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阿侯与宁儿 » 五

    阿侯家有两层,两层同样大小,但是楼上那一层,一直没安楼梯,上下不便,所以成了杂物间。阿妈一直想把阁楼利用起来,装修一下。趁着老爹在家,商量着安个伸缩楼梯。

    老爹其实不大想安。但是两票对一票。于是阿妈让老爹上去量入口的尺寸。

    阿侯本来不想把自己的钢卷尺给老爹的。阿侯很宝贝这玩意儿。当年阿侯去江津石佛寺遗址调研,就带在身上,主要是测量长度,观察风水之类,阿侯亲自用它量过石佛寺高僧墓葬的尺寸数据;去大足石刻调研时也带着它。

    这把钢卷尺正面是厘米单位,背面是以英尺和市尺各为标准的鲁班尺。阿侯就怕刮花了背面。

    呵,说来可笑,这尺子的真假不明,何必去信?往往是信的信,不信的不信。不过求个“吉祥”,得个安慰罢了

    老爹拿了尺子。

    阿妈问起数值。老爹支支吾吾:“这个有一十……就写一十六嘛,差不多。”

    阿侯却奇怪起来:啥子“一十六”,那个尺子正面都是厘米制,一百六吧。

    又听老爹说着:“这边就写一十七。”

    阿侯决定不管了老爹了。反正装梯子也不急于一时,而且报的尺寸也怪怪的。

    最后阿妈还是亲自去量了一下。

    阿侯觉得很不畅快。

    晚间,阿妈用钢尺子量了量床的尺寸,觉得这张睡了十年的床,不太好。这张床,当年是装修房子的时候,装修工们做的。

    这些装修工,是阿侯外公的熟人的儿子。但是阿侯听说,那个熟人和外公有些不好的事情。这下阿妈拿背面一量,大吃一惊——床的尺寸不管是英尺还是市尺,都不好。

    虽然阿侯觉得,睡了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其实阿侯是不大信的。因为阿侯量过自己的棕榈索绷子床,尺寸比较吉利,但是好像也没遇见什么好事儿来着?

    阿妈想买个新床,而老爹觉得可惜。于是阿妈就让老爹锯床脚。

    商量了半天,阿妈一个劲儿地说着要多少要多少,怎么锯,到哪里停,总高度少,等等。

    也不知道老爹听没听进去。

    老爹觉得就是差不多,差不多,没想到这次翻了车。

    床长两米一,宽一米五,很大,底盘是个大框,没有单独的床脚。一个下午,老爹都在锯短大框的高度,修平。一直忙到九点。

    结果老妈验收时,拿着尺子一量,直呼不好。

    床框有一层隔板,隔板上放床垫;隔板正好在床框中间。老妈说的尺寸是床脚到隔板的尺寸,老爹直接以为是整个床框的高度。

    原来闹了半天,牛头不对马嘴。这次真是白做工。

    阿侯本来还想帮老爹说话,但是阿妈要求必须是那几个高度。所以,阿妈生气了。老爹再不情愿,也只有把锯废了的床趁夜色悄悄拿下去丢掉。

    那晚,两人在客厅挨了一宿。

    回去上班之前,阿妈都在操劳着定制新床的事情。

    这些事情也让阿侯的心情不太好。

    阿侯喜欢用音乐发泄感情。他最喜欢的作曲家是波兰的肖邦,最喜欢的作品是阿图尔·鲁宾斯坦和胡奥·皮尔斯各自的肖邦夜曲集。

    阿侯自己也弹肖邦的夜曲,但只会其中的几首,而且弹不好。不过阿侯觉得,弹不好就弹不好,又不是为了弹给谁听,又不是专业学习,何必在乎弹得好不好。反正能听自己弹琴的,除了老爹阿妈,也就自己未来的妻儿子女了。他只觉得,音乐,需要用耳朵接受,然后用心去听;等价的,演奏曲子,也是用心去弹,用心去感受音符,而并非是简单的手上技巧。

    阿侯毕竟不是专业的音乐学者。乐趣嘛,发泄自己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肖邦的夜曲里,阿侯最喜欢鲁宾斯坦演奏的第十三首,Op.48-No.1。这一首甜美而深沉,悠远而哀愁。但是这一首非常难。当年阿侯练了半年,才勉强学会。

    夜曲第十六、十八是并列第二位的。阿侯觉得这两首各有魅力,不论哪一首,都能震撼了自己的心灵。

    第十六首,OP.55-No.2,每次阿侯听到,都如同漫步于夜间步道,清冷的风吹过脸庞,但并不太冷。淡淡的水雾,空灵的夜色,寒露滴落,不知名的花传来微微甘甜,尤其是,每当颤音出现时,阿侯浑身都会起鸡皮疙瘩。

    阿侯记得当年上周海宏老师的课时,周先生也说过他自己的感受。他说,他自己每次听到美不胜收处,便浑身起鸡皮疙瘩,就像那些肉麻的话一样,所以“美”的一种表现就是让人起鸡皮疙瘩。

    阿侯以前没什么感受;直到听了这一首夜曲,才明白什么是“美得打激灵到起鸡皮疙瘩”。

    第十八首,Op62-No2,是肖邦病重时所作,也是他公开发表的最后一首夜曲。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音乐评论家曾经说这首夜曲并不出彩。阿侯自己也看过谱面,复调、和弦复杂,节奏的松弛不易掌握,在技巧上,其实不容易弹好;从声音效果来看,是三段式,从柔和到抗争再回到柔和,好像是在强烈地诉说着什么,却又带着无尽的忧伤,深邃,但偏偏又让人倍感亲切。肖邦好像在这里面藏了很多话,也好像诉说着一次又一次地触及死亡的经历,好像又有对邻近死亡的迷离与预言,好像还隐藏着肖邦对病魔的绝不屈服与认输的坚毅。

    所以阿侯觉得,那些诋毁这一首夜曲的人,或许根本不懂肖邦,根本不懂“生命”,也根本不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