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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云畅自刎

    一客栈内

    星辰在天,烛火惺忪,秋无情凝眸看着烛台,蹙眉剪掉多余的烛芯。

    轻缓的叩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秋无情警惕看向门口,起身打开门,神情一顿。

    “你来啦”

    云畅浅浅一笑,头发半散,简单用金钗挽了一个髻,神情一如往日的淡然,波澜不惊。

    秋无情却笑不出来,她很清楚云畅的到来意味着什么。

    事情终于还是发展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云畅极少佩戴金银饰物,秋无情目光不禁落在那钗子上。

    款式应是一对儿,这是半个钗子

    秋无情顿时明了,不忍的情绪翻涌而至。

    “无情,根据手下人传来的消息,仪风好像要离开丛县,应该是往赤焰关的方向去,劳烦你去前线将这信给他。”云畅将信递给秋无情。

    秋无情有些犹豫地接过信:“你决定好了?不会后悔?”

    云畅笑着摇摇头。

    秋无情蹙眉:“可我担心这信起不了作用,王爷的心如今被不甘与怨恨充斥,和以前不一样了。”

    “一样。”云畅目光清亮,微微抬头,“仪风没有变,他只是暂时忘了自己。”

    忘了自己?

    秋无情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都说人心善变难测,但云畅更相信,杜仪风心底仍怀揣着对天地众生的善意,那个意气风发笑饮江湖的男孩子,鬓边长缨轻扬,纵使世事在他心上蒙了一层灰尘,他心底纯炙的殷红不会变。

    他只是忘了自己的初心。

    次日,某茶摊

    段尘:“前面就是丛县了,云前辈比咱们早走两日,应该已经到了。”

    萧潆点头,眼神透着担心。

    段尘端起茶,注意到萧潆神情,抿了口茶便放下,唤着那边的茶小二。

    “怎么了客官?”茶小二将布搭到肩上。

    段尘拿出一块儿碎银,那茶小二忙伸手去接,不料段尘却收了回来。

    “爷,您这是戏弄小的呢。”

    段尘笑了笑,将剑放到桌上,那茶小二明显一惊。

    “开在这地儿的茶摊,往来人员混杂,你的消息说不定比那前线的士兵还灵通。”

    茶小二有些得意地挺起腰,看起来对段尘的话颇为受用,笑道:“原来爷您是要向小的打听消息啊,那您可算是找对人了,这方圆百里的事就没有小的不知道的,就连山沟沟里的狼下了几个崽儿小的都能告诉您来。”

    段尘挑眉,目光凌厉看着他:“我想知道的,是北朔王近日的消息。”

    段尘边说着边将碎银放到剑旁:“你也无需说些假的来诓骗,或是为了讨赏虚构些虚头八脑的。将你知道的实话实说,这碎银你便拿去,若有一句谎话,我就拿这剑砍下你的狗头。”

    茶小二一怔,咽了咽口水,心想这是哪里冒出的不好惹的大爷,咬咬牙上前一把拿过了碎银。

    萧潆与段尘对视一眼,看向茶小二。

    茶小二揣起碎银四顾看了看,俯身放低了声音:“前些日子还有兵大爷来我这小摊儿上歇脚呢,像是从赤焰关那儿过来的,小的好事听他们闲话,好像是北朔王那儿的人,在赤焰关吃了不少亏。依小的看,北朔王这仗不好打,霄山一战耗了他不少元气,粮草库又遭人暗算,西川、东岭又是个隐患,赤焰关还久攻不下。若援兵再不至、亦或赤焰关攻不下,可就弹尽粮绝了啊。”

    “那北朔王带兵现在身在何处?”段尘正色。

    茶小二想了想,斜眼瞅了眼案上的剑,心里一哆嗦:“听说好像刚离了丛县,要集中兵力打赤焰关呢。”

    萧潆看向段尘,眼里透着急切:“看来师傅还没动作,不如咱们先去赤焰关吧。”

    段尘点头,起身又掏出一块儿碎银扔给茶小二:“茶钱。别说些不该说的。”

    “是是,二位爷慢走。”

    数日后

    段尘带着萧潆抵达赤焰关附近,却不敢靠近,只能隐身于树林中,远远观望着前面的情况。

    忽然感到地面有轻微颤动,不一会儿段尘便看到远处荡起的扬尘愈来愈清晰。

    “北朔王带兵来了。”段尘牵着萧潆,低声开口。

    远远的,杜仪风举手示意停止前进,自己骑着马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凝视着面前的关隘。

    这时,一将士骑马飞奔至杜仪风身侧:“王爷,那”

    不等那将士说完,只见远处一抹藏青色愈来愈近,萧潆瞳孔不禁放大,心头一窒。

    “楼主?!”

    怎么来的是秋无情?云畅呢?

    段尘目光凝视着那人,身体不自觉向前移了移,面色沉肃。

    秋无情缓缓停下,杜仪风驾马来到她马旁,惊讶的同时还有怒意:“无情?你来这儿做什么,还不回后方去!刀剑无眼,若是你不小心受伤,畅儿那边本王该如何交待。”

    秋无情拉着缰绳,紧盯杜仪风:“那王爷谋反时可想过如何向云畅交代?”

    杜仪风回头看了看身后一众士兵,耸肩冷笑一声,似嘲弄似不甘:“现在说这些还有意思吗,仗都打了,本王已是骑虎难下。”

    秋无情神情凝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王爷,只要你想,就有结束这一切的可能。”

    杜仪风蹙眉。

    “事情是因本王而起,难道你要本王自裁吗?”杜仪风嘲讽一笑,随口道。

    “是。”秋无情眸光一暗。

    杜仪风一愣,旋即大笑:“我军现在的确处于劣势,但不拼一把又怎能妄下断语。难道要本王像项羽般自刎乌江?呵,项羽叹‘天亡我,非战之罪‘,可本王认为成败在于人为,胜败乃兵家常事。”

    “大局未定,本王定不会轻易退缩。”杜仪风眼中布满血丝,咬牙字字坚定。

    “畅儿悬梁自尽了。”

    秋无情的声音淡淡的,却似利刃般狠狠刺向杜仪风的心。

    她清楚看到杜仪风嘲弄的笑僵在嘴边。

    杜仪风动作一滞,眸光一阵晃动,强撑着淡定:“你骗我”

    “是真的。”

    “不可能!”

    杜仪风死攥着缰绳,在掌心压出一道淤红的印。

    他眸光寒冽到极点,迸发的杀意好似冰刃:“定是有人逼她的!是不是朝廷是不是宫里逼她!”

    “没人逼云畅,若有也是王爷您。”秋无情眼眶泛红,艰难开口。

    杜仪风满眼不相信,秋无情字字敲打着他最后一丝理智:“畅儿为什么要自尽?没理由的本王马上就要去安都迎她了,本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秋无情偏过头冷笑:“王爷不觉讽刺吗?您就别自欺欺人了。”

    秋无情紧盯杜仪风双眼,不给他丝毫喘息的余地:“为了云畅?云畅原本拥有的一切都被战争毁了,只剩一份爱情,王爷却拿云畅仅有的东西去为您的野心服务,让您与云畅的情谊建立在万民的痛苦之上,建立在她的伤疤之上。”

    秋无情眼眶湿润,越说越气愤:“您谋反从来不是为了云畅,只是为了自己。”

    杜仪风被无可言喻的窒息感所包裹,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周身冰凉刺骨,铺天盖地袭来一股绝望。

    马背上的他一阵恍惚,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浓稠的腥味从喉管直直向上窜去。

    萧潆大脑一片空白,泪水不受控制一股股往外涌,身体却像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段尘默默揽过萧潆。

    “无情怎么办”杜仪风颤声开口,眼中的神采一点点消散,头因为隐忍而泛疼,“在北朔这十五年无论多苦我都忍下来了,就是凭着与畅儿相逢的信念,可一下子,我觉得我什么都没了。”

    杜仪风忽而笑了,狼狈不堪:“其实我受些委屈没什么的,我都能忍真的。可我一想到畅儿无名无份,独在安都我就难受极了。对于皇位我没有太多渴求,从始至终我想要的只是和畅儿厮守着好好活下去,可为什么啊!”

    杜仪风眼中尽是悲愤和不甘,歇斯底里地怒吼着:“先是父皇,再是皇兄皇嫂,再是天下百姓,为什么连我这一个心愿都不愿满足!”

    秋无情抬头看着天,强忍眼泪,将怀中的信递给杜仪风:“这是云畅留给你的。”

    杜仪风抓着信的手发紧,眸中布满血丝。

    秋无情叹气,目色极沉:“王爷,这仗打下去真的没什么意义。西川单是沈清峨的军队就够您头疼,若是旭军忽然援助,结果可想而知。而且,听说王爷的援军未至是由于半路被南下的东岭驻军拦阻,王爷已是弹尽粮绝,穷途末路。”

    杜仪风垂下头,紧抿着嘴。

    秋无情抬眸:“朝廷那边允诺,一旦王爷自裁,将不会再追究关于王爷起兵谋反之事,王爷死后仍会以亲王之礼下葬追封,保护王爷死后名声。”

    “我不在乎这些。”杜仪风轻声开口,透着无力。

    “那您身后的将士们呢?”秋无情看向身后一众将士,转头凝视着杜仪风,“朝廷还答应,王爷自裁后,不会惩罚这些士兵,会加以安抚收为己用。王爷您看看这些将士,卸了盔甲他们不过是个孩子,家中有着父母妻儿。王爷可以去为了虚无的前方去拼去争抢,那这些孩子们呢?也为王爷的不甘去送命吗?”

    杜仪风沉吟不语,过了许久方才幽幽开口:“畅儿呢,这也是畅儿的意思吗?”

    “是。”

    杜仪风闻言忽而笑了,暖风缓缓抚上枝头,周遭树林已有绿意。

    杜仪风的笑与十七年前将军府初见云畅别无二致。

    “好。”

    杜仪风最后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将士们,转头又望着前方的关隘,眸光一凛,昂头高声道:“众将士听令,由副将带领回营地接旨!违者军法处置!”

    “王爷!”副将策马上前。

    “再不去,本王便将你军法处置!”杜仪风不回头看他,怒声吼到。

    副将咬牙低头,终是转身带着将士们浩荡离去。

    “王爷”

    秋无情看向杜仪风,这片土地陡然荒凉,似是要丧了生机,孤单单只剩他二人。

    杜仪风翻身下马,抚了抚马鬃,释然笑着:“无情,我答应过畅儿会娶她的,结果拖了十七年。”

    秋无情亦下马,偏过头头,眼眶湿润。

    “我这一生究竟是哪步错了呢我不悔遇见畅儿,也不悔被贬北朔,我最后悔的,应该就是生在皇家了。”

    杜仪风出神地看着前方,背影落寞,眼神却逐渐有了光彩。

    还是那年暮春微雨,杜仪风饶有兴致看着花树下的女子起舞,自顾自摸出笛子附和。

    一舞终了,云畅冷冷看着他。

    “喂,你叫什么啊?可是府上的舞女?”

    “喂你别不理我啊”

    “你走就走吧,白我一眼做什么?”

    “你说你,要是烦我的话,刚才我吹笛子的时候怎么不走?”

    云畅脚步一顿,回头语气冷淡:“我烦的是你,又不是笛声。”

    杜仪风低头浅笑,看向秋无情:“那时,我才算知道‘美人如花隔云端‘何意。”

    苍凉四顾,杜仪风从衣间摸出半个钗子,紧握手中。

    “如果我不是四殿下,她也不是晏国女”

    可这世上,就属“如果”二字最无用最可悲。

    刹那间,秋无情看到一阵白光,只见利剑出鞘,杜仪风将其架于脖颈。

    没有任何遗言,没有一丝犹豫,秋无情回过神来时,杜仪风已倒在血泊中,只是攥着钗子的手缓缓向心口移动。

    渐渐的,地上的人没了声息。

    曾经才华满腹、名满安都的皇子,曾率军南下,剑指天涯的王爷,到头来却是如此下场。

    段尘蹙眉看着这一幕,默默不语,拨开枝叶带着萧潆欲走出去。

    不料,段尘却瞅见远处一身影正策马而来,于是赶忙拉住萧潆,示意她往那儿看。

    身影愈来愈近,萧潆抓着段尘的手愈来愈用劲。

    云畅含笑冲秋无情点点头,眸光随即落在杜仪风身上。

    “师傅师傅”萧潆哽咽,喃喃自语。

    云畅并未看见萧潆与段尘,她缓缓走向杜仪风,每一步都格外小心,袖中手紧攥着。

    她脚步轻缓来到杜仪风身侧,坐到地上将他揽到怀里,手轻抚他侧脸,眼睛像黄昏里波光潋滟的湖。

    “仪风,畅儿骗你了。”

    云畅轻吻了下杜仪风的眼睛,发丝随风飘扬,眉眼少了几分清冷绝尘,反而愈发柔和,衬得天地暖洋洋的。

    “知道为何我不亲自来,而是拜托无情吗?”云畅低头靠着杜仪风,幽幽墨色出神地看着天际浮云,“我害怕,我亲自来看你,就舍不得让你走了。”

    萧潆心口阵阵犯疼,想要冲过去却又不忍破坏两人难得的重逢。

    云畅从头上摘下那半只金钗,侧身打开杜仪风紧攥的手,取出另一半沾血的金钗,将两只合在一起。

    “仪风,你说过两钗并就是娶我之时,不知那冥界的婚礼是不是与尘世一般。”

    云畅捡起杜仪风身侧的剑,远山云悠悠,透过眼前朦胧,她似是看到杜仪风隔世挥手,笑如往昔温润。

    云畅释然一笑,决绝自刎,血染白衣。

    一朵朵红莲绽于衣衫,凄异诡艳。

    “师傅”

    “师傅!!!!!”

    萧潆哭得撕心裂肺,挣脱开段尘就要向前跑去,段尘拉回她却被大力推开。

    秋无情低头隐忍着情绪,眼眶似是被火灼烧般犯疼。

    听到声响,秋无情转头看见萧潆后一愣,眼中却尽是无可奈何。

    萧潆脚步踉跄,嘴里喃喃唤着师傅,情绪濒临崩溃。

    段尘快步上前将她禁锢在怀里,眉眼满是心疼,无奈劈下一掌,萧潆眼前一黑终是无力倒在段尘怀里。

    风声渐缓,天地归于宁静,段尘与秋无情皆一言不发,空气中有细微的血腥味。

    云畅的头枕在杜仪风胸口之上,宁静安详,嘴角衔着笑意。

    十七年前的春日,双鹤穿云而过,他与她相遇于倾满日光的高府。

    彼时春色正浓,他笑意盈盈望着她,她还记得他衣袍上若隐若现的金丝云纹。

    “四皇子杜仪风,还请问姑娘尊名。”

    “云畅,见过四殿下。”