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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章 按察使

    “当啷!”

    大和尚捧了半个时辰的茶盏,终于砸在了地上。

    只听他沉声道:“黛底,金边,麒麟服。不知阁下是鸾台哪位大人?”

    女掌柜摘下一枚挂着紫色丝带,金灿灿明晃晃的腰牌,轻轻扣在桌上,言道......

    “你猜。”

    “紫绶金章!?”

    惊呼的却是那位放言要让牧小二“栩栩如生”的秋殿主。

    昔日牧云归曾听老张头说过几嘴那高高在上的大晋鸾台。

    “鸾台掌管天道三司,监察大晋修行之辈,其内又分为四个品秩。最下者为墨绶铜章,多为六品见微之境,坐镇州府,领五品衔。

    “其上为青绶银章,多为还虚三境,宗师高手。掌管一道三司,百十宗门,挂三品衔。”

    “银上为金,是谓紫绶金章者也。整座鸾台也不过寥寥几位,多为地榜巅峰,亦有天榜中人、地行之仙。节制数道之地,授二品衔。比如江陵城那位‘木道人’,本是真武观的高功,奉掌教之命下山加入晋廷,监察巴山楚水。”

    “于江湖中人而言,凡是抓捕自己的都可唤作‘捕头’,所以鸾台那群吃皇粮的又被分为铜章捕头、银章捕头、金章捕头。通俗易懂,简单好记,管他差遣贵贱,官职高低。”

    “这才三个,还有一个呢?”

    “哦,还有一个。”老张头打开扇子,摇头又晃脑。

    “寻常见不到,见到逃不掉,所以啊,还是不知道为妙。”

    瞅见牧小二鄙弃的眼神,老张头轻咳两声,合上折扇正色道:“其名玉宸,对应逍遥至境,造化之仙。如今只有二人,一个是枢密副使兼鸾台平章事,也就是鸾台令。另一个就是那位月旦评的死敌,风雨阁的冤家——寿逾二百,每隔几年就会传出死讯却总也死不掉的天道三司创立者,天榜第四——‘大司命’。”

    “大司命不是楚地神话中主宰生死的神祇么?他不为虞楚效力,却投了晋廷?”

    “取个楚神绰号就一定是楚人么?当年大楚的坍塌,这位大司命可没少从中出力。”

    “有人说,他是皇室宗亲,周家老祖。有人说,他本是前朝骁将,却因屡遭排挤而叛了大楚。还有人说,他正是前朝那位最神秘的造化至境——‘六翮居士’。”

    老张头最后用一段话给那位晋廷高人写了注脚:“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依老夫看:说不准他就是那‘八苦山人’的化身哩!二者都一个德行,藏头露尾,不敢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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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云归抬头望向那清冷女子,轻吁了一口气。

    地榜巅峰么?看来今个不用体验那劳什子“栩栩如生”秘法了。

    区区废旧渡口,黄雀却一茬接一茬,偏偏自己连只蝉也算不上,充其量是块摆上砧板的鱼肉。

    任谁都能剁上两刀,这身不由己的感觉……

    真是美妙得无法言表。

    且不提牧云归心底转了多少个弯,却说那身着麒麟服的鸾台女子正一脸戏谑道:“不枉我在这荒山野岭闲得快生了草,果然逮到了两条大鱼。”

    言罢她看向跑堂伙计,吩咐道:“两个地榜宗师,一个枉死城殿主,一个般若寺逆徒。你算算总共值多少赏钱。”

    伙计从柜台旁抽出一本册子,前后翻了一遍,诧异道:“这位秋殿主倒是没打诳语,黑榜上果然没有她的名字。”

    “……废物。”

    女子撇了撇嘴,蛾眉轻皱,怒其不争道:“你说你堂堂森罗殿主,枉死城第四把交椅,放在江湖上也是个威名赫赫的外道魔头,怎的连个黑榜也混不上?”

    “……”

    秋海阴小心翼翼地窥了眼那鸾台绝色,轻声辩白道:“人家已叛出了那鬼域,如今不再是外道魔头了。”

    鸾台女子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说叛了就叛了?这三具尸傀如何解释?”

    秋海阴闻言打了个哆嗦,身旁那三位尸兄立马齐刷刷横了一地。她惶惶不安地回道:“我说是捡得……你信么?”

    “信,当然信。”鸾台女子向秋海阴绽了个笑脸。

    “嘿嘿嘿~~~”秋殿主立马回以一脸傻笑。

    却见鸾台女子转身向伙计言道:“记上,前枉死城森罗殿主谋害江南正道人士三位,回头让洪州赵家、云浪盟来认领尸首,顺带商议赏金。”

    她侧头望了眼躲在角落里的牧云归,又加了一句:“还有,欲加害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性质极其恶劣,罪加一等,列入黑榜前百。”

    “等……等等!”秋海阴急忙辩解道:“我只是虚言恐吓,未曾加害于他。”

    她嘴角噙着笑,眉眼间秋波流转,殷殷望向牧云归,娇声道:“小二哥,你说是也不是。”

    牧云归双手抱胸,悠哉道:“你没欺负我,只是想把我做成尸傀,还拿铁扇抽我脸,朝我身上吐痰。”

    “前五十。”

    “小二哥~~~”秋殿主声音拖得又长又媚,余音婉转娇柔,酥酥麻麻,快赶上九曲黄河那十八道弯了。

    “啊对对对。”牧云归眨巴眨巴眼,连声道:“方才是我胡言,似秋女侠这般佳人,怎会行那勾当?”

    鸾台女子蹙眉瞪了过来,目光锋利如剑,刺骨清寒。

    仿佛冬日屋檐下摇摇欲坠的冰棱一般,下一秒就能捅你俩血窟窿。

    牧云归激灵灵连打了几个寒颤,忙回了一个讪笑,不敢多言。

    只见那女子又向伙计吩咐道:“再加一条,蛊惑煽动民众,以期颠覆鸾台、对抗公法。”

    言罢她顿了一顿,沉声道:“此罪甚重,诚天恩所不赦,大辟之刑加诸于身,提至前十五罢。”

    好家伙,短短几句话间,牧小二就见证了一个外道魔头的诞生。

    也不对,外道魔头终于成了外道魔头?

    唔……更别扭了。

    那位秋殿主怕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只不过在路边吃了个便饭,便从自己口中的“潇湘游女”沦为了恶贯满盈,天下大赦都赦不了的死囚。

    果然,无论是立足社会还是行走江湖,女人这种生物万万得罪不得。

    动辄喊打喊杀,可怕可怕。

    只是不知秋海阴秋殿主怎的惹了眼前这绝色女子?牧云归以好奇的目光在二人间来回逡巡了一番,继而又打了个哆嗦。

    惹不起惹不起,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咱就这一个脑袋,可不经砍。

    “……你!”秋海阴瞠目半晌,终究没能压住心底火气。

    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腮边烘两朵红云,面上现一团煞气。

    而后一拍桌子,连同地上的三位尸兄一并跳了起来,大有殊死一搏的架势。

    “欺人太甚!横竖不过一死,老娘今日和你拼了!”

    怎料那鸾台女子朱唇微启,轻飘飘地甩来一句:“定高点好申领赏钱,你且随我回禹杭,赏金一到便放了你。”

    言罢她望了过来,眸色幽深,唇边挂着一抹浅淡的笑容,问道:“你方才讲甚?”

    “啊!没什么没什么!我是问咱们何时启程去禹杭?”

    “咣当!”

    三位尸兄应声又歪七扭八横了一地,那声响听得牧小二都疼。

    秋海阴颠颠跑到女子身侧,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惊异道;“您就是那位节制禹杭、江南、闽越天道三司,地方考核、刑狱按劾一语可定,大小宗门、江湖纷争一言可决的禹杭道宪司按察使兼提点江南诸道鸾台公事?”

    真难为了这位秋殿主,这一串名头听得牧云归晕头转向。

    听到最后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掌管一道刑狱吏治的按察使,放在前世就是公检法一把抓的大佬,还兼着司法、纪委的工作。

    所谓大晋一道四监司之“帅漕宪仓”中排行老三的宪司者是也。

    再加上监察江南诸道江湖事宜,论权势怕是能和主管军政的帅司平起平坐,稳压漕司、仓司一头,妥妥的封疆大吏。

    得,门槛太高,看来这跑堂伙计咱是混不上了。

    却见这位禹杭道按察使揉了揉秋殿主那乖巧的小脑袋,轻声道了句:“乖。”

    “……”

    还有王法么?

    还有法律么?

    你这不是典型的滥用职权么?

    大晋御史台怎么走?

    眼见一场上下勾结骗取赏金的py交易达成,牧云归将同情的眼神投向了面容比寺庙里最悲苦的佛像还要苦上三分的大和尚。

    佛陀的悲苦是因怜悯苍生,而眼前这大和尚的悲苦大概是因为……

    真的很苦?

    看来佛爷这黑榜第五的水分也很大嘛,我就说他一个区区地榜第……

    “再说说你罢,罗刹僧。”

    按察使的目光也投了过来,沉声道:“僧伽罗刹,法名十问,原名北野侯,西域难兜国出身,幼年入般若寺修行。重力而不重理,于武学一途颇具天赋,弱冠之年便已洞破虚妄自立周天,迈入宗师之境。”

    “后回乡省亲时突生变故,难兜国一夜尽葬于风沙,原因不明。罗刹僧只身逃回般若寺,也因此性情大变,偷学般若秘传《莲花生大士心咒》,叛出宗门,戮僧众三十余人。”

    “后流浪于西域诸国,妄传妖教,蛊惑民众,前后颠覆七国,毁城二十余。逻娑、回鹘诸部传檄缉之,迫入中原。五年间,于我大晋境内屠戮大小宗门家族三十有二,手中亡魂何止千百!山哭海怮,四境皆闻!”

    那绝色女子死死盯着大和尚,一字一顿道:“僧伽罗刹,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