑直取江冰脖颈,二人方才打斗之时贴得非常近,他这一剑在这咫尺之间尤为突兀精巧,若江冰不放开他的手掌,他一剑便要透穿江冰的喉咙。

    江冰只得将手掌放开,却在手掌放开时突得放出一股劲力将蒙面人推开两三丈远,沉声问道:

    “祈雨剑法?!”

    那蒙面人闻言稍稍顿住,而后将脸上黑巾扯下露出一张满带戏谑的脸,正是那朱智卿,他望着江冰笑道:

    “我本就怀疑你失忆是假,如此看来你果然是装的!不然你如何能识得祈雨剑法?”

    江冰摇头说道:

    “我失忆是真,这祈雨剑法也不过是脱口而出,想必是我失忆前与你交过手。”

    朱智卿哈哈大笑道:

    “如今在这荒野之地,雷恒也不在,你为何还要继续装神弄鬼!?若你真的失忆又怎么会挡得住我手中长剑,又怎么会施展轻功追上我?”

    江冰缓缓摇头道:

    “我失忆是真,至于我为何会出招应对,雷前辈曾说过是本能而为,我实在记不起你,又为何装假?”

    朱智卿闻言心中不由得骇然:“雷恒所说的‘本能而为’那是绝顶高手才会有的,眼前这人数月前武功还与那尤镜湖相若,为何会有这种进境?!若真是如此,那他一旦恢复记忆,我万万不是敌手。”他心中如是想着,不由得转眼瞧向江冰,但见他面容不变神色平静,心中又暗想道:“莫不是此人故意编来诓骗我?”

    江冰见他久久不语,便又问道:

    “既然我识得你的剑法,我以前必然是认识你的,你是谁?我又是谁?”

    朱智卿心中连转了数个念头,最后微微笑道:

    “不错,我认得你,当年你随我大师兄一起回山,我钦佩你武功高强,便与你结交,可以说得上是莫逆之交!”

    江冰虽不肯尽信,但见自己身份忽然有些眉目了,也禁不住问道:

    “那我是谁?”

    朱智卿笑道:

    “你叫林风,是恶头陀无明的弟子,是江湖上少有的大侠!”

    江冰闻言喃喃自语道:

    “林风……林风……”他正喃喃自语时,那个凄切的声音忽然又撞人脑际:“林郎……你别过来!林郎……”他猛然抱住脑袋跌倒在地上,口中失声吼叫道:“凝儿……!!”

    朱智卿未料到他会如此,手中紧握着长剑,戒备地望着江冰,但过了好一阵江冰仍是趴跪在地上失声痛哭,似是有着无尽的伤心事,他心中惊疑:“这人当真是失忆?!”他前天晚上在野店中遇见江冰时也着实吃了一惊,他记得厉二娘曾说过林风身受重伤落入江中,已是必死无疑,那么眼前这个江冰又是谁?于是他几番探问也隐约猜到这江冰就是落入江中的林风,只是伤重到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但经过今晚这番打斗他又生惊疑:“难道林风的武功竟有这么高!?”他又握了握剑柄,胸中杀意微起,脚步缓缓挪向江冰。

    却在他方要抬剑时,江冰猛然间抬起头,喝问道:

    “你又是什么人?”

    朱智卿稍稍退了一步,笑道:

    “你我交称莫逆,你居然忘了我是谁,岂非太过薄情了?”

    江冰单手捂住仍然剧痛地脑袋,沉声说道:

    “你休要骗我?我怎么会有你这种朋友!”

    朱智卿摇着头笑道:

    “哎呀呀,你可真是薄情寡义,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

    江冰抬眼望向他:

    “能了解我的人不只有我的朋友,还有要杀我的人!”

    朱智卿笑道:

    “此话不假,但你若将我想成那样,我又怎么回去向柳姑娘交代?”

    江冰问道:

    “柳姑娘是什么人?”

    朱智卿道:

    “你若将我忘了只算得是不讲义气,你若是将柳烟凝姑娘忘了那便是罪莫大焉了!”

    江冰陡然间吼道:

    “你只须告诉她是谁!!”

    朱智卿又略略退了一步,冷笑道:

    “当日洪州城西小磨盘山上,她为你殉情跳江,那是何等的情义深长,你却连她是谁都忘了,岂不可笑?!”

    江冰在听见殉情二字时瞳孔蓦地收紧,问道:

    “你能带我去寻她?”

    朱智卿笑道:

    “有何不可?这本就是小可出门寻你的目的。”

    江冰道:

    “好,你带我去!”

    朱智卿缓缓将长剑收回鞘中,微微笑道:

    “原该如此,原该如此!”

    江冰问道:

    “那么该去什么地方?”

    朱智卿遥遥一指东北方向,说道:

    “杭州!”

    江冰闻言稍有迟疑,朱智卿见状问道:

    “你可是要回去跟那雷恒作别?大可不必!他是你师父的仇家,你落在他手里迟早是死!”

    就这样,江冰随着朱智卿一起上了路,二人一路奔行,连走了两三日来到信州地界,天忽然飘起一阵大雨,朱智卿将身子掩在一处大石下,笑骂道:

    “这雨来得可真急!”

    江冰也躲进大石下,问道:

    “此处距杭州还有多远?”

    朱智卿笑道:

    “只怕还要一两天的路程,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江冰缓缓摇头,旋即闭目养神,默想这几个月来的际遇,贺青山众人、雷恒、赵半亨等人悉数钻入脑中,那袭白影也不期然撞了进来,他忍不住问道:“你就是凝儿吗?”那白影依旧朦胧如梦,也仍旧淡淡地笑着不言不语,他便又叹道:“你一定是责怪我忘记了你。”那白影轻笑着渐渐淡去,最后消失在叮叮咚咚的雨声中。江冰回神之际恰巧看见朱智卿放在剑柄上的手掌,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方才若是自己再有一分的懈怠,这朱智卿势必要出剑取了自己性命!”他当下对这朱智卿又多了一分戒备,将身子微微挪开。

    朱智卿见状笑道:

    “林兄此举是怕小可出招偷袭?”

    江冰只冷哼了一声便不再多言,朱智卿将手中长剑一横,递在江冰身前,说道:

    “林兄若还是不放心小可,那小可就将随身长剑先托由林兄保管!”

    江冰将长剑推回,说道:

    “你若是真心诚意,又何必做这些多余的举动?”

    朱智卿微微一愣,旋即笑道:

    “你既然认定我是在诓骗你,为何还甘愿跟着我走?啊哈!你是要见柳姑娘!你不肯信我,却存着万一的希望能见到柳烟凝!”

    江冰沉声说道:

    “不错!”

    朱智卿笑道:

    “你既不肯信我,我又何必带你去见她!不如咱们就此一拍两散,省得你整日的防备我。”

    江冰闻言心中一沉,说道:

    “只要你心存善意,我又怎么会防你?!”

    朱智卿忽然阴沉沉地问道:

    “你又怎么知道什么是善意?什么是恶意?有人对你亲若骨肉便是善意?哼!真是荒谬!真是好笑!”

    江冰反问道:

    “那在你心中什么又是善意?”

    朱智卿从大石下伸出手,在哗哗雨中接了一捧雨水,笑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雨在庄户人家看来是丰收之兆,而于赶路的旅人却是十分麻烦的事,善意也是一样,在你心中是那般,在我心中又是另一般,说破了不过是因果相承罢了,人人只看得见有利却看不见别人的困处,人人欢喜鼓舞却不晓得有人垂泪伤悲!”

    江冰又问道:

    “那你是要众人伤悲,唯独你欢喜?”

    朱智卿将手中的雨水撒到空中,笑道:

    “天地道理,善用者恒享之,与我又有何干?”

    江冰徐徐叹道:

    “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

    朱智卿只连连冷笑,并不再说话。

    待天上雨势稍稍停住时,朱智卿望着天空微微笑道:

    “天色不早了,天黑前不知能否赶到信州城!”

    他回头之际却见江冰正捂着后脑蜷缩在大石一角,看似十分痛苦,他心中微微一动,缓缓抽出长剑,向江冰走去,口中沉声说道:

    “林风,活该你遇见我!”

    说着,他手中长剑陡然削砍而出,二人同在大石下避雨,相距不过几尺,他这一剑下去削得又急又快,砰得一声削在江冰后背之上,谁知长剑竟截截而断,还震得他手臂兀自酸麻。

    江冰本来痛苦地倒卧在地上,被朱智卿这一剑砍得猛然间抬起头来,双目浑浊无光,像是失去意识了一般,盯着朱智卿怒喝道:

    “你们该死!”双掌戟张兜头抓来。

    朱智卿连忙闪身避过,口中叫道:

    “林兄不想见到柳姑娘了吗?”

    但此时江冰神志迷失,体内真气奔腾,内力在各处经脉暴涨混乱,似要将他的身体炸开一般,哪里还听得见朱智卿的喊话声,一双手上招式变幻无穷,太阴指、七寒掌、五行劲各种真气纵横窜出,在这大石之下掀起一阵阵劲风。

    朱智卿招架不住,连忙跳出大石下,心中惊骇:“这厮莫不是走火入魔了?他如此放肆挥掌,虽然威力惊人,但他内力毕竟有限,长此下去,我只须避开他的掌风,等他势弱之时我再一掌毙了他!”

    他料定江冰会因内力不支自行瘫倒,但江冰却似有无穷无尽的内力一般,二人一直打到午夜时江冰仍无力竭之象,而朱智卿反而渐渐不支,他越打越惊心:“若非这厮神志迷失,我早就死在他掌下了!”

    他却不知江冰自受伤以来从未动过内力,而自打雷恒遇见江冰后,每每出招引逗江冰打斗,使得江冰体内蛰伏的真气渐渐萌动,再后来江冰又与他追逐打斗,终使得江冰体内正邪两股内力尽数觉醒,二者在江冰体内一旦遭遇便少不了一场拼斗,这在江冰未受伤前本是常见之事,但江冰受伤后这二者少了节制便越发的放肆起来,江冰一时承受不住,神志也为之所夺,任由着双手双脚挥泄着真气,只盼此举能稍稍缓解痛楚。

    朱智卿却是苦不堪言,但觉江冰就如一头脱笼猛兽,追着自己不住的撕咬,自己只要稍稍不慎,就要葬命在这头猛兽爪下,他剑法胜过掌法许多,但长剑早就被江冰震断,此时只得拼命了。而江冰则是毫无意识,只是将体内的真气一拳一脚尽数打出体外,全然不知道对手是谁,更全然不知道对手武功如何。二人经半夜打斗都已披头散发,周身衣衫破碎,在呼呼的夜风中上下飘荡,早先下雨润湿的地面上尽是烂泥,被二人激荡的内力刮得四处乱飞。

    朱智卿越打越是惊骇:“这厮若非神志迷失,我在他手底下绝走不过百招!但他这步法着实厉害,我奔逃了一夜竟被他一直缠着,这该如何是好?”他正思忖时一个不慎被江冰掌风扫中,胸口登时一阵窒闷,脚下踉跄数步跌倒在烂泥里,他惊骇地望着江冰,心知若是此时江冰一脚踹来自己万无幸免,却见江冰眉头微皱,脸上一阵迷惑,挥掌劈向旁边的一棵大树,大树轰然而倒,若非朱智卿闪得快,就要被这大树压在地上,但他虽然躲开了大树却在身形挪动时被江冰察觉到,又一掌打来,他连忙翻身避开,掌风激起地上污泥扬了他一脸一身,有些烂泥呛进口鼻中登时惹得胸腹一阵阵恶心。

    朱智卿慌乱中连跳开数步,后背靠住一块大石,将脸上污泥抹掉,心头忽然一动:“这厮只全凭我的气息出招,若是我屏住气息待在暗处,他是否仍能打到我?”他心中如是想着,身子便慢慢趴低,卧身在泥地里屏住呼吸,默察江冰动状,却见江冰仍是一掌打来,掌风带起一阵阵冰凉的寒意,然而掌力却偏过他的耳侧打在地上,立时将地上的烂泥冻出一层薄冰。朱智卿见江冰这一掌打歪了,心头虽然略微松了口气,但后背也忍不住冒了一阵冷汗,若是被他这一掌打中,只怕不死也要重伤。

    此时的江冰只管挥拳出掌,却不知道对手早已藏匿了起来,他只是要将周身的力气尽都使出来,有对手自然好,没对手他也是遇树折干、遇石开道,掌力一时若三九寒风凛冽冻人,又一时若暮春花草生气勃勃,再有一时若萧瑟秋水渊然湛兮,其掌风之多变,在朱智卿看来就如几个人在是施展一套掌法,又如一个人在使几套掌法,让人捉摸不透,若是与人对敌,使出这等掌法来,寻常江湖人是万万抵架不住的。

    夜至三更,白日里下了一天的雨,此时却是云开雨住,半轮明月挂在天上,风吹过雨后的树叶沙沙作响。然而山岗之上的二人却是丝毫未变,江冰神志迷失,只籍借着手脚把体内翻腾的真气内力挥泄出来,而朱智卿则是苦不堪言,他窝在一旁的污泥里,身形不敢稍稍动弹,大气也不敢喘,生怕一个小小的举动就被江冰发觉,那么便又少不了一场苦斗,他心中算定,就算江冰内力再深厚也不免有力竭的时候,到时他可以逸待劳,打江冰个措手不及。

    朱智卿窝在泥污里正仔细留意江冰掌势时,却见江冰脸上忽然一阵狰狞,脸色青白不定,似是有什么难以忍受的巨大痛苦,他心中一动:“这厮到底是受不住了,此时是杀他的好时机!”他正要慢慢起身时,江冰忽然向山岗下狂奔而去,这次江冰足下却没有什么步法,只是发足狂奔,披散的头发飘在半空,犹如野人一般。朱智卿见他奔跑之时全无法度,更明白他是体力衰减,当下也拔腿追了上去,然而江冰却是越奔越快,朱智卿堪堪能追在他身后十数丈,再想追上半步都不能。朱智卿越追越是心惊:“这厮单凭一双腿就能远远的抛开我,若是他用上步法,我只怕早就追不上他了,他莫不是故意引我前去,再一回头杀我个回马枪?不对!他心智已失,万没可能使计策赚我,我今晚若追丢了他,再想杀他怕是要难上加难了。”他想到此处便足上加力,紧追在江冰身后。

    二人一个盲目狂奔,另一个勉力追赶,一直追到一条江之前。江冰见了这横在眼前的滔滔大河忽然停住身形,神色悲伤地望着江水,眼泪簌簌的从眼眶中掉落,扑通跪倒在地上,双手插进发间,仰面悲呼道:

    “凝儿!凝儿!……”这一声声悲呼穿过夜空直上青霄,引来天上几声寒鸦鸣叫,凄切之情让人禁不住落泪。

    朱智卿在江冰身后数丈之处停住,侧身躲在灌丛里,方才江冰那一声悲呼声直震得他胸口发紧,喉头涌起一股血腥气,几乎要一口血喷出来,他便又躲了一会儿,过了盏茶功夫见江冰仍是双手抱头趴坐在江边上,他便又稍稍往前走了几步,一直来到江冰身后,单手凝掌悄悄放在江冰后脑百会穴之上,他正要一掌拍下时,却忽然听见江冰谈谈问道:

    “你为何要杀我?”

    朱智卿闻言一惊,只道他已经清醒,手掌疾送而出,砰一声正中江冰后脑,掌力带起一股劲风将江冰掀出去几丈远,险些就要掉进江里。朱智卿未料到一掌得手,生怕江冰不死,遂疾走几步一脚踏在江冰的胸口上,轻笑道:

    “看你还横得了几时?”

    然而却并未听见江冰的回话,他俯身瞧去,只见江冰双眼紧闭一脸苍白的倒在地上,脑后缓缓流出一滩暗红的血迹,他又伸手探视江冰的鼻息,早已是气息全无,死了一般。朱智卿望着江冰的尸身,低声笑道:

    “到头来还不是一具冷尸?!”言罢,他飞起一脚将江冰踢进滚滚的江水中,只一瞬翻腾的白浪就将尸身淹没了。

    三日后,江面上停着的一条蓬船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在为一个青年人喂粥,那青年人昏睡不醒,面色如纸一般苍白,老妇人用筷子轻轻撬开他的嘴唇,将米粥一点点喂进他的嘴中,见米粥一点点的喂了进去,老妇人布满褶皱的脸上才缓缓露出一丝微笑,喂完粥后她又取来一块粗布将他脸上擦净。

    正当她收拾粥碗时,那青年人忽然长吸了一口气醒了过来,睁开无神的眼睛往蓬船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老妇人身上,脸上微微露出疑惑。

    老妇人见他醒了,连忙上前说道:

    “后生别着急动身子,你头被磕破了,一时还动不得。”

    青年缓缓抬手要去摸后脑,谁知才一动身子脑后就传来一阵剧痛,痛得他几乎叫出来,老妇人将他的手臂掖回被褥中,轻声安慰道:

    “早间大夫来瞧过了,说是你落水的时候磕到了头,流了些血,但没什么大碍,静养些日子就好了。”

    青年张了张嘴,喉咙上下动了动,终于艰难地说道:

    “小子多谢……多谢婆婆救命之恩。”

    老妇人掩嘴笑道:

    “是你自个儿撞到咱家老头子的鱼网里来了,咱家老头子只当是条大鱼哩!”

    青年眼光微暗,低声叹了口气,便又愣愣地盯住船篷,神色晦暗忧伤。正当此时,由船蓬外掀开门帘进来一个老者,他见青年已经醒了,便说道:

    “后生醒了吗?大夫说你受的伤可不轻,能醒过来就好!”

    那老妇人闻言横了他一眼,向青年说道:

    “你的伤不碍事,过几日就好了,切莫放在心上,好好休养就好。”

    青年转过脸望向二人,缓缓叹道:

    “小子身子无碍,过个两三日就能好,多谢两位老人家搭救。”说完,便又将目光落回蓬船顶上,仍旧空洞无物。

    老妇人一扯老汉的衣袖,扯着他出了蓬船,埋怨道:

    “你这口无遮拦,他若知道自己伤重定然万分难过,到时只怕伤更难好了,大夫嘱咐说他伤在头上,切不可大喜大悲。”

    老汉低声说道:

    “我看他醒了,一时忘了大夫的话。”

    老妇人忽然叹道:

    “这孩子也不知遭了什么罪,见他一脸憔悴,神不思属,真怕他一时想不开。”

    老汉怪道:

    “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的?家中爹娘见了还不知有多操心!”

    老妇人道:

    “少说两句,你这犟脾气!我进去看看他,你去做些吃食。”

    虽然二人在外面说话声音很低,但是里面的青年仍是听得清楚,开始他尚未留意,等老汉说到家中爹娘时,他心中猛然一惊:“是啊,爹娘、姑姑、义父、铃儿都在盼着我回家,我却在这里混沌消沉,岂不该死!”

    老妇人从外面走进来,见他面容有些激动,遂上前劝道:

    “你身子上有伤,不要妄动,千万别又崩开伤口。”

    青年神色稍缓,道:

    “小子多谢婆婆救命之恩。”

    老妇人笑道:

    “你这后生醒来后连谢三次了!倒是个讲礼数的好孩子!”

    青年闻言心中惭愧,前两次他心如死灰,活着还不如死去,道谢均是毫无诚意,这一次才是真心实意的感激。老妇人又问道:

    “后生是哪里人氏?”

    青年道:

    “小子是东南泉州人氏,姓林名风。”这青年正是被半年前投水自尽的林风,也正是贺青山上被救起的江冰。

    老妇人叹道:

    “泉州啊,那可有好远的路哩。”

    林风问道:

    “婆婆,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妇人道:

    “这里虽是黄州地界,但有些偏远,与洪州府更近一些。”

    林风闻言胸口骤然一痛,喃喃自语道:

    “洪州……洪州。”

    老妇人见他神色有异,不由得问道:

    “后生在洪州可有亲戚?”

    林风缓缓摇头,将眼睛紧紧闭住,不再说话。

    又过了三日,林风脑后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只需过些日子拆下缠布即可,那老汉看着日渐好转的林风不住的咂舌:

    “还是年轻人身子壮实,不过才几日功夫,你的伤竟好了七八成!”

    林风道:

    “小子多得老丈照顾,若非老丈将小子救上来,小子早已死在河底。”

    老汉哈哈笑道:

    “那是河神爷不收你,老头子做了个顺水人情。”

    那老妇人从船篷里走出来,也跟着笑道:

    “是林小哥身子壮实,若是搁一般人受了那样的伤就活不成了,那日大夫就说你活不过三日,谁知你不但活了下来,连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她那日温言劝慰林风,并没将大夫的话吐实,只是一直安慰他好好休养。但林风身负武功,这些伤他早已清楚,并不会将这些伤放在眼里,他在这三日中不仅是在运功疗伤,更在理顺这失忆的半年中经过的事,等他将这些事串到一起时,心中不由得惋惜:“若是当日与雷老爷子一起回了风雷山庄,比之现在肯定又是另一番光景。”

    正当此时,由打远处来了一条大船,看上去气势恢宏,颇有几分艨艟巨舰的架势,但在这条不甚宽的河道里就显得有些滑稽了,就如同一只巴掌大的鲤鱼落进碗里一般。

    老汉见了这艘大船,低骂了一声便伸手扯过桨橹,将蓬船划向岸边给大船让道。那老妇人也见了这艘大船,连忙将林风拉进里面,地声嘱咐道:

    “林小哥,你在这里躲着,千万别出来。”

    林风心中不解,但见她一脸焦急,便也由着她,向她微微点头,待老妇人出去后,他轻轻拉开竹帘一角,见那艘大船正缓慢地自河道上划过,由大船上传来一阵阵女子嬉闹声,并夹杂着男人粗鲁的笑骂声。

    林风正在猜度这大船来历时,船头忽然冒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身仆役打扮,远远地望见蓬船后,大声吆喝道:

    “喂!老头儿!划过来!爷有话问你!”

    林风又听见老汉一阵低声咒骂,随即觉出蓬船正渐渐往大船靠拢,想来是老汉划着蓬船靠了过去。等蓬船靠近大船后,大船船头那人问道:

    “老头儿,可有什么河鲜?爷们儿在里面喝酒正缺下酒的鲜货!”

    老汉道:

    “今日晦气,老头子不曾打鱼。”

    船头那人怒道:

    “说什么晦气!你这老头儿可是不要命了!”

    老汉还要说话,被老妇人扯了回去,说道:

    “这位大爷,今日确实不曾打鱼,还望大爷原谅。”

    船头那人怒道:

    “大胆刁民!你们知道这船里是什么人吗?是张大人!他老人家要是不高兴了,你们当心小命!”

    老妇人连忙拉着老汉跪倒在地上,央求道:

    “大爷,昨天还打过一条半大的青鱼,要是大爷不嫌弃,老婆子这就去给您拿来。”

    说完,她起身刚要走,却被船头那人喝住:

    “婆子!爷要的是新鲜货,你却拿昨天的死鱼来蒙爷!来呀,给我砸沉这条破船!”

    老妇人连忙又扑倒在地上,不住的央求道:

    “大爷,今日确实不曾打鱼,老婆子万万不敢欺瞒您!”

    船头那人道:

    “没鱼?哼!给我砸!”

    他挥着手臂要叫手下人将蓬船砸了,谁知等了片刻却并未见人动,不觉回头一瞧,见船板上站着一个青年人,青年人脚边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汉子。那青年人沉声喝道:

    “你砸一个看!”

    船头那人心头一惊,叫道:

    “你是什么人?可知道这是谁的船?”

    青年人道: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人的船,却知道你不是好人!”

    船头那人从手边抄起一根木棍,骂道:

    “你是找死!”说着,他抡起木棍就向青年砸去。

    也不见得青年如何躲闪,木棍已然落空,青年只微微哼了一声便向船舱走去,船头那人连忙追了上去,手中木棍狠命地挥打,但无论如何就是碰不到青年一丝一毫。

    二人一路追到一直到了船舱里面,里面有一个肥头圆耳的胖子还有几个花娘正在嬉戏胡闹,胖子见了青年和后面拿着木棍追打的仆人,高声喝骂道:

    “张钱!你教训下人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他对船板上的事并不知晓,只当青年是惹怒仆人的小奴。

    后面那叫张钱的仆人叫道:

    “大人!这人是匪徒!他已经杀了船板上好些人了!”此话一出,船舱中的胖子和几个花娘顿时乱了起来。

    青年回身一脚踢飞张钱,而后向那胖子沉声喝问道:

    “你是哪里的赃官?”这一声喝不高不低,恰恰将船舱中几个惊叫的花娘震昏,独留哪个胖子还清醒着。

    那胖子见他露了这一手功夫,登时吓得跌倒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这里还有几百两银子,好汉尽管拿去。”

    青年走到前面用抢来木棍挑起地上一件官服,低声笑道:

    “好个太守大人!”

    胖子将脚边一个木箱子推给青年,说道:

    “好汉,这里是四百五十两纹银,若好汉饶我一命,这些银子便归好汉!”

    青年仍是低声笑着:

    “杀你我还嫌脏手,不过你这等赃官也该受些惩戒!”说完,他手起棍落,两片肥肉自胖子脸上刮了下来,是两只耳朵连同一大片皮肉被青年割了下来,疼得胖子倒地乱滚,哇哇直叫。

    青年冷哼一声,用木棍挑起木箱飘然出了船舱,旋身落在小蓬船上。这青年正是被老妇人藏在蓬船里面的林风,老夫妇俩见他竟然从大船上凭空出现,一时间惊讶不已。林风将箱子放下,问道:

    “这些狗官平日里就这般荒唐吗?”

    老汉狠声骂道:

    “若不是这帮狗官摊派杂捐,咱们老两口也不必躲在这破船里过日子!”

    林风闻言面色微沉,缓缓说道:

    “这朝廷只怕是气数要尽了!老丈,这里是那贪官的一些赃银,你们二老拿去过些好日子,远远地离开此处。”

    老汉闻言稍稍愣住,问道:

    “林小哥,你刚刚……”

    林风道:

    “我没有杀他,只是略微惩戒了他一番,二老还是尽早离开此处,省得日后麻烦,小子这些日子多蒙二老照顾,心中十分感激,这些银子也算小子的一番心意,今日小子就要告辞了!”

    老夫妇俩正要再说话时,却见林风已飞身掠向江面,脚下点着水面,只片刻功夫便出去几十丈远,再看时林风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余河面上漂动着几块薄薄的浮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