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阿侯与宁儿 » 十

    (·本章方言略多,主要集中在与老辈子的对话中。在这些对话中:“斗”读若“就”,如“斗是”读若“就是”;如果“斗”后有语气词,如“嘛”,则读若“的嘛”;“的”读若“哩”,如“是的”读若“是哩”。以上三条各自独立,在本章中,仅限于与老辈子相关的对话。为尽量还原语言环境但不影响阅读,描述性文字遵循普通用语习惯书写,特此说明。其余章回,若非长篇方言出现,不会特别注明。)

    袋子只里有一本书,主要是近些年的工作成果和一些主要成员的文章。阿侯兴致缺缺。

    电梯门口遇见了一位老辈子,阿侯跟他聊了起来:“老辈子。”又伸手邀请老辈子先进去。

    “小伙子也是今天来参会的?”

    “是的。”

    那老辈子倒笑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啰。”

    阿侯笑笑,不接话了。

    走到大厅,突然听到老辈子问:“小伙子你是孔家哪辈的耶?”

    阿侯突然想起发言阶段,自己认识的一位曾姓先生。阿侯与她打过交道,但相处下来,不太喜欢这位女先生,觉得她太“霸道”了点:似乎觉得自己是名门之后、课业师长,就认为学生做事天经地义。曾先生发言说,自己是曾家祐字辈。同席的德涌向德朝悄悄说着:“好像曾家祐字辈比我们孔家德字辈要小一辈吧。”德朝没有接话。但把阿侯唬得一愣一愣。曾先生四十出头了,同席的德字辈估计三十都不到。反倒是很有趣的事。

    不过转念一想,酒巡之际一个老爷爷叫恩师孔先生叔叔,倒也不那么惊讶。听说,中央艺术研究院的大学者孔德墉老先生,也是德字辈呢;又不大敢想开了去。又想,自己比大伯的孙子小约么十三岁,人家再怎么不愿意,不也一样得老老实实地喊着“小舅舅”?

    辈分这东西,真难伺候。偏偏有人还就是重视。

    回过神来,阿侯答复道:“我不是孔家后人。孔老师是我的本、硕导师。”

    “哦,原来你是孔会长的学生。不错,不错。”老辈子反而惊叹,“小伙子是搞哪方面研究的耶?”

    “古文字与古文献,主要方向是金文研究。”

    老辈子有点惊讶:“孔会长不是搞考古的斗嘛?”

    阿侯笑道:“老孔是商先生的学生,考古学出身,但是专攻金文研究。斗是考古也搞,古文字也搞。他的博士论文斗是徐国青铜器研究斗嘛。”

    老辈子点点头,不住惊叹。

    “老辈子嘞?”

    “我是搞美术的。主要是美学理论研究。”老辈子走着走着,语气倒变了,“今天看到席上很多年轻小伙子,我真的感觉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啰。你们跟到孔会长他们,好好搞,搞出成绩出来。”

    “嗯。”阿侯本来想接,但后面这些话一出,自己反倒没话头了。

    三伏天正午的大太阳,灼烈异常。阿侯与老辈子并肩走在步道上。

    步道上,稀稀拉拉种着行道树,但是叶子秃秃,没个遮阴处。

    其实阿侯以前做过美学的研究,有些心得,前面没机会问,索性主动挑起了话题:“老辈子,你搞美学理论研究,我以前也学了一些,想跟老辈子请教一哈。”

    “请教不敢当。你且说说,我看能不能解答哈。”

    “我们中国美学理论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有过一场大争论,主要是围绕四个观点展开的。但说来说去,无非斗是‘美’的属性究竟应归于主观、客观、主客统一还是不存在主观性。当年因为某些不好说的原因,凡涉及主观性的理论都输了,而高尔太他们又没比过李泽厚,反而被打上了唯心主义的标签。但是从叶朗他们后来的研究可以晓得,美应当是主客统一的。朱光潜的理论也不是唯心主义。现在很多人稀里糊涂的,一直批评朱光潜,不过我一直觉得,美是对客观存在的属性的择取,这种择取必然是有主观性的,就像印第安人的血腥祭祀:他们觉得自己的行为是伟大的,是‘美’的;而我们看到的却是野蛮、暴戾、血腥、残忍,是罪恶丑陋的化身。不晓得老辈子有啥子想法耶?”

    老辈子反而斟酌起来:

    “你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其实现在好多人,都是为了做而做。不过我先问你,我们常说一个东西‘美不美’,究竟是说外形,还是说其内涵。”

    走到一个路口,阿侯突然看见了师弟。师弟看着手机。

    不过阿侯没有主动打招呼,继续前行:

    “要单说‘美’存在于外表,并不全面。就像钩吻,看上去像金银花般娇俏,实际上剧毒无比,别号‘断肠草’;可要说钩吻不美,它却能杀虫治疮。

    “要单说‘美’存在于内里,也不完全。又像天中皓月,古来托思明月中,啥子‘天涯共此时’‘千里共婵娟’,内里啷个不美;又见月色,啥子‘静影沉璧’,啥子‘风帘自上钩’,一哈儿又‘呼作白玉盘’,自是外在也美不胜收。《诗》云:‘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更是人月同心,触景生情。

    “何况,‘美’的客观性是必然的,但主观性不能除脱。决定一个东西‘美不美’的是人,所以‘美’的社会性是必然的,这个社会性应当归属到客观性中——因为‘人的决定’的这个要素是客观的。一千个人有绝不止一千种对‘美’的认知——你凭什么认为你所谓的‘美’是美——你觉得‘美’,自然有人觉得‘不美’。本质上人是对客观要素的择取而已。所以‘美’应当依附于客观存在的某些属性的集合之中,而这些属性的集合是该客观存在的所有属性集合的非空子集。”

    老辈子点点头。正要说着,突然一辆车停在阿侯旁边,车窗摇下。阿侯听到了谁叫着自己的声音。有男有女。

    有趣,阿侯心说。转头就看见了师弟。小师姐开车。

    坐在后排的师母也邀请阿侯上车。阿侯看着老辈子,也想叫老辈子上去。老辈子却拒绝了:“我还有哈哈儿就到了。”招招手,让阿侯上车。

    阿侯觉得把老辈子丢下不太好,路上太阳大,万一有个好歹,自己也好搭把手。可这里是单车行道,一车停车车停,而车上三个人都招呼阿侯上去,阿侯也不得不从。

    小师姐询问阿侯的目的地,阿侯只到轻轨站。师弟以为阿侯住在轻轨站附近。却被师母笑着说明,阿侯坐轻轨回家。

    师母又趁机问起了阿侯:“你说我现在学算卦那些东西,找哪些书看比较好入门一点?”

    “啊?”阿侯反而惊奇了。师母可是一个民主党派的成员,也会关心这些事儿?

    师母连忙解释:“我这不是要退休了嘛,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你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大了,人家孔子五十岁学《周易》呢……”

    可不敢让师母继续说了。阿侯连忙答着:

    “我不是说您年纪的问题。姜子牙不也八十岁才遇见周文王吗?我就是觉得,这东西嘛,能不学就不学吧。”

    “你就说入门的,我晓得。”

    阿侯没办法,只得从肚子里捞了几本书出来:

    “《周易》的粗浅入门,可以看南怀瑾的《易经杂说》。过了门槛就可以读刘大钧的《周易概论》、张其成的《全解周易》、金景芳的《周易全解》,像苏濬《易经生生篇》、李镜池《周易探源》、高亨《周易大传今注》之类,入了门,读起来也是很有意思的。这只是文本的入门。当然《周易概论》会提到一些别的东西。不过要想用《易》占卜,还要看些古籍,比如黄宗羲的《易学象数论》、邵雍的《梅花易数》,等等。另外王亭之的《周易象数例解》也很好懂。这是基础的问事占卜入门。

    “至于说算命之类的,那东西不过是个参考。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要我说,知之为明,自知为智,知己之长,克己之短。无非是趋吉避凶,借势化险罢了。”

    阿侯其实不想说了,故意拖了好一阵。师母催着让阿侯继续。

    师母就是担心小师姐婚事,想自己学了自己看吧。可怜天下父母心。阿侯心中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算命的方法也不少,比如奇门遁甲、四柱八字、紫微斗数、铁板神数、皇极经世、易经推命什么的,各有各的优劣。一般入门快的是紫微斗数,比较直观。但是您在择学以上各术之前,必须先学阴阳、五行、八卦,通了《周易》后,再做打算。但这些都是非常基础的东西,要想深入,魏伯阳的《周易参同契》是免不了要看的,另外还有郭璞的《阴阳五要奇书》、方以智的《易余》之类。《系辞》云:‘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本意是为研讨。要是‘入’了,反而迷眼。应与不应,本在一念之间,此处不应,当应在别处。

    “至于书籍,之前我好像和您提过。您可以看……”

    话还未尽,眼见着车将到港,阿侯赶忙说着:“小师姐,麻烦前面路口停下。”自然地断了话头。

    下车时师弟突然说了一句“怎么你们都对什么算卦感兴趣”。阿侯不予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