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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荒谬之地

    漫天的黄沙,涸床的腐臭。

    这是姜珏第一次来到父亲工作的地方,裹挟在纵队杂乱的体味中。为首的几名男子大声地吹嘘,吞吐的云雾玷污了本就稀少的纯洁空气。父亲默默地跟着,微微泛黄的衬衫被汗液打湿,透出黝黑的褶皱。

    几滴汗水顺着凌乱的发丝划过镜片,像几条尚未干涸的水蛇,吐着微小的信子。姜珏取下眼镜,手持一块丝帕擦拭。

    “嘿,兄弟,你就别矫情了”,一道狂妄且傲慢的声音于耳畔回响,还伴着咂舌。姜珏回头望去,一名晃着沙金色头发的青年不屑地咧开嘴角,道:“现在就嫌脏的话,一会儿有你受的。”那双湛蓝的眸子半眯着。

    面对青年嚣张的挑衅,姜珏倒也不气,笑眯眯地探过头,直直的望着前者:“是吗?我第一次猎贝,不太清楚。”听了这话,青年嚣张气焰不减,却含带着几分愉悦与兴奋。

    “哼,菜鸟嘛,总得老手教教不是?”青年招手示意姜珏过去。

    青年眉飞色舞地讲解了半天,末了骄傲地用下巴点点姜珏,“听懂了吗?”

    “嗯,差不多吧”,后者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淡淡地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金发青年显然不容他人质疑,湛蓝的眸子迸出几束怒火。

    姜珏抱憾似的叹了口气:“真可惜,和我所了解的差距很大。不愧是寰宇所创的混沌纪元,平行而交错的荒谬世界,事态不过无稽之谈。”腥臭的海风从连绵不绝的荒土后缓步而来,沉溺于残阳微弱的喘息,回光返照般的嘶吼。

    青年被这云里雾里的感慨整懵了,半晌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警告你,说人话。”

    “这么说吧”,姜珏利索地戴上眼镜,郑重地盯着青年迷惑的蓝眼睛,“我在一本书上得出的结论与你迥乎不同。首先,你说猎贝是渔民自古以来生存的方式。但在一本古书上明确地证明,我们所处的世界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平行纪元,无数宇宙原子中随时会湮灭的一个渺小文明。‘自古以来’什么的,不过是后人粗略的归纳。况且‘猎贝’所获的产物‘海螺’和部分‘贝壳’只在曾经很短的一段时间承担过充当货币的职责,很快就变成较为廉价的装饰品。”

    望着狂妄青年逐渐失焦的湛蓝瞳孔,姜珏嘴角勾起转瞬即逝的弧度:“那么‘贝’的暴利是从什么时候兴起的呢?《迭代》中也有明确指出。在平行纪元189年,阿瑞……”左肩上一只厚重有力的大手使姜珏噤了声。

    是父亲,姜镇礼的粗眉警告似的拧在一起,黑亮的瞳孔在暮色的映衬下闪耀着难言的担忧。姜珏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的言语有多么失态,多么激烈。周遭的人群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呆愣愣地望着他,空气缄默地凝固,姜珏胸膛下锣鼓喧天。原本狂妄的青年也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他大概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起初温润如玉的清俊男子为何会高昂到失态,甚至有些许狰狞。

    而姜珏本人似乎还没有从情绪里走出来,红晕蔓延面颊,像嗜血的阿瑞斯。紊乱的气息在白衬衫上翻滚藤绕,平日一丝不苟的乌黑发丝变得凌乱不堪,眼底还残留着尚未消逝殆尽的癫狂与野性。这与他含蓄温雅的表象大相径庭。

    但他毕竟还是姜珏,那个内心深不可测的姜珏,他棕黑的双眸陡然转变,暴虐变为歉意。秉持着温文尔雅的语调,圆滑地说:“抱歉各位,方才小生在为同窗讲解演讲情绪的基本要素,打扰到大家了。”但他到底还是慌了,突变言行的风格让熟悉他的父亲不禁皱起眉。

    “哈哈哈,演说家,年轻人有志向!”不久前令姜珏心生不满的几位烟民倒率先为他解了围。人群也开始流动,人言杂语中不乏对此事的感慨:“对啊,演说家是不是不用每天起早贪黑去干活儿了,可以走出这片危楼,好哇!”

    姜珏耳朵尖,在嘈杂的人群中,他听见一个擤鼻涕的沉闷声音:“阿妈,我觉得那个亚洲长相的男人说的蛮对的。”循声望去,一名个头矮小,红着蒜头般鼻子的小男孩对着母亲说着。而裹着头巾,一身旧服沾满泥污的女人却重重地扇了他一巴掌,尖声嚷道:“天天的净想一些歪门儿邪道的,俺们就是一辈子猎贝的贱命,就好像说的那么高大上就不用靠捡贝壳活一样。”说罢用浑浊泛红的眼尾冷冷地扫了一眼姜珏。

    而被撇白眼的姜珏有更加棘手的事情要处理——眼前这个若有所思的狂妄青年。这个家伙是在场除了父亲与自己接触最多的人,对自己狼狈的形象转换一定深感怀疑。

    但是这个令他担忧的后患压根儿没看自己,目光却紧紧锁定了自己的父亲。湛蓝的狭长双眸细细勾勒着父亲秃顶的头颅,半驼的腰背,破旧不堪的布鞋和……姜珏看见他的眼神向中上方游移,转眼望去,青年目光汇聚的地方赫然是父亲拴着平安符的驼灰色麻线。

    “你的父亲,是什么教会的成员吗?”青年自言自语道。

    姜珏察觉到他是在同自己讲话,望向伴随着父亲步伐微微颤动,在大肚腩上颠簸的平安符,“不是,这个平安符是我妹妹亲手缝的。”

    “你妹妹?”青年略带疑惑地扫了一眼队伍,像是在纳闷如此茁壮的劳动力为何不参与这场几乎动员全危楼区的猎贝任务。

    “嗯,她在3年前过世了。”姜珏木纳地望着远方,消散却又重组的沙丘像徘徊于涅槃与罹难的脆弱酮体。

    “啊,抱歉…”

    “没事。话说回来,我猜你指的是我父亲系在里面的细黑丝线吧。”姜珏收回目光,淡淡地说。

    青年发蔫的呆毛突地立起,“是的,很少会有人将项链之类的装饰品藏在衣服里面吧,何况前胸分明还挂着一个……”

    “很出色的推理能力,这件事我也是5岁才发现的,不过很遗憾,父亲至今没有告诉我缘由。”

    “嘿嘿看吧”,青年好像对姜镇礼的隐藏挂坠没有什么兴趣,得到这位貌似很博学的家伙的赞扬才是最令他振奋的。

    正当沙金色头发青年还准备继续夸耀时,姜珏含笑飘来一句。

    “不过在进行推理前是不是该检查一下自身的贵重物品啊,布朗尼·琼斯先生。”

    青年大惊,堪堪接住姜珏丢来的物什,果然是那把他最爱的匕首,上边用烫金斜体刻着“Brownie·Jones”

    不顾身后布朗尼的大呼小叫,姜珏快步走到队伍前列,目的地就在眼前。“凛湖”,整块亚细亚大陆最广阔的湖泊,可惜是一方死水。

    斜阳终是匿于山后,甘愿做午夜遁逃的亡灵,在死寂的湖面掠起带着微光的涟漪,像给这群苦难中挣扎之者最后的海市蜃楼。嘶吼的海螺匍匐于瘠土,像一盏破碎的白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