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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追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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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道士张山下了马后,看到村中张老头已经在卖蒸饼了,便向那里走去。他边走边把衣服整理好,把腰带勒紧,又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脸。走近卖饼的那家院子门前,只见头发胡子都已经花白的张老头挺直腰板,站在一个齐腰高的竹架后,正在往架子上一个竹篮里放蒸饼,一个男孩在院子门边劈着柴火。张山走到竹架前,叫了一声:“张老伯。”又朝张老头身后的院门望了望。

    张老头看了看张山,笑了笑,说:“小三儿,你回来了?”

    “是啊,张老伯。”张山说,眼睛又往房子瞟了瞟,“你要去送饼啊?”

    “我叫小月去送就好了。你的法事做得怎么样呢?”张老头说。

    “按师父教的做了,又给喝了仙露,杨公子的病好像好了很多,能起床了。”张山说。

    张老头听了只是点点头,没有说什么。然后他朝身后的院子大声喊道:“小月,给秦老叔送饼去。”

    “哎。”只听见院子里一个声音应道,然后一个十五六岁、身穿翠衣绿裤的姑娘走了出来。她看见了张山,笑脸如同一朵鲜花绽开:“小三哥,你回来啦!”

    “是啊,小月。”张山应道,脸稍稍发红,眼睛看了她一下,又转到别处。

    “小月,快给秦老叔送去,我看他馆里来客人了。”张老头说。

    “好的,这就去!”张小月接过竹篮,又朝张山笑了笑,就向秦老头的店走去。

    小月刚走,张山就把背后的小包袱解下来,从里面拿一块布匹,说:“张老伯,这是杨大善人给的绸布,你拿去给小月做衣裳。”

    张老头拿过那块布,摸了摸,说:“好,好。”然后他拿过张山的包袱,往里面放了几个饼,“这些你拿去吃。”

    这时,只听见街中有马蹄声,两个人向那里看去,只见一白一花两匹马朝村中奔来。白马上面是一个衣裳靓丽的公子,花马上面是一名又高又瘦的武师。两匹马后面又跟着两名随从,跑得上气接不了下气。那两匹马来到村中,正好遇上小月,便把她围起来。那白马上的公子对着小月说:“小美人,要去哪里啊?上马来,我送你一程。”说话时眼睛直瞪着小月的脸乱转,口水也差点流下来。

    小月闪到一边,说:“你是什么人?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

    那两匹马又围上来,加上两名随从,把小月围在中间。那武师说:“你这小姑娘有眼无珠,是刘公子跟你说话呢!”

    “不认识!”小月说,“我要去送饼,别挡我的路!”说着想到找个空缺走出包围圈,但是两马两人随着她走动而移动,总把她围住。

    此时张山和张老头已经过来,张老头拱手行了个礼,说:“这位公子,小孙女没见过世面,请多恕罪,她还要去送饼,让她过去吧。”

    张山也对那刘公子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快放小月出来。”

    那刘公子一听,双眼瞪到极大,对张山说:“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说完,手中的马鞭就向张山打下去。

    谁知道张山本来就离他比较远,见他打来,又向后退一步,那刘公子打了个空,又用了重力,一下子摔下马来。

    那两名随从马上去扶刘公子,而那名武师已经下马,大喝道:“你竟敢暗算刘公子!”说完一脚向张山踢过去,只听见“咚”的一声,张山被踢退了好几步,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小月见了,大叫:“你们怎么打人哪!”说着就要过去扶张山。但刘公子的一名随从已经挡住她,笑嘻嘻地说:“小姑娘,我们公子也被打伤了”。张老头要过去看张山,也是被拦住。那刘公子已经起身,边拍衣服,边走到张山身边,用脚去踩他:“你这小妖道,竟然对我用妖术!”

    他朝张山身上踩了两下后,就要发力去踩张山的头时,突然一个人冲了过来,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向后推开,说道:“是你自己摔的,跟小师父有什么关系!”

    这时张老头和小月已经推开刘公子的随从,都过来扶张山。小月问道:“小三哥,你有没有事啊?”

    “有点痛。”张山揉着肚子,脸上皱成一把,在两个人的扶持下,站了起来。

    刘公子两个随从也已经过来,一个扶住刘公子,一个出手就向那人打去,说:“你竟敢打刘公子,不要命了!”

    那人一手拨开那人的拳头,另一手一掌打过去,正中那随从的胸口,那随从被打得后退几步。他破口大骂,又要冲上来,却被武师拉住。武师看了看那人,却是一个额前有些散发、满脸络腮胡须、铁塔似的壮汉。那武师对着壮汉说道:“想不到这穷乡僻壤的,还有会功夫的,来,咱们俩较量较量!”说着就摆开一个架式。

    那壮汉看他的架式,却有些犹豫,说:“我不想和你们打架!你们是达官贵人,为什么要在这里欺负我们这些平民!”

    那武师并不理会,大喝一声,一拳就向壮汉胸口掏去。壮汉急忙用手去挡开,但那武师一转身已经一脚向他的头横扫过来,壮汉躲闪不及,只好用手护住了头,被武师一踢在手臂上,向后退了几步。这时那武师已经又一脚踢过来,正中壮汉的胸口,壮汉一下就重重地摔到地上。

    那武师踢倒了壮汉,得意洋洋,用手拍了拍那只还没收回的脚,说:“怎么样?知道厉害了吧?”

    刘公子的那两个随从也神气起来,纷纷说:“你这乡村野夫,也敢跟我们‘三脚镇长江’田大富田武师比试!”说完,两人推开张老头和小月,对着张山,说:“让你也试试我们从田师父那里学来的连环脚!”说完就要抬脚要踢张山。而刘公子则嬉皮笑脸地要去摸小月的脸蛋。

    客馆里江东三杰一直在看着他们,当萧翌听见“三脚镇长江”几个字时,不由“噗嗤”一笑,而钟耿则伸手从地上拾起几颗小石头,用左手的中指和拇指捏住一弹,将一颗小石头弹了出去。

    就在那两个随从要踢张山时,只见其中一个“哎呀”一声,支撑脚一下子跪到地上,倒像是向张山单腿跪下了。只听那个人说:“哎哟,脚麻,脚麻,刚才跑太快了!”另一个也接着同样跪到地上,口里说:“脚麻,我也脚麻。”

    张山绕开两个人,挡在小月前面,将刘公子挡住。刘公子用手去推他,张山也给推回去。张老头也从地上爬起来,挺直了腰,和张山一起挡住刘公子。

    那边壮汉已经站起来,田武师看到两个随从跪在地上还没起来,也不去管,对着壮汉说:“怎么了?还不服输啊,想找死嘛?”说着右脚又微微抬起。

    壮汉没有说话,只是捂着胸口,他眼睛稍微四下张望,然后只盯着田武师。那边小月则说:“陈大叔,你要小心啊!”

    那田武师歪着嘴角一笑,说:“这次我就不留力气了,让你看看我的真实本事!”说完大喝一声,一脚就朝壮汉脸上踢去。这次他的出脚的速度果然更快了,眼看就要踢到壮汉脸上,突然间他也单腿跪下,“哎”的一声叫了起来。

    那刘公子看见了,忙跑了过来,问道:“怎么回事,你也脚麻吗?”说着就去扶他。田武师在他的扶持下,站了起来,一只脚独立支撑着身体,另一只脚还弯曲着。他惊慌地四处望了望,突然瞥见客馆里坐有三个锦衣人,于是对着刘公子说:“公子,我们先走,这里有高人,有高人!”刘公子听了,也变得慌张起来,被田武师扶着上了马。田武师自己也靠在马身上爬上了马。两人骑着马就往回走,两个随从则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在客馆里,萧翌已经站了起来,说:“小姑娘长得不错啊,我去看看。”说着就要走出去。钟耿刚要开口,大腿却被章谦的膝盖轻轻顶了一下,就说:“三弟看看就好,不要乱来啊。”萧翌应了一声“好的二哥”,便向张山他们几个人走过去。

    张山他们这时已经走到壮汉身边,小月问道:“陈大叔,你有没有受伤啊。”那壮汉拉下衣领,只见胸口红红的一个脚印,他说道:“没事,皮外伤而已。”然后也问张山,“小三儿你没事吧?”“没事,就是有点痛。”张山又揉了揉肚子。

    此时萧翌已经走了过来,对着小月说:“小姑娘,是我二哥救了你们,你们要怎么报答啊?”

    “这……”小月看着他,不知如何回答。

    张老头向萧翌行了个礼,说:“多谢大侠相救,这些饼就送给大侠们了,我们不收钱。”

    “这饼又值几个钱?”萧翌笑嘻嘻地对着张老头说,“要不这样吧,由我二哥来做媒,你这小孙女就许配给我好了。”

    “这……”张老头一时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你这不是趁人这危吗?”那壮汉说道。

    “哟,”萧翌看着他,说,“你就这点本事,连那个三脚猫功夫都打不过,还爱到处出风头啊。”

    “我看你们像是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的大侠,怎么也跟那个纨绔弟子一样?”壮汉说道。

    “大侠也要成亲啊,难道当大侠的就要无后吗?”萧翌仍是一脸嘻笑。

    他们还在争执着,此时钟耿已经走了过来,说:“三弟,你别拿人家开玩笑了。”说完他就从小月手中拿过竹篮,又对张老头说,“这些饼我就先拿过去下酒了,你自个去跟店家结账。”

    “多谢了!”张老头向他行了个礼。

    “老人家无须多礼。”钟耿说,然后就拉了萧翌往回走,“三弟,我们回去喝酒。”。

    张老头他们看着两个人回客馆,也就都回去。此时几个远远地在观看的村民也各回屋里。回到了院子前,张老头对壮汉说:“陈安,拿两个饼去吃。”壮汉笑道:“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说完就回斜对面门口放满竹子和竹器的房子前,原来是一名竹匠。张山拿回了包袱,跟张老头道别,又看了一下小月。小月正看着他微笑,问道:“小三哥,你真的没事吧?”“没事,没事。”张山看到她的眼睛后,又低下头,说,“我回观了。”说完就向村后的山丘走去。

    ***

    钟、萧二人回到客店里面,在案边坐下。萧翌一边拿起秦老头已经为他们盛满了酒的酒杯,一边还远远地盯着小月看。他喝了一口酒,“噗”地吐到门外地上,正想找秦老头来骂,但秦老头已经烧菜去了。

    两人坐定后,章谦问道:“老二,那些人你怎么看?”

    钟耿说:“那张老头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不像是乡村野夫。那个竹匠散发遮眼、胡须遮脸,显然不愿以真面目见人。此人身形、肌肉均像自小练武之人,功夫绝不在那个武师之下,所以应该是有意遮掩自己的真功夫。还有,此人左眼眼角有一道伤疤。”

    章谦听到这里,“哦”的一声,抬起头来望了望竹匠的房子。

    “二哥你可看得真仔细啊。”萧翌说,一边还望着张老头的房子,但小月已经进院子里去了。

    “跟老二好好学习,不要整天盯着姑娘看。”章谦说,低头喝了一口酒。

    “老大,你可能也想不到,这种地方还有长得这么俊俏的姑娘。”萧翌还恋恋不舍地望着张老头的院子,说,“可惜手臂上长着一块赤斑,要不那只手可嫩着哩。”

    章谦听了到这里,顿了一下,又继续喝酒。

    “三弟一见漂亮的姑娘眼睛就变尖!”钟耿笑道。

    此时秦老头端来了两盘菜,还没放下,萧翌已经瞪着他大骂:“老头,你这是酒还是尿?是人喝的吗?”

    章谦听了,放下酒杯,眼睛瞄了他一下。

    秦老头站在那里不敢动,说:“这是老头自家酿的酒啊,我们都喝这个。”

    萧翌还想发作,钟耿伸手拉了一下他,对秦老头说:“秦店家,你去我马后,把酒袋拿过来。”

    秦老头放下盘子后就去拿酒了。钟耿又对着章谦说:“看上去这姑娘是张老头的孙女,年纪轻轻地但挺懂事,恐怕是早没了爹娘。右手臂上的赤斑有半个巴掌大,还长有几根细毛。”

    “哟,二哥,”萧翌一脸嬉笑地说,“你连人家手臂长毛都看见了,还说我哪!”

    钟耿瞪了他一下,继续说:“张老头门口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不知道是不太懂事,还是被吓到了,看见祖父和姐姐被人欺负,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没有过来帮忙。”

    “哦,”章谦说,“这一家人倒是有趣了。”

    此时秦老头拿酒回来,钟耿便问他:“秦店家,这卖饼的张老头是本村人吗?”

    “不是,”秦老头说,“原来住在这黄店村的人都是姓黄的,后来战乱时很多人死了,就剩下几户人家。张老头和我都是三十几年前才来这里住的。”

    “哦,”钟耿应道,“那张老头的儿女呢?”

    “张老头自己说,他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儿女,一个嫁在雍州,一个嫁在豫州。小月就是大女儿生的,小齐是小女儿生的,门口砍柴的那个就是小齐。”秦老头说。

    “这么说两个小孩是外孙和外孙女了。”

    “是啊。”

    “那这两小孩子怎么都住在他这里?”

    “父母都不在了,全家就只剩下他们,没人收养。张大姐就接回来,当做自己的孙子和孙女养了,也就跟着姓张。”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这两个小孩还很小的时候的事了。都挺可怜的,连父母长得怎么样都不知道。小月那时刚刚一岁,小齐则还不到三个月。”

    “这两个小孩的命真凄惨啊!这怎么会这么巧?”萧翌此时插了一句。

    “这位公子,”秦老头说,“你不知道在这乱世,人命如草芥么?我两个儿子都从军战死了,我大女儿被强人掠去,至今不知道生死。”说到伤心事,秦老头不由眼底湿润,用衣袖擦了擦。

    “老人家不要伤心。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这乱世中,能够活下来也是不容易。”钟耿说。

    “说得也是。”秦老头又擦擦眼睛说。

    “会不会这两个小孩都是张老头自己生的啊。”萧翌说,一边拿起筷子去夹菜。

    “这怎么可能?”秦老头说,“张老头和张大姐都六、七十了!”

    “哦。”萧翌应了一声,此时菜已经吃到嘴里,他微微一皱眉头,正要说话,但还是没有开口,和着酒把菜吃了下去。

    “那张老头有没有说他两个小孩的家人是怎么死的?”钟耿继续问。

    “小月的家人是被强盗杀了。张大姐那年去大女儿家,发现家里只剩下小月一个人,被一个下人收养着,她就领回来养。小齐的娘亲是生产时死了,他爹在他未出生时战死了。当时张大姐收到信说小女儿有身孕,就赶过去想去帮忙照顾,结果没想到她女儿难产死了。女儿家又没有什么人,她就把小齐抱回来养。当时我小女儿还帮忙喂过奶呢。”秦老头说。

    “都是可怜人哪。”章谦说了一句。

    “是,大侠说得是。”秦老头说。

    “那个竹匠跟张老头一家很熟吧?”章谦问道。

    “你是说陈安吧?他住在斜对面,平常和张老头来往比较多,有些重体力活,张老头也是叫他帮忙的。”

    “哦,那陈安不姓黄,也不是村里原来的人家了?”章谦问道

    “是,陈安是几年前才来入住的,有七、八年了吧,房子是跟杂货店的黄里长买的。”

    章谦没有再问,于是钟耿接着说:“那陈安的家人呢?”

    “他就一个人,问他家里人在哪里,他也不说,大概也是遭遇不幸吧。”

    钟耿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个小道士张山也不是你们村里的人了?”

    “哦,你是说小三儿啊。他原来没有姓名,只知道自己叫阿三,我们就叫他小三儿。后来张道长替他起个姓名叫张山。他也不是我们村的。几年前他来到我们这里,正好发热病,被山上的张道长带去医治,就跟着张道长学道了。”

    “张道长已经仙逝了吗?”

    “是,已经死了三年了。小三儿来了三年多他就死了,都八十多岁了。”秦老头用手比了个“八”字。

    “张道长经常给人看病吗?”

    “是,医好了不少人哪!”

    “那小道士也学会了看病的本领了?”

    “是,现在村里的人有什么病,都会找他看,虽然医术没有张道长那么高明,但也医好了一些人。但周边县城还有人专门来找他看病呢!前此时候不就是有贵人专程用马车来接他去治病吗?”

    “哦,这是多久前的事?”

    “半个月前吧。专门的一个马车,匆匆忙忙地,把他拉了就走了。”秦老头说,然后就往回走,“肉应该好了,我去取来。”

    钟耿待秦老头走后,看了章谦一眼,章谦微微点了点头。

    一会儿,三人闻到一股香味,只见秦老头端来一盆炖肉。萧翌马上试了一下,眼睛一亮,说:“老头,这个肉倒是做得不错,刚才那个菜就跟喂猪的一样。”

    “刚才的菜是老头烧的,这个肉是我的小外孙女炖的——她听说有客人,就赶过来帮忙了。”秦老头说。

    “你小外孙女多大了?”

    “一十五了。”

    “赶快叫她出来给我们瞧瞧!”

    “这……”

    “三弟!”钟耿说道,瞪了萧翌一眼。

    萧翌“呵呵”地笑了笑。

    钟耿对秦老头说:“店家,你去忙吧,我们自个喝酒就行。”

    “好,好。”秦老头点点头说,拿了端盆子的竹盘,马上溜走了。

    三个人便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关注着村里的动静。但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昏暗,街上也没有什么人。竹匠没有再出门来,张老头也收拾完东西,回院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